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馬迷途案15
這問題的答案很簡單。
想必在這沙丘之下,一定還埋藏着更多的屍體。
至于這些屍體都是從哪兒來的……聯想到遼軍失蹤的那數百名士卒,就不難猜了。
“不知七皇子得知此事,會作何反應。”墨麒的眉頭皺起後就沒松過,“三日未至,若是現在就告訴他……只怕他軒然舉兵,到時西北大亂,我們便分身乏術,無法繼續查案了。”
宮九輕描淡寫道:“既是如此,便不告訴他。先派軍隊将遼軍屍首挖出來,待三日後案破,再交給他。”
墨麒望向西北茫然無際的沙漠,心懷憂慮:“流沙行跡不定,便是巨石亦能被移動。若是這些屍體被卷入流沙之中,随沙而行,偌大一個西北大漠,要找齊所有屍首,三天定是不夠。”
先前宮九在沙丘中發現蟲鼠時,當場叫手下去挖,也未能找到蟲鼠的洞穴。更別提已經随流沙移動了數日的遼軍屍體,說不準早已被流沙沖散,分布在了大漠的不同地方。
宮九随口道:“那又如何?”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三日不三日上。
方才那種奇異的錯位感還在糾纏着他。極高的自尊心催促着他立即重新占據主動權,并且好好給這放肆之人一個教訓,讓這家夥知道他的強大,他的厲害,然後用絕對強勢的手段,脅迫這不知好歹的家夥,将他逼至絕路,退無可退,乖乖成為自己的坐下走狗。
可算計着算計着,宮九又忍不住心想:……都親手去掏蟲鼠的屍體了,這冤大頭要何時才能忍不住呢?
這個和其他陰沉想法完全迥異的念頭,打從蹦出來以後,就難以忽視了,撓得他的好奇心拼命膨脹,甚至将那些正在醞釀的陰謀都擠出了腦袋。
趁着墨麒沉思的空檔,宮九假作漫不經心地瞄了一下墨麒的神色。
墨麒的臉色并不如宮九所想那麽受蟲鼠的影響,反倒是一股深切的擔憂占據着他的面龐,占據着他的眼底。
他擔心此時玉門無将,若是他們走錯一步,遼軍宣戰,這戰火究竟會燒死多少無辜百姓。
墨麒不再說話。他褪下手套,拿剩下的一壺冬沖了沖,又取了火折子,将酒水燒幹,才将幹淨了的天青手套收到馬後的行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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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九拍完一掌,又開始“腿酸”了,又強行黏到了大黑的馬背上,不願自己走路。墨麒只得将自己心愛的馬借給宮九,自己牽着缰繩,在夕陽下徒步往玉門關的方向走。
太陽愈發的西斜,宮九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端坐在馬背上垂着腦袋發呆,墨麒卻微微擡頭,欣賞着大漠的紅霞。金紅色的陽光勾勒着他面龐起伏的線條,宛如畫卷。
大黑突然停了下來。
宮九的眉頭困惑地微微皺起,看向停住腳步的墨麒:“怎麽?”
玉門關的城牆和箭塔,已能遠遠地看見了,在起伏的大漠後露出一角。夕陽打在凹凸不平的磚石上,襯出滄桑的陰影。
墨麒直直地盯着那城牆和塔:“你看……那處牆頭和塔頂上,是不是都凹下去了一塊,好像缺了點什麽?”
那凹陷的面積實在太大,可深度卻不深,以至于人站在近處看時,幾乎難以發覺。可站在墨麒和宮九的這個位置,在夕陽下看去,那分明是個圓形的凹陷。
“大雁說……‘商隊迷路,方盤鑲玉。不舍墨玉,絕不引路。’”墨麒看着那凹陷喃喃。
“玉門舊稱方盤城,”宮九也看到了那處凹陷:“難道……那夜光墨綠玉的傳說,那馬迷途的傳說,當真是真的?”
“可——那傳說,又與如今的案子,有何關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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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和宮九一頭霧水地回到府邸的時候,楚留香和胡鐵花已經等待很久了。宮九先将讓人帶兵秘密去沙漠挖掘屍體的命令下了,才和墨麒一塊坐下,和楚胡二人交換信息。
“天偃派的回信到了,說那被逐出師門,又流落到玉門關來的弟子,應當叫做江無汝。是因背着師門,以天偃派獨門秘傳之法替惡人制造兇殘危險的暗器,故而被逐出來的。”楚留香将飛鴿傳回的信給墨麒和宮九看。
“天偃派雖和唐門相似,做的都是機關暗器的生意,但派規卻是嚴禁弟子助惡人,行惡事,濫殺生的。據說這江無汝賣出的暗器,足足害了十幾來人,才被天偃派發現銷毀……可江湖事江湖了,官府也拿這案子沒辦法。”胡鐵花搖着頭嘆氣道,“這家夥狡猾的緊,天偃派的追殺竟也讓他平平安安地逃脫了,不僅如此,還溜到了玉門關來興風作浪。”
宮九不大上心地掃了眼信,就遞給墨麒了,走到主座坐下休息:“天偃派的信既然到了,那薛家莊的回信到沒到?”
給天偃派、薛家莊、汴京的信,都是系在信鴿上同時放飛的。信鴿要到汴京大概還有些時日,但薛家莊的回信卻應當早到了才是。
楚留香也有些不解:“沒有,可能……是路上被耽擱了?”
