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送子觀音案13 (1)
西夏, 西涼軍。
軍師看着遼國使者送來的消息:“河西知府事身死, 河西軍統軍大将木将軍、史副将身死……”
主将坐在帥座上, 皺着眉不耐道:“那又如何,耶律儒玉傳這個消息給我們,難不成我們就得樂颠颠的出兵嗎?”
軍師溫聲溫氣地勸道:“将軍, 您再細看。”他細細點出,“這些人死,當然沒什麽大事, 宋人那麽多, 總歸有人能頂上的。但您看看這兒,這史副将是怎麽死的?是死在河西軍自己監守的大牢裏的!這說明什麽?”
主将沉思了一會, 眉頭緩緩松開,痛快地撫掌道:“這說明, 河西的軍心,已經給這幾個将軍自己攪散了!好也!”
河西軍, 這匹龐統留下的野狼。
野狼的嘴,終于開始對準自己圈內的羊了。
即便那是匹黑羊,那又怎麽樣?有哪只狼在嘗過羊的味道後, 還會繼續縮起爪子做它的乖乖牧羊犬,收起已經開了腥的野性的?
一直主戰的軍師再下一劑猛藥:“龐統就要來了, 不管我們舉不舉兵, 他都要重新回河西了。我們這個時候不提前下手, 難道還要等龐統殺回河西, 整頓了那群野狼, 等着那群野狼将狼口重新對準我們嗎?!那您就再也沒有機會打下河西了!”
軍師加重語氣道:“國主的責罵,已經不止一次了,将軍,您難道要活生生等到自己被國主廢除兵權、‘告老還鄉’的那一天嗎?将軍,這是機會,千載難遇的好機會啊!”
“你說的沒錯!哈哈哈哈,阿滿,我的好阿滿,我果真離不開你!”主帥大笑着狠狠一拍扶手,站起身,向前猛跨了幾步,“傳令兵,來啊!發令,整軍!”
決心破釜沉舟的主帥沒有看見,自己身後一副憂心忡忡的軍師,雙眼中劃過的詭谲神色。
·
·
夢裏,白玉堂又回到了他被影子人喚醒的那一天。
當他穿着染滿鮮血的衣服,在床上睜開眼睛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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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好像失憶了。
過往的記憶一片空白,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自己為何在這裏,眼前只有那群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黑衣人,正喋喋不休地向他講述着他聽不懂的話。
透過這幢幢人影望向窗外,是一片潔淨的雪白世界。
剔透的、未經一絲玷污的白雪,厚厚地鋪蓋在地面上、樹梢上、臺階上。澄澈的陽光映在雪上,宛如一堂美玉。
他空蕩蕩的腦袋,突然想起了一個名字:白玉堂。
然後就是一個模糊的、晃來晃去的紅色身影。
但那些在他耳邊聒噪的人實在太吵了,每當他抓住一點那襲紅衣的影子,嘈雜聲就會将那抹紅意撲散在漫天的白雪中。
于是心情暴躁的白玉堂,黑洞洞的雙眼一充血,從床上一躍而起,拼着還沒治好的重傷,把那群聒噪的黑衣人暴揍了一頓。
自稱影子人的黑衣人們拖着斷腿斷胳膊撤退了。
留下白玉堂,慢慢走出屋子,仰頭去看四周包圍住他的漫天白雪。
起初,來他屋子的人還挺多,來的還挺勤的,後來被揍多了,人就少了。等到連續了不知多久的雪終于停下的時候,有人敲開了他的屋門,告訴他:“該幹活了。”
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
白玉堂思考了一下,還是帶着自己鋼刀、白衣,跟着影子人一塊兒“幹活”去了。直到到了地方,他才曉得這是份什麽“活計”。
暴揍好像也沒法阻止這群煩人的家夥,白玉堂漸漸被“同伴”們邊緣化了,他們“幹活”的時候,白玉堂就被支開,被請出去做一些勘探地形、收集物資之類的事,美名曰作為領隊,就應該幹這種既不累、也不髒衣服的輕松活。
但這種事情,再怎麽避,也不可能完全避開的。
白玉堂到底還是插手了。
然後,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他提着梅師爺血糊糊的身子,扔進衙門的時候,腦子裏想的是:他還該不該回廣山城了?那些黑影子現在見到他的眼神都帶着一種深惡痛絕、看叛徒似的憤怒。……不然,幹脆和衙門裏的人通通氣?
