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蓬山尋仙案07 (1)
千鳥穿着極具東瀛特色、色澤明豔華麗的盛裝, 款款進入廂房的時候, 極富沖擊與擴張感的明紅配金色十二單拖曳在她身後,富貴雍雅得幾乎能令每個人都呼吸一窒。
身後的幾個丫鬟立馬上前,手腳利索地在專用于表演的空地上鋪上一層榻榻米, 又如來時那般迅速地退下了。
“拜見諸位大人。”
千鳥在榻榻米上端莊地跪坐下來,将手中鑲着金銀箔的衵扇輕輕放在身邊,對着衆人拜了一拜。
她的動作不徐不緩, 舉手擡足、一颦一笑之間都有一種特別的、讓人覺得賞心悅目的韻律感。
她的聲音甜的就像是擠出來的新蜜一樣, 又像是從蘋果上咔嚓咬下來的第一口果瓣, 清甜,卻不叫人覺膩, 莫名地帶着一種嬌俏、純潔的依賴感。
“我們可算不上大人。”楚留香饒有興致地和千鳥搭話。
到春樓來, 樓裏的哪個姑娘不是穿得單薄勾人?便是穿得多些的,也肯定會小露個什麽香肩,細足之類的。
可千鳥倒好, 渾身上下這華服裹的跟個富貴人家的新娘子似的,衣服裏三層外三層, 就連脖子都不大露到外面。只能瞧見她一雙好看得像玉芽兒一樣的手,還有那張在十二單與東瀛紅妝襯托下, 顯得格外嬌豔欲滴的面龐。
宮九冷眼旁觀, 覺得這千鳥一點都不像李光寒那種人會喜歡的女子。
但也說不準, 這也許就是她的僞裝而已。
千鳥像是沒感覺到滿室的人對她投來的審視目光, 從善如流地垂下頭歉道:“是千鳥失言了, 拜見各位俠士。”
就這盈盈的一垂首間, 千鳥才露出了一小段玉白的後頸。若是坐在她面前的不是楚留香等人,而是些好色之徒,只怕早就被這招不露勝有露,弄得口幹舌燥、坐立不安了。
姬冰雁盯着千鳥,眼中金光直冒。胡鐵花敢打賭,千鳥這般的美人,映在姬冰雁這死公雞眼裏,估計也就是一堆行走的銀子。
地位再高點——那就是行走的金子。
千鳥膝行幾步,身體轉向墨麒重又端雅地跪坐好:“不知老板叫千鳥來,有何吩咐?是要千鳥服侍諸位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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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鳥有些為難地掃視了一圈屋內的男人們。
足足有七個呢。
胡鐵花手一哆嗦,酒杯中的酒差點灑了出來:“不——不不!”
這這這小姑娘在想什麽呢!胡鐵花幾乎是立即就懂了千鳥眼神裏的含義,連忙想要清空自己的大腦,別被千鳥帶歪了。可越是刻意地不想,想象力豐富的大腦就越是自發、越是詳細地聯想出了……那般場景。
胡鐵花如遭雷劈,僵硬地端着酒杯在風中淩亂。
千鳥困惑地看了胡鐵花一眼,又對墨麒恭敬道:“請老板明示。”
楚留香将畫師所畫的、目前尋找到的“升仙客”的畫像,放到千鳥面前的榻榻米上:“姑娘可曾見過這些人?”
千鳥向墨麒投來請示的目光,待墨麒颔首後,才極為順從地垂下頭,仔細端看這些畫像:“不認識……這個也不認識……”她連續看了好幾張,全都搖頭表示沒有見過。
就在楚留香以為就要徒勞無獲的時候,千鳥突然停下了手:“這張畫像上的人我見過……咦?還有這張,這張……”
千鳥連續挑了有三張畫像,單獨放出來:“這三張畫中的人,我見過的,他們都是千鳥曾經的恩客。”
千鳥就連說這話的時候,語調都乖乖巧巧的。仿佛自己講的是今天又讀了幾本書,習了幾張字,而不是這些人曾是自己的恩客似的。
楚留香将畫像撚起來,細看:“嗯……”
千鳥的聲音綿軟好聽,帶着些困惑:“有何不妥嗎?”
