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蓬萊尋仙案10 (1)
“道長, 你看。在這個節點之後, 青鳥出手的人都變成了哪些人?”楚留香将河小公子前的人像都收了起來,只留下往後的畫像。
“農夫,漁民, 老人,孩子,三教九流毫無幹系。”宮九比墨麒看的還快些, “她亂了。這些是超出她計劃之外的。”
楚留香點頭:“河小公子之前的死者, 都是青鳥接觸過、挑選過的人, 青鳥有缜密的計劃殺死他們,掩蓋他們。但是從河小公子的屍體被發現後, ‘登仙案’進入了官府的眼, 陸陸續續有屍體被發現。這件事被鬧大了,青鳥便開始慌亂……”
“她想要通過大量的、毫無幹系的死者,去掩蓋最初的那些互相之間有聯系的死者。”
宮九挑眉:“倘若這些屍體被發現不是青鳥自己計劃之內的, 那為何她要将那些屍體棄屍海上,還特地換了衣服, 讓他們不要下沉?”
墨麒低聲道:“這些人都是因她而死,都是和她一樣為毒瘾而痛苦的人, 她想用這種方式補償他們。通過這種儀式撫慰心裏的內疚。”
展昭氣不過, 使勁揪白玉堂的袖子:“殺了人以後說對不起, 有什麽用。”
“不過, 青鳥後期的慌亂和欲蓋彌彰, 至少可以說明, 在河小公子之前的死者身上一定有某種,能夠指向青鳥的共同點。”楚留香将桌上的畫像收起來,又把方才的那些河小公子和他之前的死者畫像攤開,“也就是說,這些畫像,這些死者,就是我們抓住青鳥、勘破她身份的關鍵!”
楚留香的目光不斷在畫像間移動:“我腦中隐隐約約有個影子……但我始終抓不住它。”
“報——”
廳外匆匆跑進一位城兵,單膝跪下後大聲報說:“萬梅山莊,西門吹雪,現在城外要求進城!是否放行!”
還在對着畫像苦苦思索的衆人,頓時齊齊一驚:“萬梅山莊,西門吹雪?!”
·
·
墨麒随着城兵來到城門前時,萬梅山莊的馬車就停在官道邊,而西門吹雪則已坐在官道旁唯一的那間小破茶店裏,細細地剝着一顆水煮蛋。
墨麒不得不被這顆水煮蛋吸引了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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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城兵來報了西門吹雪的到來後,衆人幾乎是在幾秒之內就叽叽呱呱了一堆消息,譬如說:
“聽說他一年就出三次門,是真的嗎?這麽喜歡呆在家裏?簡直比死公雞還不愛挪窩!”
“聽說他為了和白雲城城主葉孤城比劍,和自己即将新婚的妻子一劍斬情,婚帖都發出去了說不結就不結,是真的嗎?”
“聽說,他平日就喝白水,只吃水煮蛋,是真的嗎?”
“聽說……”
大家談論了一會,就以還要繼續梳理案情為由,讓一直默不作聲的墨麒去接西門吹雪了,臨踏出門前,墨麒還聽見展昭小小聲的一句:“墨麒和西門莊主,穿上白衣以後,也不知道誰更仙一點哦。其實我覺得世子平日裏不發……不發作時候,也是有一戰之力的!至于我家玉堂——嘿,我家玉堂不需要比,他要是神仙,那肯定是天底下最俊俏的神仙!”
