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蓬山尋仙案03 (1)
“不是……九公子?”胡鐵花愣住了。
“既然世子不認識。”李光寒看向宮九, 勾了勾唇角:“那世子便去審隔壁間的那幾個偷渡客吧, 這幾個交給我。這些人可都是硬骨頭, 還都是練家子,說不準得上點刑才能講實話。”
胡鐵花頓時一驚。就老臭蟲、死公雞還有道長現在這幅樣子,還能上刑?!
這……這還有活路嗎?
他趕在宮九開口之前, 飛快扒在欄杆上使勁大喊:“九公子,不可以啊!道長受傷了!他腰背被火.藥炸傷了!現在動都不能動,萬萬不能交給李光寒審問啊!他現在如何能經得住刑?!”
墨麒:“……”
他原本還只是靜靜地聽胡鐵花和宮九的對話, 可聽到胡鐵花這句“如何能經得”的時候, 他維持的平靜頓時崩碎了,幾乎就要立即翻身坐起, 脫口而出自己能受得住刑了,但這沖動的話剛到嘴邊, 就被墨麒及時克制地收住。
戒驕勿躁,大忌沖動。墨麒默念了幾遍, 将心裏莫名滋生出的那點自己都難以解釋的沖動,壓制的嚴嚴實實。
他克制地抿了抿唇,保持了沉默, 不大自在地将臉側去了另一面,面對着牆壁皺眉。
在掩藏的很好、甚至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內心最深處, 墨麒還是期待着能夠再和以往一樣, 與宮九一道同行的。
可在那日冷戰之後, 這點期望就顯得有些混蛋了。墨麒謹遵着克己守禮的自我要求, 将這點自私的期望壓制的很好。
他面對着地牢濕漉漉的黑石牆邊發呆邊想, 不論宮九作何決定,是幫也好、不幫也好,他都不會責怪宮九,他也沒那個立場責怪宮九。
墨麒悶騷騷地自顧自在心裏一通矛盾糾結,又是期待又是自我責怪,得出來的決定也只有他自己心裏知曉。
他和宮九冷戰之事,也只有他和宮九二人知道,從未述與第三人知曉。
因此在墨麒不抱什麽期望地等待宮九回複的時候,毫不知情的胡鐵花還在繼續努力着,不想讓幾位已經重傷的好友再落進李光寒手裏受折磨。
胡鐵花滿含希望地看着宮九,臉都快被欄杆擠變形了:“真的,九公子,你看道長都趴在床上呢,你什麽時候瞧見過道長趴在床上的樣子?他真的傷的很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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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強忍住突然蹿上來的羞恥感,耳尖冒上了一點紅意:“……”
他真的有點想不顧母親教導給自己的那些什麽君子善忍、退一步即進一步的道理,立即翻身起來争這一時顏面了。
楚留香、胡鐵花、姬冰雁面前,他都沒有這麽窘迫、這麽注意形象過,可偏偏他就不想在宮九面前表現出半點弱勢。
楚留香也道:“是啊,九公子?你說,你樂意讓道長就這麽被其他人上刑嗎?”
楚留香穩準狠地抓住了宮九的痛點。
宮九倒不一定在不在意墨麒會不會被上刑,畢竟上刑的痛楚對于宮九來說并不能感同身受,他所受過的疼痛說不準比這多得多,甚至于他還以痛楚為樂。
但宮九絕對不能容忍“其他人”對墨麒上刑。
“其他人”。
這三個字眼,瞬間就讓宮九的心裏像被什麽東西膈應了一下,不快活起來。
李光寒似笑非笑地看向宮九:“世子?”
宮九寒着臉:“我來審這幾個,你審隔壁的。”
李光寒簡直是在刀尖上舞蹈,挑撥着宮九的神經:“世子不是說,不認識這些人嗎?”
宮九冷戾地看了李光寒一眼:“不認識。但我要審這幾個。”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股山雨欲來的威懾語氣,“李将軍有什麽意見嗎?”