楚留香放下手中的畫:“這些畫像,是如今登仙案中,出身滿裏城的所有死者。而姑娘方才所挑之人,則是這些死者中,所有行商的人。”
這麽恰恰好的幾率有多大?
攏共就這麽些死者,其中行商之人只有三個,偏偏這三個又都是千鳥的恩客。
千鳥揚起她那張比巴掌還小的臉,委屈地看着楚留香:“這位大俠,是懷疑千鳥和這些命案有關嗎?”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下鼻子:“恐怕很難不懷疑。”
而且,千鳥的名字讀起來又和“青鳥”特別像,她又是東瀛來的,或許與“蓬山”有關,這麽多巧合加在一塊,那就不能說是巧合了。
墨麒落在千鳥身上的目光突然一頓。
他微微斂起眉,視線落到了千鳥身後,靠近腰際的某個位置,而後又深深看了眼千鳥的面龐,微微向宮九的方向側了側臉。
宮九耳邊響起一句低若蚊吶的傳音入密。
他眉毛微微一挑,原本無聊地撥弄着茶杯的手便移到了折扇上。
“刷啦!”
宮九毫無征兆地揮開折扇,數枚透骨針便向千鳥急射而去。
楚留香等人還在同千鳥說着話,誰也沒想到一直沉默得快和空氣融為一體的宮九,居然一聲不吭地突然發難,說翻臉就翻臉。他們光來得及本能地向宮九投去驚愕的目光,那數枚透骨針已經到了千鳥面前了。
就在他們以為千鳥必死無疑的時候。
“咚——嗤!”
一聲怪響。
原本端莊安靜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千鳥,徒然被一陣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濃濃迷煙包裹住。
“咳、咳咳!怎麽回事?!”老管家受驚,被嗆得直咳嗽。
“道長!道長守住窗戶!”楚留香已經一躍到門前了。
墨麒伸手在腰間一摸,取出個指甲大的小琉璃瓶來,拔開了塞子,運內力将瓶中的液體逼作霧氣而出。
迷煙頓時被那化作霧氣的液體吸附,散得只剩薄薄幾縷在地上缱绻了。
“她人呢?!”楚留香幾步踏到榻榻米前,飛快掃了一眼屋子。
墨麒:“頭頂。”
胡鐵花:“什——”
“锃!”
三枚暗器自廂房屋頂急射而出,筆直地刺向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老管家。姬冰雁行動不便,宮九作壁上觀,墨麒本站在窗邊守着,離老管家最遠,此時也只得返身折回老管家身邊,右手一推姬冰雁的輪椅,左手長袖一振,催發內力,将淩空而來的三枚暗器,卷入袍袖帶起的罡風中,一抱圓即借力甩開。
另一廂,輪椅在窗臺邊剛一停下,姬冰雁便立即将輪椅轉了個身,恰巧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窗戶。
楚留香掠身而來,卻被令一把疾飛而來的暗器炸開的煙霧擋住視線:“小胡!”
濃煙之中,胡鐵花只覺頭頂一絲涼意,接着一個重重的東西狠狠砸到他腦袋上,跟個章魚似的幾下扒拉住了他的腦袋。他的腳下也“騰”的一聲,莫名其妙地憑空多了好幾個堅實的障礙物,将他後退一步準備反擊的步伐一絆,頓時猝不及防地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接着一枚冰冷的指尖刃立即貼上了他的脖子:“別動!小辮子!”
墨麒撥開琉璃瓶,将霧氣再次散去。
一個只穿着條亵褲的、生的可可愛愛、白白嫩嫩的男孩,正兇巴巴地騎在胡鐵花脖子上,以一種極為擰巴的姿勢死死把胡鐵花困住:“再動,割了你的脖子!”
