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傷疤 (5)
徑直進了屋中,來到靜王面前,蹲下身與他平視,靜王猝然別過頭去,再扭頭時臉上已是一派平和,身子一歪斜靠在迎枕上,拿一本書翻動着溫和問道:“金定怎麽來了?”
金定悚然一驚,怎麽就進來了?伸手拍一下頭舔舔唇笑道,“今日将王爺放在樹杈上,擔心王爺受了冷,白日裏想捏腿沒捏成,就想着來瞧瞧。”元英腿朝她伸了過來,“正疼得睡不着,那就捏吧。”
金定喜出望外,“你這人,就是矯情,白日裏那般的,嗯,拼了命一般攔着,還被明钰撞見。”元英的腿又蜷了回去,“明钰?金定都直呼其名了,金定與他很熟嗎?”
金定笑道,“從赤谷城到東都兩個多月的路程,朝夕相處,自然是很熟了,明钰,皓成,湛盧,十三劍客,六十八名侍衛,都是我的好兄弟。”元英腿蜷得更緊了些,“金定覺得,明公子如何?金定喜歡他那樣的男子嗎?”金定點頭,“喜歡啊,爽直風趣,長得好看,也很香,我喜歡香噴噴的男人。”
元英拿過一床毯子蓋在腿上,似乎沉浸在書中,半天不說話,只是書也半天不曾翻動一頁。
金定看他專注,一笑蹲下身去要撿地上的碎瓷片,冷不防元英伸手摁住她手喚一聲來人,吩咐道,“都收拾了吧。”老仆訝然看着金定,這姑娘何時來的?随即垂了眼眸沒看見一般,快手快腳,頃刻間收拾得幹淨,又輕手輕腳退出。金定搖搖頭,“那樣好的雪,可惜了,王爺再怎麽,不該跟一個壇子置氣。”
元英眼眸輕擡,“我沒有,是不小心摔的。”金定瞧着他,“晚膳呢?不小心忘了用?已過亥時,王爺為何不安睡?不小心忘了睡覺?”元英手指緊摁在樹上,“金定既知道我這會兒已入睡,又為何來訪?”
“為何?”金定大聲了些,“白日裏不讓捏腿,我想着趁你睡着了再來。反正你這王府攔不住我,我想何時來,就何時來。”
元英手将書攥得更緊,金定不由分說跪坐在旁,手用力摁在了雙膝處,元英嘶得一聲皺緊了眉頭,金定用力揉捏着,元英緊咬了牙關,攥拳忍着疼,硬是哼都不哼一聲,金定擡頭瞧他一眼,放松些力道:“我問過了禦醫,大力摁壓疼痛難忍的話,就是受了風寒,今日是我的不對。”
“你沒有錯。“元英拭了拭額頭的汗珠,“我從未上過樹,今日坐在樹上,視野開闊,園中景色盡收眼底,我覺得很好。”
金定瞧着他,“果真?明日再帶你上去,不過要穿得厚些。”元英搖頭,“待到下次大雪的時候,金定別忘了。”金定笑道,“不會忘。”
元英沉默着若有所思,半晌喚一聲金定,“金定還想着上陣帶兵打仗嗎?”金定點頭,“想啊,特別想,如今無事就操練那六十八名侍衛,也去殷朝禁軍校場悄悄看過,那樣的氣勢,令我向往。”元英笑了一笑,“金定放心,若有機會,我會讓全金如願。”
金定說一聲好,元英又道,“金定可想過成家的事?”金定搖了搖頭,元英道,“這會兒想一想,金定想要怎樣的夫婿?”金定歪頭瞧着他,思忖着笑道,“不知道,香噴噴的吧。”元英道,“可是健壯威武,能陪着金定馳騁沙場的男子嗎?”金定笑道,“如果香的話,确實不錯。”
元英的神情黯淡了下去,有老仆在屋外廊下熬藥,藥的苦味飄進屋中,元英喚一聲福伯,皺眉吩咐道,“今日不服藥了,将這藥罐搬走,滿屋子都是苦味。”福伯答應一聲走了,金定吸一口氣笑道,“哪裏有苦味,分明是藥香。”
元英不說話,金定笑道:“嫌苦了?這就去熏了金猊。”香氣袅袅,金定再擡頭時,元英已手支着腮靠着迎枕睡了過去,金定伸手指戳他一下,看他沒有動靜,伸手抱起他将他抱進寝室床上,厚被子捂了,瞧着他沉靜的睡顏笑了一會兒,接着為他捏腿。
鼓敲五更,金定伸個懶腰起身欲走,瞧着外間的大迎枕,猛然想起什麽,靜王是靠着迎枕睡着的,自己卻将他抱進了寝室,他醒了察覺不對,是不是又要說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話,靜王近日性情別扭,要不,還是将他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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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定想了想,看着睡得正香的元英,又不忍挪動,算了,他愛別扭就別扭,抱已經抱了,又不是第一次抱,他又能如何?
