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胭脂骨案05 (1)
何師爺得知的消息, 必然與胭脂骨毒有關。但他究竟如何得知,從何得知,又得知了什麽有關于胭脂骨的消息,墨麒便不得而知了。
而且——
段譽捂住自己轟然作響的肚子,腼腆地道:“我餓了。”
晌午了, 該吃午飯了吧?
段譽搓搓臉:“知府衙門, 是不是也該放飯啦?”
他往窗外一看, 就瞧見手背在身後,跟在衙役們後面往飯堂溜達溜達的莫知府, 頓時羨慕道:“莫知府都走了。”
墨麒:“……”
以往辦案時, 也少有人這麽催着吃飯的。
段譽問墨麒:“國師哥哥現下在何處落腳?”
他喚的自然, 問的也自然,這聲哥哥便去了七分膩歪, 多了三分親近。
若是換做楚留香, 或是胡鐵花在此,說不準早已哥哥弟弟的熱乎上了。只是墨麒向來便是極為內斂之人,段譽的親近哪怕再自然,也還是讓墨麒有些無所适從,不知該如何應對。
墨麒像顆頑固地挂在樹上的棗,打一杆子才掉一句話:“參合莊。”
段譽瞪大了眼睛:“參、參合莊?”
他又想起先前夜探參合莊時遇到鬼慕容時的場景, 不由地打了個哆嗦。随後肅然道:“參合莊內随時會有鬼慕容出沒。我觀那位慕容傅公子, 還有阿碧姑娘, 都是不會武的, 若是出事, 恐怕國師哥哥與九公子也難照應,不如我也跟着一道去——”
就在宮九挑起眉,準備質疑段譽這個剛剛還被墨麒的內力壓得“小烏龜,肚兒朝天”的家夥,哪來的底氣說這話的時候,段譽下一句話鋒一轉。
“而且我匆忙送了二嫂回去,也沒來得及多帶些盤纏,一時之間,竟也尋不到什麽落腳的好地方。參合莊那麽多空房子呢,國師哥哥應當不會介意我去借住個幾晚吧?”段譽帶着幾分理直氣壯的委屈,拿可憐的目光看着墨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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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大理皇帝,來一趟大宋,什麽随從沒帶便罷了,居然窮到連客棧都住不起,還要厚着臉皮蹭住。
關鍵是這話段譽還說的十分理直氣壯,話裏話外的意思都叫人無法拒絕。
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誰敢讓大理皇帝當真在大宋的土地上以天為蓋地為廬?
宮九嗤笑了一聲:果真同汴京的那個家夥是一丘之貉,真不愧是能喊出“幀哥哥”的交情。
全都是扮豬吃老虎的主。
待段譽雀躍的身影從府衙大門消失,去尋他的二哥虛竹,好一塊回參合莊後,宮九方與墨麒一道慢慢走出府衙,順着正街往參合莊的方向走。
也算是與宮九多日未見了,能夠再同宮九像以往時一樣沿街漫步,墨麒本被案情紛擾的心緒慢慢沉靜下來,街邊那些熱鬧又叫人聽着愉悅的叫賣聲落入耳中,都帶着閑趣的怡然雅興。
白絨絨的毛毛攏着宮九的面龐,在形形色色的攤位間流轉的目光,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惬意與愉悅,落入墨麒眼中。
墨麒跟在宮九身後,極淺的笑了一下,低聲道:“衣服,可還合身?”
可惜無人瞧見這抹如韶春破冬般驚鴻一逝的笑意。
宮九回頭看他時,墨麒已恢複了認真沉穩的表情。九公子很滿意,不吝啬自己的誇獎:“合身。不錯。”
他們一路穿過賣小孩玩具的鋪子,賣糖葫蘆的輪車,走過了摻雜着各種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的小食街,總覺得哪裏不對的墨麒擡手擋了擋快撞到自己身上的頑皮孩童,才意識到到底是哪裏不對了。
墨麒困惑地側臉看了看鮮香活色、滋滋作響的小吃鋪子:“九公子,不想買點什麽?”