楚留香和老管家一塊看着男孩平坦坦的胸膛瞠目結舌。
那男孩還頂着千鳥姑娘的臉,可露出的平坦胸膛,分明說明醉春樓大名鼎鼎的花魁娘子,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孩子。
“他……這……我”老管家一輩子都是個勤勤懇懇、克己守禮的老實人,原本進醉春樓、見千鳥就已經讓他這一把年紀的老人深感窘迫了,他是死也沒想到,這花魁姑娘,她,她她她——她竟然是個男的?!
老管家傻眼了。
胡鐵花被撲在地上,動彈不得,又瞧不見正壓着他的人是誰,只能悶聲嚷嚷:“怎麽回事?!誰啊!!哪個壓着我!”
楚留香握住自己面前牆上紮着的那把烏黑的暗器,才拔出一半,就瞳孔一縮,驟然松手,疾疾合身向後一躍。
“轟!”
藏着火.藥的暗器頓時炸裂開來。
好在楚留香發現的及時,拉遠了距離,又拍出了幾掌,才沒叫碎裂的暗器炸到自己身上。
幾個前不久才被李光寒的火.藥筒招待過的大俠們,頓時心有餘悸地看了好幾眼已經被炸得焦黑的牆壁。
這暗器內埋的火.藥分量并不多,傷人靠的不是火,而是被炸碎、彈射的暗器碎片。多虧于此,不然道長這才買下的醉春樓,就要被炸倒重建了。
楚留香收回手,面色複雜地看向還鉗制着胡鐵花的男孩。
男孩堪稱得意的向楚留香揚揚眉,随後俯下身子,騎着胡鐵花脖子的屁股差點把胡鐵花的脖子直接給壓斷了:“我呀,大俠。”
他掐着嗓子,口中吐出屬于千鳥姑娘的甘甜的聲音。
胡鐵花震驚呆了:“什麽玩意兒……千鳥……不是,千鳥?!”他音調驟然一揚,嗓子差點扯破音,“千鳥不是個姑娘嗎!怎麽還帶把兒的呢!?”
男孩雖然年紀不大,但該有的肯定是有的嘛。一屁股坐在胡鐵花脖子上,胡鐵花能感覺不到抵着他後腦袋瓜的……那啥嗎?
楚留香微微後仰了一下:“……我也想知道。”
之前千鳥還說什麽恩客不恩客,現在看來,估計全都是謊言。就千鳥這情況,他哪能有什麽恩客,脫了褲子還不知道誰比誰大呢!
還有之前認為千鳥就是李光寒鐘愛的那個姑娘的猜想,也得先打上個問號了。千鳥褪去了華服後,欣長的脖子上的喉結還是很明顯的,無怪他僞裝的時候一定要穿那麽複雜的十二單,刻意把脖子也包裹住。若是他真是李光寒每夜幽會的那個姑娘,李光寒天天看着小姑娘纏着脖子,怎麽的也得産生懷疑了。
“這招式和武器,看着有些像東瀛的忍者。”楚留香看着擒着胡鐵花站起來的千鳥道。
千鳥年紀看起來不很大,就十六七歲的樣子,個頭比胡鐵花要矮得多,用手裏劍抵着胡鐵花的脖子還得舉着手墊着腳。他在拉胡鐵花起來的時候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了,索性把胡鐵花的小辮子拽着,讓胡鐵花彎着腰配合他的身高。
胡鐵花的臉色頓時有些苦逼。
一般情況下,他這時候一個挺身就能把這矮冬瓜脅迫者給幹掉了,然而千鳥在起身前手指極為靈活地張合了幾下,又在他面前晃了晃,胡鐵花就發現自己渾身都已經被一根雪亮的細線給密密纏住了。
起身時他沒太配合,千鳥手指一張合,那細線就綁的緊了些,頓時割了他一層衣服,胡鐵花頓時就不敢動了。
“你是東瀛來的忍者?”宮九又不關心胡鐵花死活的,饒有興致地問千鳥。
楚留香反手身後,悄悄點燃一支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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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去了妝容、換了身幹淨男裝的千鳥,個子小巧,面容精致的就像個含着金湯勺出生的小公子。日本同宋土不同,千鳥并未蓄發,頭發只留到了頰邊,削的整整齊齊,碎發垂落在臉頰。襯的他本就不大的臉,更小了。
将千鳥迷暈後,衆人并沒有綁住他,只是幫胡鐵花去了身上的銀絲,楚留香就将千鳥喚醒了。
有了防備後,千鳥再想奇襲就難得手了。在場的人都身手不凡,自覺既然不會再失手,那又何必把千鳥綁着,不如先友好以待之,說不準能套出些什麽話來呢?
