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位高權重,任何人接近青鸾,都可能別有所圖,是以青鸾對任何人都要抱有戒心,青鸾不用覺得辛苦,回到後宮,有從嘉一心愛你。”
青鸾點頭說是,陪皇後說一會兒閑話,笑問皇後可困倦了,皇後笑道:“皇上近日政務繁忙,回來得晚,我結穗子等一等他。”
拿過一個核桃般大小的明黃色玉珠,用黑色絲滌打着璎珞,笑對青鸾道:“不用任何人幫忙,我親手為皇上結一個,這些年了,從未做過。青鸾回去吧,明日還要讀書。”
青鸾起身告退,皇後娘娘思慮深遠,打定了主意讓芳菲遠嫁,芳菲的命格似乎已成定局,難道竟掙不脫破不了嗎?
芳菲站在廊下擡頭看月,聽到青鸾出來也不看她,笑道,“青鸾,我走投無路了,是嗎?”青鸾看着她,仰着臉下巴高高擡起,後背挺得筆直,兩手捏成了拳,那個溫柔可親的芳菲,似乎越來越遠去了,青鸾默然良久問道,“芳菲相信命格嗎?”
芳菲嗤得一笑,回過頭看一眼青鸾,“若是青鸾,會認命嗎?青鸾若認命,瓒活不下來,青鸾若認命,會任由辛氏拿捏,青鸾若認命,這會兒在楚王府,只怕過着水深火熱的日子。”青鸾搖着頭笑,“怎麽說起我來了?”
芳菲笑了一下:“聽說,青鸾今日與賀先生到昆彌川旁踏青去了?”青鸾笑笑,“随意出去走了走。”
芳菲哦了一聲,“時候不早了,青鸾回去吧。”青鸾道,“芳菲也早些歇着。”
并肩向外,青鸾道:“芳菲,總會有辦法的。”芳菲淡淡哦一聲,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
二人下了回廊,一南一北徑直前行,宮門外,青鸾迎面碰到皇上,皇上面有倦色,瞧見青鸾就問,“皇後今日氣色可好?這會兒可歇下了?”青鸾福身笑道,“皇上放心,皇後娘娘今日精神好,這會兒正等着皇上呢。”
皇上展顏而笑,顧不上讓青鸾免禮,幾步跨上漢白玉的石階,邁過門檻進了宮門,青鸾站直身子看着皇上背影,皇上此刻,幸福而滿足。
滿懷思緒往回走,行近東宮,遠遠有埙聲傳來,青鸾頓一下腳步繼續向前,走得更快了些,眼看鸾苑就在眼前,回頭沖跟着的人擺手:“我逛一逛,都不許跟着。”
繞進西院對面的林子裏,靠着樹聽着埙聲,心頭漸漸安寧,擡起頭,一彎半月高挂夜空,皓白瑩潤,遠處幾點星光,晶瑩璀璨,青鸾閉了眼,許是腳下青草間起了露珠,有淡淡的青草香幽幽來襲。
埙聲由遠及近,突然就停了,青鸾睜開眼,先生握着陶埙,定定瞧着她,碰上她的目光,垂了眼眸道:“我當是誰在此偷聽,原來是青鸾。”
☆、26. 望月
“先生吹埙,這東宮之中,人人皆能聽到,何謂偷聽?”青鸾背靠大樹繃着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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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裏,青鸾說要比試爬山,這會兒,可敢去嗎?”先生避開偷聽的話題,指了指夜空中半輪明月。
青鸾擡起頭,天幕中星芒落在眼中,雙眸瞬間點亮,随即又搖頭,“宮門早下鑰了。”
“下鑰能難得住先生我嗎?”先生瞧着她笑,“敢去嗎?”
