第79章 胭脂骨案06 (1)
“土包?你是說, 墳包?”慕容傅詫異道。
段譽點點頭:“對啊,她沖着那土包拜了三下,可不就是墳包嗎?”
莫知府奇怪道:“是誰的墳?”
難道還有其他的死者?
段譽:“是何師爺的衣冠冢。”
“七姨太說,她和何師爺從小便是玩伴,二人青梅竹馬, 兄妹相稱。七姨太家中無長男, 嫁進蘇家時, 還是何師爺這個義兄背過門的。”
“我問她,今日在何師爺死前, 兩人可有聯系, 七姨太說沒有。我本以為這條線索就此結束了, 便安慰了她幾句,想着趕緊回來, 好順路買點吃食, 剛要走,她開始對着墳包哭罵起了一個人。”
墨麒:“誰?”
“何香。”
坐在莫知府旁邊的香香攥着衣裙的手一緊。
虛竹迷茫地問:“何香又是誰?”
段譽道:“我也極為奇怪,便問了七姨太。七姨太說,何香是何師爺的親妹子,他們小時候,也是時常玩做一處的。可何師爺去了, 家中居然連個給他送葬的人都沒有, 何香從頭到尾連面都沒露一次。她又是有夫之婦, 不能為何師爺扶棺、操持喪事。”
墨麒心念一動, 看向宮九, 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何師爺妹子的名字:“何,香。”
宮九福至心靈,霎時将銳刀一樣的目光刺向垂頭不語的香香:“何香,‘荷香’。難怪你繡的錦囊上只有荷花,二沒有名姓。”
莫知府皺眉道:“我竟不知有這等事……香香姑娘,世子所言,你可認?”
段譽笑着揚聲道:“香香姑娘莫慌回答,待我說完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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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姨太說,這位何香姑娘自小備受寵愛,那時何家父母還未離世,近乎天天守着小女兒寸不不敢離。緣因這位何香姑娘體弱多病,又生的明眸皓齒,小小年紀便出落得冰雪動人,而且……她身上還自帶異香。”
“——胭脂香。”
段譽最後的三個字吐出來,問題的答案已然塵埃落定。
何香攥着手,面色晦明變化了片刻,不甘願地松口道:“我确是何香。”
香香與何師爺之間的聯系浮上了水面,只差與沈燕的。若是她與沈燕也有聯系,那胭脂骨一事,想必這位香香姑娘也逃不脫幹系。當年必有衆人還未得知之事隐藏着,或許就藏在何香的心裏。
莫知府:“好!我且問你,你如實答來。你可曾見過沈燕?”
何香木着臉道:“不曾。”
段譽擺擺手道:“沈燕之事暫且不提。何香姑娘,我有一個疑問,還請你解答。”
“何師爺是姑蘇府的師爺,論家境,論積蓄,怎麽也不至于讓最受寵的妹妹流落在外,進入青樓。而且,何師爺去了,你甚至連面也不露。這究竟是為何?”
何香冷着臉道:“這有什麽的,兄妹之間離心,撕破臉皮的,也不止我們一家。”
段譽挑眉:“何等大仇,居然連兄長身死,都不能讓你出面?”
何香擡頭看向段譽,語氣堅決又毫無商量的餘地,頂道:“這是小女子的家事,總現在姑蘇裏發生的這些案子沒什麽關系吧?”
虛竹溫聲道:“既是家事,那便不提。聽方才三弟所言,何香姑娘自小便身帶異香,也就是說,你自小便已中了胭脂骨毒。”
何香還待辯解幾句,宮九冷聲道:“你昏迷之時,墨道長已取你指尖血,驗過毒了,就是胭脂骨。你還想辯解什麽?”
何香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毫無傷口的雙手,沉默了下來。
虛竹好脾氣地停頓了一會,看宮九和何香二人都無話要說了,才繼續道:“就我們目前所知,胭脂骨應當是沈燕所有,既是如此,為何姑娘在年幼時便已中毒?”