他這麽想着的時候,就突然有人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玉堂!”
白玉堂條件反射式的轉身就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離開。明明自己是救人的那一個,卻落荒而逃的像是見不得人的老鼠。
白玉堂的眼前晃過自己每日洗漱時,在銅鏡中照見的那張狀若惡鬼的面孔,還有那雙黑洞洞的眼睛,使着輕功的腳便不願停下來。
“玉堂!別跑了!我都看見你的臉了!”身後那人有點氣急敗壞的喊。
……已經看見了?白玉堂又往前奔了幾裏,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身後那人說了什麽。
于是他停下腳步,轉過身,視線中就撞入一簇像在燃燒着的火紅。
來人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像是只被人突然搶走了小魚幹的氣呼呼的貓咪。
來人見白玉堂不跑了,連忙往前一撲,拽住白玉堂:“玉堂!你沒死!我抓到你了!”那人像是只怕被丢下的貓咪似的,兩只爪子緊緊抓着他的袖子,臉上卻不由得綻出一個無比欣喜地笑,連聲不斷驚喜道,“我抓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那明明是極其板正的暗紅色的官服,映在白玉堂的眼裏,莫名地在來人驟然點亮的笑容中,燃成了鮮活又明豔的紅色,如同春日中第一朵争先綻開的花骨朵,帶着一股令人明朗又身心愉悅的朝氣。
白玉堂突然想起,自醒來之後,自己每晚都會重複做的一個美夢。
漫天白雪,萬樹千花,還有那襲随風飄來的紅豔如火的影子。
白玉堂也不知哪兒來的感覺,就是覺得眼前之人,應當非常聰穎機靈,而且極為可靠。
于是他沒有打開此人得寸進尺,快要摸到他臉上的手,而是微微垂下臉,指了指地上的石頭。
他的嗓子好像是受了重傷,從醒來開始就沒法說話了,只能這般比劃。
白玉堂的身高比這紅衣少年要高上些許,微微垂臉的時候,恰好能将紅衣少年揚起的臉龐端端正正地映入眼中。
他開始的時候還記着要給紅衣少年提示,指着石頭,可紅衣少年揚起頭看他的角度是那樣恰好,五官是那樣令人賞心悅目,就仿佛臉上的每一寸起伏、每一處明暗都是順着他的心長的。白玉堂看着看着,就忘記自己為什麽在這裏,這是在幹什麽了。
紅衣的少年傻愣愣地看着他:“呃,玉堂?”
白玉堂從方才一瞬間的着迷中抽回神來,視線觸電似的飛快避開了紅衣少年的臉,強迫自己低頭去看自己正指着的石頭。
紅衣少年順着白玉堂手指的方向看去,端詳了半天,仰起頭,看似機靈的圓眼睛裏透露出了一絲茫然:“呃……什麽?”
白玉堂:“……”
他惱怒地撿起石頭,砸了紅衣少年一臉:什麽鬼直覺,這傻子聰明個屁!
什麽賞心悅目,什麽都是按照他的心意長的,都是錯覺,錯覺!這傻子定是有什麽妖法,迷惑了他!
“……玉堂!”
“玉堂!醒醒!”
聽吧,那傻子又在喊他的名字了。
白玉堂站在茫茫的白雪裏,一動不動地看着那些屬于影子人的記憶,一點一點的消散,就像每夜的夢裏,他看着那團紅色身影一點一點消散一樣。
他知道,他又要醒了,也又要失去這些記憶了。
但這一次,他沒打算再去挽留。
因為在他的心底,他知道,自己已經不用再對着那個虛幻的、捉不到的紅色身影一夢便是一晚了。那處曾經被人抹去的、空蕩蕩的地方,已經被一個真實的、就在身邊的紅色身影重新填滿。
就是那個人,就是他每晚夢到的那個人,他終于找到了。
他只想快點清醒過來,腦中只有一個願望。
……但願清醒過來以後,他還能記得一定要暴揍那個傻子一頓!