醒來後的千鳥,倒是沒說什麽用迷煙卑鄙之類的話,畢竟這東西他自己也經常用。
千鳥撓了撓自己的臉,忒嚣張地坐在榻榻米上,胡亂支棱着腿,帶着點不屑、又帶着點小驕傲地揚起下巴道:“我才不是忍者,我只是學過點忍術而已。”
偏偏他生的玉砌玉琢的,五官又帶着點天生的小矜貴,就是坐的橫七豎八的、橫行霸道的,都叫人生不出絲毫厭惡的情緒來。
“只是學過,怕是謙虛了。”楚留香搖頭笑道。
千鳥的忍術,确實是楚留香、胡鐵花所遇到的東瀛忍者中,最好的。
天縱奇才,在中原有,在東瀛自然也有。
胡鐵花和楚留香在千鳥之前,也曾遇到過來自東瀛的忍者,但沒有哪個和千鳥一樣,對忍術有如此精妙的掌握力。只是幾次攻擊,便能算計着恰到好處地打亂胡鐵花的節奏,并且完美地避開楚留香的襄助,拉開自己與廂房內其他人的距離,一瞬便将胡鐵花制住。
“你如何知道我會在那個時候仰頭、撤步、回手的?”胡鐵花半是驚贊半是疑惑地問。
這三個節點,千鳥掌握之精準,簡直就像是……預先就知道他在哪個時刻會做出哪個反應一樣。
千鳥坐直身來,稍微合攏了腿,一邊腳尖點腳尖玩,一邊耿直道:“我不知道啊,我就是這麽咻——叭!然後你自己就撞到我掌心裏了。”
千鳥比劃的時候,頭頂翹起的幾縷碎發都跟着他傻呆呆的晃。
千鳥說着說着,臉上的矜持便繃不住了。他帶着點小得意地左右晃了晃并在一塊的腳,厚臉皮地仰臉自誇:“你也別覺得不服,我天生運氣就是這麽好!我還沒遇到過能打得過我的人呢。”
“……”墨麒無言地看了吃癟的胡鐵花一眼,将話題重新拉回正題:“閣下來滿裏,既非與我等為敵,敢問所為何事?”
千鳥側過臉,帶着幾分天真的意味:“來游玩呀。”
墨麒:“……游玩?”
千鳥感覺到衆人投來的目光裏包含的懷疑,小臉頓時一挂,坐直身體怒道:“怎麽,不行?不止大宋,等我游遍宋土,我還要去西夏、大遼、緬甸、吐蕃……還有更遠更遠,甚至遠到我從未聽過的地方!”
千鳥小鼻子哼氣,仰着精致的下巴問:“對了!我還沒問清,為什麽你能發現我的僞裝?”
宮九看着千鳥的模樣,就像是看着自己籠裏養的那只不聽馴的金絲雀,眼神叫人瘆得慌,語氣卻是不顯:“莫要看我,是墨道長看出來的。”
楚留香驚訝挑眉,向墨麒投來詢問的眼神。
宮九:“方才墨道長傳音入密于我,說‘千鳥有異’,我才出手的。”
千鳥滿臉求知的小腦袋頓時又轉向墨麒。
墨麒:“……你的手裏劍,掉出來了。”
雖然是被十二單遮住了,但從他的這個角度看,恰好能瞧見手裏劍把十二單的後擺撐出的一個小鼓包。
千鳥噎了一下,一張櫻粉的小嘴不由自主地慢慢氣撅起來,一把抓起腰間又開始偷偷滑下來的、不争氣的手裏劍,狠狠一甩:“可惡!”