“呵呵。”李光寒沒再說什麽,他笑了幾聲,伸手對宮九做了個請的姿勢。
一直坐在對面木桌邊,像兩尊木頭似的士兵立即站了起來,一人掏出一半的鑰匙,合在一起,打開牢房的鐵門。
宮九都沒看楚留香、胡鐵花一眼,徑直走到了趴在床上的那人身邊。
墨麒的傷确實是重,又因為剛蘇醒時兩次動彈掙到了傷口,鮮血已經透過繃帶,在雪白的亵衣背後滲出一片殷紅。
“……”宮九心頭的陰雲莫名的更加沉郁了,他陰沉地道,“誰弄的?”
他伸手就要去揭墨麒被血染紅的亵衣。
墨麒這下是真的趴不住了,就算是血跟汗水一樣的直往外湧,都阻不住他翻身而起:“無事!”
他撐床坐起,因傷痛而滲出的汗頓時打濕了他散亂的發鬓。
墨麒剛和宮九對上視線,心中就是一跳。
……他又沖動了。
即便是在劇痛之中,墨麒的腦內還是第一時間冒出了反省的念頭。
宮九的臉色差得簡直就像結了冰的深淵,眼神更是冰冷:“看來,是我又自作多情了?”
他根本沒打算等墨麒的回答,冷着臉轉身,踏出了牢房:“除了這個道士,剩下的都送去将軍府。至于這道士……給我把他換到你們地牢裏最偏僻的那間牢房去。”宮九在牢房門外頓了頓腳步,微微側過臉來,嘴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笑,“本世子要親、自、審、問。”
·
·
墨麒趴在床上,兩手兩腳都被枷鎖拴住:“……”
幾個來給宮九送湯飯的仆役,趁着宮九不在,按捺不住好奇伸長脖子偷瞄着墨麒,竊竊私語着走了。
“這誰啊?”
“侬不曉得呀,世子爺還特地單開了個牢間,把他關進來的哪!跟他一塊的,都已經被送出牢了哪!”
“哦呦,這個道長長得好看的嘞。”
“你們說,這是不是世子爺他看上了……”
“噤言!小心你的腦袋!”
仆役們放下湯飯,飛快地走了。
宮九出面将墨麒等人提出地牢後,楚、胡、姬就被仆役們送去李将軍府了,獨留下墨麒一個,被移到一張床腳裝着可以移動的機關的床上,一路推去了地牢之中,最深、最偏僻的那一間牢房裏。
被仆役們一擁而上铐住了手腳的墨麒:“………”
他有些迷茫地轉了轉被鐵環铐住的手腕,不知道宮九這是來哪一出。
沒讓他等多久,牢房的鐵門就發出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響聲,走進了一個人。
墨麒側過臉:“九公子——”
宮九漠然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鞭子:“你在喊誰?”
墨麒頓住了,看了看宮九手中拿着的鞭子:“……”
怎麽覺得宮九有種來者不善的意味。
墨麒有種不祥的預感:“……你要幹什麽。”
楚留香和胡鐵花他們,宮九都已經放出地牢了,為何單單把他留下?
宮九嗤笑了一聲,看着墨麒的眼神,真像是完全不認識他似的:“你是明知故問?自然是審問你了。”
他意味深長的上下打量了墨麒一眼:“你這幅毫無反抗之力的樣子,倒是挺不錯。”
墨麒根本不知道宮九在搞什麽名堂,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接宮九這聽起來怪怪的話:“…………”
怎麽想都怎麽覺得有種莫名的羞恥感。
宮九冷冰冰的眼神像把刀子似的劃過墨麒面頰的每一寸起伏,慢慢道:“你知不知道,對待不配合的犯人,都是怎麽做?”
“……”墨麒無言半晌,只得低聲道,“九公子,你還沒有問我問題,我又該怎麽配合你?”