一室的單身漢們,齊齊噤言,仿佛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酸臭味兒。
…………
墨麒聽了這麽一耳朵的八卦,再看到西門吹雪當真坐在茶館裏,剝着水煮蛋時,心情頓時有些微妙。
醫者本能讓他第一時間想起的是:不能只吃雞蛋白水,對身體不好。
然後他的理智才重新找回主權:他怎麽可能只吃雞蛋和白水,若是如此,他怎麽活這麽大的。
墨麒沒有說話,而是站在茶館門口,等西門吹雪把水煮蛋吃完了,才對着擡起頭的西門吹雪微微颔首:“西門莊主。”
西門吹雪站了起來,一身白衣就是身處在這髒兮兮的茶館之中也一塵不染。他顯然是聽過墨麒的名號的,看見墨麒身後被風撩起的拂塵塵尾後,眼神微微一變:“浮沉銀雪,江湖百曉生神兵榜第二,墨道仙。”
跟在墨麒身後的城兵頓時吞了口口水,心驚膽戰。
這這這氣氛有點——不對,是很——不對,是太冰冷了吧?
不不不會一會兒就打起來吧?
城兵攥緊了手裏的紅纓槍,欲哭無淚地看着面前兩尊各吐完一句話,就開始相對而寒臉,一句話不說的冰雕。
等了許久,城兵也沒見兩個人有繼續說話的意思。
城兵:“……”
這是做什麽呢……莫不是互相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那豈不是得等到山無棱,天地合去!
城兵鼓足了勇氣,挺起胸膛,振作精神,擡頭猛地深吸了一口氣,聲如蚊吶:“二位,城門開了。”
西門吹雪終于說話了:“勞煩久等。”
墨麒也接着開口:“無妨,西門莊主跟我來。”
城兵如蒙大赦,立即走在最前面開路。一路上豎着耳朵膽戰心驚地聽着身後的聲響,一片寂靜如死水。
城兵背後發毛,滿腹牢騷:這到底是誰出的馊主意,讓悶葫蘆來帶悶葫蘆,兩個悶葫蘆湊一起,這不是悶到一塊了嗎!
待他将兩只悶葫蘆送到将軍府,倆人說的話加一塊總共就那四句。悶葫蘆互相之間倒是給對方留下了不錯的好印象,城兵卻是一肚子苦水,到了地方就匆匆告退,轉身拔腿便走,走的飛快,恨不得直接甩開腿跑起來,根本不想和這兩只悶葫蘆呆一塊。
“九公子呢?”悶葫蘆之一的墨麒領着自己的同類回到室內,掃了一圈人群,沒發現宮九,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世子?世子說他在這兒看的沒趣兒了,要出去逛逛。”展昭仰起頭,對墨麒驚訝地道,“咦,世子出去原來不是找道長你啊?”
墨麒:“……”
他反省自己這話問的就有問題,不能怪展昭話回的奇奇怪怪。宮九要去哪不是宮九的自由麽,他幹嘛一眼沒看見宮九,就要問九公子去哪了。
墨麒掩飾地轉移話題道:“西門莊主此次來滿裏,不知所為何事?”
還埋頭看畫像,冥思苦想的衆人聽到了“西門莊主”這幾個字,紛紛把腦袋擡了起來,果真瞧見道長身邊那位一身雪白的冷漠劍客。
西門吹雪:“欲往白雲城,平亂。”
姬冰雁推着輪椅給墨麒讓開位置,自己到一旁喝茶,好休息一下快成亂麻的大腦:“莊主若是想去白雲城,那還是等九公子回來的好。莊主應該知道滿裏有禁航令?自從李将軍遇襲之後,整個南海火筒隊都調到了航線上,即便能借到船來,也會在行海途中被巡航的火筒隊打沉。”
姬冰雁指指自己的腿:“莊主莫要不當回事,看看我這腿,還有楚留香現在還不大敢動彈的手,這可都是被火筒隊的火.藥筒打的。”
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九公子何時回來?”
胡鐵花晃晃自己已經塞滿漿糊的腦袋,也走回茶幾邊,和姬冰雁一塊放空大腦了,滿口的荒腔走板:“這你得問道長,看九公子什麽時候想道長了呢,他就什麽時候回來了。”
西門吹雪:“……”
他疑惑又有那麽些驚訝的目光落到了墨麒身上。
墨麒不得不開口:“九公子以往在辦案時,幾乎從不離開。或許是臨時有什麽事情,待處理完了便會回來,不會離開太長時間。”墨麒說完,也有些不确定,仰頭看了看橫梁,“是嗎?”