無辜的手裏劍“嗖”地一聲被千鳥扔到了牆上,紮進了大半個身子。
胡鐵花看了看紮滿了暗器碎片,已經千瘡百孔了的牆壁:“呃……這酒樓好像是道長買下了的?”
“沒錯。”姬冰雁冷冷地掃來目光,對千鳥道:“賠。從你這月的銀子裏扣。”
千鳥瞪大了眼睛,飛快地把自己差點又要扔出去的另一把手裏劍,收回了袖裏。
楚留香站在後排沒再說話,看似安靜,實則正和墨麒傳音入密:“道長,你覺得如何?”
墨麒看着滿臉好氣氣的千鳥,對方這矮撅撅的身高,甚至都不能到他的胸口:“……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
墨麒:“從東瀛孤身來大宋,只為‘游玩’,又為何偏偏在這個時機,這麽恰巧,選在滿裏駐足?又為何定要扮做春樓花魁娘子?”
為不讓千鳥發現,楚留香沒有點頭,但言下贊同:“沒錯。他既然能準确地挑出那三名從商的死者,和這蓬萊案或多或少……定然有所聯系。”
楚留香望向千鳥,對方已經開始氣鼓鼓地拿衵扇搗着榻榻米洩憤了,渾然一副不小心露出馬腳被揭穿後,惱羞成怒的任性少年模樣,倒像是真的沒有絲毫壞心。
墨麒沉吟了一會,開口問楚留香:“除了滿裏城本地的死者,那些來滿裏的外地客的畫像,可曾帶在身上?”
一旁除了傻眼,好像找不到自己能做的事的老管家,急忙道:“我帶了。”
他自袖間拿出一沓畫像來,遞給墨麒,然後悄咪咪看了一旁的太平王世子一眼。
太平王世子的目光果真還死死定在墨麒身上。
墨麒并不知悉,從今日起,篤定宮九和他有什麽的隊伍裏又将會多上一人。他将畫像放到千鳥面前:“這些人,你可曾見過?”
千鳥睨了墨麒一眼,将畫像攤開看了。這一次,他竟挑出了一大半的人來:“這些、這些……唔,還有這個,這個……”千鳥自己挑着挑着,也覺出不對了,“這些人,難道都是那個‘蓬山仙人’帶走的‘升仙客’嗎?”
千鳥盯着畫像,面上突然流露出點困惑的表情。
楚留香挑眉:“哦?你還知道‘升仙客’?”
千鳥倒是沒有掩飾,坦然地道:“自然,在春樓裏,就連最要命的消息,都有可能打探的到。”
“既是如此。”楚留香道,“敢問閣下又為何扮做花魁娘子,在這春樓中駐下又有何目的?”
千鳥将分離好的畫像往面前榻榻米上随意一扔:“當然是因為——我沒錢!”
千鳥理直氣壯地道:“我從故裏來大宋,又不是走關卡來的,也算是個偷渡客,身上又沒帶什麽財物。要混口飯吃,我不得趕緊賺銀子嗎?”
“扮做花魁娘子,難道不是最好、最快的斂財手段嗎?”千鳥得意地傳授自己一路賺如何邊花銀子邊賺的經驗,“但凡到了一處,只消我去找上當地最紅火的春樓,換副最動人的樣貌,老鸨自然會求之不得地把我請進門。那些把錢送上門的恩客,我只需要用迷疊香将他們迷倒,送他們一場美夢,第二天……銀子自然到手。”
千鳥細數此法的無數妙處:“扮作花魁娘子,還可以有香香軟軟的丫鬟服侍,有最好的屋子住。餓了自然有人給我送吃的,渴了也有好看的小妹妹給我倒水,想要什麽信息,便從大堂裏過一耳朵,若是還想細問,我還能把人點到我房間來單獨盤問,并且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楚留香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麽能回千鳥的話來,只得又轉回原本的話題,“那這些人,你可知他們的身份?”