若是在以往,莫說大半條街都走下來了,就是只走了一小半路,他的懷裏也應該已經塞滿了宮九買下的東西。
懷裏空空如也的墨道長,有點茫然地動了動自己無處可用的手臂。
他左右看了看,瞧見一家賣着臭豆腐的鋪子,輕輕嗅了嗅鼻子,忍不住道:“九公子,買點這個罷。”
原本還怡然踱着不緊不慢步子的宮九立即面色大變:“不許!”
墨麒遞銀子的手都被這一聲震得一僵,賣臭豆腐的老板更是吓了一大跳,手一挑,差點把油鍋裏的臭豆腐翻出鍋外去。
老板怪道:“吓煞我!不買就不買麽,喊什麽。”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警惕地伸出手,攏住白毛毛的宮九,笑道,“看這位公子,不像是愛吃這口的人。其實這豆腐聞着臭,吃起來香着哩!只消您嘗過一次,保準忘不掉!”
墨麒站在鋪子旁,腳下如生根,點頭:“确實好吃。”
宮九瞪了墨麒一眼,霸道地道:“好吃也不可!你也不許買。”
“……”墨道長站在原地,背後的拂塵都蔫了,眼巴巴看了鍋裏滋滋作響的臭豆腐一眼,“為何我也不許買?”
真的很想買啊!
這麽香。
其實很是喜歡吃臭豆腐的墨道長暗暗地滾動了一下喉結。
宮九怒道:“這味道若是沾在衣上,該如何洗掉?!”
老板莫名其妙。
什麽叫如何洗掉,當然就是洗一洗,就沒了啊?這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哦!
這身上的衣服,這麽金貴嗎?
·
·
宮九與墨麒回到參合莊時,段譽與他的二哥虛竹,早已在莊內等了有好一會了。
端來了飯菜的阿碧笑道:“總算把兩位等回來了呀,西門莊主都已經和葉城主手談了好幾局了。”
西門吹雪半扶着葉孤城,在桌邊坐下。
墨麒看了西門吹雪好一會,才遲疑地道:“莊主……何時回來的?”
西門吹雪靜靜地和墨麒對視。
墨麒難得心虛地避開了西門吹雪帶着些譴責的眼神。
慕容傅把最後一道芙蓉初雪湯端上來後,才拉着阿碧一塊坐下,微微笑道:“參合莊常年只有我和阿碧在,今日一下熱鬧起來,阿碧可開心了,燒的菜可比只有我倆時用心多了。”
阿碧嗔怪地推了慕容傅一下:“傅哥。”
慕容傅嘿嘿笑了一下:“我不說了,不說了。”
阿碧偷偷伸指勾了下慕容傅的手,兩個人不說話,四目相對膩歪起來。
正在阿碧與慕容博對面的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葉城主。”
葉孤城正準備夾一筷子蘿蔔,碗裏就滴溜溜滾進了一個撥了殼的水煮蛋:“……”
阿碧眼尖地看見了,忙道:“莊主多吃點,若是不夠還有,後廚我還備着些鮮雞蛋呢。”
西門吹雪垂眸望着被放在他面前的一只足有十來個水煮蛋的海碗,沉默不語。
他……也不是只吃水煮蛋生存的啊。
葉孤城本要放進自己碗裏的蘿蔔拐了個彎,滑進了西門吹雪的碗中。
葉城主遞給西門吹雪飽含沉重期望的一眼:多吃蘿蔔,少說與君一戰。
至于墨麒與宮九,早已開始分着菜吃了。
舀一勺馄饨,宮九不吃香菜,塞墨麒碗裏。盛一勺湯,宮九不吃蘿蔔,挑墨麒碗裏。夾一筷子豚肉,不吃煮爛了的蒜和鴨皮,扔墨麒碗裏。
墨麒一點不挑食,宮九塞什麽吃什麽,自然地仿佛這些菜本就是他自己夾的。
坐在墨麒和宮九正對面,剛送了夢姑回西夏的虛竹:“……”
一直未有過娘子的段譽:“……”
我們好像在這張桌上格格不入。
虛竹想了一下,夾了一筷子紅燒肉,放進三弟碗裏:“三弟,吃肉。”
段譽顫顫巍巍夾了一筷子白菜,放進二哥碗裏:“二哥,吃菜。”
我們能怎麽辦,我們也很絕望啊。
…………
茶餘飯飽,阿碧蹦蹦跳跳地牽着慕容傅一塊洗碗筷去了。
段譽捧着一碗茶,像個垂髫老人一樣坐在斜着冬日暖陽的茶室裏,嘆道:“阿碧姑娘性格比之以前,活潑多了。”
虛竹配合地搭話,免得自己三弟無人理睬而尴尬:“阿碧姑娘以前不活潑嗎?”
