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蓬山尋仙案06 (1)
“我的天……诶!”胡鐵花沒注意, 一腳踩進了血水裏, 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他還活着嗎?”
楚留香踩到了幾根硬硬的東西,挪開腳一看:“這地上哪來的鐵釘?”
楚留香撚起細細的鐵釘端詳, 這鐵釘極細,與其說是“釘”,倒不如說是尾端帶着釘帽的鐵針。他擡起頭, 往四周牆壁、天頂上看了看, 果真又瞧見了數枚這樣的鐵釘。
胡鐵花:“看着像是暗器?”
楚留香移動了一下位置, 根據鐵釘紮入牆面的角度比劃了一下:“這鐵釘,是從李将軍這位置射出去的, 難道是他自己的暗器?”
可李将軍一個人在這地窖裏, 發暗器做什麽?難道是先前有敵人闖進來了?
墨麒已經管不上地上的血水會不會弄髒衣服了,蹲下身來将李光寒面朝上翻了過來。
李光寒看起來流的血多,其實傷的并不重。地上那些血不僅有他頭部受擊流下的, 大部分是他自己在胳臂、腿上用鐵釘剌出的幾寸長的深口子流出來的。
好在忍受不住以頭搶地,是在他已經耗費了好一番體力之後才做的, 不然就照這個瘋法,怕是一腦袋就能活活把自己給撞死了。
墨麒:“把老管家的穴解了吧, 要替李将軍擦洗、治療, 在地窖裏不方便, 來回還要打水、洗帕子、煎藥……讓他請仆役們來幫忙方便些。”
…………
老管家被宮九解開穴後, 很快就踉跄着爬下地窖了。他顯然也是第一次下這地窖, 瞧見滿地的血水, 還有躺在墨麒懷裏一動不動,滿頭、滿身是血的李光寒後,頓時倒抽了一口氣,心裏一涼,坐倒在地,老淚縱橫。
“他沒死,只是體力不支,昏迷了。”墨麒寬慰老管家道,“你可知這鐵鏈的鑰匙在何處?”
老管家抹了抹眼淚,搖頭道:“我都不知将軍房內有這地窖……”
“先前見李将軍時,他手上本就帶着鐵環,說不準這鐵鏈是可以從鐵環上摘下來的。”楚留香湊過來看,“看,果然如此!”
墨麒把李光寒的右手擡起一看,鐵環和鐵鏈的交界處,果真如楚留香所猜測的那般,并不是焊死的,而是以技巧複雜的機關勾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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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讓小遠道來試試……啊,這事兒,九公子已經和你講過了吧?”胡鐵花話說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又大嘴巴了,頓時戰戰兢兢地看了宮九一眼。
宮九悠閑地抱臂站在一邊,似笑非笑地看向胡鐵花,倒是沒說話。
胡鐵花:“…………”
我怎麽有種錯覺,好像九公子現在心情挺好的……不能吧,出門之前他還氣嘟嘟的呢。
墨麒點頭:“說了。不必耽誤時間。”
若不是李光寒現在急需治療,胡鐵花這建議倒還不錯,恰好能看看唐遠道掌握的機關之術如何。可現在李光寒還在失血,身上傷口又未處理,額頭上的傷急需包紮,墨麒便幹脆親自上手了。
胡鐵花傻眼地看着墨麒,從他那好像藏了一整個雜貨鋪的袖裏掏出一根比針稍粗一點的、前端有尖頭的鐵棒,幾下挑撥,就将那鎖給吧嗒開了。
便是楚留香也有些驚訝。這樣的鎖,身為盜帥的楚留香自然也能對付得了,但手裏的工具總歸是要複雜精巧一些的,哪裏會像墨麒一樣,拿個鐵棒就直接挑撥,這到底是怎麽開的鎖?