宮九就跟聽不見墨麒說話似的,他慢條斯理地将在手中纏繞了幾圈、細蟒一樣的鞭子展開了,毫無征兆地“啪”地一聲,幾乎擦着墨麒的臉頰抽在枕頭上。
鞭子帶起的勁風,刮得墨麒的臉都仿佛感覺到了一絲涼意。
宮九仔細看着墨麒深邃的就像墨潭一般的眼眸,卻失望地未從裏面發覺一絲一毫的恐懼慌亂,甚至就連驚訝都沒有,就像是篤定了宮九沒法給他造成任何傷害似的。
可他明明四肢都被铐着,背後又受了重傷,甚至連內力都被藥封住。
為何他依舊那麽篤定?那麽沉穩?好像世間萬物都盡在他的眼中,好像此時被鐵鏈困束住的人不是墨麒,而是他宮九……
宮九指尖一熱,突然發覺這個幻想令他有些着迷。
他執着鞭子的手突然一顫,胸膛因為深呼吸而急促的起伏了幾下:“把眼睛閉上。”
墨麒無奈:“你——”
宮九完美得如同玉雕玉琢般的面龐,飛速渲開一抹嫣紅。
像是被用最嬌嫩的桃瓣擠出的嫣粉花汁親吻過的水面,這抹酡粉色的漣漪慢慢暈開,在他上調的鳳眼眼角細細着上最鮮豔的姝色。
如果現在被鐵鏈綁在床上的人是他,拿着鞭子的人是墨麒……宮九不可抑止的、着迷地想。
他拿着鞭子的手在發抖。
不是生氣,不是恐懼,是一種滾燙的激動、一種洶湧的澎湃浪花一波又推着一波地占據了宮九的指尖,手臂,四肢……以至于整個身體。
墨麒不由自主地撐起了身體,眼睛微微睜大:“你怎麽……”
為何會突然發病?!
這也太奇怪了,難道宮九哪裏受傷了?不,不會,他沒有在宮九身上聞到任何血腥味。那到底是什麽刺激了宮九了?
鞭子分明是在宮九自己手上,被困束住的人也是墨麒,不是宮九,為何突然宮九就發病了?
宮九的眼睛亮的驚人,死死地盯着墨麒,他的四肢軟得幾乎維持不住站立,向前踉跄了幾步,就撲到了墨麒的床頭邊,鞭子從他的手中滑落。
細蟒鞭的尾尖倏然劃過宮九也開始泛着粉的指尖。
然後是他正在随着克制沖動而顫抖的腰際。
最後無聲地落在地上。
宮九就像是完全遺忘了自己特地帶來的愛鞭似的,一雙眼睛就只看得到墨麒身上的鐵鏈了,就是一雙手都因為難言的沖動而顫抖着,也依舊伸手要和墨麒搶那些黑乎乎、一看就很适合捆綁的鐵鏈。
墨麒顧不上背後的傷了,往側面微微仰了仰身子,容宮九硬是鑽進鐵鏈、床和他三者共同形成的空隙裏,然後在對方就要得逞,将鏈子綁在頸間的時候,以左臂撐着身體,伸出右手,牢牢摁住了宮九蠢蠢欲動、想要自己勒死自己的雙手。
“你怎麽回事?嗯?”墨麒的氣息幾乎緊貼着宮九的唇瓣,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只差那麽幾毫。
考慮到不能讓犯人舒坦,鐵鏈的長度并不太長,宮九硬要鑽進來後,兩個人幾乎就是疊壓在一起的。
即便墨麒已經盡力撐着身子,也依舊避免不了和宮九相觸碰的情況。
“上次我給你的陣法,你用了沒有?”墨麒低聲問。
宮九眼角的紅意更甚了,根本沒有聽他的話的意思。
墨麒抓住宮九雙手手腕的右手微微用力,加重了語氣:“你是不是逆用了那個陣法?”