辛酸的兄弟倆湊在一起,與茶室外那些個成雙成對的家夥們劃清界限。
段譽笑道:“從前見時,阿碧姑娘性格內斂又沉穩,像是一直壓着自己的性子,不敢放出來似的。現在這般活蹦亂跳的模樣,我是從未見過的。”
虛竹點頭道:“慕容兄将阿碧姑娘照顧的很好。”
不然阿碧也不會這麽快樂。
段譽愁道:“但正是因此,我才更擔心慕容兄和阿碧姑娘的安全。鬼慕容數次夜入參合莊,雖是到現在都未對他們下手,但誰知他心中究竟藏有何陰謀?我們在姑蘇時,确是能照看得了他們,但我們能看護他們一時,卻不能看護他們一世。鬼慕容之事,務必要在離開前解決。”
虛竹點頭:“我沒有幹系,便是我不在靈鹫宮,也有梅蘭竹菊四位姐姐照看着。但三弟你……”
段譽放下茶碗:“我最多還能待一周。”
這一周,也不知夠不夠抓到那個行蹤詭密的鬼慕容。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慢慢走進茶室,重新坐回棋盤前。墨麒與宮九也走了過來,在段譽身邊的蒲團上坐下。
虛竹轉頭看了看茶室外,沒看見主人家的身影:“慕容兄和阿碧姑娘呢?”
墨麒:“慕容公子送阿碧姑娘回卧房休息了。”
衆人在暖洋洋的茶室裏靜靜地休息了會,慕容傅才從後院走進來,在茶桌前盤膝坐下:“諸位,都收集到什麽消息了?”
衆人将上午所見、所遇之事一一同慕容傅說了。
段譽道:“何師爺與沈燕之間有和聯系,我們确實是想不出了。”
慕容傅沉思了一會,突然岔開話題:“諸位可知,在這姑蘇之中,最富盛名的青樓是哪一家?”
虛竹下意識地合掌道了句佛號。
宮九挑眉:“我們又不是姑蘇中人,更不是好走馬章臺之徒,當然不知。你問這個是何意?”
慕容傅笑了笑,卻并沒有立即回答宮九的問題:“姑蘇之中,最負盛名的青樓名為滿香樓。之所以名傳姑蘇,乃是因為這樓中的花魁,據說乃是天上的香香仙子降世渡劫而來,無人知其真名,亦無人能得她親眼。五年前,姑蘇來了一位極為闊綽的富商,砸下可抵一城的財富,也未争得此女一夜。”
“傳言雖當不得真,但這花魁确實駐顏有術,歲不知而年芳。且是青樓中難得的有那麽多金銀砸下,老鸨也半點不動心,不把她推出的清倌。五年前那富商之事,也是真的。當晚許多人都看見了,光是銀票便裝了整整一匣子,只求與這位‘香香仙子’共度一夜,老鸨半點沒有猶豫,當場就拒了這富商。那富商甚至連見,都沒見到‘香香仙子’一面。”
“如今,那位‘香香仙子’的身價,早已不止一座城了,她平日從不抛頭露面,僅僅只在每年歲末的年宴上,才會登臺演出,那是所有仰慕她的人,唯一與她見面的機會。”
宮九聽着聽着就覺得無聊了:“又是青樓,又是花魁。照滿裏的路子想想便清楚了。恐怕這滿香樓背後的老板就是這位‘香香仙子’。可那又如何?”