金定嘆口氣,回到東都後,他更瘦更輕了。
瞧着窗外漆黑一團,起身欲要向外,元英在床上呓語, “明钰,本王跟你不共戴天。”金定吓一跳,好端端的,怎麽跟明钰結仇了?在路途上,明钰愛開玩笑,總逗得靜王忍俊不禁,回到東都後,也見過明钰與皓成過來,靜王似乎在囑咐他們什麽,鄭重其事的樣子,二人總是一臉恭敬的傾聽,如今這是怎麽了?
青鸾正睡得香甜的時候,被窩中伸進一雙冰冷的腳,青鸾的腳抵了上去,睡意朦胧道,“金定回來了,快些睡吧。”忍着倦意坐起身為金定攏了攏被子,拍一下她臉道,“臉蛋兒冰涼,以後再出去披一件鬥篷戴上暖帽,別将身子折騰壞了。”金定捂了會兒,待暖和了笑道,“這樣的天氣,穿得再厚都冷透了,我是鐵打的身子,沒事的。”
青鸾嗯一聲倒了下去,昏昏欲睡中,就聽金定道,“青鸾,我們說說話。”青鸾用力擰一下臉,睜開雙眼已是炯炯有神,挪着身子躺到金定那邊,枕在她枕上頭挨着頭,“好,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說說話。”
☆、71. 番外(1)
金定亥時一刻過去的時候,靜王卻沒有睡下,坐在羊毛毯子上看着面前的瓷壇發呆,那只青花瓷壇正是早上金定塞入他懷中讓他采雪用的,瓷壇滾落在地摔成了幾瓣,雪水流在地上浸濕了毯子,靜王就那樣看着,眼睛一眨也不眨,身子僵坐着一動不動。
金定趴在屋檐上眨眼,是怎樣的情況?就聽兩位老仆低聲說話,一位說,“這可如何是好?還是進去收拾了吧。”另一位忙忙阻攔,“不可,王爺今日氣性大,晚膳也沒用,壇子也給摔了,還撕了幾頁書,自王爺建府我就跟着王爺,從未見王爺發過脾氣,又是愛書如命,今日也不知是怎麽了,唉……”
金定看向屋中,那壇子是靜王發脾氣摔碎的?可惡,為何摔我的壇子?可惜了那來之不易的雪水,過些日子立春後,就沒有這樣好的雪了。
金定瞅着摔碎的壇子,又看向靜王,為何發脾氣?為何不用晚膳?又為何要撕書?
金定不耐煩去揣度,縱身從屋頂躍下,徑直進了屋中,來到靜王面前,蹲下身與他平視,靜王猝然別過頭去,再扭頭時臉上已是一派平和,身子一歪斜靠在迎枕上,拿一本書翻動着溫和問道:“金定怎麽來了?”
金定悚然一驚,怎麽就進來了?伸手拍一下頭舔舔唇笑道,“今日将王爺放在樹杈上,擔心王爺受了冷,白日裏想捏腿沒捏成,就想着來瞧瞧。”元英腿朝她伸了過來,“正疼得睡不着,那就捏吧。”
金定喜出望外,“你這人,就是矯情,白日裏那般的,嗯,拼了命一般攔着,還被明钰撞見。”元英的腿又蜷了回去,“明钰?金定都直呼其名了,金定與他很熟嗎?”