這種外地來的死者最是難查身份。若是千鳥能說出點零星碎片來,那便能給他們核對死者身份幫很大的忙。
千鳥挑眉:“‘有’?不,不是‘有’,是都知道。不僅知道,我還記得他們來醉春樓的順序。”
他伸手将那些他見過的人的畫像拿回來,挨個排道:“最開始,是這個人。”
墨麒等人皆是一愣。
千鳥最先拿出的那副畫像,就是那四個關在李家地牢裏的漢子所述的王公子。
沒想到林七還沒傳來消息,這幅畫像就被千鳥認出來了。
千鳥道:“這人,也算是我在這醉春樓接的第一筆‘生意’,整個人都瘋瘋癫癫的,嘴裏老是說些什麽‘修大道,成真仙’的胡話,我對他印象還蠻深刻的。”
墨麒:“你可知此人是誰?”
千鳥點頭:“知道啊!所以你們說這些人都已經死了的時候,我才覺得好生奇怪的呀!”千鳥指着王公子的畫像,“若他所說并非瘋話,那他大小也是金陵王知府王家的公子,為何他的死,卻沒掀起半點風浪,打個浪花就沉了?”
“金陵王知府……”楚留香在口中來回重複了幾遍,總覺得分外耳熟。
宮九的目光總算舍得從墨麒身上轉開片刻:“玉門關,趙顯之信中,也曾提過這位金陵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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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鳥給出的信息,确實不假。派了信鴿去核實後,衆人得到金陵暗樁的回信,說那王公子确實是金陵王知府的小公子,不過好像那位王知府并不知道自己的公子已經死了似的,全家上下還是該幹什麽幹什麽。
除了這位王公子外,其他的那些千鳥指認出的公子哥兒,按千鳥給出的信息去查,身份也都有了核實。都是些平日裏渾渾噩噩、不堪大用、也不怎的受寵的富家子弟,人消失了之後,家裏甚至都沒人問一句的。
“怎會如此?”楚留香納罕,“其他人倒還罷了。可這王小公子,按這回信、還有千鳥所說,分明在家裏是極為受寵的。他都整整失蹤了将近半年有餘了,難道王知府就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孩子嗎?”
宮九揮開面前飄落的羽毛:“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是知道自己兒子會幹什麽,甚至這地就是他送兒子來的。”他的動作突然頓了一下,翻手又伸了出去将那片羽毛接住,“這不是雀翎的尾翎?”
“啾——”一道修長的青色影子從衆人頭頂掠過,又驚慌地一拍翅,調轉方向,往另一處飛去了。
被衆人有意無意圍在中間、防止他逃跑的千鳥困惑地揚起腦袋,眼睛突然一瞪,激動地左蹦右跳了起來:“哇,那是什麽?那難道是傳說中的青鳥嗎——我瞧見青鳥啦!我果然是幸運的,來到大宋居然還能看見象征幸福的青鳥!”
千鳥使勁揮起手臂,一邊跳一邊大喊:“青鳥呀——別飛走啦!快來給我再瞧一眼呀!”
宮九耳朵被千鳥的大呼小叫刺啦得慌,嫌惡地往遠了走走,扔掉手中雀翎的尾羽。
千鳥瘋了,差點沖出包圍圈,不過被楚留香和胡鐵花一塊兒攔住了:“哇,你做什麽呀!那可是青鳥的尾巴,你不要的話,就給我呀!”
千鳥看看宮九腳邊已經髒兮兮的尾羽,扒着楚留香和胡鐵花一塊攔上來的手臂,仰起頭眼巴巴地看空中還在到處亂飛的雀翎:“青鳥——青鳥——”
他倒是興奮了,被他膜拜的青鳥本尊可慘透了。
原本這該只是普通的一天。雀翎完成了送信任務,照常在将軍府裏老老實實地進行自己三點一線的生活:喂胖自己——自己遛自己——繼續喂胖自己。可今天也不知是倒了什麽黴運,下午的時候,雀翎才睡足了覺,正準備繼續喂胖自己,剛回到雀籠邊叼了幾口鳥食,就突然被一團黑影撲将了上來。
那黑影邊撲邊喊:“青鳥!”