橫梁上冒出宮九暗衛的腦袋,飛快對墨道長點點頭。
白玉堂面無表情地低聲補刀:“連九公子的暗衛也能調的動了。”
這關系,還要多說什麽嗎?
墨麒眼睜睜看着西門吹雪的眼底,掠過一絲“原來如此”的神色。
道長很矛盾,很糾結。這個時候他要是直接開口說“我與九公子只是普通朋友關系”,一來顯得特別突兀,二來……就連道長自己都覺得西門吹雪不會信了。
但他們确實只是普通朋友關系——說不準還沒到,畢竟宮九從未承認過。
給宮九訂做裘衣的那會,墨麒其實很深刻仔細地想過宮九和他之間的關系,确實很難找到定位。但墨麒可以确定,絕不是像胡鐵花他們平日裏調侃的那般。他在出山後,也曾見過互相喜歡的情人之間的眼神,那種濃情蜜意和柔軟的癡迷,和宮九平日裏總是看着他的眼神并不相似。
宮九的眼神,墨麒很難描述。那是一種全神的專注和霸道的占據,就像是孩童得來了自己最喜愛的玩具後,一刻不願離手、就連睡覺也要抱着的那種占有感。
這份占有的眼神并沒有一絲柔軟。
墨麒走神的時間不長,他是被一聲溫柔又好聽的女聲喚回注意力的。不止是他,整個将軍府的人幾乎都聽見了這道灌注着內力的女聲。
“太行仙君。”
出聲之人不知修習了什麽秘術,這女聲撞進每個人的耳朵裏後,頓時叫人如聞鐘鳴,整個人都手腳松麻,眼前一波一波地蕩起漣漪,就連地面也好像變成了在風浪之上的一葉扁舟,晃得人站立不穩。
好些仆役身邊沒有可以扶靠的東西,在這一聲傳音後失去了平衡力,當即平地搖晃,栽倒在地。
“什麽太行仙……難道這是蓬山仙人?!”楚留香捂着一半耳朵,突然反應過來。
胡鐵花兩只耳朵都遮住了:“什麽意思,她來将軍府做什麽,是來自投羅網了的?還是來砸場子的?”
展昭的手早在一個字炸響的時候,就飛快地捂到皺起眉的白玉堂耳朵上了。自己卻紮紮實實聽完了這四個字,內力一時沒能抵得住蓬山仙人的魔音,腳下一晃,被白玉堂面不改色地握住了腰,直接往自己懷裏一摁。
展昭驚訝地仰起頭的功夫,白玉堂已經伸長了左臂,攬住展昭的腰,右手則擡起來,搭在展昭的左耳上。微涼的手掌緊緊貼着展昭的耳朵,內力順着接觸的地方運轉,将蓬山仙人的魔音引起的剩餘的震感擠了出去。
胡鐵花這個單身漢的目光剛掃過展昭和白玉堂,就跟被燙到似的飛快挪開了,酸溜溜地嘟哝:“哦呦,沒眼看沒眼看。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展昭擠擠挨挨在白玉堂懷裏轉個圈,大模大樣地把白五爺當成個靠背:“這分明就是來砸我們墨道長‘太行仙君’的場子的!可不能讓她得逞,走,我們去會會這個裝神弄鬼,還敢自投羅網來送死的‘蓬山仙人’!”
墨麒來不及反駁展昭的調侃,已經先一步飛身掠出大廳,循着聲源而去,落在先前曲水流觞的那處涼亭邊。
一個身穿着櫻粉色紗衣、身材玲珑清瘦的女子,頭上戴着粉色的簾紗帽,俏生生立在塔尖上。
展昭搖頭:“好看是好看,不過也就是一般好看。比仙氣麽,還不如穿黑衣的道長呢!”