墨麒将戳進鎖頭的鐵棒扒了出來,那鐵棒卻并不是原先的樣子了,而是在周圍冒出了許多細密的齒牙,恰好是能開着鎖的鑰匙模子。墨麒伸手在鐵棒的末端一按,楚留香只聽得咔嚓一聲輕響,鐵棒周身的那些齒牙便立即縮了回去,竟是又變回了原本光禿禿的鐵棒模樣。
“這小東西倒是新奇。”楚留香饒有興致地看了這看起來毫無奇特之處的鐵棒一眼。
他也就是順口一說,哪裏想到墨麒居然想都沒想就把手裏的這根百用鑰匙遞進他手裏了:“诶,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墨麒毫不在意地垂下頭,手一翻居然又拿出了一根一模一樣的鐵棒,繼續解其他的幾個鐵環鎖扣:“無妨。這東西不費材料,好做。”
就是費神點。不過相比較又費神又費材料的四季酒來說,這鐵棒子就真的沒什麽了。
楚留香沒再拒絕了。其實他并不需要這百用鑰匙,也能撬得開這鎖扣,只不過可能要多花費些時間而已。但既然能有這可以節省時間的工具,他又何必非要死倔着多費那個力氣呢?
更何況——工具多一種總比少一種的好。萬一他遇到什麽需要争分奪秒的情況,這小鐵棒很可能就能發揮決定性的作用。
楚留香将道長這份情記在心裏,嘴上卻只是簡短地道了句:“多謝。”
将來,他總能找到機會還道長這份情的。楚留香心裏想。
……應該……能吧?
想想道長的能耐,楚留香突然又不确定了。
墨麒捉着李光寒的手腕,看了一眼那鐵環,将鐵棒收起,又翻手換了根細長的鐵絲,以胡鐵花看不明白的步驟用鐵絲幾下輕巧的勾挑,從黑漆漆的鐵環內又倒出好些根和楚留香手中的鐵釘一樣的暗器來:“……這鐵環裏裝着暗器,那些鐵針确實是李将軍發出來的。”
“李将軍知曉自己發狂時四肢被困,若出現危險恐難對付,這鐵環恐怕便是為了防備可能的偷襲而設計成暗器的。”墨麒将鐵釘重新安了回去,以備李光寒下次再用,“只是,看李将軍身上的傷勢,他每次發狂時都會有自殘的欲望,這鐵釘還沒用到敵人身上,卻先被李将軍自己用來自殘了。”
“……”胡鐵花大張着的嘴巴,從墨麒解開李光寒手腕上的第一個鐵環鎖扣開始,就沒合上過。直到墨麒都抱着已經解完鎖鏈的李光寒起身了,才僵硬地扭過頭,使勁搗搗楚留香,又指指墨麒,“……!”
那意思:墨道長居然還會機關之術!
楚留香給抱起李光寒出地窖的墨麒讓開一條道,無奈地對胡鐵花說:“這便能讓你驚訝了?我與墨道長同行那段時間,不僅發現他會機關、岐黃、女紅,這琴棋書畫、詩酒花茶,他亦是無一不通。古人言,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他皆擅長之。”
“他連女紅都會?!”胡鐵花和楚留香走在人群最後頭,叽叽咕咕地交頭接耳,“道長才是弱冠之齡,就已通曉如此之多?——哦,對了,他還會行舟擺渡、奇門遁甲!”
楚留香:“沒錯。舊時我與道長同行,幾乎每辦個案子就能多發現他的一個長處。我們現在知曉他會這些,便已經啧啧贊嘆了,實際上他說不準還會的更多。”
胡鐵花不由感慨:“滿裏城裏流竄的那個兇手還敢自稱‘蓬山仙人’,我看道長才是天上的仙人下凡來的……”
走在二人前面的宮九,側臉看了胡鐵花一眼,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什麽話都沒說便轉回頭去,跟着前面的人出了地窖。
胡鐵花被宮九看的一陣發毛,不敢再說出聲了。
他偷偷靠近楚留香,傳音入密了最後最重要的一句:“你瞧,他還能哄得了九公子。你說他是不是天上派下來鎮這九公子的神仙?”