手腕處傳來的些微疼痛,暫時滿足了宮九渴求的部分欲望,他微微有了點神智,但很快又用一種更加着迷的眼神凝視着墨麒,掙着手想要去搶鐵鏈。
曲起的雙腿撞到墨麒繃緊的腰上。
宮九語調迷離地上揚:“用了……我給小老頭送了一副畫,我親手磨墨、親手動筆畫的。”
墨麒的瞳孔一縮:“你在畫裏逆用了陣法?”
宮九喘了幾下:“——對。”他極為不滿地踹了墨麒一腳,“松開手,你內力都沒了,我也沒有找你‘幫忙’,難道你還想阻止我?”
墨麒沉默地看了宮九一眼,沒松開手。
“多管閑事。”宮九還盈着水光的眼睛煩躁又嫌棄地睨了墨麒一眼,立即催動內力,就要強行掙開墨麒的右手。
可掙來掙去,墨麒的手簡直比萬年玄鐵做成的鐵箍還要結實。宮九除了累的氣喘得更急,根本沒讨到半點好處。
宮九因為發病而有些遲鈍的大腦這才意識到一件事:“——你沒被禁住內力?!”
腦袋都被無柴之火燒的滾燙了的宮九瞪大了眼睛,紅豔豔的眼角因為眼睛睜的有些大,原本的水霧突然撲簌滑落了一滴。
墨麒沒有說話,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被鐵鏈拷住的四肢咯噔作響,很快便以縮骨功滑出了鐵鏈。
宮九大腦一片模糊,根本沒看清墨麒是怎麽操作的,總之再等他稍微清醒過來一點的時候,被鐵鏈拷住的人就已經從墨麒變成他了。
不僅如此,墨麒還将原本就短的鐵鏈又打了幾個環扣,又将用不着的被單、棉絮撕掉,塞進鐵鏈與宮九的手腕之間,免得宮九借用鐵鏈磨破皮肉獲取疼痛。
墨麒做好這一切後,默默站起身子,轉過身背對宮九,在仆役們原本給宮九準備座位上坐了下來,對身後的一切暧昧響動都充耳不聞。
墨道長:……
墨道長木然地坐在椅上,想:……結果還是又遂了他的願了。
墨麒想想不久前,他那麽堅決地拒絕宮九的那天,又想到這幾天、還有方才在牢房裏的那般糾結矛盾,頓時覺得自己白白浪費了好多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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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九既然開口要了墨麒等人,李光寒心裏自然清楚,這些人和太平王世子必然是認識的了,宮九這是要保他們。
因此,當衆人在宮九的帶領下離開了牢房,不出半個時辰就換好了裝束,又跟着宮九光明正大的走進提審室的時候,李光寒的臉上沒有一絲意外。
……當然,他是不會想到宮九和墨麒偷偷摸摸單開牢間後的那番折騰的。
彼時他正側着臉輕輕咳嗽着,一旁的親衛見狀立即給他端上了熱水,李光寒猛灌了幾口,壓下了喉頭的腥甜之意。
“李将軍,你好像身體不大好啊?”楚留香的右臂與右手被墨麒重新換藥、包紮過了,此時吊在胸前,看起來慘兮兮的。
不過他再慘,也沒有坐輪椅的姬冰雁慘,更不會有非要堅持跟過來的墨麒慘。
墨麒上藥的時候,給自己用的都是狠藥,光是看那藥汁倒在血肉上,立即嘶嘶作響、腐蝕壞肉的模樣,也能知道墨麒渾身緊繃、幾近痙攣的肌肉,究竟是在和怎樣的疼痛做對抗了。
便是如此,墨麒還是在上了藥粉,換了繃帶後,就直接跟來聽審了。若不是能瞧見他蒼白如紙的面色,沒有人會想到這個站得如同一株雅正的墨竹一樣的男子,背後究竟受了多重的傷。
……以及他剛剛是如何面不改色、輕而易舉地搞定發狂的九公子的。
憋了快有小半個月,終于又得以滿足的宮九,面上帶着一抹餍足的紅暈,心情也舒暢不少。總算有點良心來關懷一下被他搶了床的墨麒了:“你出汗了。”
宮九垂了垂眼,看向墨麒後背,被黑色長袍所覆蓋的部位:“不會滲到傷口裏嗎?”