金定笑道,“從赤谷城到東都兩個多月的路程,朝夕相處,自然是很熟了,明钰,皓成,湛盧,十三劍客,六十八名侍衛,都是我的好兄弟。”元英腿蜷得更緊了些,“金定覺得,明公子如何?金定喜歡他那樣的男子嗎?”金定點頭,“喜歡啊,爽直風趣,長得好看,也很香,我喜歡香噴噴的男人。”
元英拿過一床毯子蓋在腿上,似乎沉浸在書中,半天不說話,只是書也半天不曾翻動一頁。
金定看他專注,一笑蹲下身去要撿地上的碎瓷片,冷不防元英伸手摁住她手喚一聲來人,吩咐道,“都收拾了吧。”老仆訝然看着金定,這姑娘何時來的?随即垂了眼眸沒看見一般,快手快腳,頃刻間收拾得幹淨,又輕手輕腳退出。金定搖搖頭,“那樣好的雪,可惜了,王爺再怎麽,不該跟一個壇子置氣。”
元英眼眸輕擡,“我沒有,是不小心摔的。”金定瞧着他,“晚膳呢?不小心忘了用?已過亥時,王爺為何不安睡?不小心忘了睡覺?”元英手指緊摁在樹上,“金定既知道我這會兒已入睡,又為何來訪?”
“為何?”金定大聲了些,“白日裏不讓捏腿,我想着趁你睡着了再來。反正你這王府攔不住我,我想何時來,就何時來。”
元英手将書攥得更緊,金定不由分說跪坐在旁,手用力摁在了雙膝處,元英嘶得一聲皺緊了眉頭,金定用力揉捏着,元英緊咬了牙關,攥拳忍着疼,硬是哼都不哼一聲,金定擡頭瞧他一眼,放松些力道:“我問過了禦醫,大力摁壓疼痛難忍的話,就是受了風寒,今日是我的不對。”
“你沒有錯。“元英拭了拭額頭的汗珠,“我從未上過樹,今日坐在樹上,視野開闊,園中景色盡收眼底,我覺得很好。”
金定瞧着他,“果真?明日再帶你上去,不過要穿得厚些。”元英搖頭,“待到下次大雪的時候,金定別忘了。”金定笑道,“不會忘。”
元英沉默着若有所思,半晌喚一聲金定,“金定還想着上陣帶兵打仗嗎?”金定點頭,“想啊,特別想,如今無事就操練那六十八名侍衛,也去殷朝禁軍校場悄悄看過,那樣的氣勢,令我向往。”元英笑了一笑,“金定放心,若有機會,我會讓全金如願。”
金定說一聲好,元英又道,“金定可想過成家的事?”金定搖了搖頭,元英道,“這會兒想一想,金定想要怎樣的夫婿?”金定歪頭瞧着他,思忖着笑道,“不知道,香噴噴的吧。”元英道,“可是健壯威武,能陪着金定馳騁沙場的男子嗎?”金定笑道,“如果香的話,确實不錯。”
元英的神情黯淡了下去,有老仆在屋外廊下熬藥,藥的苦味飄進屋中,元英喚一聲福伯,皺眉吩咐道,“今日不服藥了,将這藥罐搬走,滿屋子都是苦味。”福伯答應一聲走了,金定吸一口氣笑道,“哪裏有苦味,分明是藥香。”
元英不說話,金定笑道:“嫌苦了?這就去熏了金猊。”香氣袅袅,金定再擡頭時,元英已手支着腮靠着迎枕睡了過去,金定伸手指戳他一下,看他沒有動靜,伸手抱起他将他抱進寝室床上,厚被子捂了,瞧着他沉靜的睡顏笑了一會兒,接着為他捏腿。
鼓敲五更,金定伸個懶腰起身欲走,瞧着外間的大迎枕,猛然想起什麽,靜王是靠着迎枕睡着的,自己卻将他抱進了寝室,他醒了察覺不對,是不是又要說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話,靜王近日性情別扭,要不,還是将他抱出去?