楚留香挑眉。
兩個狐友相視一眼,紛紛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同為紅娘的謎之微笑……
·
·
李光寒的傷比看起來要嚴重。
雖說他身上的傷都是些皮肉傷,随便養養就能好,要是狠得下心,墨麒也能替他用給自己還有楚、姬用的那種藥水,但這都沒什麽大礙,麻煩的是他頭上的傷。
外傷倒是都處理好了,不過李将軍的問題肯定不出在外傷,而是在內傷。
他傻了。
李光寒坐在床上,眼神直直地盯着被子,一動不動。他的頭頂還裹着一圈一圈的紗布,看起來頭重腳輕的,樣子更傻了。
夜晚搖搖晃晃的燭光照到他腰板挺得僵硬筆直的身體上,配上那被包的一層又一層的紗布,活像一只起屍的粽子。
“墨道長,墨大俠,求您一定要治好我家将軍啊!”老管家在外屋哭着哀求。
李光寒這次醒過來之後,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頭部受創的原因,整個人都呆呆的,像是失了魂似的。原本他的身體就已經極為消瘦了,這次元氣大傷後,整個人的氣色就更是頹敗。如今坐在床上呆愣愣的模樣,簡直像個人形的傀儡,看得老管家當場就厥過去兩回。
他這幅樣子,姬冰雁來看了都沒法再和他置氣了,也說了若有什麽能幫上忙的,他也當盡綿薄之力。
“從外傷看,李将軍不應當有這麽嚴重的反應。但……恕我冒昧,”墨麒認真地看向老管家,“你家李将軍,這段時間可曾食過什麽藥劑,能讓人精神大振,甚至精神過度的那種?”
老管家本想一口否定,但看墨麒的眼神如此認真嚴肅,還是靜下心來仔細回憶了一會:“……當真沒有,我家将軍每天的精神……唉。”他嘆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同道長你說實話了。”
“将軍重傷的那晚,我因為一直沒等到他回府,所以一直在府門外等候。當時都是深夜了,街上什麽人都沒有。我看到街轉角地上,慢慢爬來一個人的時候,差點以為是鬼,可将軍府邊挂的燈籠,卻照亮了他的臉。”
“那是我家将軍啊!”老管家的眼淚又垂下來了,“我沖過去想扶起他,卻發現他身前的衣服還有皮肉,都因為這一路爬來的摩擦,弄得血肉模糊了。他手裏攥着半張帕子,看到我以後,就說了句‘對不起’,就暈過去了。”
“半張帕子?”宮九打斷了老管家的話,“什麽帕子?”
“應當是位姑娘的,上頭還有些很淡的香味兒……不過放到現在,早就沒了。”老管家擦擦眼淚,“我去給各位拿來看看。”
老管家大約是一直把那晚的事情記挂在心上,這帕子也是一直悉心保存着,不出片刻他便将那半張帕子取回來了,伸手就要遞給墨麒。
遞到一半,老管家才想起來,他分明應該将線索先遞給太平王世子才對,伸出去的手忙又換了方向:“這……是我糊塗了,世子請看。”
空蕩蕩的一張帕子,除了估計是李光寒留下的血手印和泥沙以外,什麽圖案都沒有。
宮九渾身上下的白衣都潔淨得不染一絲灰塵,就連褶皺都是整整齊齊的,看到如此髒的帕子自然是嫌棄。他微微蹙起眉頭,隔空以掌風将老管家的手往墨麒的方向一推:“以後直接把東西給他看。”
墨麒:“……”
他接過帕子展開:“你一直沒洗?”
老管家點頭:“我怕會有什麽線索。将軍醒來時就忘了這帕子了,我就把這帕子拿給下面的人,讓他們去查,只能查出這帕子是東瀛的布料,其他的……就沒什麽了。”
“東瀛?”宮九不由地又看了墨麒一眼。
墨麒:“……”
怎麽總覺得九公子看他的眼神裏飽含深意呢?