墨麒:“無妨,不影響藥效。”
宮九簡直要笑出聲:“難道你感覺不到疼?”
墨麒沒想到宮九在冷戰之後,不僅出手救了他,還會這般關心他痛不痛。忪怔間,他的大腦突然自顧自地踹開了克制受禮的枷鎖,放縱又自我地錯搭上了根非理智的弦,一句帶着些微調侃之意的話語就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滑出了唇齒之間:“九公子,也會怕疼?”
宮九關心不成,反被冤大頭調侃,頓時刷的合上了扇子,臉色很不愉快地道:“莫要顧左右而言他,你我不同。難道你的百寶囊裏,就沒有一點止痛藥嗎?”
墨麒點點頭,又搖搖頭:“有,但止痛藥吃了會犯困,影響思考。”
“啪!”宮九一扇狠狠拍到了墨麒背後。
他的臉色居然能比墨麒這個被捅了傷處的人還要難看,冰冷地道:“現在呢?影不影響思考?腦袋清不清楚?”
墨麒當真被宮九這一扇子打的差點眼前一黑,栽倒下去,險險撐住牆後,反手推開宮九的扇子:“……我吃。”
他都分不清楚宮九到底是想讓他痛,還是不想讓他痛了,心情複雜地無奈從百寶囊內摸出了止痛藥,幹咽了下去,這場小小的鬧劇才就此收場。
墨麒看了看宮九,沒再說話。
其實他不吃止痛藥,并不是因為他所說的“會困,影響思考”,而是因為在很久之前,止痛藥就已經對他來說沒用了。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顆宮九逼他吃下的止痛藥在入喉後,傷痛似乎當真緩解了些微。
墨麒掩飾性的擡手,整了整衣領。
楚留香恰好這時回過頭來,瞧見墨麒的小動作,頓時迷惑地側了下頭。
整理衣領,這是道長心情愉悅時才會有的小動作。
——方才宮九和道長,聊到了什麽讓道長高興的事情了嗎?
楚留香帶着淡淡的疑惑掃視着墨麒和宮九,被宮九冷厲的眼神瞪了一眼後,識時趣地飛快轉回頭去。
宮九并不高興地環抱起手臂,因為他原本不打算理睬墨麒的計劃,就這麽莫名其妙的擱淺了。
李光寒饒有興致地看完宮九和墨麒的争執,待墨麒吃完了藥,才在宮九充滿警告意味的冰冷眼神中,不緊不慢地收回視線,又灌了一杯熱水後,看向提審室中央跪着的四人。
“說罷,你們為什麽要偷渡白雲城?”李光寒冷冽的聲音灌入了四個大漢的耳中。
“李、李将軍,這是誤會,誤會啊!”
若是唐遠道也在這裏,他大概就能很快分辨出,這個大漢的聲音,和先前他在江山醉聽到的樓下客房争執聲完全相同。
領頭的那個漢子,小心地擡頭看了一眼李光寒,咽了口口水道:“我和我兄弟,不、不是要去白雲城,是我們的船遇上了風浪,為了避開風浪,我們才不得不轉到去白雲城的航向的……”
領頭大漢大呼小叫地喊冤:“是真的啊!我們當真不是要去白雲城!”
李光寒冷冷地道:“放屁。”
那漢子被李光寒這句噎了一下,慌張地跪直起身:“真的,我發誓,真是這樣的!沒有半句謊言!”