金定想了想,看着睡得正香的元英,又不忍挪動,算了,他愛別扭就別扭,抱已經抱了,又不是第一次抱,他又能如何?
金定嘆口氣,回到東都後,他更瘦更輕了。
瞧着窗外漆黑一團,起身欲要向外,元英在床上呓語, “明钰,本王跟你不共戴天。”金定吓一跳,好端端的,怎麽跟明钰結仇了?在路途上,明钰愛開玩笑,總逗得靜王忍俊不禁,回到東都後,也見過明钰與皓成過來,靜王似乎在囑咐他們什麽,鄭重其事的樣子,二人總是一臉恭敬的傾聽,如今這是怎麽了?
青鸾正睡得香甜的時候,被窩中伸進一雙冰冷的腳,青鸾的腳抵了上去,睡意朦胧道,“金定回來了,快些睡吧。”忍着倦意坐起身為金定攏了攏被子,拍一下她臉道,“臉蛋兒冰涼,以後再出去披一件鬥篷戴上暖帽,別将身子折騰壞了。”金定捂了會兒,待暖和了笑道,“這樣的天氣,穿得再厚都冷透了,我是鐵打的身子,沒事的。”
青鸾嗯一聲倒了下去,昏昏欲睡中,就聽金定道,“青鸾,我們說說話。”青鸾用力擰一下臉,睜開雙眼已是炯炯有神,挪着身子躺到金定那邊,枕在她枕上頭挨着頭,“好,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說說話。”
☆、72. 約定
過了三日,容花從宮中探聽到消息,安國侯夫人攜女進宮,跪在皇後面前苦苦哀求,說話颠三倒四,一會兒說女兒顏陋福薄,不配與皇家結親,求皇後收回成命,一會兒又說懷王名聲奇差德行有虧,實在不願将女兒嫁入火坑。
皇後皺眉對安國侯夫人道,“你是老糊塗了,懷王雖不堪,到底是正統的皇子,你們家頂着個侯府的名聲,早已是落敗不堪,家裏連個能撐門面的都沒有,你這女兒長相尚可,能做了王妃,說不定能振興侯府。”安國侯夫人讷讷道,“娘娘的美意,臣妾也是明白的,可是……”安國侯千金忙出言打斷,“皇後娘娘容禀,其實我家父母是願意的,十分感激皇後娘娘,是妾不願,在家尋死覓活,逼着父母進宮求情。”
皇後陰沉了臉,葉蓁明明說安國侯千金性子溫順好拿捏,不想如此有主見,安國侯千金看皇後沉吟,又說道:“是妾不識好歹,拂了娘娘一片美意,只要這門親事不成,日後娘娘但有差遣,妾惟命是從。”
皇後嗯一聲,她與安國侯夫人在閨中就相識,她嫁了安國侯之後,已多年不曾見過她,她家的千金也是頭一次見,不想頗有幾分姿色,既如此,留着她為太子籠絡個名門公子也好,給了懷王倒是可惜了。打定主意臉色明朗許多,慈和笑道,“這孩子有主見,倒是合了本宮的眼緣,強扭的瓜不甜,本宮也不想強人所難,這門親事就作罷。”又對安國侯夫人笑道 “倒是不能饒了你,交給你一樁差事,你給懷王做個媒人,覺得誰家千金與懷王相配,就去探探口風,再來告訴我。”
安國侯夫人一愣,待要推辭,女兒在旁牽一牽她的衣角,朝她使個眼色,她忙磕個頭說遵命。
從坤寧殿告退走出,安國侯夫人不由埋怨女兒,“那懷王兇神惡煞的,怎敢給他做媒人?”女兒笑道,“懷王與大昭國鸾長公主兩情相悅,皇後與太子妃偏要從中作梗,這是皇家內部的争鬥,咱們沒有權勢參與,也不要做他們的棋子。”安國侯夫人不解,“不就是一門親事,怎麽就涉及争鬥了?”