他收回注意力,再仔細檢查這帕子,确實是瞧不出什麽來了:“裂口有斷線,且參差不齊,應當是暴力撕開的。也不能确定便是女子的帕子……當時你聞到的香味,是什麽樣的?”
老管家:“應當是花香,故而我才認為這應當是女子的帕子……我家将軍在重傷那夜以前,有連續半年的時間,每晚用了晚食後都會立即出門,說是去海邊逛逛,一逛就是到深夜才回來。我覺得說不準就是和這女子……互相之間心生愛慕,所以才每晚出門,在海邊幽會。”
“就你家将軍現在的樣子,可不像是‘互相之間’心生愛慕。”宮九面無表情道。
老管家反駁道:“可将軍重傷,又不是那女子做的!他去的地方是南海海邊,又每次都在夜晚,這不正是那‘蓬山仙人’最常出沒的時間和地點嗎?”
宮九好整以暇地在主位上坐下:“你的意思是……李光寒重傷,是‘蓬山仙人’做的。那你說說,‘蓬山仙人’撕李光寒和他愛侶的帕子做什麽?為何‘蓬山仙人’又不對李光寒下殺手呢?”
宮九沒有給老管家說話的機會,極有條理地分析道:“按照屍體出現的時間來看,在李光寒重傷之前,‘蓬山仙人’就在作案了。巧的是,那時間,正好和那女子與李光寒開始幽會之時相吻合。我若是懷疑,那女子就是‘蓬山仙人’,而他們結識,正是因扮做‘蓬山仙人’的女子棄屍大海時被李光寒發現,才開始的。這個猜測,合理吧?”
宮九扇子微擡,止住了老管家欲開之口:“而在李光寒重傷之後,‘蓬山仙人’也并沒有停下作案,這說明這位‘仙人’并沒有受重傷。照理來說,若是那女子不是蓬山仙人,不是顧念先情,那沒有受重傷的‘蓬山仙人’,又為何會對已經毫無還手之力、只差最後一擊的李光寒留手呢?你家李将軍,又為何在分明遇到過‘蓬山仙人’奪命的情況下,還堅持‘蓬山仙人’乃是無稽之談呢?”
“只有兩個可能。”宮九放下手中的扇子,端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要麽,是因為如我所猜測那般,你家将軍心中所屬的這位女子,就是‘蓬山仙人’。故而那‘仙人’才無緣無故地放了你家将軍一馬。李将軍又心知,‘蓬山仙人’就是那與他幽會的女子,那女子分明就是個普通人,并非仙人,故而認為‘仙人’之說是無稽之談。”
“要麽……”宮九輕輕蓋上茶盞。
老管家聽得早就心急了,關鍵是宮九還講得極為有理有據,聽得他自己都快堅持不住要相信宮九了。現下聽聞還有第二個可能,打心眼裏不願相信自家将軍是愛上了一個毒婦的老管家忙問:“要麽什麽?”
茶盞被宮九的指尖微微一擋,無聲地放回了木桌上。
宮九:“要麽,你家将軍,就是這‘蓬山仙人’!”