何香嗤笑了一聲:“既是年幼中的毒,我又如何知道是為何中毒的?反正自我懂事起,就已是這幅樣子了。”
何香這幅渾身是刺、滿心抗拒的模樣令莫知府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正待他想開口勸導一下何香,廳門突然被輕輕敲了三下。
阿碧提着燈籠,面帶憂色:“有捕快在參合莊外,說有事要報。”
莫知府:“又是何事?!讓他進來!”
阿碧去引了捕快來到了議事廳。
莫知府:“何事至于深夜至此?”
捕快抱拳答道:“大人,白大老爺,死了。”
段譽和墨麒齊齊站了起來:“什麽?!”
竟是又死了一人!單是今天之內,姑蘇城內便多了三具屍體了。
先是沈燕,而後是何師爺,現在又多了一個白大老爺?!
這又有白大老爺什麽事了?他們聽聞這位大老爺的名號,還是因其與蘇大老爺的“煙花雙客”的名號。
莫知府追問道:“怎麽死的?!”
捕快恭聲道:“仵作還未驗屍。他的屍體是在亂葬崗被發現的,守夜人看見時,差點吓出病來。”
墨麒:“可有傷口?”
先前曾與捕頭一道在沈氏胭脂鋪見過墨麒的捕快,忙對墨麒拱手道:“回國師大人的話,沒有傷口,同先前的沈燕的屍體一樣。”
“沒有傷口?那就不是鬼慕容做的。”段譽果斷地道,“想必是胭脂骨毒之因了。”
捕快:“我們立即盤問了滿香樓的人,這是白大老爺最後一次露面的地方。滿香樓的人說,白大老爺是和蘇大老爺一起來的,也是一起走的。”
段譽:“既然如此,那蘇大老爺呢?!”
捕快有條不紊地道:“回陛下的話,我們得知蘇大老爺很可能是最後一個見過白大老爺的人後,立即派人去蘇府抓人了。現在押送蘇大老爺的人,應當已在參合莊門口,知府大人可要一見?”
·
·
參合莊地牢。
蘇大老爺被人從自己家裏揪出來,酒都吓得全醒了。
被丢在地牢還積着點水的地面上時,他的腦子裏全是各種刑罰的血腥場面。還不等人說話,自己就把自己吓得哆哆嗦嗦,在地上蜷成一團,全無白日在府裏時的混不吝樣子。
慕容傅笑眯眯給莫知府遞來一個硯臺,讓莫知府盡管把它當做驚堂木使。
莫知府定睛一看,鑲金黑玉硯臺,一看就貴的離譜,果真胸口一陣憋悶,啪地一聲兇惡地拍了一聲“金堂木”。
莫知府:“說罷,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蘇大老爺一個激靈,就跟被人拍了屁股的竹筒似的,肚裏有什麽話就全都倒出來了:“冤枉,冤枉啊知府大人!你們抓錯人了,人真的不是我殺的,不是我!”
蘇大老爺語速飛快,不過酒後的大舌頭給他的澄清之路拖了不少後腿:“我跟老白,那——是鐵把兒的交情,我怎麽可能會殺他呢?而且,今天我就是和他一塊兒去聽個小曲兒,樂呵樂呵,我也沒想到他會死啊!”
莫知府眯起眼睛,那張肅正滄桑的老臉做起這番懷疑的表情,能令每個心虛之人人惶惶不已:“你怎麽知道他死了?去抓你的捕快,可從頭到尾都沒說白大老爺死了。”
蘇大老爺結舌了一陣,哭喪道:“真不是我!”
“我——我跟您說實話吧,事情是這樣的——”
“今天白天,我就和老白在滿香樓裏見面了。我跟他說了沈燕和那賤人的事兒,氣得不行,我就多喝了點酒,老白陪我,也一直喝。咱倆喝到後半夜,就醉過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啊,反正一睜眼,我就發現自己躺在亂葬崗一墳坑裏了,旁邊還躺着老白!”