胡鐵花算是找到自己志同道合的侃大山好友了,特別默契地接到:“那是,我們道長就是穿黑衣,那也得是酆都鬼……仙帝那一挂的。”
牛皮不小心吹地大了,胡鐵花強行把鬼帝給換了個籍貫,變成了仙帝,說完後才尴尬撓撓下巴。
哪曉得展昭臉皮比胡鐵花還厚,圓牛皮比胡鐵花還熟練:“鬼帝也是先修的鬼仙,那自然也算是仙,稱仙帝當然也是對的。”
楚留香好笑又無奈地看了和小胡一塊擠兌人的展昭一眼,而後擡頭向粉衣女子道:“不知‘仙人’此番來将軍府,所為何事?”
白玉堂仰頭,涼涼地道:“仙人也穿我們凡間的衣服啊。身上這衣服布料還不錯吧?一寸百金,從蘭州産的,中原難得的繡櫻花的料子。”
姬冰雁也嗤笑了一聲:“多謝仙子照顧我蘭州布鋪的生意啊。”
原來這粉衣女子身上的衣服布料,竟是從姬冰雁手下的布鋪裏買的。
粉衣女子大概是從未想過居然會遇到這麽尴尬的場面,僵在涼亭上半晌,才生硬地對一直沉默的墨麒道:“吾修習仙法多年,未料居能在滿裏遇見太行道友,緣分難得,不如就此切磋一二,如何?”
魔音被女子的內力驅動着,一波接着一波地推開,叫将軍府裏的仆役們幾乎都站不住身子。
“還真是來踢館的?”胡鐵花的眉毛都快挑到天上去了,“切磋什麽東西,切磋仙法?比誰能呼風喚雨,還是操縱雷鳴閃電?都行啊!咱們道長還能翻江倒海,上天入地呢,仙子你說你要比啥!”
胡鐵花這擠兌的意味實在是太露骨了,墨麒眼尖地瞧見粉衣女子的身體都因為他三番四次的插話而怒的緊繃了起來。
她呵斥了一聲:“無禮之徒!”
一襲掌風帶着櫻花的香味,直撲向胡鐵花。
胡鐵花擠兌人歸擠兌人,其實身體早已進入了備戰狀态,粉衣女子一出手他便往旁邊一踏,叫那掌風成空。
纖纖玉指翻覆間連打出了六記掌風,都被胡鐵花一一躲過,在地面上留下六個清晰的、巨大的掌印,可見這女子內力之強勁。
粉衣女子手在腰間一抹,抽出一把軟劍。向胡鐵花刺來的劍招,才出一半,就被墨麒一記銀雪化寒纏住了劍梢,疾抽回劍後,終于帶着怒氣向墨麒直攻而去。
銀劍綻出朵朵劍花,配着墨麒內力注入後便會有金色流轉的拂塵,倒真有幾分仙人過招的感覺。
胡鐵花看似兒戲的幾下騰挪躲閃,實則到了後三掌已是險象環生,好在而後的劍招被墨麒擋住了。但既然人胳膊腿的都全乎着,自然不耽擱胡鐵花的嘴上功夫,待站定後又開口擠兌了一句:“仙子這麽容易動怒,怕是不好吧?這個仙人不都講究要斷七情六欲的麽?仙子方才是不是犯了怒戒了啊!”
一旁的展昭也仰着臉,邊看亭臺之上兩個衣袖翩翩的“仙人”過招,邊有意無意地放大聲音啧啧稱奇道:“仙子也是手下留情了,出手居然沒用仙法,倒是用的咱們凡間的武功……怎麽回事啊?仙子,你不用手下留情啊!”
亭臺上的粉衣女子氣得劍招都亂了幾分,被墨麒立即抓住機會,差點就要卷走軟劍。
胡鐵花簡直要給展昭比大拇指了。別看展昭長得一看就很陽光正派的,這擠兌人的功夫,比胡鐵花還要爐火純青些。
展昭又扭過頭,看向西門吹雪:“西門莊主,您是練劍之人,更是如今江湖的第一劍客。您看看,這位蓬山仙子的劍招如何啊?”