·
·
老管家被宮九講得都快驚傻了,被墨麒安撫着進裏間去照顧李光寒去了,李光寒重傷那夜回來之後的事都沒仔細講,只囫囵地講了個梗概。
其實也沒什麽線索,只是說李光寒回府後,基本都閉門将自己關在屋裏,就連吃喝的東西,都是仆人送到他門前,他等沒人時再自己取用的。等到好了些許後,再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就一直是那副瘦削又虛弱的模樣了,墨麒所說的那種“突然精神大振”,根本沒有出現過。
宮九的手腕被墨麒摁着,直到老管家進了裏間,聽不見他們對話了,墨麒才放開手。
宮九立馬開口調侃:“你說你是不是和我大宋的将軍犯沖?李光寒倒是沒死,不過他現在這幅樣子,若是一直保持着恢複不了,怕是還不如死了的好。”宮九撫掌道,“且每次都必然有個外族介入案子,玉門關是遼軍,河西是西夏,如今到了南海來了,又是東瀛……”
宮九點點手中的折扇:“墨道長,你這般命相,若是放你在我大宋的邊疆繞上一圈,豈不是能把大宋周圍的鄰國都挑個遍?龐統也不會天天在河西叫着無聊了。”
墨麒突然就被扣了一頂黑鍋:“……”
“邊境之地出了亂子,有外族想要趁虛而入,本就正常。”墨麒忍不住為自己辯解,“李将軍也不會一直這般沒有神智的。”
“他應當是腦部受了沖擊,又……”墨麒猶豫了下,道,“又服了些會影響精神的東西,兩管齊下之下,才出現如今這般情況。待他身上的傷口好後,我會給他開三天的藥浴,輔以內力替他活絡腦中淤血。待淤血散後,他自然就能恢複正常了。”
“會影響精神的東西?”宮九眉頭一抖。
墨麒頓了頓:“……怎麽?”
宮九原本玩笑的心思收了起來:“還需要我來提醒?玉門關,藥礦。河西,乳果。如今到了南海來,又是這能影響精神的藥物,難道在這蓬山案中,也有影子人的身影?”
墨麒沉吟了一會,搖頭道:“應當不是,我說的那種東西,并不如藥礦、乳果那般罕見,且并非只有南海才有。若是影子人,他們又何必特地來南海來種呢?”
“種?你說的那是什麽東西?”宮九問。
墨麒:“是一種花。一種很美麗,也可怕,花本身沒有劇毒,落入有心人之手後,卻比劇毒還要可怕、還要狠毒的花。”
宮九:“其名為何?”
墨麒:“其名為罂粟。”
屋門口傳來人驚惶撞上木板的聲音,然後是一聲痛呼。
姬冰雁整個人撲倒在門檻上,因為門檻正好杠在他的傷腿上而痛得輕微抽搐。
墨麒連忙把他扶回輪椅上:“你怎麽來了?”
先前看過李光寒的模樣後,姬冰雁明明已經回屋了,究竟是有什麽事,才勞他這個恨不得天天宅在屋裏,不見天日的享福的家夥,特地來跑這一趟?
姬冰雁坐回輪椅上,抓着墨麒手腕的手始終卻沒有放開。他的嘴唇都被這一下重擊痛的褪去血色,面上都是汗珠。但他卻沒有再呼過一聲痛了,而是死死握着墨麒的手腕,緊盯墨麒:“你繼續說!什麽罂粟?”
墨麒看出了姬冰雁的緊繃,便沒再抽回手,只是配合着姬冰雁的動作,微微彎下腰,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腕,繼續道:“南海‘升仙客’的屍體,身形消瘦,骨瘦如柴。身體上還有許多新舊外傷,看力道和方向,應當都為自殘所留下的。再加上面上的表情……”
姬冰雁的瞳孔一縮:“罂粟……”
墨麒颔首:“李将軍應當也中了罂粟之毒,才有這般瘋狂的舉動。可是,為何蓬山仙人要大肆散播罂粟,又将這些上瘾之人殺死、僞裝成‘升仙客’的模樣?此舉意義何在?她又為何一定要同李将軍接觸,甚至和他幽會?”
宮九:“因為李光寒恰好碰到她在海上棄屍,為了遮掩此舉,故而索性伴做普通夜游南海的女子……”
墨麒搖頭:“海是最好的逃脫之路,她既選了此處作為棄屍地,必然不會沒有任何準備。便是被發現,她也只消往海裏一跳,夜黑無光,李将軍又能上哪抓住她?”