雀翎吓得連連撲棱翅膀,趕忙逃也似地飛開,差點被嘴裏的鳥食噎到:“啾啾啾!”
它在天上盤旋了一圈,盯着底下那個用一種令鳥發毛的目光看着他的黑衣男子,卻發覺——這不就是之前那個突然發瘋,拿碎瓷片要砸死它的家夥嗎?
李光寒的身後還追着一大幫子仆役、丫鬟,有些口中喊着:“将軍,你要去哪裏!”,有幾個則拿着衣服:“将軍,您先把衣服穿上啊!”
李光寒根本聽都不聽,只顧用一種癡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雀翎,雀翎往哪裏飛,他就縱起輕功往哪裏追。
李将軍府建造也有百年的歷史,府邸裏到處都種着有百年歲齡的高樹,有因為地處南方,每棵樹都長得參天茂盛,樹枝上還垂挂着密密的氣生根。李光寒就踩着這些高樹去撲雀翎,好幾次都差點拽住雀翎的尾巴。
雀翎在前面驚慌失措地跑,李光寒便在後面追,後面烏泱泱的一幫子人呼喊着将軍,整個将軍府雞飛狗跳,烏煙瘴氣。
老管家差點沒有暈過去:“這、這是在做什麽啊!”他立馬抛下衆人,自己也拔腿往李光寒身後跑,“将軍你莫要再跑啦!冬日風寒,您正是傷重體虛的時候,衣裳不穿好會受寒的!”
老管家畢竟年歲大了,跑了幾步便氣喘籲籲,停了下來,焦急地沖着還在綴在李将軍身後的仆役們喊:“快攔住将軍啊!”
墨麒不及進府,站在将軍府門外擡手便是一個唿哨,還在空中沒頭沒腦地到處亂竄的雀翎頓時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在空中長長啼鳴了一聲,調轉鳥頭,一腦袋向呼哨的方向沖來。
墨麒展開手的功夫,雀翎就已經一下子紮進他的掌心了,小胖身子吓得直哆嗦,被驚得不輕。
李光寒疾掠而來,一下落在了墨麒身前:“青鳥!”
他的狀态很不對,整個人都仿佛撞了邪似的,一雙眼睛滿是血絲,一眨不眨地盯着在墨麒手裏團成一團,還使勁拿喙去啄自己的尾巴,想把尾巴也窩進主人手心裏的雀翎。
老管家被幾個仆役扶着,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上來了:“将、将軍這是,呼!這是怎麽了!”
老管家焦急地伸手,想要去拉李光寒的胳膊,讓他轉過身來,好讓人替他加上衣服。豈料李光寒就像跟鐵柱一樣地杵在原地,根本拉不動彈,只顧盯着雀翎,嘴裏還喃喃着說着:“青鳥……青鳥……”
千鳥原本還興奮地口中喊着青鳥,想要湊到墨麒身邊看看雀翎,可每當他喊一聲,就會被李光寒兇神惡煞地瞪一眼,以至于到最後,他都不敢再喊了,挨挨蹭蹭地躲到墨麒身後。
老管家将絕望又希冀的目光投向墨麒,仿佛墨麒就是他最後一根稻草:“道長,我們家将軍這是怎麽了啊!”