女兒搖頭一笑,“母親答應做這媒人,隔三差五進宮跟皇後娘娘禀報,将東都顯貴家适齡女子一一提起,自然了,俱都不成,理由嘛,都不看好懷王,懷王去了這一宗煩惱,自然要承我們的情,他欠了我們的人情,日後自然得還,說不定我們家還能再現昔日太/祖時的輝煌。”安國侯夫人撇撇嘴,“你為何看好這懷王?”女兒低了頭,“前些年太子曾對女兒無禮,被懷王撞見,懷王當場為女兒解圍,其後又幫着女兒永遠擺脫了太子糾纏,女兒不知他如何做到的,只是因感激開始關注其人,發現他并非傳聞中那般不堪,而是文韬武略胸有溝壑,女兒覺得,這儲位早晚是他的。”
安國侯夫人驚訝得看着女兒,許久說道,“那就聽蕙兒的,咱們家一向都是聽你的,若不是你,唉……”蕙兒拉住母親的手,“母親別灰心,弟弟雖年幼,可讀書甚好,女兒的終身,也會仔細挑選,咱們家,總不會一直倒黴的。”
安國侯夫人點點頭,突眼睛一亮,“聽起來,蕙兒青睐懷王,那麽,為何不順着皇後的意思?”蕙兒微紅了臉,“女兒确有此意,并暗中托人在葉蓁面前遞了話,是以皇後才想到了我們家。可是昨日懷王上門,他與我對面不識,早已忘了助我之情,他說此生只認定鸾長公主一人,讓我進宮辭了親事,若我不肯,他便會抗旨,他說自己臭名昭著,做出任何事都無所謂,只是會累及我的閨譽,女兒想了一夜,硬要親事與他交惡,再連累自己,倒不如給他個人情,将來也為侯府争的些好處。”
蕙兒說着話,眼角閃出淚光,安國侯夫人忙摟了女兒在懷中,這些年上門提親的不少,女兒都拒絕了,以為女兒不肯低就,原來早就心有所屬,蕙兒靠在母親懷中,閉了眼想着懷王說的話:“我知道奪儲艱難,本想着就那樣裝傻充愣,一輩子擔着渾名,暗中樂得輕松,可是我遇見了青鸾,我不想讓青鸾在任何人之下,受一絲一毫的委屈,是以,我必要奪取儲位,将來登上大寶,讓青鸾站在最高處,恣意随心。”
蕙兒想着,不由淚如雨下,這麽些年的癡心與默然關注,豈是說放下便能放下的,可是懷王對鸾長公主的一腔深情,理智如她,知道必須強迫自己去放下。耳邊母親說道,“要不,做個側妃?若這懷王将來做了皇上,蕙兒就是皇妃,也是尊貴的身份。”蕙兒沒有說話,默然淌着眼淚,苦苦糾纏惹他厭棄,何如放下得到他的尊重。
青鸾從容花口中得知消息,乘了小轎往懷王府而來,已經三日沒有見到懷邕,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麽已是相思九個春秋。
進了懷王府在書房門外聽到元邕冷笑:“八百裏加急,真難為君從嘉了。他為了護着青鸾,對爺施壓,他在信中言說,爺得不到儲位,他就不同意青鸾與爺的親事。如今各方作梗,他又雪上加霜,爺倒無所謂,這些年不要臉慣了的,可青鸾不一樣,她在大昭被從嘉呵護着高高在上,不想跟着爺到了東都,屢屢遭人非議。”