…………
“……玉堂,玉堂!”展昭在馬車上呼喊了白玉堂半天了,沒見白玉堂有半點睜眼的意思。只能看見對方薄薄的眼皮下,眼珠正在輕輕轉動着。
和包拯、公孫策彙合之後,展昭就把白玉堂抱回了馬車上。現在,衆人都擠在同一輛馬車上,好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着昏迷的白玉堂。
白玉堂雙眼緊閉,俊美的臉上那些青黑色的血絲,因為不再運轉內力,漸漸消下去了幾分。
展昭心急地連聲催問墨麒,活像多問幾句大夫白玉堂就能醒似的:“道長,不是說喊喊就醒了嗎?”
墨麒探過身來,看看白玉堂正在轉動的眼珠:“他現在大概正在做夢,再喊喊就醒了。”
“好吧。”展昭轉回頭,繼續盯着白玉堂,“玉堂,玉——哎呦!”
突然睜開眼睛的白玉堂,也不起身,伸拳就給展昭來了一下。
展昭捂着右眼又開始淚流不止:“怎麽又搗我眼睛!”
白玉堂警惕地看着展昭,手猛地一撐坐直了身體,背靠馬車壁。他張了張嘴,卻只發出了幾聲嘶啞的啊聲。
展昭心疼死了:“你別說話,道長說你的聲帶受損了,得治療個小半年才能好……”他說到這裏,才發現白玉堂看着他,全然陌生的眼神,“你、你不記得我了嗎?”
展昭想起道長說過的,白玉堂可能無法恢複記憶的話,蔫了一下,不死心道:“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叫展昭,”他晃了晃手上的巨闕,“這是巨闕。昨天你還拿石頭砸我的呀。”
白玉堂的眼神更加警惕了,神色中隐隐有了一絲暴躁。
他的眼睛因為影子人的藥效被沖散,而恢複了正常的模樣,但這脾氣是腦部受傷造成的,就連他自己也抑制不住。
墨麒提醒展昭:“他的藥被沖散了,被影子人喚醒以後的記憶也會消失。”
等于說,白玉堂現在的記憶,基本就是一片空白的。
展昭更心疼了,簡直不能呼吸。可以說大名鼎鼎的南俠展熊飛展大俠,他一顆硬漢心(恐怕只有他自己這麽覺得),此時都心疼地軟成一灘水了:“沒事,沒事,你記不得了沒關系,我記得就行。我叫展昭,你叫白玉堂,咱們都是包相的護衛呀。”展昭面不改色的撒了個小謊。
包拯、公孫策同時以震驚的目光看向展昭。
懶懶垂頭靠坐着的宮九,也不由地仰起頭,向展昭投去異樣的眼神。
看你展昭濃眉大眼的,沒想到也會撒這樣的謊?
人家錦毛鼠白玉堂白少俠,向來灑脫不羁,無拘無束,什麽時候做過包拯的護衛?
然而,再次丢失了一切記憶的白玉堂,曾經讓他吃過暗虧的本能感覺,又一次卷土重來。
他看着面前一臉真摯的展昭:這個人,感覺很可靠。
這麽想着,就覺得方才揍展昭那一拳,好像有點過分了。
展昭也不在意這一拳的事——好歹這一次沒再給他搗出眼淚了——他立即就給好像放緩了神色的白玉堂,挨個介紹了一遍馬車上的人,最後語重心長、言辭切切地總結道:“……雖然你都忘了,但護衛包大人的安危可是你的責任,你不能因為忘記了就不做了啊。”
什麽都記不得的白玉堂,遲疑颔首:“……”
相信本能,總該……是對的吧?這個人應當不會騙我。
……雖然感覺好像哪裏不大對勁……
包拯眼觀鼻,鼻觀心,沉穩如山的坐着,只當做沒有看見這一切的發生。展昭若是真能诳到失憶的白玉堂來給他做護衛,那對他來說,對白玉堂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包拯扭過頭去,問墨麒:“道長,那些影子人全都死了嗎?沒留下一個活口?”
墨麒點頭:“血肉都已經枯化成灰,沒有再救的可能了。來的人都是死士,被我與九公子擊暈之前,就已服毒自盡。是我大意……”
公孫策搖頭:“怎可責怪道長?誰也沒想到,他們竟能有如此劇毒之藥。”
但凡不是血肉成灰,還留有一線生機,墨麒就能救下來。再不濟,也能強行拖上個半月。可要是人都只剩下一堆白骨了,那便是華佗在世,那也束手無策。
公孫策沉默片刻,難解心頭憂慮:“從玉門關到河西,影子人一直在搜集天下奇珍,而在此之前,他們就已有了幾乎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藥,用以控制那些被他們選中的人。今日一戰,這些死士所用之毒又如此可怕……”
公孫策嘆了口氣:“也不知在我們未發現他們的存在之前,他們是否早就在暗地裏做着這事,若是他們一直都在暗地裏搜集天下奇珍,那他們這些年都找到了些什麽?他們搜集這些,又究竟想做些什麽?”