“敢,有什麽不敢的。”青鸾站直身子挺起了胸膛。
先生輕咳一聲錯開眼珠,沖着後牆歪了歪頭,青鸾跟了上來。
宮牆高達丈許,青鸾仰頭看着後退幾步,冷不防衣領被揪住,就覺嗖得一下,身子騰了空,半空中可聽到風聲,青鸾大睜着眼,看先生閃轉騰挪,幾下拎着她上到牆頭,在牆頭上頓一下腳步,随即舒展了雙臂騰空向下,矯健的身姿若翺翔九天的鲲鵬。
青鸾被放在地上,猶大睜着眼一瞬不瞬望着先生,先生說一聲走吧,青鸾忙忙跟上,待出了宮城範圍,遠遠看到點蒼山的輪廓,青鸾方回過神,雀躍說道,“乘夜裏偷偷溜出來爬山,先生可真會玩兒。”先生笑,“不錯,我确實擅長。”
來到山腳下,青鸾望着山巅躍躍欲試,先生指着山間涼亭,“青鸾看得未免太遠了些,夜裏不可進深山,看到那亭子了嗎?就以亭子為終點。”青鸾說好,“先生不可施展輕功。”先生嗤一聲,“勝之不武,非君子也,走吧。”
青鸾在前,先生在後不徐不疾跟着,青鸾快他也快,青鸾慢他也慢,青鸾顧不上向後看,只奮勇向上,看先生沒有超越,興奮得笑着,腳下邁得更快,每次前往無為寺,從嘉都被我甩在後面,看來先生也是一樣。
眼看到了山間涼亭,不由回頭一瞧,身後竟沒有人,周遭靜谧無聲,只月光照着石階,灑下斑駁的光影,青鸾搖搖頭,先生也太不中用了些,三步并作兩步進了涼亭,坐在圍欄上向下看着,依然沒人,青鸾站起身向下張望,張望一會兒兩手括在唇邊喊了起來,先生,先生,先生……
對面空谷有回音傳來,和着她的喊聲,生,生,生……青鸾放下手笑,有風卷過身後的山林,樹葉沙沙作響,猛然起一聲長嚎,然後又是一聲,是狼嚎嗎?青鸾後背瞬間收緊,轉身看着山林中枝葉起伏,跳到圍欄上抱緊了廊柱,然後又是幾聲,幾聲狼嚎之後,傳來斷斷續續的回應,其後嚎聲四起,難道是狼群嗎?青鸾抱着廊柱,手腳并用攀爬上去,一直爬到亭子頂上坐了下來。
狼嚎聲漸漸弱了下去,依然不見先生人影,先生輕功那麽好,随意就可竄到樹頂,應該不會葬身狼腹,扭頭四顧,不遠處一株雲杉上站着一人,埙舉在唇邊,看着她笑。
青鸾喚一聲先生,先生從杉樹頂上縱身而來,躍到涼亭頂上,站在她身旁看着她,青鸾指一指他:“剛剛那狼嚎,是先生吹出來吓唬我的?”
夜裏山間陰冷,月光慘白山林寂寂,看青鸾毫不畏懼,只知奮力向上登山,不由興起,想要吓一吓她,誰知這丫頭冷靜從容,不慌不忙攀上了廊柱,看來是一個爬樹好手。
青鸾一生氣,腳下有些滑,瓦片嘩楞楞一陣響,腳已掉到了檐外,也不喊叫,奮力朝先生伸着手,先生一彎腰攥住了,将她拉了起來,看着她嘆氣:“青鸾,姑娘家家的,該示弱就示弱,總這樣剛強,該沒人疼惜了。”
青鸾搖頭:“一直是剛強着過來的,若示弱,早被老天欺負到了泥裏,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疼惜,我靠自己。”
先生手伸到她腮邊,又縮了回去,離她遠些坐了,仰頭道,“山間看月,似乎近了許多。”青鸾嗯了一聲,“離了塵世渾濁,似乎添了靈氣。”先生笑着舉埙在唇邊,輕靈的樂曲回旋而出,跳躍着奔向山巅欲攬明月,正是一曲飄渺空靈的《月上東山》。
青鸾含笑傾聽,一曲終了歪頭看着先生,“我不通音律,先生為何還要為我吹奏?”先生搖頭,“此言差矣,通音律的只是樂匠,青鸾能懂曲中意境,是真正的賞樂之人。”青鸾笑道,“先生無所不精。”先生笑笑,“我僞裝多年,有時候感覺猶如困獸,我想要闖出去,可出去只會引來更大的災禍,是以我要本領傍身,越多越好,要多到可以輕松保護自己,我白日裏浪跡市井,夜裏通宵達旦,讀書寫字下棋研習音律練習輕功……上次在雲臺山腳下,追我的不是家丁,而是長兄派來的刺客,青鸾與從嘉,救了我一命。”