慕容傅看了宮九一眼:“世子沒有想過,為何這位花魁名為‘香香’嗎?”
段譽積極道:“诶,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自帶花香!”
慕容傅笑道:“對,也不對。這位‘香香仙子’确實是自帶體香。不過不是花香,而是胭脂香。行動間胭香四溢,粉面朱唇,杏眼貝齒,勾魂奪魄。”
慕容傅雖是笑着的,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沈燕是個從未結親的男子,何師爺亦然。他們唯一都踏入過的地方,就是這——”
“滿香樓。”
“這位‘香香仙子’既有本事建起這滿香樓,樓內的大小事務她定然都有耳目。若是能與她見上一面,或許能知何師爺與沈燕之間的聯系。”
“只是,滿香樓好進,香香卻不好見。去滿香樓打探消息的人,可要費一番心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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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所有的青樓都是一樣的路數。
門口站着的姑娘笑臉逢迎,門內的姑娘們搔首弄姿,未進門來,呢喃軟曲便能先叫人酥了骨頭,迎客的姑娘們這時再上前,三兩句便能拉着路邊的男人們進這暖香軟玉的銷金窟。
墨麒站的遠遠的,板着臉看着門口的姑娘們,宮九打着哈欠靠在他旁邊。
正是午眠的時候,這滿香樓身為一個青樓,居然還開門。
樓裏已傳來了咿咿呀呀唱曲兒的聲音,看來是下午場的戲已經開鑼上演了。
墨麒還沒有踏出步子。
宮九已經換下了身上那件寶貝的不行的珍珠貂裘,随意挑了件自己的原本的舊衣穿了,免得那件金貴的貂裘上沾上讨厭的胭脂粉的味道。
宮九催促:“還不走麽?只有我們兩個,你還猶豫什麽?”
臨出發前,虛竹說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不宜入此地;段譽說自己溜出來已是大忌,再偷進春樓會被朱四哥活剝了皮;至于西門吹雪和葉孤城,誰能指望他們為了查案進春樓?
更別提慕容傅了。
滿臉溫雅的慕容公子言辭振振:“在下奉皇命死守參合莊,萬不可出莊一步——而且,阿碧會不高興的。”
衆人齊齊将目光落到了墨麒身上。
于是,墨麒便大中午的來到了滿香樓門前,身後跟着一個小尾巴。
他遠遠看着滿香樓的樣子,任誰都能看出他的抗拒。
宮九毫無同情地催道:“快些罷!大不了進去了直接抓住龜奴打一頓,叫他把那個什麽香香叫出來。”
他拍了拍墨麒的肩膀,帶着一點看好戲的幸災樂禍的語調:“進是一步,退是一步,咱們早些進去,便能早些出來。道長,道仙,太行仙尊。你堂堂一個仙尊,總不至于連進個青樓都怕罷。”
一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墨麒突然回首,用一種對他來說堪稱發怒的眼神看了宮九一眼,随後一把擒住了宮九還來撩撥他拂塵的手,拽着他的手腕,大步直走進了青樓。
宮九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跟了幾步,才升起一點不大妙的預感。
墨麒雖不信鬼,但卻似乎極其敬畏神靈之說,每每有人拿“仙尊”之類的字眼同他開玩笑時,他都會出言反對。只是他的語調總是溫吞淡然,叫人聽不出他的在意來。
兩個守在門前攬客的姑娘,其實早就瞧見遠遠站着、一直看着這邊的那兩名美男子了。
她們雖然一刻不停地出言招呼着來往的客人,但一顆心早就落到了那兩個俊美的令人腿軟的男人身上了。不過站在一起比較一下,還是那個穿着黑袍的男子更叫人垂涎些。
你就單看那張臉,那高大健壯的身體,那禁欲自制的氣度……
正當兩人争論着那兩個男子究竟會不會踏進滿香樓的門時,就見那個黑袍的男子突然一把抓住了白衣男子的手腕,極為霸道強勢地硬拽着白衣男子,不容抗拒地把他一路拽進了門。
兩個姑娘呆了。
這……有些奇怪啊。
這兩個美男子,莫不是……莫不是有龍陽之好罷?