西門吹雪冷冷地吐了兩個字:“胡鬧。”
展昭咳了兩聲:“莊主是說什麽胡鬧?”
西門吹雪難得多說了幾句,不過被他說的人是肯定高興不起來的:“出劍拖泥帶水,只圖美觀,累贅無用。內力運轉收發凝滞,軟劍竟當硬劍劈刺,全靠蠻力,胡鬧。”
西門吹雪眉頭緊蹙,只覺那粉衣女子分外礙眼。倒是這位百聞不如一見的墨道仙,手中雖使的是拂塵,拆招出招間卻有大道。
西門吹雪的劍,追求的是快。可墨麒的拂塵出招卻極為緩慢,可越是慢,對面的敵人就越是感覺得到那份不斷加諸在身上的無形重壓,內力被不斷消耗,不知不覺間,便已被墨麒逼至絕谷,被壓在墨麒那無法抗衡的深厚內力下。
西門吹雪摸了摸自己腰間的佩劍。
雖然墨麒并非習劍之人,但他卻有了一種想要與墨麒一戰的欲望。
或許待白雲城事了,他可與墨麒提一提此事。
蓬山仙人敗退的比衆人想象的還要快,不出多時胸前便已染上了數朵紅梅,粉色的紗衣染了血,頓時連最後一點仙氣也消散了。
原本魔音出口之時,衆人還覺得或許這位仙人還有點本事,道長要有一番苦戰。但誰料想,這位仙人空有一身的強勁內力,卻不能收發自如,數次失誤,平白給了墨麒許多加快戰局結束的機會。
軟劍終于被浮沉銀雪牢牢卷住,一抱圓脫離了主人手掌的時候,粉衣女子突然反手一扯自己胸前衣物,在墨麒本能避開視線之時,左手在袖中一掏,以平生最快地速度扔下了數十枚黑溜溜的圓彈,撞到了硬物後便砰然炸開,濃密的白煙瞬間籠罩了整個庭院。
墨麒反應極快,立即向粉衣女子的方向伸手一拽,卻未來得及拽住對方的衣袖,只扯下了一個沾着血的簾帽。
這濃煙極為辛辣,衆人被刺的直咳嗽的同時淚流不止,匆忙悶頭往煙外跑,待能恢複視線之時,粉衣女子早已不見蹤影了。
墨麒捉着簾帽從霧裏走出來。
“她逃了?”楚留香邊咳邊問。
墨麒點頭。
“真是莫名其妙,她到底為何突然來這一出,對她又有什麽好處?”胡鐵花根本想不通。
将軍府的仆役們互相扶着爬了起來,望向墨麒的眼神充滿了憧憬。
“看看大家的眼神。這次的偷襲除了讓‘蓬山仙人确實不如太行仙君’之事坐實,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展昭擰眉不展,“而且方才那招……看着像是東瀛的招式?”
“和千鳥的煙霧.彈很像。”楚留香撿起地上的彈殼,“只是裏面的煙霧不一樣。”
姬冰雁猛地擡頭:“千鳥,李将軍!糟了,聲東擊西!”
衆人齊齊一驚,當即轉身,數道身影刷刷地向主院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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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趕到主院之際,老管家的聲音恰好從主屋內凄厲地傳出來:“住手——将軍——”
衆人心中一涼。
“賊子住手!”展昭一馬當先,一腳踹開了主屋緊鎖的木門。
紅色的木門被踹的“啪嚓”砸到地下,衆人一個接一個地沖進裏間,還以為會看見血流成河的模樣,結果卻瞧見千鳥叉着腿兒,兩手拽着李光寒褲腰帶,要往下拖,老管家死死把住千鳥手的模樣。
李光寒的上衣已經解的差不多了,褲子全靠一條褲腰帶苦苦支撐,還被千鳥、老管家兩個人來回拉扯,一會上一會下,活活弄成一場拔河,場面非常……尴尬。
展昭:“…………”
衆人:“…………”
胡鐵花第一個捂着眼睛轉回身:“怎麽回事呢啊!”