蘇大老爺直哆嗦,顯然是想起了當時的場景:“身體硬邦邦的,冰涼冰涼的,跟個死人一樣!我他媽還去搖了他,想把他叫起來,我還以為他這是在裝睡,這就是他跟我開的玩笑!可……可誰知道,他是真的死了!我一探鼻吸,早就沒喘氣兒了,再摸摸脈,冷的就跟個冰棍兒似的,哪還跳呢!”
“酒都給我吓醒了!”蘇大老爺捂了捂臉,手上寒毛直豎,全身都冰冰涼,“我他媽——我他媽——這可是亂葬崗啊!老白死了啊!我他媽上哪兒知道那個殺了老白的兇手把我扔他旁邊是什麽意思?萬一他、他就是中途休息一下,一會兒就回來要把我也給殺了呢?!”
“我想着,那不行啊!我可不想死!就從墳坑裏爬出來了,一路也不敢回頭,拼了老命地跑回家裏,就縮在自己屋裏頭不敢出門。”
莫知府厲聲問:“既已到家安全了,為何不将白大老爺之死報與官府?”
蘇大老爺瞪圓眼睛:“那我敢報嗎?我是最後一個見到白大老爺的人,萬一你們把我,把我當兇手了,我找誰證明我的清白去?!”
他沮喪地耷拉下頭:“嗨,我還說這幹嘛,反正我這會也沒有清白可言了。你們是不是以為我就是殺了老白的兇手?”他擡起頭來,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堪稱倔強的神情,“我不認啊,這罪我絕對不認。不……不管你們怎麽想讓我屈打成招,我都不會認的。”
蘇大老爺這話說完,卷吧卷吧自己衣袍的袖子,把自己裹住了,蜷縮在地上,一副“等着你們出招”的意思,看着像一個憋住氣決定要鬧別扭的小頑童。
莫知府只覺得好笑,蘇大老爺那一雙眼睛都一直盯着旁邊的刑具,居然還有膽量說出不怕屈打成招這樣的話。
他心中确實是覺得蘇大老爺不像是殺白大老爺的兇手,但蘇大老爺又确實是最後一個見過白大老爺的人,嫌疑最大。而且蘇大老爺的供詞,是他自己說的,誰也不能證明是真是假,倘若他當真便是兇手,這供詞就是他自己捏造的呢?
正思量着要不要擺上刑具,吓蘇大老爺一吓的時候,先前來彙報白大老爺死訊的捕快又一次敲門而入:“大人。”
莫知府放下手中的驚堂木:“何事?”
捕快:“蘇府傳來消息,說是……發現府中的七姨太,死了。”
莫知府震驚不已:“什麽?!什麽時候死的,怎麽死的?!”
一旁本還笑眯眯聽着的段譽收斂了臉上的笑容。
捕快道:“應當是下午時去的,女婢照常給七姨太送夜間保養的粥湯才發現。死狀與何師爺相同,頭顱被人一掌擊碎,腦內有一節粉色的指骨。”
段譽握拳,一拳砸在身邊堅硬的石牆上,憤怒又無比懊惱地道:“我若是多留些時候……”
墨麒看向段譽:“你可多留一時,不可長留一世。鬼慕容若是決定要殺她了,即便你在蘇府留到現在又如何,總有要走的時候。”
宮九冷靜地道:“至少鬼慕容動的手,又給我們多提供了一條線索。七姨太定也知曉有關胭脂骨之事,否則鬼慕容不會對她下手。”
虛竹皺眉道:“可七姨太唯一與胭脂骨有幹系的地方,便只有她與何師爺是青梅竹馬。”
一直站在遠離人群的角落的葉孤城緩緩道:“青梅竹馬三人。何師爺死,七姨太死,胭脂骨之謎必與唯一剩下的何香有關。她人呢?”