宮九有些踉跄地被墨麒拉進門裏,還未站穩質問,墨麒的寬厚有力的手就一把摁住了他的腦袋,原抓着他的手松開了,手臂一攬,就把他摁進了懷裏,剛好抱了個滿滿當當。
宮九貼着墨麒結實有力的胸膛,平生頭一次傻眼,不知道這是在鬧哪一出。
幾個龜奴原本還遠遠看着,見那進門的黑袍男子就這麽堵在門口,動也不動地摟着懷裏的那個白衣男人,一張原本該是仙逸淡漠的面龐因不悅而緊板面孔,帶出一身的煞氣,頓時聚攏了過來。
“幹嘛的,幹嘛的?這兒是青樓,不是南風館。你們要是想看姑娘,那就進來,要是不想……那就趁早滾出去,”
龜奴狠話才放完,臉一擡對上了墨麒的目光,想要伸來推搡的手頓時僵在了半路上。
宮九很不喜歡這種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只能被動地跟随別人的感覺,他發力推了推墨麒的胸膛,除了摸了滿手結實彈性的肌肉,一絲一毫的距離都沒能拉開。
宮九震驚地睜大了眼睛,運足了十乘十的內力,用力一推。
墨麒不動如山。
宮九心中一跳:墨麒的內力又精進了?
什麽時候的事?
初見裏現在也不過一月的時間,第一次見面時他還能與墨麒鬥個不分高下,只是被墨麒的功法克制而落敗,可現在,他甚至連墨麒的手臂都推不開了。
若是現在的墨麒對上吳明,說不準都能有一戰之力!
墨麒冷冷對吓僵了的龜奴道:“你們老鸨呢,叫來談生意。”
龜奴結結巴巴:“什什麽生意?”
墨麒聲音中帶上了幾分不耐:“談什麽生意,需要向你彙報?叫你們老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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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府。
蘇七姨太在自己的院裏對着一個小土包拜了三拜,眼中含淚:“願你在黃泉路上,一路順遂……”
她雙手合了十,又默念了幾句,紅着眼眶望了望女牆外的天。
然後看到了一顆頭。
蘇七姨太驚得張大嘴,失聲:“——”
驚叫聲還未出口,就被人捂住了。
來人急急地說:“別喊別喊,我偷偷來的。你要是喊出聲,我就要被抓住啦。”
蘇七姨太驚恐地嗚嗚了幾聲。
那好聽的聲音,又帶着點懇求地說:“我松開你,你別喊好不好?我是莫知府的人,偷偷潛入蘇府,是為了來查這段時間的命案的。我看你剛剛對着那個小土包拜,是不是死者裏有對你特別重要的人?我松開手,你不喊,我們談談,好不好?”