青鸾靠着廊柱,是自己去信央求從嘉如此做,以向懷邕施壓,讓他在奪得儲位之前,不必再為親事煩憂。從嘉向來不會逼迫他人,也不願被人逼迫,他再一次為了自己違背本意,青鸾鼻子一酸,慢慢低了頭。
就聽湛盧說道,“可是爺,如今形勢,這親事只能暫緩,郡主識大體,爺若跟郡主明說,郡主會忍耐的。”元邕大聲道,“爺不願意讓她忍,爺想讓她随心所欲。”湛盧道,“可是小不忍……”元邕不耐煩道,“那些大道理,爺都懂,爺不過是覺得自己無能,讓青鸾委屈……”元邕說着話嘆一口氣,“因為此事,三日未見青鸾,短短三日,似乎已是百年……”
青鸾本已邁步向前,聽到此言又退了回來,他既不願對自己說,便等到他願意說的時候。青鸾轉身就走,剛至垂花門,就聽身後一聲喊,青鸾,等等。
駐足回頭,元邕疾步而來,瞧見她停住腳步,細細看了一會兒方笑道,“剛想去見青鸾的,不想青鸾來了,緣何來了又走?”青鸾也看着他,“懷邕這幾日,似乎不願見我。”
元邕過來捉住她手,緊緊攥着往書房而來,進去了一腳踢上房門将她抱在懷中,下巴抵在肩頭長聲輕嘆,“我忍得辛苦,只是事情沒有眉目之前,不知該如何與青鸾提起。”青鸾靠在他胸前,“皇後為懷邕指婚一事,我已知曉,我還知道,這親事又不成了。怎麽?懷邕去吓唬安國侯府的人了?”
元邕嗯了一聲,“我打定了主意先禮後兵,不想安國侯那般糊塗,比傻子差不了多少,見我上門忙差管家去請他家大姑娘,那姑娘倒是通達事理,我只數句言語,她便說會與母親進宮當面求過皇後,推辭了親事。”青鸾一笑,“這姑娘如此懂事,莫非是懷邕昔日紅顏知己?”元邕搖頭,“從未見過。”
二人依偎說着話,青鸾道:“聽說皇帝如今身子微恙,我有一個主意,懷邕去大相國寺求簽,再請方丈大師解簽,就說懷邕三年內若訂親或者結親,會危及皇帝陛下康健。這樣,懷邕可心無旁骛。”
元邕皺眉搖頭,青鸾笑道:“我弟弟病危時,我求過國師,我父王暴薨後,我為防繼母加害,去求過南星,入宮後,明知人在屋檐下,我卻安之若素,從嘉護着我三年,我明明知道他的心意,還求着聖文太後退親,是以,我的臉皮,較懷邕又厚了許多,我想做什麽,絕不對在意他人的眼光,是以,懷邕只管放手去搏。三年中,雖不訂親,但我會陪在懷邕身旁,絕不離開。”
元邕不說話,青鸾想到了什麽,眉飛色舞說道:“這三年內我可做許多事,外出則了解殷朝風土人情,入內則博覽群書繼續學業,如今我的處境在外人眼中可謂落魄,落魄之時可見真心,借此辨識達官顯貴內閨忠奸,可助懷邕親君子遠小人。”
元邕默然着抱她在懷中,良久方道:“兩年,青鸾,我只要兩年就已足夠。”
當日,大相國寺方丈為懷王解簽的消息傳入宮中,皇後再不提為懷王議親一事,只宸妃不甘,看一眼青鸾臉色,指着元邕斥道:“如此一來,豈不委屈了青鸾?”