李管家叫得他還以為是李光寒出事了呢,滿心的驚恐闖進門來,出事是沒看到,倒是看見千鳥在給李光寒脫褲子。
千鳥直起身,郁悶:“我想看看李将軍腿上的傷好沒好嘛——”
老管家簡直要撲到自己将軍身上,拿自己一把老骨頭捍衛将軍的貞.操:“莫要以為我瞧不出你的狼子野心!将軍腿上的傷早就好了,疤都沒留一個,墨道長的藥今日都不用上了!”
展昭捂着眼睛也跟着胡鐵花一塊出門去了。
白費感情。
楚留香倒是沒丢下老管家不管,反手把千鳥帶了出來,免得老管家一時氣急,一把年紀萬一氣出個什麽毛病來就不好了。
千鳥遺憾:“我還沒看到腿呢……”
展昭原本捂着眼睛的手趕緊又去捂耳朵,非禮勿聽,非禮勿聽。
墨麒留在房內,安撫老管家,又替李光寒診脈,最後一個才出來。彎腰還順便把被展昭踹壞的門給扶起來,重安了回去。
千鳥摸摸自己的手腕子:“你們突然沖進來幹什麽?那個蓬山仙人有什麽問題嗎?”
千鳥主動提及此事,楚留香便順勢說了:“那女子會你們東瀛的忍術。”
楚留香将彈殼拿給千鳥看。
千鳥接了過來,左右摩擦了一陣,這看起來沒什麽門道的彈殼竟是咔擦分作了兩層,千鳥把外層的彈殼分開,露出內裏的紋路。
東瀛和風的笹龍膽家徽紋刻在內裏的那層彈殼上。
千鳥一驚:“這……”
楚留香注意到他的神色:“怎麽,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千鳥猶豫地放下手中的彈殼:“這……還要從半年前說起。”
…………
大廳內。
千鳥坐在主位上,慢慢道:“我原是東瀛源氏的武士之子。”
“半年前,我東瀛的沖城,因為有人舉兵謀反,死傷衆多,城中突然爆發了一場瘟疫。就在瘟疫快要控制不住,要往城外蔓延之時,我皇突然大開國宴,款待了兩個宋人,說是這兩人能夠助沖城百姓度過此難。”
“這兩個宋人,一男一女,皆蒙着面,未曾有人見過他們真顏。男子被我皇請去支援鎮壓造反的藤原家,而那名女子則到了沖城。原本我們都以為她是名醫術高手,去沖城是為了給患了疫病的人治療的,可沒想到,她一到城中,便将得了疫病的、受了重傷的、年老或是年幼體弱之人統統抓了起來,不論是敵是友,統統和屍體扔進焚屍地裏,将沖城近一半的百姓統統燒死了……”
“那女子武藝高強,且心眼極多。有許多本同她一塊自願援助沖城的武士,看不過她的的做法,想要制止她,也都被她一一殺死,一起丢進了焚屍地裏。”
楚留香:“你當時在哪?”
千鳥面色沉郁:“我是源氏的武士,必須和将軍征戰沙場,被派去和那位男子一同鎮壓反軍了。等到我們随着那名男子大戰告捷,一路将藤原家打退至沖城之界後,來到沖城時,已經來不及救那些被燒死的百姓了。”
“那女子說,這便是她鏟除疫病之法,既然疫病已經鏟除,她便可以回京都和我皇辭行,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千鳥恨恨道:“這算什麽鏟除?!她怎麽好意思說出這樣無恥的話!最可恨的是,我皇和将軍居然完全沒有懲戒她的意思,非但沒有,還賞賜了她好些東西,并且贈了她一艘華船,将她送離了東瀛!”