“河西的影子人已死,此中線索一斷,下一次再想摸到他們的馬腳,也不知是何時候了。”包拯亦是心情沉重:“不論他們想圖謀什麽,都定然會讓如今安定的大宋面臨一場不小的風波。”
馬車一路疾馳,趕回府衙。
車在府衙門前停下。坐在最邊上的墨麒,掀開車簾,正準備從馬車上下來,恰好瞧見晃晃悠悠,散着步回來的耶律儒玉。
墨麒順口禮貌性地打了聲招呼:“七皇子。可見到你等的人了?”
“今天沒有。”耶律儒玉微微一笑,篤定道,“但很快,就會見到了。”
他手裏抓着幾株不知上哪兒摘來的蒲公英,輕輕一吹:“因為……風早就已經把我的聲音傳出去了。”
蒲公英甫一吹散,就被河西冬日的凜風一卷而空。
墨道長:“…………?”
他迷茫地看向漫天飛舞的蒲公英。
墨麒本就不是個愛附庸風雅的人。
就像他絕不會像宮九、耶律儒玉一樣大冬天的拿折扇,也不會費盡心思給自己的愛馬取一個哪怕稍微聽得過去一點的名字,更不會身為一個大男人,沒事幹手裏掬一把蒲公英,對着北風吹氣。
他就聽進去了一句:風已經把我的聲音傳出去了。
不懂什麽叫做起範兒、什麽叫做好為風雅的墨麒,瞬間陷入了這句話和蒲公英有何關系的迷茫之中,耶律儒玉是不是在暗示什麽。
蒲公英向來只在四月到十月間開花,如今河西正在最冷的頂頭二月裏,又何來的蒲公英?耶律儒玉特地尋來此物,展示給自己看,究竟是想說什麽?墨麒嚴謹地思考着。
雅正嚴肅如墨道長,是不會想到有人就是會無聊到為了平添風雅,而特地倒騰如何讓六月裏的花在二月開放的。
“包大人,包大人!”
墨麒正思考間,市街的另一端飛快跑出一行人,惶急呼喊着奔向馬車。
墨麒往旁邊讓了讓,包拯便探身出來,往聲源處一看,領頭的人正是河西監牢的牢頭:“如此匆忙,所為何事?”
“包、包大人,呼!包大人不好了!”牢頭在馬車邊停下,撐着膝蓋喘地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連貫,顯然是一路從牢獄處狂奔而來的,他臉色焦急道:“包大人,你們走——呼——走的時候,有人潛入了獄中,将史副将——給殺死了!”
包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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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監牢,外有獄卒把守,內有河西軍鎮衛。這麽多的人,居然還能讓史副将在眼皮子底下死了?!”包拯站在史副将的牢房裏,臉黑如墨,怒聲如雷。
牢房內,幾乎每一寸地面、每一寸牆壁都有鮮血的痕跡,被行兇者弄得一塌糊塗。不少血跡還能依稀辯得些輪廓,邊界重重疊疊的血痕,像是有人被摁在地面或是牆上,不斷掙紮滾動而留下的。
“唉……沒想到,世子竟一語成谶。”公孫策從史副将不堪入目的屍身邊站起來,環視了一圈被血打濕的牢房。
這一次,史副将,是活着遭受這一切的。
去了的勢被行兇者直接塞進史副将口中,即便是早已死了,也不難從史副将僵硬的、猙獰的面孔上,看出他生前究竟承受了怎樣的折磨。
“梅師爺一直沒有醒?”包拯站在血泊之中,問跟來的府衙仆役總管。
總管臉上表情有些惴惴,這場面太超出他的承受範圍了:“回包相的話,沒有。”他小心道,“梅師爺中途還發熱過一次,我們按着公孫先生給的方子,給他煎了藥,折騰了不少時間才喂他服下。從您離開,到回來,梅師爺房裏的人就沒下過三人。”
“那史副将所言的兇手是梅師爺,就是無稽之談了。”包拯沉吟,“但除他之外,又有什麽人,能夠随意地進出知府衙、河西軍營,還有這河西軍把守的監獄?”