李光寒:“從滿裏出南海,要麽去琉璃,要麽去白雲城。你船上的物資根本不夠支撐到去琉璃的,卻恰好夠用到白雲城。”
胡鐵花忍不住撇撇嘴。他小聲和一旁坐在輪椅上的姬冰雁嘀咕:“咱們還什麽東西都沒帶呢。”
道長那竹筏劃的,簡直了。難怪和楚留香再去買船的時候,楚留香非不肯買艘結實的大船,一定就要買那個小小的竹筏。
李光寒的話停頓了一下,往胡鐵花的方向飄來了一個若有所思的目光:“……對了,九公子,你說你要審問這群人,你可審過了?他們是怎麽去的白雲城?什麽時候去的?去白雲城所為何事?”
一直被李光寒無視的楚留香道:“我們劃竹筏去的白雲城,就在昨天你抓我們的當天去的,道長去白雲城是為了幫徒弟領略劍意,我們……我們就是跟去看看有沒有能幫忙的地方。”
楚留香說到自己和小胡、姬冰雁為何要跟去的時候,聲音忍不住虛了一下。
他們這目的說的,好像稍微有那麽一點“俠以武犯禁”的味道——當然,這是按李将軍的标準衡量的。
李光寒的臉色果然不大好看,他的目光掠過楚留香、胡鐵花和姬冰雁,最終落到了墨麒身上:“那個小孩,是你的徒弟?”
墨麒知道,李光寒講的是唐遠道,于是微微颔首。
李光寒:“你帶他去白雲城,是為了讓他領略劍意?”
墨麒繼續默然颔首。
李光寒并不愧疚地道:“滿裏禁航白雲城,你私自出航,就是犯禁。受此重傷,無怨他人。”
墨麒沒看宮九和胡鐵花等人皺起的眉毛,反倒是頗為認同地點頭認下了。
在這一點上,他确實認為李光寒說的沒錯。
姬冰雁卻忍不住這口氣,他如今可還呆在輪椅上呢,一雙腿都像是在被刀子剜肉似的:“那也不必上來一聲不吭,就用□□打我們?恕我直言,我們還罪不當死吧?”
姬冰雁在同衆人來之前,好歹也是查過禁航令的,那上面寫的清清楚楚,犯了令被抓住的人所受懲罰只是監獄中呆到禁航令解除而已,甚至連罰金都不需要交,不然他又怎麽可能同楚留香他們一塊亂竄?
“那是對我南海那些普通漁民的。他們中有人迫于生計,不得不出海,和你們又不同,自然不能罰的太嚴。”李光寒好笑地哼了一聲:“而且,不用□□,能治得住你們?能治得住白雲城做亂的那些江湖人?你以為白雲城那些沒敢探頭的家夥們,是被什麽東西打服的?”
“李将軍這話說的,好像你不是江湖人似的。”楚留香試探地道。
李光寒随口答道:“确實不是。我的槍法,是我家祖傳的。我家世代從軍,從未涉足過江湖。”
胡鐵花咂咂嘴:“難怪,我就說,怎麽會有江湖人一聽老臭蟲的名號還能下得了這個手,看到道長的浮沉銀雪還有膽量開火的。”
這算不算誤打誤撞?那個拿着火筒的小兵,可算是一發□□就打贏了如今的江湖第二。
李光寒意識過來,這些江湖人分明是在互相打着掩護,明地裏亂無章法的閑聊,暗地裏實則是在套他話。
他皺了皺眉,不打算再和楚留香他們廢話,轉回頭,繼續審問那四個壯漢:“你們繼續說。誰能跟本将軍解釋解釋,以你們的物資存貨,你們四個出航,到底是打算去什麽地方?”
四個被枷鎖綁在一塊的漢子,互相苦着臉對望了一會,領頭的那個人只得硬着頭皮道:“我們……我們确實不是要去琉球,”他一看李光寒的臉色,立馬慌聲道,“但也不是去白雲城!”