元邕只顧抱着元熙逗趣,元熙沖他揮舞着手臂,咿咿呀呀得叫,元邕突然出手捉住弟弟的小腳,呀了一聲道:“白白的胖胖的圓圓的,跟個饅頭似的。”說着就湊到腳心親了一口,元熙便咯咯咯笑了起來,青鸾也笑,宸妃喚一聲青鸾,青鸾忙恭敬說道,“啓禀娘娘,小不忍則亂大謀,青鸾不覺得委屈。”
宸妃給景姑姑使個眼色,景姑姑拿了太平車過來,宸妃摩挲着臉笑道,“這東西果真好用,就連皇上也說我近日容光煥發。”青鸾端詳着笑道,“是啊,娘娘臉色粉白,果真是顏美如玉。”
卻任憑宸妃如何暗示,不提那玉珮和口含玉一個字。
☆、73. 王紅
一場大雪後,接連二十多日都是晴朗的天氣,青鸾與元邕達成默契後,元邕白日在外奔忙,夜裏也不得空閑,忙着暗中聯絡朝臣,只是無論多忙,每日都要至同文館,有時候只是隔窗瞧一眼,話都顧不上說就走。
因元邕每日來并無固定的時辰,青鸾不想讓他撲空,就老實在院子裏呆着,讀書寫字或者跟着珍珠做些針線,金定上午補覺,午後閑不住,出去閑逛或者在同文館到處亂竄,小年這天傍晚雀躍着歸來,亮着眼眸興奮對青鸾道:“靜王差人讓我過去,跟我詳談了兩個時辰,讓我過年後集合兩府府兵和大昭侍衛還有十三劍客,說要人盡其用,訓練出一支隊伍來,有帥有将有兵。”
青鸾笑道,“金定一直盼望的,好事。”金定正摩拳擦掌,靜王府上兩位老仆擡了一箱子兵書過來,金定盤膝坐在箱子旁将書一本本拿出來,挨頁翻看着驚嘆道:“靜王挑的書精而不陋博而不濫,難道他竟懂得兵法嗎?”青鸾也好奇湊了過來,她不懂兵法,卻看出其中每本書都列了序號,應是讓金定挨着次序去讀,翻開标號為“壹”的那本,裏面密密麻麻用小楷做了批注,注解得十分詳細。
青鸾感嘆着靜王的用心,只不知他此舉是為元邕還是為金定,那夜與金定擁被卧談,靜王一言一行象是在吃明钰的醋,可那日後兩人十多日沒見面了,金定雖每夜過去,可新香尚未治成,熏舊香的話靜王夜裏不會醒來,自然也不會知道。青鸾思來想去,笑眯眯對金定道,“靜王注解詳細,我也跟着讀讀。”金定連連點頭,“嗯,這樣我們兩個可交換心得。”
金定讀的專注,晚飯時猶捧着,熬夜看完了頭一本,次日早晨遞給青鸾,青鸾瞧着她通紅的眼,金定昨夜裏沉浸兵書中,忘了去靜王府,這會兒猶未想起,草草洗漱過啃一塊玉米糕,繼續埋頭書中。青鸾拿着一號書沉吟着又笑,近日總琢磨金定的事,快成媒婆了。
二人正相對讀兵書,明钰來了,進了門笑呵呵拱手道,“家中為過年買了半車羊腿,從北邊金國來的,個頂個肥美,今日帶了些過來,給長公主和金定嘗嘗鮮。”青鸾起身相迎,金定卻沒聽到一般,明钰瞧着她笑道,“今夜裏架火烤羊腿,如何?”
以金定的性情,該雀躍跳起來才對,今日卻恍若未聞,明钰湊了過去,“什麽書啊,看得如此入神。”金定擡頭看他一眼,說聲來了,又繼續埋頭書中,明钰又一看,“呀,還有注解,我瞧瞧,我偷讀兵書的時候,有許多不明之處。”
明钰也坐了下來,青鸾将自己手中那本遞了過去,明钰津津有味瞧着,青鸾信步而出,閑閑站在廊下眺望遠山,屋中一片靜谧,不覺上午已過,珍珠過來請示傳膳,突聽屋中激烈争論起來,明钰說三十六計是兵法,金定說三十六計只是計謀,算不上兵法,二人旁征博引,誰也說服不了誰。
青鸾一笑對珍珠道,“再等等吧。”珍珠指指屋中,“姑娘,別亂點鴛鴦譜。”青鸾搖頭,“我沒有,只是順其自然。”