墨麒心頭一緊:“她還在議事廳,沒有人留下來。”
段譽當先沖出了地牢。
衆人接連跟上,葉孤城與西門吹雪留在牢房裏,暫且充當蘇大老爺的護衛,以免人全走光,蘇大老爺再出什麽事。
……蘇大老爺也是三生有幸了,有葉孤城與西門吹雪為他護衛,真不知是上輩子哪修來的福氣。
只可惜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并不知門前站着的這兩名儀态清貴的白衣男子究竟是何人,只一心還沉浸在方才聽到的那具“七姨太死了”的噩耗之中,過了半晌,“哇——”的一聲嚎了出來。
蘇大老爺捶地:“我好苦!苦死我也!哇——”
葉孤城皺了皺眉頭。
一柄玄黑的劍比在了蘇大老爺的鼻尖,西門吹雪:“閉嘴,否則,死。”
蘇大老爺瞬間收回了哀嚎,還打了個哭嗝。
萬梅山莊莊主、白雲城城主為其護衛;從天下第一劍客西門吹雪的劍下活命。
兩件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一晚上蘇大老爺就體驗了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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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香死了。
沒有死在議事廳,而是死在荷塘裏。平日裏被喂的除了吃就是睡的胖頭錦鯉,在她身邊使勁嘬着嘴,還以為這是一塊巨大的魚食。
她死的很安詳,身下鋪着一段放水的錦繡,浮在水面上的樣子如同一朵出水芙蓉,烏黑的發在水中浮浮沉沉。若是不看那些傻頭傻腦的錦鯉,以及忽略這水上美人已經死得透透的,這畫面倒是美得出奇。
“……奇怪,這參合莊可不是一般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若是未曾習武之人,怎麽可能在參合莊殺死何香?”段譽看着被撈上岸的何香眉頭緊鎖。
宮九問慕容傅:“參合莊內有通往外面的密道?”
慕容傅搖頭:“不可能。慕容複死後,參合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寸牆壁,都被聖上派來的精通機關密道之人細細勘察過,并沒有什麽密道存在。”
阿碧緊緊捉着慕容博的衣袖:“那她是怎麽死的?”
她和慕容博原本都已經睡下了,剛要進入夢鄉,就被發現了屍體的驚呼聲吵醒。二人匆匆趕來,瞧見的便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何香。
墨麒在何香身邊蹲下,檢查着她的屍首:“她是窒息而死的。應當是被人悶住了口鼻,無法呼吸而死。”
墨麒放下何香的手:“她死在參合莊內,只有兩種可能較為合理。一,何香是自殺的。她就是這些案件的兇手。二,何香是被鬼慕容殺的。”
虛竹惑然不解:“在下愚笨……這第一種可能性我倒還能理解。可這第二種……為何說何香是被鬼慕容殺的?鬼慕容殺人,不是都會毀人屍首、留下胭脂骨嗎?”
宮九提醒虛竹:“你忘了,先前我們曾說過,何香屋裏有許多給男人縫制的衣服、鞋,還有香囊。若是這位何香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就是那位鬼慕容呢?他們二人修好,鬼慕容雖為滅口殺了何香,但終究顧及情面,故而才補償式的将何香的屍首裝點得美一點。”
段譽冷笑:“若真是如此,那鬼慕容果真還是和當初一樣可惡!”
衆人圍着屍體檢查之時,莫知府帶着先前停屍房那兩名仵作将胭脂骨案迄今為止死去的死者都送來了。
慕容傅尋了參合莊的冰窖,讓人把冰窖清理出一塊空地來,将這些屍體擺放進去。
除了還在地牢裏的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所有人都聚在了冰窖內。
慕容傅本想送阿碧回去休息,阿碧卻不願,慕容傅便為她披上了厚厚的披風,将她抱在懷裏與衆人一起梳理案情。
白大老爺的屍體,已經驗過了。
果不其然,他的屍骨是粉色的。
慕容傅看着已經被取出、單獨放置在盒中的兩根粉色指骨,當先提出疑問:“按照我們的推測,鬼慕容在殺何師爺、七姨太的時候,應當還沒有獲得胭脂骨之毒。那麽為何他手上會有這幾截粉色的指骨呢?”