宮九慢慢走了幾步:“你的意思是……李光寒身上,有蓬山仙人想要的東西?”
墨麒颔首:“沒錯,而且她還沒有拿到。這才是她為何獨獨放過李将軍的關鍵原因。”
墨麒低下頭,對姬冰雁道,“我說完了。你來找我們,是有何事要說?”
“楚留香說他和胡鐵花好像找到了線索,讓你去醉春樓找他們。”姬冰雁努力深呼吸了幾下,緩緩放開了攥着墨麒手腕的手,平穩了氣息後将楚留香等人的話帶到。
“你可以請房外仆役來帶話。”墨麒撩起姬冰雁的褲腿,檢查他被門檻撞到的傷腿,有沒有再被傷到才接上的筋。
姬冰雁咬着牙忍耐腿上的劇痛:“我也去。”
墨麒皺眉:“你傷勢太重——”
姬冰雁堅定道:“我也去。從石觀音死後,我再也沒聽到過‘罂粟’這兩個字,但今日,我又聽見了。我不能當做沒有聽過的樣子離開,不管這南海的罂粟存不存在,我都一定要一查到底。”
·
·
醉春樓。
墨麒站在門口,難以舉步。
宮九已經邁着可以堪稱是輕快的步伐踏入門檻了,和姬冰雁一塊,觀賞着墨麒的窘迫。老管家推着姬冰雁的輪椅,死死皺着眉頭,拘謹又別扭地站在姬冰雁身後,滿臉警惕的表情。
姬冰雁回頭看了老管家一眼,笑道:“放松,莫要緊張。”
老管家一直瞪着身邊的人,但凡有女子有那麽點要靠近過來的局勢,他就立即兇兇地瞪大雙眼,一副“你敢過來,我就咬死你們”的表情,簡直比醉春樓裏的姑娘還要像個姑娘。
醉春樓的姑娘們看着老管家掩唇嬉笑,眼裏全是促狹,不過倒是沒人真的上前去欺負這個宛如驚弓之鳥的老人家。
至于墨麒——
那可就不一樣了。
就算是墨麒舉着刀舉着劍杵在門口,只怕都擋不住蜂擁向他的姑娘。
已經有兩個濃妝豔抹的青衣女子力排衆人,搶到了接待他的機會。兩人像只百靈鳥似的輕巧地奔到了墨麒身邊,一左一右圍了上去,一人抱住墨麒的一條胳膊,使勁往墨麒身上擠。
其中年齡較長的那位招呼道:“都在門口站了這麽久了,就進來嘛,這位……道長?”
招呼着墨麒的那女子,臉上的笑容更加殷勤了。
別的不說,就照墨麒這身材,這長相,這氣度,她們倆姐妹要是真能接下這單生意,那可真是占了大便宜了!再加上這俊美男子居然還是個道士……
年紀稍小的那個,眼中已經開始漾着一汪春水了,嬌嬌地道:“道長真的不進我們醉春樓坐坐嗎?”
姬冰雁平日裏在墨麒面前暴跳如雷、氣急抓狂很多次了,墨麒的反應基本都是無動于衷。這次難得看見自己總是不動如山的老板手足無措,沉穩的模樣快要龜裂的模樣,心中不禁大為舒爽:“道長,還不快些進門,楚留香和胡鐵花都在樓上等着了。”
墨麒哪還能聽不出姬冰雁語氣中的調侃,姬冰雁就差把看好戲這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他試着抽了抽自己被兩個姑娘死死抱住的手臂,沒能抽得出來,只得無奈地放棄,對還站在門口看他笑話的二人道:“你們先上去。”
宮九抱着手臂,看着墨麒束手束腳的樣子,半是覺得有趣,半是覺得莫名的不爽:“你莫要是打算不進門了。”
墨麒被這兩個小姑娘擠得快要縮手縮腳,高大的身軀在這一刻都顯得憋屈起來,可可憐憐的。他盡力避開姑娘往他身上蹭的某些要命的部位:“不會,我一會就跟上。”
宮九丢給了墨麒一個“看你怎麽解決”的眼神,随後和被老管家推着的姬冰雁一塊去找胡鐵花他們了,給墨麒一個緩沖的餘地。
年輕的那個青衣女子見這黑氅道長的朋友都離開了,趕緊抓住機會,對着墨麒軟軟地遞了個眼神:“道長,你——”
墨麒內力微微一振,有力而不容拒絕地推開了兩位姑娘。
妹妹往後踉跄了幾步,立即就委屈地看了姐姐一眼。
年長的女子立時不悅,拉住妹妹的手:“我們姐妹能看上你——”
她還待說“是你的榮幸”諸如此類的話。
墨麒:“你們老鸨在哪。”
年長女子:“……什麽?”