展昭腳步匆匆地走進牢房:“包大人,把守的河西軍都審問過了,他們都說一個人影沒有看見。”
“開什麽玩笑,難不成兇手是瞧不見的隐形人嗎?”宮九冷嗤了一聲,“他們定然知道!”
一直垂着眼睑,看着地上血跡的墨麒,擡起頭來:“花将找到了嗎?”
包拯:“沒有。”他看了看墨麒,“道長何有此問?可是懷疑花将?”
墨麒點頭:“小倌不可能進的了這三個地方,一般的兵衛也不能随意進出軍營,只有花将,身為木将軍的傳令兵,能跟着木将軍接觸陶知府,又是跟木将軍距離最近的人。他本就是河西軍的士兵,河西不如其他地方,軍人心性彪悍,嫉惡如仇,會包庇花将,縱容他替軍中受折磨的兄弟們複仇的可能性很大。”
牢獄的小鐵窗,突然被人敲了幾下。
“主子。”
宮九擡了擡眼:“如何?”
窗外的手下恭聲道:“先前您和墨道長讓我們去查的,花将和木将軍的來歷,我們查清楚了。在來河西之前,這兩人都在雲南軍中,那時花将就已經和木将軍‘在一處’了。花将為苗女之子,我們又查了那苗女的身份,乃是一名蠱師。”
包拯看向墨麒與宮九的目光之中,帶上了幾分贊賞之意:“原來墨道長和世子早有懷疑。”
展昭笑道:“其實包大人在審完史副将之後,也讓我去查此事,不過這中途又被玉堂之事耽擱了……”展昭尴尬地撓了撓臉,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次有點因私廢公,失職了。
好在包拯并沒有責備的意思,反倒還覺得展昭這般有情有義的鮮活模樣再好不過。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樣子嘛,像墨道長這般老成內斂的,包拯便覺得墨麒對自己有些太過嚴苛了。
宮九:“木将軍死後,我們就知道,這兇手絕不可能是南風館裏的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倌。但河西軍的士兵多了去了,在整個軍隊裏尋兇手,宛如大海撈針。”
“但史副将一提雲南之事,我們便突然想起另一個關鍵。”
“陶知府還好說,木将軍身為河西軍的主帥,即便不是修習武功之輩,但也絕不是随意便能打殺的。行兇之人,要麽便是功夫比木将軍要強,要麽就是有某種能掌控木将軍的手段……”
“而提起雲南,第一個想到的,那便是蠱了。”
跟在展昭身後的白玉堂,漫不經心地轉了轉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正在結網的蜘蛛發呆,并不想轉腦子。
他不大能長時間的思考,不然頭部便會劇痛無比,情緒立即就會暴躁起來。大夫(墨道長)說了,他身上的黑血絲未褪幹淨,便意味着舊傷未愈,舊傷一日未愈,他就得忍着一日不發脾氣。
白玉堂覺得還是放空大腦,當個跟在展昭身後的擺件比較簡單。反正這般日子他只要熬個大半年,舊傷便能痊愈了。權當是游手好閑、專心享受這大半年便是。
展昭對着宮九高興地道:“包大人也是這麽說的!果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一邊說着,一邊不忘偷偷往後伸手,去撈白玉堂的袖子。
展昭還有些心神不定,總覺得這說不準是一場特別真實的夢,一會兒夢就會醒了,他一睜眼,這麽大一個玉堂又沒了。
白玉堂繼續放空大腦,随展昭扯他袖子。
公孫策犯愁:“只是,便是兇手就是花将……我們也不知他此時此刻身在何處。那我們又該到哪兒去抓他呢?”
包拯:“将那些把守監牢的河西軍,暫且關押起來。這其中或有與花将相熟之人,方能煽動衆人縱容花将行兇。挨個審問這些河西士兵,也許有人知道花将去哪裏了。”
展昭面色複雜地搖頭:“怕是不用煽動。”
他和白玉堂去訊問的時候,那些河西軍沒有一人的眼神裏,有一絲後悔或者負罪,只有幾欲噬人的憎恨和快意,每一雙野狼一樣的眼睛裏都透着一股冰冷的輕蔑。
士可殺,不可辱。河西軍可以死在于敵人的刀戈,決不能死于折辱。
有人膽敢折辱河西軍這匹野狼,那死于狼口,也是他罪有應得!