墨麒淡淡道:“蘇家小妾之死,屍體上也有骷髅指痕,這骷髅指痕是沈燕為幫蘇大夫人掩蓋罪行而留。也就是說,沈燕手上必有一具骸骨。可我們在搜查沈宅之時,并未發現這具骸骨。會不會是因為這句骸骨其實已經不在沈燕手中,而是落到了鬼慕容的手裏?”
段譽細想了一下:“沒錯,這是唯一能夠解釋鬼慕容手中的胭脂骨頭的猜測。”
虛竹慢吞吞地消化衆人的話:“那……可是……死者的骨頭既然是粉色的,那就說明他生前必是中了胭脂骨之毒而死的。或許這具骸骨的主人生前,便是為沈燕的胭脂骨毒所殺。可是,既然此人是被毒死的,為何沒有人查到呢?”
墨麒用鑷子鑷起一塊指骨自己觀察:“這兩根指骨的主人,應當年歲已高,是一位花甲老人。骨節粗大,應是男性。”
“六十歲,男性?!”莫知府腦中靈光一現,狠狠一錘旁邊的冰塊,先是痛的臉色一變,而後一邊摸自己錘痛了的手一邊道,“我知為何沒人查到了!因為大家都以為他是正常死的!”
“沈燕在半月前,還不是沈老爺,而是沈少爺。他的父親就是在半月前病死的!可沈父原本便是病榻纏身,故而他的死訊傳出來後,也沒有人質疑。現在看來,竟是被他的親生兒子沈燕所殺!”
莫知府怒道:“難怪沈燕半月前會突然喊蘇大老爺喝酒呢!感情本是為慶祝自己奪到了家産!而後恰好遇見因為過失殺死了麗娘的蘇大夫人,拿到了把柄,又得了美人在懷。雙喜臨門啊。”
墨麒對莫知府道:“但這只是猜測。”
段譽短促地笑了一聲:“想要證明還不簡單?那具粉色的屍骨我們雖找不到,但有一個證據絕不會跑。”
“沈老爺的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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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沈氏祖墳迎來了一匹挖墳人。
刻着沈老爺名諱的墓很快被挖開,露出一個厚實的金絲楠木棺柏。
段譽當先躍下墳坑,一指擊開了棺柏,露出裏面一具腐爛的屍骨來。
宮九頓時往後退了幾步,用折扇遮住了鼻子。
臭死了。
兩名仵作立即下坑驗屍,不出少頃便道:“不是沈老爺的。此人只有五十來歲,而且未腐爛的皮膚上還有凍瘡,怎麽可能是錦衣玉食的沈老爺身上會有的東西。”
莫知府的猜測被驗證了。
墨麒沉默了一會:“對上了。”
虛竹本還在雙手合十地禱念,聞言不由地問道:“什麽對上了。”
墨麒黑沉沉的眸子掃向虛竹:“與鬼慕容出現的時間對上了。”
沈燕第一次用胭脂骨出手,是在半月前。鬼慕容出現在姑蘇,也是在半月前。
想必是沈燕在殺完沈老爺、換完屍體後,那具粉色的骷髅被一直在暗中關注着毒藥聖物的影子人發現了,才派了鬼慕容來。
莫知府愁眉不展:“對上了是對上了,可我們還是不知道殺死沈燕、蘇大夫人和白大老爺的兇手到底是誰?又和你們口中說的這位‘鬼慕容’有何關系?”