蘇七姨太又嗚嗚了幾聲。
那人道:“唉,這樣麽。好的話,你眨一下眼,不好,就眨兩下眼。”
蘇七姨太嗚嗚點頭。
來人便轉到了她的面前,露出一張白淨又讨喜的清秀面孔。
揚言不敢踏入青樓,卻敢翻人後院女牆的段譽笑眯眯地說:“眨眼眨眼。”
蘇七姨太沒想到劫持她的人居然長得這麽好看,愣了一下,才眨了一下眼睛。
段譽松開手,臉上的笑容帶着一股讓人不自覺心生好感的親近:“好啦!我們來聊聊,你方才,為什麽要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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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香樓,頂層唯一的一間廂房內。
老鸨叉着腿,坐在鋪滿錦繡的塌上,那樣子令人感到十分辣眼。讓人恨不得把她踢出屋去,再迎一個軟香軟玉的美麗女子進來,這才配得上這一室錦繡。
老鸨的手邊放着一盤水果,可她拿着竹簽插了幾下,都沒插上一塊水果來。緣因是對面與她相對而坐的二人,實在是太令人心神搖曳了。
墨麒的拂塵并沒有帶出來,似乎離開參合莊前,心中便有了打算了。
此時他正極不墨道長地舒展着筆直有力的長腿,腳搭在面前的矮幾上,懷中軟軟地側躺着一名活色生香的白衣美男。
如果不看這位美男子正背着身子,用指尖掐着墨麒的腰的話,這畫面簡直能令每一名女子感到臉紅心跳,魂牽不已,仿佛眼前世界皆晦暗,唯有此二人才是唯一顏色。
老鸨目前就是這般狀态。
原本要擺出的蠻橫姿态已經變了樣了,顯得有幾分呆傻。
墨麒冰冷卻極富磁性的低沉聲音,在她耳邊說了一大通自己即将在姑蘇落成的南風館要如何與她的滿香樓合作的事宜,老鸨半個字沒聽進去,光覺得心跳哐哐響了。
宮九使勁又掐了幾下墨麒的腰:你何時有過南風館?!
墨麒面不改色,原本随意地搭在宮九肩頭的手掌,似是無意地落在了宮九的腰上,帶着一股威脅的味道。
宮九的腰最是敏感了,不怕痛,卻極為怕癢。
九公子不甘願地收回了掐着墨麒腰的手。
倒不是他多麽容易被威脅。若是他想,宮九大可以立即甩袖走人。然而此時他正正大光明地躺在墨麒腿上呢——
九公子還不那麽想起來。
墨麒冷聲對還在盯着他發呆的老鸨道:“我與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聲音中攙着一絲怒氣。
宮九在心中啧嘴:演得還挺有那麽回事。
他蔫壞地動着小腦筋,一雙手臂就纏上墨麒欣長而線條有力的頸脖了。
墨麒猝不及防,然而為了詐出香香,只能強忍推開宮九的欲望,繼續配合。
不但不能推開,還得伸手扶住宮九的背,把他往懷裏摁,以裝出一副“沒有任何問題,我們确實是南風館的人”的姿态。
老鸨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覺得再看下去,自己怕是要老命不保了。她從塌上下來:“滿香樓的事,我已經托付給香香管了。你們要談合作,同她談去吧。”
她走到裏間,過了一會,帶出了一個眉眼豔麗逼人,美得如同芍藥牡丹般的女子來。
老鸨無疑有他,對墨麒道:“這就是香香了。”
墨麒擡眼望去,怔住了。
宮九本就緊貼着墨麒,自然清楚地感覺到墨麒的忪怔:“怎麽?”他壓低聲音,姿态親昵地湊到墨麒,佯裝密語的樣子,“你發現什麽了?”
墨麒傳音入密道:“這位香香姑娘,之所以‘香香’,只怕是因她中毒了。”
宮九仰起頭,有些訝異地看向香香。
墨麒:“氣息短虛,眼底泛血絲,步伐虛浮。面上并無施粉黛,卻膚色極白,面頰嫣粉。啓唇間能看出一點原本的唇色,色鮮紅,舌苔薄而豔紅。”
他嗅了嗅随着香香走近,而在室中彌漫開的冷香:“這香味,和蘇大夫人、沈燕的骨頭散發出的香氣,一模一樣。”
宮九嘴唇不動,亦是傳音入密道:“你何時抱着他們的骨頭聞過了?”
他邊調侃墨麒,邊也嗅了嗅這味道:“嗯?”
墨麒:“怎麽?”
宮九:“我也覺得有幾分熟悉。”
可他又沒有也和墨麒一樣變态,拿人家死人的骨頭聞過?