他很快就将這條暫時沒什麽進展的線索放下,讓胡鐵花把一直在大廳內被迫背《老子》,背得恨不得拿桌子磕自己腦袋的唐遠道送回房,才開始說今日收集到的線索。
“錢世貞的情況和其他人不同。他本身便是玉商,不止是他,錢家祖祖輩輩,都是做賣玉的生意的。”楚留香看了眼颠颠地跑來,拿筆記錄的林七,“所以在剩下幾人暴富之前,他就已經很是有錢了。”
“我問了這幾名死者的家屬,他們都說自己不清楚為什麽家裏會突然暴富。這些死者只是從去年開始,會往家裏帶錢,帶金銀珠寶,但口風很緊,從不透露這些錢是從哪兒來的。”
楚留香嘆息着搖頭:“可憐那馬将軍的稚子,年歲尚小,還不能懂得父親已死的含義,我去的時候還在纏着奶娘滿院子亂跑……”
對比起玉門關如今的風雨飄搖,這點快活都顯得格外凄慘悲涼起來。
楚留香:“暫且不提那位馬将軍。想想看,錢、文、武、江,這四人,若是一同暴富,又一同被殺,必然是有相當緊密的聯系。而他們之間的計劃,家裏人尚且不知,想必不會是在家中謀劃的。既然如此,他們會去何處‘共謀大計’呢?”
宮九淡淡道:“酒,酒樓。”
男人之間的大事,多半是伴着酒,醞釀發酵出來的。
楚留香點頭:“沒錯。于是我和胡鐵花,就去找了這玉門關最好的一家酒樓。”
胡鐵花送完唐遠道,剛好從門外進來:“嗨,說是酒樓真是擡舉了,那就是一個土院,改成的民宿。不過,那也确實是這玉門關裏最好的酒樓了。”
楚留香看向宮九:“我們詢問那裏的小厮,可曾見過馬、錢、文、武、江這五人,你猜他們說什麽?”
宮九的眼神有點不善,并不想玩這種游戲。
好在楚留香本來也沒打算讓宮九真的猜測,他繼續道:“他們說,他們确實見過,但這五人同時在的次數,只有一次,便是在第一次同聚的時候。後來,馬将軍就再也沒有來過了。而且——除了他們五人,事實上還有一個人,也每次都會在這酒宴上露面。”
宮九:“誰?”
楚留香:“東珣王世子,趙顯。”
宮九無動于衷:“聽也沒聽過。”
顯然這位世子并不是什麽上的了臺面的人物,宮九根本不會在意這種對他來說可有可無的小蝦米。
但這小蝦米,放在玉門關,卻是實打實的皇親國戚。
楚留香微微一笑:“這位不遠千裏,跑來西門關隐居的東珣王世子,很巧合地五天前偷偷溜去汴京玩了,又大張旗鼓地一路去了金陵,在秦淮河上一擲千金,今日才從金陵回來。”
一直奮筆疾書做記錄的林七,聽懂了楚留香的言下之意:“這位東珣王世子,行程挺趕啊?”
即便是楚留香和胡鐵花這樣的練家子,禦馬奔馳,少有歇息,從這玉門關往金陵去也得有少說兩天三夜的時間。可這位東珣王世子,卻為了玩樂,硬是在五天之內,在玉門關、汴京、秦淮河上轉了個來回?
未免也太過了。
墨麒:“欲蓋彌彰。”
“可不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楚留香贊同道,“如今這曾同席把酒言歡的六人,五人已死,唯一活着的,就只剩下東珣王世子趙顯一人。即便他不是兇手,也必定知道連環案背後的隐情。”
他又道:“除此之外,我在各家問完話後,又去他們書房、卧室轉了轉。”
這回走的,顯然便不是正門了。
楚留香從懷中掏出兩本厚厚的冊子:“我暫時沒找到他們和遼人勾連的證據,所以還是先把這個猜測擱置不提。這兩本,是我在錢世貞書房找到的。是他手頭上的賣玉生意,前年和去年的賬本。”
楚留香:“我當時是這麽想的——錢世貞若是獲得了額外的財富,肯定不可能對他手頭上的生意沒有絲毫影響。哪個生意人不想自己賺的錢更多?”
“想來錢世貞一定會想辦法擴大或者豐富貨源量,這一定會在賬本上有所記錄。所以我特地翻了他近兩年來的賬本,想看看會不會有線索,卻發現了一處說不大通的異常。”
楚留香順手将賬本遞給離他最近的宮九:“你看,前年年末,錢世貞銀兩進賬的總和是三千萬兩,去歲年末的總和卻只有一千三百萬兩,這中間差了多少銀子?”
楚留香也只是随口一問,本就只是自己推理途中随便找個搭話的,只等宮九将這簡單算術一報答案,就能繼續自己的長篇大論。沒想到……
九公子可疑的沉默了:“……”
九公子猶豫:“……嗯……差了很多銀子。”
衆人的目光看向他,帶上了狐疑。
宮九:“……”他忍着掰手指頭的沖動,在腦內使勁算了下,“兩千七?”
衆人:“……”
墨麒:“……是一千七百萬兩。”
宮九:“…………”
完美無缺的太平王世子,冷酷自負的九公子,平生唯二的兩個弱點。
一是路癡,二是算術。
作者有話要說: 宮九連100-17都算不出來……三千萬減一千三百萬,乖乖這都幾位數了。
答不出的九公子:我看你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