“沒有關系。”棺木終于重新封上,宮九這才拿下了遮在鼻尖的扇子,“鬼慕容殺人,目的從頭到尾只有一個,為了得到胭脂骨。故而所有被毒死的人,都與他無關。”
墨麒颔首:“也就是說,除麗娘以外的白骨:何師爺、七姨太,以及死于悶死,而非毒死的何香,皆為鬼慕容所殺。除鬼慕容之外,姑蘇內還有一人,持胭脂骨之毒,殺死了沈燕、蘇大夫人和白大老爺。”
“所以,想要查兇手到底是誰,不該糾結此人與鬼慕容有何聯系,而應查沈燕、蘇大夫人和白大老爺之間藏着什麽故事。”
“等我們查清這三人之間究竟有何聯系,便能順藤摸出兇手,至于鬼慕容——”
宮九搖了搖手中折扇:“——他想要兇手手中的胭脂骨。”
“只要我們抓住兇手,他自己就會撞進我們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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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不堪的案情,總算是理出了一條清晰的脈絡來。
衆人出了冰窖,竟發覺天已經大亮了。他們居然在冰窖中呆了一整個晚上。
莫知府連軸轉習慣了,索性也不休息了,趕回地窖,想審審蘇大老爺,看蘇大老爺能不能說出點什麽來。實在不行,手段怕是還得強硬點,畢竟誰讓這死去的沈燕、蘇大夫人和白大老爺三人,都和蘇大老爺他有着密切的聯系呢?
一對是給他頭上戴綠帽的奸夫淫.婦,另一個死時,身邊又只有他。
實在是難以逃脫嫌疑。
段譽則和墨麒商議了一陣,準備一同去白府拜訪一下白大老爺的未亡人,白大夫人。
畢竟一來,她是白大老爺的發妻,總該多多少少知道點白大老爺的事情。而來,她在未出閣前,曾和蘇大夫人并稱姑蘇雙美,說不準會有點什麽交情。
與沈燕、白大老爺、蘇大夫人有交情的人實在不多,活着的也就只有蘇大老爺和白大夫人二人了。
至于宮九,則暫時與墨麒分開,獨自前往滿香樓,準備再搜一搜何香的廂房。若是有時間,他還準備去何師爺、七姨太的房間看一看。畢竟這三人都為慕容複說殺,必是與胭脂骨之毒有聯系,說不準他們的住所裏會留下什麽蛛絲馬跡。
段譽和墨麒到達白府門外的時候,白大夫人正坐在後堂,低聲安撫着嘤嘤啼哭的幾個白大老爺的小妾。
白大老爺其實本也有兄弟,奈何個個短命,都在年少的時候就夭折了。現在他人一去,整個白府都沒了能撐得起腰的男人,只能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白大夫人這位向來不愛管事的女主人身上。
好在白大夫人與幾位小妾關系向來不錯,外人疑心着白府內是不是後院已經鬥得沸反盈天的時候,幾位女人家已經操持好了後事。如今忙裏偷閑,将接待送喪的賓客的工作交給了管家,自己則挽着幾個以後就要相依為命的姐妹聚在後堂,哭一哭,發洩發洩心中的憂慮。
管家将段譽與墨麒到來的消息告知了白大夫人後,才将兩人引進後堂。
這個時候,幾位女主人已經飛快地整理好自己,準備好應對到來的兩位貴客了。
段譽與墨麒進門時,還有一位小妾正偷偷補着口脂,瞧見墨麒踏入門內時,怔在原地了。
不止是她,這屋裏,幾乎所有的女人的眼睛都在墨麒身上。
欣賞極美之景,本就是人的本能。
白大夫人無奈,輕咳了幾聲,上前施然行禮,不卑不亢道:“見過陛下,見過國師大人。”
她待段譽道了免禮後,方才慢慢擡起頭來,露出面龐。
她生的清麗脫俗,氣質雅淡,不施粉黛也面如芙蓉,叫人一看便欲嘆:果真不愧姑蘇雙美之名。
白大夫人将兩人引着在主位坐下,自己則領着幾個妹妹們站在堂下,奉來茶點瓜果,禮數周全,毫無疏漏。
白大夫人:“二位親來我白府,可是有事要問?”
