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馬迷途案11
“馬将軍他、他真的是位特別好的将領。”高個兒的城兵虎目含淚,“我們到現在還不能相信,他就這麽——這麽——”
他說不下去了,哽咽了一聲:“那天,我們和馬老爹一塊兒在城牆當值。馬老爹已經不是第一次在當值的時候喝醉了,我們的隊長罵了他很多次,罵他給馬将軍丢人,如果他不是馬将軍曾經的家仆,馬将軍又親口叮囑要好好照顧他,隊長說自己肯定要把馬老爹踢城牆下面填護城河去。”
“馬将軍的屍體,送到城門前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本來隊長已經叫我們整隊,準備和下一班隊伍輪替,但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們看到屍體了。”
“馬老爹他畢竟是将軍的老家仆啊……看到屍體的時候,酒壇子都砸了,哭的淚流滿面,沒等我回過神,就瞧見他已經摔下去了。”高個子沒忍住,擡手飛快擦了擦眼淚。
宮九皺眉:“那他到底是怎麽摔下去的?”
高個子看了眼在隊伍裏沉默不語的年輕城兵:“我沒看到,但小燕肯定看到了。他和馬老爹平素關系最好,而且隊長叫我們列隊的時候,也是他去扶馬老爹的。”
宮九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小燕:“你說。”
小燕早在看到沒易容的墨麒的時候,就已經呆了,差點以為是活神仙下凡,根本想不到就是這個‘活神仙’就是之前打暈他的人。事實上,他這種荒謬的錯覺并不是獨一份的,現在還有城兵在偷偷地拿眼角的餘光看墨麒。
宮九的問話,把小燕的注意力從墨麒身上拉了回來。小燕攥緊了拳頭,嘴裏卻說:“我……不知道。”
玉門關的冬風凜冽,還夾雜着沙子,城牆上的人尤其難受。宮九心情本就不大好,聽小燕這麽一說,頓時更糟糕了,冷笑道:“不知道?難不成是你推——”
“小燕。”一直沉默的墨麒打斷了宮九的話,“你面前這位,是太平王世子,更是聖上親自派來負責監查此案的,再沒有比告訴他實情更能為馬老爹讨還公道的了。”
宮九意外地扭過頭,看了眼身後站着的墨麒。
小燕的目光愣愣地看向那仙人之姿的黑裘男人,只覺西北的陽光如此偏愛,照在他們身上的時候只有燥熱,可照在那人身上的時候,卻仿佛給他打上了一層鑲金的光。
墨麒平淡的聲音卻意外地充滿安定感:“且,世子已經派人将你的家人親族都保護起來了。在此案沒有水落石出,将兇手繩之以法之前,世子自會保護你家人的安全,沒人能威脅到他們。”
宮九入鬓的劍眉挑的更厲害了,他怎麽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做過這種事?
他伸出手,拽着墨麒垂落在他身邊的衣袖,将墨麒拽的移了個位置,剛好擋住風口,才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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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順着宮九的力道換了個位置,反應過來宮九的意圖後無言半晌,還是低聲對宮九解釋道,“楚留香去做了。”
小燕憨厚的臉上最後那點陰霾,頓時被揮散了:“當真?!”
宮九難得配合墨麒,順着話說:“自然。”
小燕眼裏已經熄滅的希望頓時又亮了起來:“我說,我都說!”
小燕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從隊伍裏擠出來的,急急幾步跨到宮九面前:“老爹根本就不是醉酒摔下去的,他是被人逼着,跳牆自盡的!”
小燕身後的城兵隊伍,騷亂了片刻,被李副将一記嚴厲的瞪視壓了下來。
宮九:“何以見得?”
小燕堅定道:“我可以以我身家性命做保證!那天老爹喝的本來就不多,隊長收隊的時候,我特地去扶了他,可在他看到馬将軍的屍首後,他是甩掉了我的手,自己跳下去的!”
宮九若有所思:“那也不能說,他就是被人逼着自盡的?”
小燕大聲道:“可在他跳下去之前,他說了一句話!”
宮九:“他說什麽了?”
小燕:“他當時看着夕陽,說,‘終于開始了……西邊的太陽也要落下去了’!”
胡鐵花和李副将面面相觑。
這話聽得,倒真像是這馬老爹知道點什麽。
什麽叫做‘終于開始了’?是什麽開始了?‘西邊的太陽也要落下去了’又是什麽意思?
墨麒蹙了蹙眉:“這西邊的太陽,說的是不是馬将軍?”
胡鐵花:“當然不是。馬老爹說的是‘要落下去’了,馬将軍這都已經死了,還要什麽要?如果馬老爹說的太陽是馬将軍,那不應該是‘西邊的太陽也落下去了’麽。”
宮九少有地贊同胡鐵花:“而且,我不認為馬将軍能用‘西邊的太陽’來形容。玉門關在他手下,去年開始連軍饷物資都供不起了——”
“馬将軍是好将軍的!”小燕瞪大了眼睛,打斷了宮九的話。
宮九冷冷看向小燕,語含嘲諷:“那為什麽去年玉門關內會突然貧窮,物資短缺,軍饷都發不出來?百姓的稅賦幾乎翻了幾倍,難道你們心裏就沒有一點怨怼?”