墨麒:“讓她出來和我說話。”
他掏出了一沓銀票。
在醉春樓燈火通明的光亮照耀下,銀票樸素的紙面恍惚間都仿佛折射出了醉人的色澤。
兩個姐妹花頓時倒吸了口氣。
…………
醉春樓的雅間裏。
楚留香吃驚地對姬冰雁道:“你、你居然帶着九公子一道,把道長抛在樓下了?!”
“沒錯。”姬冰雁泰然地舉起酒杯,聞了聞,皺眉嫌棄道,“這酒不好。早知道,我自帶幾壇四季酒來了。”
楚留香都沒心思管什麽四季酒了,他忍不住拿眼睛的餘光看了好幾下宮九的臉色:“你怎麽——你怎麽這樣呢?”
他屁股都快坐不住板凳了,簡直想立刻起身去樓下“救”墨麒上來。
胡鐵花也是滿臉責怪地道:“你怎麽能這麽做呢?道長那麽潔身自好的人。”他責怪完,立馬擡頭對還沒坐下的宮九道,“九公子放心,道長不是那樣的人。”
宮九:“……”
什麽那樣的人?
姬冰雁莫名其妙:“……”
你們倆什麽毛病。
兩位紅娘簡直操碎了心,恨不得把姬冰雁拽到一邊去,好好和他說說宮九和墨麒之間的二三事,讓他認清楚看明白,自己究竟犯了多麽大的錯誤!
俗話說,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啊!
姬冰雁被兩位好友的眼神看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你們到底在講什麽?若是怕道長被樓下那兩個姑娘吃了,那我和李管家下去,把墨道長接上來就是了。”姬冰雁皺眉,“可話說回來,墨道長又不是十二三歲的孩子,你們不必這般不放心吧?”
姬冰雁納了悶了,墨麒在楚留香和胡鐵花眼中的印象難道這麽不可靠、這麽叫人記挂的嗎?不會吧,那可是他幾乎無所不通、無所不能的老板啊?
姬冰雁無比正直地陷入了困惑。
好在,在楚留香真的要起身下樓之前,墨麒已經推門而入了。
原本糾纏着他不願撒手的那兩個青衣女子,如今恭恭敬敬地垂着手,站在他身後。臉上的表情也是恭謹守矩的很,跟侍立在仙君身後的兩個乖巧仙童兒似的,就連和墨麒之間的距離,都規規矩矩地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長度。
“道、道長,這……?”胡鐵花結巴了一下。
他當時和老臭蟲一塊進這醉春樓,就是被這兩個姑娘給拉進來的,故而極為清楚這兩個看起來清秀的姑娘究竟有多纏人。可看看現在她們的模樣?
胡鐵花倒吸一口氣:“不得了了,道長,你這是把她們倆給點化了啊!”
墨麒:“……?”
你在說什麽。
年長的那個姑娘擡起頭,對着胡鐵花甜甜的笑了一下:“是呀,道君把我和妹妹點化做仙童,以後就侍奉道君左右啦。”
妹妹也細聲細氣道:“對呀,對呀。”
胡鐵花也就是開玩笑随口一說,沒想到居然還被人順着搭下話來了,頓時一樂:“連‘道君’都叫上了?”