墨麒一聲不吭,眉眼冷淡地筆直坐在太師椅上,端坐如松的姿勢更顯出他身姿的挺拔,引得堂下站着的幾個年輕些的小妾心動神搖,忍不住地咬着唇偷偷拿眼看他。
段譽眼巴巴看了下真的不打算開口的墨麒,只得轉回頭,對白大夫人道:“确實有事。我想問問白大夫人,你可知你家大老爺,同沈燕、蘇大夫人之間,有沒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白大夫人恭謹地垂着首,柔軟的青絲垂在胸前,美得如同一抹月光:“陛下說笑了,既然是不為人知的秘密,我又如何知曉。”
段譽笑道:“白大夫人乃是白大老爺的發妻,亦是枕邊人。若是白大老爺有什麽秘密,你總該有所察覺。哦,也不一定是秘密,或許是某件事,這件事與白大老爺、蘇大夫人還有沈燕都有關。”
白大夫人思索了一會,搖首道:“我不曾記得我家大老爺和蘇大夫人有什麽聯系。雖說我家老爺确實極為……偏好美色。但蘇大夫人是蘇大老爺的結發妻子,我家大老爺是個極講義氣之人,對他來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就算是他再怎麽對不起我們,也不會做對不起蘇大老爺的事情。”
白大夫人這話說的平平淡淡,可裏面的埋怨倒是一點不少。
白大夫人:“至于沈燕,我也就只知他是蘇大老爺的朋友。非要說的話,半月前,沈燕請蘇大老爺吃酒,為了熱鬧,蘇大老爺就把我家大老爺也喊去了。這大概是我家老爺和沈燕之間,唯一的一次交集。”
段譽有些一籌莫展了。
他想了想,撓撓臉道:“那蘇大老爺平素裏有沒有什麽仇人?或者是生意上有競争的對手?”
白大夫人靜靜地望着段譽,而後道:“實話說,我家老爺已經走了,我這話說起來也是馬後炮了。”
段譽:“何意?”
白大夫人道:“我家老爺年少時與蘇大老爺結識,二人認識十幾年有餘,我家老爺一心認為蘇大老爺同他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我每每同他說,他都責備我婦人心思,不可度君子之腹。”
段譽追問:“白大夫人的意思是……你認為,蘇大老爺有嫌疑?”
白大夫人并沒有表态,而是道:“我不知。或許我就是一個在後院觀井天,目光短淺之婦。我不敢同陛下說,蘇大老爺是不是有嫌疑。只能把這些年,蘇大老爺同我家老爺之間的事情,說與二位貴客聽。”
“我家老爺天性好玩,好美色,無雄才大略,不求精進,只求守成。百氏基業在我家老爺手裏,沒有發展,但也沒有落敗,這般已是盡了我家老爺所能盡的全力了。”
“蘇大老爺是和我家老爺同一天承襲蘇氏的。玩,也同我家老爺一同玩,瘋,也同我家老爺一道瘋。可是蘇氏的門面,卻已經在姑蘇愈開愈多。蘇大老爺看似頑劣不堪,總是一副混不吝的樣子,其實比我家老爺有野心的多,也有本事的多。”
“蘇氏和白氏為盟友,本應二家皆做的是木材生意,為不産生惡性競争,才結了盟的。蘇氏的門面越多,就意味着留給白氏的位置越少。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同我家老爺說了數次,他皆是不聽。”
“現在,他死了。蘇大老爺還活着。也不知一年之後,姑蘇還會不會有白氏的落腳地。”
段譽嘶了一聲。
蘇大老爺其實這麽厲害的嗎?他們竟完全沒能看出來!