楚留香問:“那男子呢?他也走了嗎?”
千鳥有些激動:“沒有!他是個好人的!”千鳥瞪圓了眼睛,“他真的很厲害,不僅武藝高強,而且特別可靠,心有仁義。他不但助将軍一舉鎮壓了藤原反軍,在看到了沖城慘狀後,還自願留下,幫助沖城的百姓,重建沖城!”
“可是……可是,就在沖城快要重建完成的時候,我皇又下了一道旨意,令軍隊沖入城中,以百姓為威脅,将他抓了起來,說他‘與藤原家勾結,意圖推翻天皇治下’!我呸!”千鳥氣得小臉通紅,“天皇怎麽如此昏庸!到底孰好孰壞,難道他分辨不清嗎?!那無恥之女害我沖城百姓,殺我東瀛武士,天皇絲毫不管,甚至還賞賜與她。可是,可是無名他那麽好,他幫百姓重建家園,到頭來,用刀指着沖城百姓威脅他的,卻是天皇的禦前軍?!”
千鳥攥緊了拳頭,閉上眼睛冷靜了一下:“我沖回家中,闖了将軍府,質問将軍,将軍卻告訴我,無名他是宋國的犯人,天皇是和宋人達成了盟約,要将無名‘引渡’回宋,叫我不要再管。”
千鳥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看不過去這些能置曾和自己同生共死戰沙城的戰友于不顧的狗屁将軍,還有那什麽腦子狗屁不通的天皇,呸呸呸!都是蠢貨!豬腦!将軍還想治我嘴呢,滾他娘的吧!勞資可不像尋常武士,腦子裏都是那什麽牢子什的武士道,反正東瀛我是待不下去了,不如直接遠走高飛。而且,按照我離開前打聽到的消息,東瀛往大宋唯一一條航路便是滿裏……”
墨麒看向千鳥:“所以你來大宋,并非只是想要游玩。你想要救那個‘無名’。”
千鳥不情不願地點頭承認了:“是。”
他指了指被他放在桌邊的彈殼:“但我沒想到,除了我以外,還有源氏的人在這裏。這彈殼上的家徽,便是源氏的家徽。”
大廳陷入了沉默。
千鳥說的故事很長,故事聽起來也是很讓人揪心,但這一切,又和蓬山仙人有何關系?線索千絲萬縷地擰在一起,很難拽出個線頭來。
墨麒低聲道:“我有一個猜測。很荒唐,但能說得通。”
展昭都快把巨闕的刀鞘扣出個皮來了,聞言忙問:“什麽?”
墨麒分析道:“我懷疑,這個‘蓬山仙人’,就是那個去了沖繩的女子。今日之事仔細想來,‘蓬山仙人’是知道如今李将軍府內有衆多高手在此的。便是我打不過他,剩下的人也定不會袖手旁觀。對于她而言,來到李将軍府宣戰,乃是一場必輸之局。既然如此,為何她還要宣戰?”
姬冰雁眯了眯眼睛:“煙霧.彈。就像她扔出來的這些煙霧.彈一樣,她來李将軍府,就是一記煙霧.彈。她定是為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打掩護。”
墨麒問千鳥:“你來滿裏也有半年的時間,期間可曾發現‘引渡’無名的船只?”
千鳥搖頭:“沒有。”
墨麒:“我猜測,幕後之人很可能拖了半年的時間,一直沒有‘引渡’無名。沖城之事剛剛結束,說不準會有人同你一樣想要出手的,他們若是貿然引渡,說不準會出岔子。便是沒有人出手劫人,這件事若是捅到宋皇耳邊,也一定會引起大宋的注意。”
展昭了然:“畢竟,你們天皇用的理由是‘引渡’,而‘引渡’,通常是國與國之間方可行的。但想必和天皇達成‘引渡’約定的,不可能是我們聖上,而是其他的勢力……嘶。等等。”
展昭突然細思恐極:“我們大宋,有這樣的能力的勢力,而且不被聖上知曉的,好像只有一個組織。”
白玉堂:“影子人。”
展昭不由地站起身,在屋裏來來回回踱步:“而且,你們注意到沒有,剛剛千鳥說,那個女子跑到東瀛去,就到了一個地方——有疫病的沖城!對于影子人來說,罂粟還有李将軍的湯是沒有意義,可是,瘟疫呢?疫種呢?”