“罷了。”包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長嘆了一聲,“這是一報還一報!”
“但我們卻不能任這匹野狼再糊塗。沒有人,能夠淩駕于律法之上。哪怕史副将再怎麽罪有應得,花将之舉再怎麽大快人心,殺人終究是殺人,犯法終究是犯法。”包拯踏出血淋淋的牢房,“我親自去問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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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涼軍,将軍營帳。
主将滿臉肅穆地褪去身上的錦衣玉袍,換上戰時的着裝。在套上盔甲之前,一雙潔白纖細的手,突然從他的被窩裏伸了出來:“将軍出征,不如容奴為将軍先助興一番?”
主将吓了一跳,伸手就将那雙手腕子拎了出來:“何人?!”
被裏的人露出的胸膛,與尋常男子不同,有着微微隆起的弧度:“軍師叫奴來的呀。”
“嗯?竟是個異人?”主将原本還繃着的臉,頓時繃不住了,露出一個饒有興致的表情,“你是軍師送來的人?”
“是呀……”那面容姣好,宛如嬌女的男子輕輕靠近主将,在主将瞧不見的地方,一只只比螞蟻還小些的蠱蟲,順着男子的指尖,爬到了主将的手腕上。
向來葷素不忌的主将頓時笑眯眯地挨近那美男子,正準備開口說點調情的話,渾身突然一僵。
花将面上含着笑,掀開被子,赤腳站到地面上。
主将這才發現,這男子一直藏在被中的身體,肌膚竟全是青紫色的,微微腫脹,皮膚下還有細小的黑色蟲點爬來爬去,猶如從墳地裏爬出的屍人。
花将不大在意地随手擦了擦因為抹了粉,所以有些癢的鼻頭,又蹭出一片青紫的皮膚:“聽說,将軍想戰?”
主将根本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恐懼地盯着自己的鼻頭,看那一只只細密的蠱蟲爬滿了他的全身。
“聽說,将軍最好在這事兒上借奇物助興?”花将披上一旁的衣裳。
他臉上流露出幾分悲哀,幾分憐憫,但更多的是一種冷酷的興奮:“那我可要好好陪将軍盡興。”
軍師站在營帳外,伸手撲了撲簾子:“記得小聲些,主子給你乳果,可不是打算讓你就死在這兒的。先殺了再說。”
主将的眼睛,被一雙手輕輕捂上。
冰冷的刀鋒,割開了他的喉嚨。
片刻之後。
花将穿着西夏小兵的衣服,拎着主将的頭顱,掀開簾帳走了出來,沾着血的臉上帶着一絲滿意的餍足。
軍師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河西城,和喜糕點鋪,主子在那裏等你。拿匣子把那玩意兒裝上,待會會有人送你出去。”軍師伸手塞給花将一個匣子,強硬地拎過主将的頭顱,裝進了匣子裏。
花将的态度比軍師還要冷漠:“我可沒打算去見你家主子。我是宋人,就是死,也要死在宋土上。”他低頭摸了摸雕花的木匣,“我要去自首了。”
“随你。”軍師毫不在意地轉身走了。
臨走前留下一句:“但你早晚也是要見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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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将的屍首,是打掃的衙役,清晨在府衙門口看到的。屍首青紫浮腫,幾乎看不出曾經花将面容姣好的模樣。
“沒錯,确實是花将。”公孫策仔細辨認了屍體,“看這樣子,是毒死的?”
公孫策拉開了花将的衣領子,驚訝地看着男子胸前微微隆起的弧度:“這——花将也是異人?”
他有些迷惑。
說起異人,中毒,難免就會想到乳果之毒。但那些被乳果毒死的男子,漲乳比花将要嚴重的多,腹部也會因脹氣而鼓起。
花将的情況與他們不同,難道說,他就是個天生的異人,是被普通毒藥毒死的?
“公孫大人,屍體旁邊還有這兩個東西。”衙役把一直抱着的匣子還有一封信遞給公孫。
展昭打着哈欠,肩膀搭在白玉堂身上借力:“這匣子幹什麽的?”
包拯将匣子打開,臉色微微一變:“這是!”
一個滿臉驚恐的頭顱,在匣子中瞪眼看着他,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宮九施舍了一個眼神給這頭顱:“這不是西夏駐西涼河的主将?給龐統打得龐統都拍拍屁股走人了也不敢舉兵的那個?”