白大夫人穿的厚實,身形卻依舊單薄:“現下,姑蘇死了這麽多人。方才陛下所提的三人,卻都與蘇大老爺有關系——即便陛下會說小女子見識短淺,小女子也要說,我實在很難不懷疑蘇大老爺。”
段譽看了眼墨麒。墨麒仍舊一動不動的,只是這次目光落在了白大夫人身上,聽的很認真,半點都沒有開口提問的意思。段譽只得又開口,問了白大夫人,以及她身後的小妾幾個問題,方才與墨麒一道被管家送出了後門。
穿過回廊時,聽見大丫鬟正訓着一個年輕的婢女:“……現在正是老爺孝期!你還塗胭脂?!你是不是不想好了!”
這幾日“胭脂骨”聽得多了,一聽見胭脂兩字,墨麒和段譽就極為敏感地将視線投了過去,卻沒瞧見人,只瞧見一個大門緊閉的屋子。
婢女唯唯諾諾地告了罪:“不會了,不會了。”
大丫鬟又不輕不重地責罵了幾句,而後就揭過這事了,對婢女道:“這補身子的藥煎完,你就給幾位女主子端過去。這冬天天寒地冷的,幾位女主子身體比不得男人,可不能受了寒。現在白府上下就指着她們能撐起來,可不能讓她們倒下了呀!”
這話說完,屋子裏就沒有聲音了。
管家提醒停住腳步的二人:“二位?”
“哦,走神了。”段譽笑眯眯地說了句,跟着管家出了門。
…………
從白府,回參合莊,又要走那條已經快趟熟悉了的街道。
街道上全是擺攤的商人,更多的還是游逛的客人們。往前走了一段路,二人聽見一陣喧嘩。
“什麽什麽?什麽熱鬧?”段譽一聽見聲音,腳就止不住地一路帶歪,直沖着喧鬧的地方去。
被人山人海地圍住的,是沈氏胭脂鋪。瘋狂往裏擠的人,有男有女,多是小厮、婢女打扮,顯然是為自己的主子家來買胭脂的。
先前那位招待過宮九的副掌櫃站在店裏喊:“不許擠,不許擠!擠壞了,百倍償還!”
“沈掌櫃生前調配的最後三匣胭脂雪,世間僅存!諸位,報價吧?”
人群立即大喊起來。
“紋銀一萬兩!”
“二萬兩!”
“十萬兩!”
“黃金萬兩!”
段譽咂嘴:“乖乖,現在一盒胭脂也能賣這麽貴。”
他搗搗墨麒,滿臉促狹地調侃:“道長,需知這胭脂之所以名貴,并非是它用料上好,而是因為做他的人已經去世,世間再難有人能重現此胭脂之美。”
“世間最後三匣啊。道長,你也不是缺錢的人,不如買回去,送給太平王世子?”
墨麒:“……”
他不得不提醒:“九公子是男子。不需要胭脂。”
段譽恨鐵不成鋼:“唉,我剛剛話是白說了是吧?重要的不是這是什麽,重要的是,這是‘世間絕無僅有、只剩三匣’這幾個字,你懂嗎?”
墨麒蹙起眉頭:“三匣?”
那不是還有很多嗎?
就以宮九那個性格,有一個人擁有和他一樣的東西怕是就已經很不滿意了,三匣?他當場就能把胭脂給扔地上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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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與段譽回到參合莊時,已是晌午過後。
阿碧幫他們把重熱了的飯菜端上了桌,就打着哈欠和慕容傅一塊回房休息了。
葉孤城、西門吹雪,還在地牢裏當着守衛,莫知府也還沒從地牢裏出來,看來是沒能從蘇大老爺身上撬出點什麽信息。
墨麒下意識地環視了一圈屋子。
宮九還沒回來?
段譽餓的狠了,吃菜吃的飛起,筷子都快被他當做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