小燕的表情依舊堅定:“那也一定是馬将軍有他的苦衷!我們玉門關之人,從小在馬将軍的庇佑下長大,如果不是馬将軍,我們早已不知身死何處了!”
小燕認真道:“難道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庇佑了我們幾十年,我們卻要因為這短短一年的危機,就在不知真相的情況下,破壞對他的信任,質疑他,甚至在死後污蔑他嗎?”說到這裏,年輕城兵憨厚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憤慨。
不止小燕,其他将士們的臉上也都帶上了同樣的表情。
這态度太過一致,迎着一張張含忿的面孔看去,竟顯得有些詭異。
胡鐵花忍不住小聲在墨麒耳邊說:“就跟被洗腦了似的。”
小燕迎着宮九喜怒難辨的眼神,還待再說。
城頭響起了低沉卻嘹亮的號角。
“嗚————”
太陽還未落山,金紅的圓盤在沙漠的另一邊只被遮住了一點邊角,遼國的軍隊,就已經在衆人預料的時間之前抵達邊界了。
宮九拂袖起身,站在城牆頭向遠處望去,不遠千米處,一支約一千來人的遼軍秩序井然,整整齊齊地列着陣隊。漫天黃沙中,雪白鑲黃紋的玉字旗,頂着風獵獵作響。
遼軍沒有再往前,而是從隊列中走出了一位騎着玉白高馬的将領,身後跟着兩名士兵,牽着另一匹馬,馬背上似乎馱着什麽東西。
宮九眼神一動:“第五具屍體。”
“什麽?”胡鐵花一下撲到了牆沿上往遼軍的方向看。
那位騎着高馬的将領已經緩步走到城牆前了,在士兵們做好迎陣準備,将他擊于馬下的時候,他突然取下了身後的長矛,又卸下了腰間的劍,撲地一下全扔到了地上。
将領張開雙手,表現出一副毫無敵意的友好姿态,目光卻似是挑釁,劍鋒般直直對上城牆之上,被擁簇在人群最前方的白衣公子。
林七險些失聲:“是他,是耶律儒玉!”
遼國的七皇子,生的并不像他的父王一般虎背熊腰。他身材勻稱修長,肌肉恰到好處,只是放在遼國,怕是略顯瘦弱了些。可偏偏是這樣的七皇子,卻以自身實力打出了“無往不勝”的玉字旗,在和西夏的屢次戰争中,都占盡上風,從未有過敗績,以至于硬是把西夏主打服,這才締結起了如今西夏與遼之間的同盟之約。
若是不看他的身份,耶律儒玉倒真能算是一個美男子。他的俊美同宮九近乎無機質的完美、墨麒的仙逸出塵不同,充斥着一種極富侵略性、孤狼一樣的野性,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眼角飛挑,眸子黑沉而銳利,目光鋒銳而強勢的眼底泛着一絲銀灰。
一顆殷紅的美人痣,不偏不倚,像是洛神的親吻一般落在他的眉心,将他滿身的陰鹜和戾氣化去三分。
耶律儒玉的目光毫不避諱地在宮九的面龐上巡視,片刻後,落到了墨麒身上,化作了一種莫名的審視。
原本無動于衷的宮九頓時警覺地蹙起眉頭:我仿佛嗅到了敵人要挖牆角的狼子野心。
方才還扯着墨麒站在風口的宮九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伸手一拽,将還抱着唐遠道的墨麒拉到了身後:“遼軍未遞國書,無故踏入我大宋邊境,列陣于此,難不成意在引戰?”
墨麒默默低頭,看了眼宮九頭頂以無瑕玉冠束得整整齊齊的發髻。
不知何時,撲面的冬風從宮九的發髻中撩出了幾縷碎發,宮九把墨麒拽到自己身後之後,那幾撮碎發就一直搔着墨麒的下巴。
墨麒往後讓了讓。
耶律儒玉落在墨麒身上的目光,被宮九的話扯了回來。他扯了扯嘴角,冷硬的聲音中帶着一股莫名的令人不快的意味:“閣下何出此言,我遼一直同大宋結盟友好,當然不會想挑起戰争。”
“那為何七皇子卻率領軍隊,無國書,無來使,便踏入我大宋地盤?”宮九自然不會信耶律儒玉的鬼話。
耶律儒玉坐在高馬之上,雖居于城牆之下,卻絲毫不顯弱勢:“如何沒有?”他像是故意似的,也同宮九一樣挑起了眉毛,兩人此時的神情竟十足十的相似,“我不就是來使?”
他向後一擺手:“閣下可要看清楚了,除了我,我大遼的兵馬,都安安穩穩地在西夏的國界上呆着,可沒有踏入宋土半步。”
耶律儒玉輕哼了一聲,示意身後跟着的兩名小兵将那瘦馬牽至身邊,意有所指道:“我還帶了給你們将軍的禮物呢。也不知道馬将軍現在……還接不接得住啊?”
作者有話要說: 耶律儒玉:開局送屍體,驚不驚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