年幼的那個和自己姐姐對視了一眼,噗嗤一聲笑開了,笑得花枝亂顫。
墨麒無奈道:“我只是将醉春樓買下來了。莫要開這般玩笑。”
胡鐵花胸口一悶:“……”
道長你是覺得一張嘴就把醉春樓整個兒買下來,聽起來不像是玩笑話嗎?
姬冰雁筷子夾的冬筍,啪嗒掉進了碗裏:“你剛剛說什麽?你把什麽買下來了?”
墨麒:“醉春樓。”
姬冰雁手都開始微微哆嗦:“你——你還不如告訴我,你給這醉春樓捐了萬兩黃金,讓裏面的姑娘都從良了呢!你把醉春樓買下來了,到時候誰來管?我給你管個酒樓就已經氣得每天每夜地掉頭發了,你——你還讓我給你管春樓?!”
姬冰雁打從和墨麒見了面後,他冷峻的模樣就很難維持住了,此時怒目圓瞪的模樣,簡直就是在用所有的表情、姿态來質問一句話:“你還有沒有良心?!”
墨麒怔了怔,随口道:“但……你或可把這醉春樓改成酒樓?”
姬冰雁的表情凝固了片刻,換上了一副深思的模樣,重新夾起筷子,邊默不作聲地一個勁挑筍子,邊口中念念有詞,時不時地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點點畫畫,顯然已經進入了他蘭州首富的經營狀态。
墨麒讓兩個一路送他上來的姑娘回去了,将門關上,方才在宮九身邊唯一一個空座上落了座,問楚留香道:“你們在這裏發現了什麽?特地讓我們都過來。”
楚留香放下手裏的花生:“我和老胡,在這醉春樓裏,發現了一個東瀛來的姑娘。”
老管家的身體抖了一下。
東瀛來的姑娘。
李光寒重傷回來的那天晚上,手裏的帕子就是東瀛女子的。
胡鐵花不再開玩笑,面色一正道:“今天出門後,我和老臭蟲原本是想查查,這滿裏城裏有沒有什麽關于‘青鳥’的地方,或者東西。但找了一個白天,都一無所獲。”
“逛了一整個城,除了知道這‘蓬萊仙人’如今在滿裏城裏極為有名,幾乎被一些百姓真當做仙人來禱拜以外,我們連點兒實質性的消息都沒撈到。那仙人長什麽樣?在哪裏落腳?甚至她是佛家還是道家的仙君?百姓一概不知。只知道家裏立了仙牌,拜了她,說不準就能直接被點化成仙,擺脫塵世百苦,永享仙界之福了。”
墨麒微微蹙起眉頭。
連仙人的根腳都不知,哪裏有拜一拜就能成仙的好事。
這聽起來,倒有些像邪教的路數。
胡鐵花:“滿裏城,‘蓬山仙人’的傳聞都已經傳的風風雨雨,滿城皆是了。說不準過段時間,整個南海都要知道這‘仙人’的事跡了。可是這‘青鳥’,卻是無人知曉。”胡鐵花攤開手,“除了問秀才、問書商的時候,會被答一句‘是不是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的青鳥’以外,我們連根鳥毛的影子都沒瞧見。”
楚留香接着胡鐵花的話道:“沒錯。滿裏城的人,只知‘蓬山仙人’,而不知‘青鳥’。也就是說,青鳥是蓬山仙人唯獨在李将軍面前的僞裝。”
姬冰雁皺眉,将在出門前,墨麒的推測說了一遍:“……如此看來,李光寒對于這個‘蓬山仙人’來說,确實是特別的。他身上定然有什麽秘密,是這‘蓬山仙人’想要得到的。故而才這般大費周章,還特地捏造了一個‘青鳥’的東瀛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