“先生知道我與從嘉好騙,就假冒賀先生前來大昭東宮嗎?”青鸾笑問。
“青鸾好騙嗎?”先生也笑,“機緣巧合,舅父受國師之邀前來被我知悉,我呢,一時不慎闖了禍,知道命不久矣,便剃了舅父胡子,将他鎖在閣樓,然後假扮他逃離東都。外甥肖舅,我與舅父很象。”
他承認了真的賀先生乃是他的舅父,就是在向自己說明他的真實身份,青鸾心撲通撲通跳得快了起來,之前已隐約猜到他的身份,可他親口說出,還是覺得緊張,兩手抱了肩縮在一起,先生看她一眼:“怕了?”
青鸾點頭,“後怕,若先生有任何不軌之心,則從嘉危矣。”先生笑道,“入炀城之前,國師親自驗看,我呢,知道躲不過國師的眼,便實話實說招認了,國師考量了我的才學,方許我進城,皇後相信國師,自不會疑我。我也想不通,國師為何會允我前來。”
青鸾看着他,國師說他死裏逃生無處可去,可是慈悲心腸,憐憫他嗎?青鸾喚一聲先生欲言又止,他眼下安寧,又何必說出徒添困擾,笑道,“有些冷,回去吧。”先生嗯一聲,起身飄一般下了亭子頂,在下面仰臉看着青鸾,青鸾紮着手,先生笑道,“都能上去,下來不難。”
青鸾微紅了臉,“姿勢實在不雅。”看先生不動,手腳并用要往下爬,臉頰邊風起,下一瞬衣領被人揪住,接着傳來一聲輕笑,“小丫頭,萬事不求人?”
二人越過牆頭落在地面,眼前站着兩個人,芳菲與從嘉,芳菲眼裏含着笑意,從嘉看青鸾安然無恙,松一口氣看向先生,先生笑笑:“是這樣,我習慣夜裏出去登山,今夜被青鸾撞見,我嫌她礙事,便激将法激她,不過三言兩語,她就跟我出去了。”
從嘉瞧着青鸾笑,“就是這樣要強的性子,最怕激将了,一激将腦袋都能不要。”青鸾沒說話,芳菲在旁道,“先生瞧着文弱,不想竟有如此好的身手。”先生笑道,“男人武藝傍身,沒什麽稀奇。倒是芳菲郡主,對青鸾行蹤盯得緊,且深更半夜,芳菲郡主又進了太子寝宮?”
芳菲咬牙,她打定了主意前往,卻發覺無從下手,好不容易敷衍了值守的侍衛,發覺有兩個姑姑在從嘉寝室外鋪了毛氈,就算一人暫時離開,另一人也寸步不離得守候,無疑是青鸾的安排,她退了出來,與一人撞了一下,擡起頭,賀先生的黑臉書童抱臂看着她笑。
如此戒備森嚴,難道他們起了疑心?芳菲去往鸾苑,不見青鸾人影,逮個小黃門套出話,複回到從嘉寝宮外,大聲道:“青鸾不見了。”
從嘉只着裏衣赤着雙足跑了出來,問過值守的侍衛長,侍衛長說道:“與先生越牆出去了,太子殿下吩咐過,鸾郡主在東宮之中,可為所欲為,是以小的們不敢阻攔。”
芳菲一笑:“鸾郡主可是未來的太子妃,和先生一起越牆而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想不讓人生疑都難。”
從嘉喝一聲芳菲,對青鸾道:“更深露重的,早些回去歇息,明日還要做功課。走吧,我送你回去。”
青鸾喚一聲從嘉,從嘉攜了她手,“手冰涼冰涼的,有話明日再說。”回頭看一眼芳菲,“今夜的事,若有人搬弄是非,拔舌。”
從嘉與青鸾匆匆而走,芳菲一聲冷哼,先生笑看着她,突得手一揚,扔過一只香盒,芳菲大驚,摸向袖筒,早已空空如也,先生一笑:“此香若熏入芳菲郡主寝室的金猊中,該是怎樣的滋味?”