楚留香眼睛一亮:“這就說的通了!”他迅速理清了思路,“半年前,影子人組織派了兩名影子人前往日本。其中一人,去往沖城,取了疫種;另一人則負責替天皇鎮壓起義,這就算是影子人付出的報酬!這就是影子人和天皇達成的交易!”
楚留香也豁然站了起來:“然而,在交易過程中,只有那名女子完成了影子人派成的任務,完身而退;可是那名男子卻不知怎的,在結束任務後,卻沒有立即回歸,而是突然脫離了組織的控制,留在了沖城幫助那裏的百姓開始建城?這怎麽可以!”
“照這位無名以一己之力力壓藤原軍的實力來看,只怕他的能力便是在影子人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影子人當然不能放過這個強大的‘武器’,故而又和天皇達成了協議,想要回收無名。”
“然而,無名為沖城做的貢獻實在太大了,許多人,許多武士,甚至貴族都會知道這件事情。難保會不會有人興起和千鳥一樣的想法,想要去救無名;亦或是将此事傳到宋皇耳中,引起聖上的注意。因此引渡之事雖然公之于衆,但其實被引渡之人卻一直藏在東瀛,想要等風平浪靜之後,再‘引渡’無名。”
墨麒沉聲道:“引渡,很可能就在今天。‘蓬山仙人’很可能就是當年的那名女子,在無名脫離控制後被組織要求留在滿裏,等候時機。她在‘登仙案’的背後隐藏了這麽久,今日卻突然出面,就是想讓我們疲于思考她的事情,而無力分神關注‘引渡’之事。”
“可是……既然無名能生出自我意識,那這女子自然也能生出自我意識!”楚留香越理越順,“原本影子人的計劃應當是百密無一疏的,可沒想到,這個‘蓬山仙人’居然染上了毒瘾,而且并不想死。”
姬冰雁若有所思:“蓬山仙人此番貿然出面,分明就是受了影子人的指使。影子人明知我們有這麽多人聚在李将軍府,蓬山仙人讨不了好,還要派她來,未嘗不是想着‘反正無名收回了,這個只能采采疫種跑跑腿的小角色,還居然染上毒瘾、搞出登仙案這種風波,害得南海聚集了這麽多人,不如索性除掉算了’,說不準派她來就是想借我們手殺了她的。”
楚留香笑道:“可誰會想死呢?蓬山仙人肯定是不想的。所以她才在即将被擒的時候爆出底牌,扔出了這顆源氏的煙霧.彈。而正是這顆東瀛來的煙霧.彈,引着我們牽起了東瀛沖城瘟疫這根線,得知了引渡之事。”
胡鐵花撫掌:“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影子人竟是平白将穿起案情最重要的那根線索,送到了我們手上!”
“既然如此,我們需得立即出發,趕到東瀛來滿裏的航線上,萬不能讓無名落到影子人手上!”展昭斬釘截鐵道。
楚留香望向西門莊主:“莊主,可與我們同行?”
西門吹雪摸了摸腰間懸挂的劍,原本想要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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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裏的岸邊,幾乎沒有一艘漁船了。
老管家将李将軍的船從船庫裏點了出來,借給衆人用。岸邊守着的最後一批火筒隊,分了一半跟着上了船,另一半繼續守在岸邊。
火筒隊的隊長親自把舵,隊員則訓練有素地駕着火炮分散在船艙各處:“現在滿裏海上戒嚴,航線上至少有六批我們的隊伍巡邏,若有人想要從東瀛來滿裏,只有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