兩人此間對話,皆是傳音,香香自然聽不到。她也不知道自己其實就是滿香樓幕後老板的事情已經被面前兩人發覺了,還和老鸨做足了一套戲,唯喏地答應過老鸨的訓斥後,才送走了老鸨,轉身到墨麒與宮九對面的塌上坐下。
美人落塌,錦繡生華。香香坐在這鋪滿錦繡的塌上時,果然極為合适,沒有了方才老鸨坐時的違和感。
墨麒還想再委婉套話,宮九卻沒這個耐心了。
蘭花指一出,香香立即軟倒在塌上。
香香震驚又憤怒地喊了一聲:“你們!”
她本還想站起來與這兩個無恥之徒一搏,未料到整個身子動彈不得,仿佛已然不是她自己的了,只有眼睛和嘴巴還能動。任憑她如何努力,都無法移動哪怕是一根手指。
宮九止住了待要出言安撫香香的墨麒,從塌上爬了起來,附身靠近香香。
香香臉上的表情已經從震怒,變成了憎惡和絕望,她瞠大了眼睛,瞪着宮九的面龐越發靠近,呼吸越來越急促,在最後的這點距離即将消弭之時,她倒抽了一口氣,眼睛極不正常地向上翻了白,随後整個人厥了過去。
宮九直起身,面色如常地迎對墨麒指責的目光:“怎麽,我沒動她。”他往後退了幾步,抱臂道,“現在該你出馬了。去啊,好好檢查檢查。”
趁着墨麒給香香把脈的功夫,宮九溜溜達達地在這整整占了一整層的廂房裏搜找着可能有幫助的證據。
墨麒給香香喂下了平氣穩心的藥時,他又抱着一堆東西過來了,手一松,噼裏啪啦掉了一地。
宮九拿下巴點了點地上的東西:“男人的衣服,男人的鞋子,幾個深色的佩囊,還有幾包藥渣。你看看,這是什麽藥?”
墨麒打開聞了聞,又撥開藥渣看了看:“藏紅花,是打胎的藥。”
宮九挑眉:“你剛剛給她把脈,她懷孕了?滑過胎了?”
墨麒蹙眉:“她身中奇毒,本就沒有懷孕的能力。”
宮九了然:“她自己估計都不知道。這是和哪個意中人好上了,怕自己懷上孩子,才喝的藥吧。”
墨麒惑然不解:“可她本非尋常青樓女子,在這滿香樓中,她便是幕後的老板,一年又只需要出現一次。便是懷孕生子,又如何?若是日子巧的話,甚至不會有人知道。”
宮九:“那若是她知道自己身中奇毒,卻對這毒并不了解,也不确定自己會不會懷孕,身上的毒會不會帶到嬰孩身上呢?”他看向昏迷在塌上的香香,“母親自然不願自己的孩子生下便和她一樣身懷奇毒的,索性就莫要讓這孩子出生。”
墨麒沉吟片刻:“有理。”
宮九翻了翻地上的那堆東西,挑出那幾個佩囊:“你看。”
深色的佩囊上,每一個都繡着精美好看的荷花。
墨麒沒懂宮九的意思:“荷花怎麽了。”
宮九放下佩囊:“我只是覺得奇怪。女子送男子佩囊,總該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印記吧?她沒有繡字,只繡了荷花,是不是有點奇怪?”
他坐回塌上:“你可看出她身中何毒了?”
墨麒搖頭:“沒有。”
宮九摸摸下巴:“先前,慕容傅說,這位香香姑娘歲不知而年芳,駐顏有術。這可是此毒之效?”
墨麒颔首:“是。這毒對于香香姑娘來說,與其說是毒,倒不如說是藥。它抑制了香香姑娘身體外表的變化,令她容顏不變,但內力的衰老,還是抑制不了的。”
宮九:“也有這樣的例子吧?就是有些人就是會對某種毒免疫的?”