墨麒亦是極為困惑:“照理來說,不應當有這樣的情況……這應是李将軍又受了刺激,內力激蕩間沖撞了體內的暗傷,血氣上湧,又影響到了腦內的淤血,以至于他現在的神智有些異常。”
“這可比早上看的時候可怕多了……”胡鐵花看了眼李光寒直勾勾的眼神,身上一陣發毛。
李光寒對着雀翎喃喃了一會,看雀翎不再躲着他了,周身幾近瘋魔的氣場才又緩和下來。
“青鳥……”他居然探出頭,想要去蹭雀翎。
雀翎受驚,羽毛一炸,展開翅膀正要飛走,就被墨麒一根手指抵住了小腦袋:“莫動。”
李光寒用了他開的藥,本不該出現這般反應,墨麒有些不解,想再觀察觀察李光寒的情況。
雀翎蔫蔫地坨在墨麒掌心,背後被李光寒的大腦袋蹭的鳥毛淩亂:“啾……”
李光寒蹭到了雀翎之後,似乎更加放松了,一副“有鳥足以”的模樣。墨麒從老管家手上接來李光寒禦寒的衣服,給李光寒披上,李光寒都沒有什麽反應。
他用腦袋抵了雀翎的鳥背半晌,低聲柔軟地挽留道:“你別走。”
李光寒的眼神不再兇神惡煞地亂瞪人了,千鳥總算有了從墨麒身後探出頭的勇氣。他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滴溜溜地繞着李光寒消瘦卻高挑的身軀打轉。
李光寒垂着頭,貼在雀翎背後的模樣,或許在他的眼裏,是自己正靠在青鳥背後溫存。但在衆人眼中,他卻其實是正溫順地埋在墨麒掌心裏。
筆直柔順的頭發因為主人的瘋狂之舉,散亂地掙脫了發冠,柔軟淩亂地披散在李光寒的背後,攙着些銀絲。千鳥從墨麒的背後踮起腳往前瞧,恰好能看見李光寒垂下的後頸,蒼白瘦削,一節又一接的頸骨隆起的弧度無力又誘人,透着一股病弱的溫順和凄涼感,叫人忍不住想摸上去好生安撫他一番。
“李光寒這是不是把雀翎當成那個青鳥了?”胡鐵花壓低聲音對楚留香道。
楚留香:“有可能。”
“這現在是什麽情況?”胡鐵花納悶地小聲道,“難不成他現在是在‘夢回往昔’,在重演他和那個什麽青鳥的舊事?”
“是。”墨麒低頭看了那額頭抵着雀翎,好像在汲取雀翎小小的身子上微小的一絲暖意,“他的意識有些混亂,可能會間歇着重複過去的某些記憶。按現下的情況看,應當都是和青鳥有關的。”
胡鐵花下意識地一拍手:“那不正好?我們恰好想問他,他和青鳥那檔子事兒到底怎麽個來龍去脈,還擔心他不願回答呢,現在這不是剛好麽!就是可惜,他這‘夢回往昔’估計不是按順序走的,咱們看完了還得捋捋前後順序。”
胡鐵花嘴比大腦快地禿嚕完這話,瞧了瞧李光寒可憐又脆弱的模樣,又頓感自己說的太過分,自責起來。
他清了清嗓子,別扭地道:“……話是這麽說,可我怎麽覺着我們這一大幫子人就這麽看着李将軍這樣,有點兒混蛋呢?”胡鐵花撓撓臉,尴尬地建議,“咱們是不是別一群人都在這兒圍着看的好,先把将軍帶回屋裏?”
胡鐵花總覺得他們現在這樣子,有點像是在圍觀奇珍異獸似的,倒像是他們在趁李光寒之危羞辱李光寒似的。
墨麒也是這麽想的,胡鐵花提議了後,他便試着動了動手,想把李将軍引回屋裏。結果李光寒立即猛地的一個擡頭,又陰煞着眼神一副要發狂的樣子,墨麒只得又把手移回了遠處:“現下動不得,只能這麽看着了。”
墨麒低頭看李光寒,他的手移回去後,李光寒就又自顧自地把腦袋埋回去了,小心翼翼地依靠着雀翎的樣子,像是在依靠着他最後一份溫暖。
任胡鐵花等人怎麽說話,李光寒都是聽不進耳的。現在在他的世界裏,只有他和“青鳥”兩個人的存在,這記憶還在往下走。
李光寒他往後退了一步,眼睛還是緊緊盯着雀翎,手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