他伸手慢慢攏了攏頸邊的白色絨毛,裝作不在意地掃了墨麒一眼,果真瞧見對方正盯着自己看。
準确的來說,是盯着他毛絨絨的裘衣領子看。
宮九從換上這件有着上好的毛領子的裘衣就發現了,墨麒好像對這種毛乎乎的東西很沒有抵抗力。
以往對方停留在他身上的時間,少的簡直可憐,多數都是對上視線後就匆忙地轉開了。哪裏會像現在?
就他這段時間的觀察,有時候墨麒的眼睛,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跟着他肩頭飄乎乎的毛領子轉。有時候和他對上目光之後,還會愣一會,露出一副想要挨近一點,又及時克制住的表情。
宮九狀似自然地往前走了幾步。
墨麒低頭看向不知有意無意靠近的宮九,對方那一看就分外柔軟暖絨的毛領子,在他肩膀不經意地掃過,像是雪狐蓬松的尾巴,撩過他的肩側。
他止不住地想起自己故裏的那些毛茸茸的小家夥們。
有時他在冰池中修心,那些有着粉嫩爪墊的雪狐,就會噫噫地叫着,圍到他身邊,拿爪爪拍他露在冰池之外的身體,焦灼地用又大又蓬松的尾巴掃他,好像害怕這個兩腳獸會把自己凍死似的。
那些毛毛看起來雪白,像一簇冰冷的新雪,其實擦在肩頭,卻意外的溫暖。
這種時候,如果他伸手捉住雪狐的爪子,搓揉一下,焦急的雪狐們是不會掙紮的,只會一股腦的往他身邊湊,想把他從冰池裏撈出來,拱着小身軀,暖熱的毛毛直往他冰冷的身上蹭。
墨麒有些忪怔地想,他已經五年沒有見過那些小家夥們了。也不知道沒有了他在冰池,那些小東西還能不能在總是飄雪冰封的山裏覓到食物?
公孫策的聲音拉回了墨麒游離的注意力:“……這信,是花将的認罪書?”
公孫策将看完的信傳給衆人翻閱:“花将在信上已經認了,自己确是殺害陶知府、史副将和木将軍的兇手。”
“原來,木将軍在雲南的時候,就有對手下的兵将下過手……可恨!”展昭看着信怒道。
他怒了一半,側臉一看,發覺白玉堂的情緒,也因為自己的怒氣而變得有些焦躁,忙把信塞到墨麒手上,安撫白玉堂:“沒事,他已經死了,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氣不氣,我們不氣……”
被展昭當做三歲孩童哄的白玉堂,面無表情地再次賞了展昭一拳。
墨麒撫平因展昭胡亂塞到手裏,而有些褶皺的信紙:“花将在雲南時,因為木将軍折辱過,才一怒學了母親遺留下的蠱術,控制了木将軍。”
包拯點頭:“難怪木将軍對他如此之好,還不敢當着他的面,在軍中作惡。原來并非是因為心有所愛,而是因為受制于人。”
在看這封信之前時,他心中還有些疑問,看完這封認罪書,就完全地解開了整件事情中,所有難以解釋的部分。
公孫策也突然想起,先前初見木将軍時的一個細節:“難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明明是高燒,木将軍卻不讓我診脈,花将的第一反應是換掉被子……”他感嘆地搖了搖頭,“我們竟然完全沒能想到,只能說花将表現的太自然了。”
展昭迷茫地投來了純潔又困惑的眼神。
公孫策給了展昭一個堪稱和藹的眼神,解釋道:“想來當時花将正和木将軍做那檔子事,木将軍才那般反應,也無怪我們沒能想到。”
畢竟在不知花将是個蠱師的當時,他們首先想到的是木将軍會不會欺負花将,而不是花将正在欺負木将軍……
“為外表所蒙蔽,人之固性也。”包拯感慨。
“陶知府,是他讓木将軍帶自己去知府衙,然後把他留下,趁陶知府不備殺死的。木将軍身上有蠱,想要下手甚至都不必趁其不備。至于史副将……他作惡太多,自得報應。河西軍心中本就欲殺之而後快,看到花将身上有青紫浮腫,知道花将已自己服毒,将不久于人世,于是就放他進監獄複仇去了。”公孫策捋了一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