“我們、我們是想去尋蓬山仙人……”領頭大漢虛虛地慢慢放低了聲音。
李光寒:“……”
李光寒:“你說什麽。”
領頭大漢還真當李光寒是沒聽清,于是挺直腰杆,愣頭愣腦地放大聲音喊:“我們是想去尋蓬山仙人的!!”
李光寒:“……”他被大漢如雷貫耳的吼聲震了震,過了一會才說了句,“可笑。”
領頭大漢急了:“是真的!蓬山仙人是存在的!”他的眼睛在提審室所有人身上掃了一圈,驚喜地落在穿着道袍、持着拂塵的墨麒身上,“這位道長,你肯定是相信的對不對?”
墨麒:“無稽之談。”
領頭大漢氣急,臉紅脖子粗地指責墨麒:“怎麽你這個道士一點信仰都沒有!我可是有蓬山仙人當真存在的證據的!”
“對啊對啊,我們有的!”
“我們也不傻……”
剩下的三人也很不服氣地應和起來。
胡鐵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都相信“蓬山仙人”這種故事了,怎麽還能這麽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不傻的。
李光寒舉起案桌上的醒木一敲,壓下了四人的吵嚷聲,他指了指領頭大漢:“你繼續說,你有什麽證據?”
他随意看了眼靠放在身側的□□:“如實招來,你們不會想知道,一個人身上究竟要戳多少個窟窿才能被活活痛死的。”
領頭大漢的心哇涼哇涼:別說多少個窟窿了,就是半個窟窿他也不想被戳啊!
他縮了縮脖子,心驚膽戰地老實交代道:“我們原本不是南海的人,我們是從金陵來的。”
“半年前,我在金陵的酒樓結交了一個出手闊綽的富家子弟。酒興濃時,這位王公子和我說,大富大貴算得了什麽,他已經尋得了一個好路子,若是能成功,別說什麽大富大貴了,就是長生不老、與天同壽也不是不可能。”
領頭大漢吞了口口水:“我一開始也是不信的,但是他說的特像有那麽一回事,後來那個王公子就跟我說,他決意已定,準備第二日就出發去南海尋找蓬山仙人,求仙人點化他。”
“他還跟我說,如果仙人點化成功,他就會托身一根木杖為假屍,讓那木杖化作他的模樣,遨游南海,自己則和蓬山仙人一同離去,登上天庭去當仙人。這可是少有人知的升仙捷途!”
李光寒眯起眼睛。
領頭大漢:“他剛離開那會兒,我也沒當回事,還是帶着兄弟們照常繼續做生意。豈料最近一段時間,我們的皮草生意連連虧本,現在各個家裏都債臺高築……我就想起了王公子的話。我想,他應該沒必要騙我吧?于是,我就帶着兄弟們來了滿裏。”
“我四處打探了一下,果真聽聞南海有許多人被蓬山仙人點化成功,屍解之後,屍體安詳而仙風道骨,不會浮腫便能浮于海面之上……而且還不止一個人成功了。”領頭大漢直瞪眼睛,“這不就說明,王公子說的是真的了嗎!”
姬冰雁看着領頭大漢深信不疑的模樣,呵呵了兩聲:“這到底哪來的傻子。”
王公子這分明就是被殺後棄屍海上,這領頭大漢不僅不想着趕緊報官,居然還能真跑去相信什麽“蓬山仙人”的傳說,簡直可笑!
李光寒:“你将這位王公子告訴你的,關于如何尋找蓬山仙人的話細細說來。”
領頭大漢絞盡腦汁地回憶:“他也沒說多少……就是說,蓬山仙人雖是在滿裏,卻極為難尋,想在滿裏城內尋見他,便如大海撈針,極為困難。”
“但蓬山仙人每每點化了人後,都會送那被點化之人屍解升仙後,以木杖化作的假屍遨游南海,而且為了不打擾漁人白日的勞作,送假屍都會在晚上來做。因此,要尋這蓬山仙人,與其在滿裏城沒頭沒腦的一通瞎找,倒不如每晚夜深人靜後,啓程去南海之上,等待要來送假屍的仙人。”
姬冰雁的嘲諷簡直就要從話語間溢出來了:“哪家仙人會天天沒事幹,晚上跑去南海倒屍體?還不打擾漁人白日勞作……只怕是他白日不好現身,容易被人抓住,露出馬腳,才選擇在晚上棄屍的吧!”