正說着話,有小婢帶進一位婦人,婦人衣着整齊利落,過來恭敬行禮,遞過一份請帖,言說是文遠伯府中綠萼梅盛開,他家大姑娘明日要辦一個花宴,相邀鸾長公主前往,青鸾命珍珠接了,笑說道:“承蒙府上大姑娘想着,我一定去。”
珍珠在旁微蹙了眉頭,婦人走後,珍珠嗔怪道,“萬一是鴻門宴呢?”青鸾點頭,“就是鴻門宴。”珍珠不解,青鸾笑道,“靜王府的梅花都開敗了,就算綠萼梅花期靠後,如今也過了盛放時候,緣何這會兒才辦花宴?又緣何殷切邀我前往?項莊舞劍意在沛。我呢,正想結識幾位東都名媛,這可是大好的機會。”
珍珠說聲可是,青鸾笑道,“不管這文遠伯家的大姑娘是受何人指使,又有何目的,咱們自去就是,難道還怕她們不成?”珍珠沉吟着,“這東都名媛也不知水深水淺,要不要問過王爺再說?”青鸾搖頭,“不告訴他,一來他會攔着,二來就算讓去,也徒增無謂的擔心,待我去了回來再告訴他。”
珍珠還想規勸,青鸾說聲我意已決,轉身進了屋中,金定與明钰正争得名紅耳赤,青鸾說一聲停,沒人理她,青鸾喚聲金定,“你昨夜裏是不是忘了什麽事?”金定一愣緊抿了唇,稍瞬起身道,“我去瞧瞧。”
青鸾伸臂阻攔,“去做什麽?有何借口?”金定停住腳步再不說話,明钰笑道,“去哪兒?”青鸾搖頭,“女兒家的秘密,明公子休問,午膳時辰到了,明公子留下用飯吧。”明钰看一眼沙漏,拍一下腦袋起身邊跑邊說,“王爺交待了差事,本想送了羊腿就走,這下完了,耽擱了大半個上午,今夜怕是得熬夜了,要不無法交代,走了走了,羊腿吊到井裏,明晚上我再來。”
人跑出去又後退幾步,大喊一聲金定:“今日過瘾,明日接着再論,我邀皓成來,他也喜歡兵法。走了走了……”
一溜煙跑不見了人影,青鸾就笑,金定垂頭喪氣的,“怎麽就忘了?真是。”珍珠帶着小婢端了飯菜進來,青鸾笑道,“再愛看兵書,也不是這樣的看法,廢寝忘食的,不要命了?年前年後這些日子定個計劃,一共多少本,一日看幾本,該用飯用飯該睡覺睡覺,如今天氣漸暖,眼看就要立春,靜王那兒隔幾日去一趟即可。”
金定依然怏怏得,“也只能如此了。”青鸾将銀箸塞在她手中笑道,“吃飯吃飯。”
吃飽喝足後出來在庭院中走動,青鸾方将請柬遞了過去,金定一瞧撸了撸袖子,“去,會會這些千金大小姐,怕她們不成?”青鸾點頭,“我是要去,就怕金定沉迷兵書,不肯同往。”金定笑道,“自然要去的,讓你全尾全須得回來,一根頭發絲都不會少,珍珠能吵架,也帶上。”
青鸾笑道:“有你們這一文一武哼哈二将,我這心裏就更踏實了。”
次日一大早,青鸾帶着珍珠金定出了同文館,這是來到東都後第二次正式出行,卻不同上次的排場,只是輕車簡從,乘了大昭閨閣中正流行的油壁香車,四周丁香色幔幕低垂,金定不顧冷風,撩起身側布幔往外觀瞧,車子行出安富坊,就見通往聚賢坊的路上,一輛輛香車緩慢而行,不時有幽香飄來,車內傳出低低的談笑聲,也有潑辣大膽的掀起幔布,大聲沖着熟識的香車打招呼,姐姐妹妹莺聲燕語的好不熱鬧。
金定與珍珠興致勃勃,青鸾坐在車中斂了眼眸如老僧入定,香車欲往前行車速欲緩,近了文遠伯府門外一裏處停了下來,等着通過的香車排了兩排,旁邊一輛青色幔幕的香車上跳下一名婢女,來到青鸾的香車近前恭敬行個禮,聲音清脆問道,“敢問車上可是大昭鸾長公主?”珍珠也下馬車回禮說是,那位婢女笑道,“我家姑娘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