墨麒點頭:“有的。”
宮九端詳了一會緊閉雙眼的香香,突然道:“蘇大夫人的屍體,在停屍房放了多久?”
墨麒:“一周。”
宮九看向墨麒:“一周。姑蘇府衙的停屍房又沒有冰塊,溫度也不如河西的嚴寒,蘇大夫人的屍體在停屍房放了那麽久,還沒有出現腐爛?這是正常的嗎?”
墨麒搖頭:“不是,是因她中了胭脂骨之毒。”
宮九舔了舔唇,眼睛亮的像夜中的星子:“也就是說,胭脂骨毒,有保存肉身不腐之效?你覺得,這和香香姑娘所中之毒的毒效,相不相似?”
墨麒猶疑了一下,也望向了昏迷中的香香:“我需取她指尖血,與胭脂骨做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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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香醒來時,發覺自己已不在滿香樓,天邊也挂上了月亮。
房間裏黑漆漆的,典雅的雕花窗将柔軟的月色放進室內,在青石磚地上印出美麗的影子。
她極度驚恐,又極度警惕地從床上翻身而起,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整整齊齊的,身上也沒有什麽不适。
香香在床上困惑地坐了一會,起身下了床,小心地走到房門邊,試探的一推。
門沒有被人鎖上,很輕易就被推開了。
“這是哪……”香香迷茫地看着門前不遠處那片月下荷塘。
“是參合莊。”一道蒼老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香香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去,卻瞧見了提着燈籠,瞪着她的莫知府。
“知、知府大人……”香香慌忙把自己手中一直拿着、準備防身用的燭臺藏到了身後。
莫知府嘿然笑了一下:“我倒是沒想到……罷了。你既然醒了,便和我來吧。”
莫知府轉身,提着燈籠先走了。
香香原地慌亂地張望了一陣,不知自己該進該退,眼看着燈籠那點光亮都快消失了,忙一路小跑跟了上去:“為何我在參合莊?參合莊不是……不是那個慕容複住的地方嗎?不對,先前襲擊我的那兩個人究竟是誰?他們為什麽把我帶來這裏?莫知府你怎麽——”
莫知府重重哼了一聲:“問題怎麽這麽多!”看香香臉上流露出一絲膽怯,莫知府又不得不找補地道,“有話,到了議事廳再說。”
參合莊确實很大,而且設施齊全。莫知府進了參合莊後,慕容傅便把一直塵封着沒機會用到的議事廳打掃了,現在所有人都在裏面——吃臭豆腐。
臭豆腐是段譽回來的路上順手買的,賣臭豆腐的那個老板趕着晚上回家哄孩子睡覺,最後幾份便宜賣給了身上沒多少盤纏的大理皇帝,還得了大理皇帝不少類似于“好心有好報”“多謝老板慷慨解囊”之類的贊美。
宮九難得沒有挨着墨麒坐,而是坐在離臭豆腐最遠的那張椅上,一邊拿扇子扇臭氣,一邊慶幸自己已經換回了舊衣,保下了道長送的裘衣。
看到莫知府和香香進門的,是呵呵憨笑着看三弟推銷臭豆腐的虛竹。
虛竹先是說了句:“姑娘醒了。”而後推了推還在賣力和慕容傅推銷臭豆腐的段譽,“三弟,莫知府到了。”
段譽遺憾地收回仍舊沒能推銷出去的臭豆腐,交給阿碧收了起來,準備等議完事,再當做宵夜自己吃。
衆人收起了散漫,在議事廳分坐開來,莫知府領着香香,也找了個位置坐下。
段譽的目光依次在沒有絲毫開口欲望的西門吹雪、葉孤城、墨麒和宮九這四大冷氣發源地身上掠過,又看向樂呵呵看着他的虛竹、慕容傅,确認如果自己不開口,今晚這事就議不起來了,不得不清了清嗓子。
段譽:“姑蘇胭脂骨一案,自麗娘,至何師爺,已死了四人。若抓不到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