領頭大漢怒目圓瞪,堅持維護蓬山仙人的仙格:“你休要胡說,這皆是神仙體貼,眷顧百姓!”
姬冰雁懶得再說,閉上眼靠在輪椅上休息。
楚留香蹙起眉頭道:“你方才,是不是說那王公子是個‘出手闊綽的富家子弟’?”
領頭大漢疑惑點頭:“是啊!可有錢了!我們吃酒的時候,他一出手就包下了一整層酒樓!那可是金陵的酒樓啊!”
在止痛藥的效用下,思路已經不由自主順着領頭大漢的話走的墨麒,不由地用他遲鈍下來的腦子思量着,包一層酒樓到底需要多少錢,不過在他的腦子開始數一只宮九,兩只宮九之前,他放棄了這項活動。
金陵也有江山醉,他包他自己的酒樓,一個銅板也不用花。墨麒用遲鈍的大腦,肯定地得出結論。
楚留香語速飛快:“既是如此,他必定出身名門亦或是富商大賈,為何他身死,家中卻無人報案?他可曾說過自己是哪一家的人?”
領頭大漢啞然:“……我不知,他沒有說過。”
宮九看了他一眼:“那位王公子都為了宴請你包下一整層酒樓了,你卻連他是哪家人都不知道?”
四個綁在一塊兒的漢子異口同聲:“英雄不問出處!”
衆人:“…………”
胡鐵花誠懇對李光寒道:“我覺得就以這四個傻子的智商,說他們是為了去白雲城搗亂的,真不大可能。”
李光寒心裏也差不多是這麽想的,他有些厭煩的拍了下醒木:“那你可知,那位王公子究竟是從何得知這‘升仙捷徑’的?”
領頭大漢傻了吧唧搖頭:“不知。”
李光寒:“……你知道什麽。”
領頭大漢一臉委屈:“我确實什麽都不知啊!”
李光寒正面迎對了方臉漢子滿臉委屈的模樣,本就有些暗痛的腦子頓時一陣眩暈:“……把他們給我關回去!讓畫師過來,把他們見的那個‘王公子’的畫像畫出來。”
一旁的小兵立即上前,将四個傻子提溜走了。
楚留香猶豫了一下,上前一步,對李光寒道:“将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光寒面無表情地去摸自己放在身側的□□。
楚留香頓感背後涼飕飕。
李光寒:“不可。”他慢慢站起身,将□□背回身後,冷淡道,“我放你們出來,是因為太平王世子保你們,卻不是我信你們。勸你們快些離開南海,莫要再插手南海之事。”
說罷,他便和楚留香擦肩而過,領着自己的兵,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胡鐵花看了看人去屋空的提審室:“老臭蟲,你想和李光寒說什麽?”
姬冰雁不無嘲諷地睨了楚留香一眼,心情依舊不愉快。
楚留香尴尬地摸摸鼻子:“我本準備問,滿裏現在到處都在謠傳他被‘仙人’拘走的故事,這故事可是真的,若是真的,那他被拘走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胡鐵花一拍大腿:“對啊!我都忘了,他也被那個‘蓬山仙人’拘走過!”他激動了一下後,又遲疑起來,“可……看李将軍的樣子,他似乎不大可能将這事告訴我們……”
楚留香望向宮九:“世子能否問問他?”
宮九皮笑肉不笑:“否。”
他憑何要幫楚留香做這種事?
楚留香嘆息:“好罷,那再等等。”
雀翎的信應當已經送到,包相的手令很快就能傳來,到時,他們便能直接問李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