芳菲不說話,先生轉身而走,芳菲喊聲等等追了上去,“你敢說,你對青鸾沒有觊觎之心?”先生搖頭,“我對青鸾不是觊觎,是喜歡,十分喜歡。”
芳菲定定站着,“青鸾呢?可喜歡你嗎?”先生沒有說話,腳下更快了些,倏忽不見了蹤影。
芳菲緊捏着手中香盒,突然松手,啪嗒一聲,香盒落在地上,擡腳狠狠跺了上去,為何每個人都喜歡她,她與先生夜半出去,從嘉毫不起疑,只顧着擔憂她的安危,問她冷不冷,怕她睡不好,從嘉本來就是我的,青鸾才是鸠占鵲巢,若非她,我何至于此,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污了從嘉辱了自己。
還有皇後,陪着小心侍奉她,她卻絲毫不肯松口,執意讓自己前往烏孫聯姻,這宮中,每個人都在欺負我,皇後高高在上便沒有弱點嗎?也該擇日去一趟無為寺,為皇後祈福進香。國師怕是見不到,那便會一會國師的大弟子南星,順便探望一下楚王瓒。
☆、27. 決心
次日芳菲辭行,東宮中恢複安寧,日子如緩慢的流水,安靜悠然向前。
皇後的身子日漸好轉,青鸾與從嘉在書房中認真向學,先生教授更加用心,只是偶爾看向青鸾,許久收不回目光。
那夜越牆出宮登點蒼山望月吹埙之後,青鸾刻意疏遠,再沒有去過西院,與先生說話時,總是斂着眼眸,恭謹客氣。
書房的窗戶大開,窗外黃莺鳴叫,花香絲絲縷縷飄進來,是醉人的味道,青鸾想起初嘗烈酒那種微醺的滋味,擡頭看向先生,先生正看着她,瞧見她擡起頭,不動聲色扭臉看向窗外。
青鸾看向從嘉,又在專注記錄先生今日講授,一筆一劃十分認真。
那夜從嘉送她回到鸾苑,沒有一句話的責備,也沒有皺一下眉頭,只說她手太冷,吩咐肖娘為她暖了手腳再讓她睡。從嘉走後,青鸾想着芳菲的話,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那樣的刺耳,自己似乎鬼迷心竅了,總是想去找先生,想與先生說話,先生說騎馬就跟着去騎馬,先生說翻牆登山,就跟着夜半越牆而出,從未想過這樣做有什麽不妥。
肖娘在燈下做着針線,停下來喚一聲姑娘,青鸾從神游中回過神,肖娘正色看着她:“奴婢有幾句話跟姑娘說,奴婢不明白姑娘的心思,可姑娘與太子殿下已經定了親,定了親就是定了的夫妻,那先生雖是長輩,畢竟男女有別,姑娘還要避嫌才是。”
青鸾哦了一聲,肖娘又道:“太子殿下對姑娘好脾氣,要是擱別的男子,未婚妻深更半夜與旁的男子出去,斷然不能容忍,退親出人命都有可能。”
青鸾低了頭,鄭重說道:“再不會了,肖娘放心吧。”
從嘉再未提起過那夜的事,沒發生過一般,一切如舊。
青鸾收回目光,眯了眼嗅着花香,花香中有薄荷清新的香氣,先生一年四季應時應景用不同的香,這薄荷香,意味着天氣熱起來了。
先生站起身踱步而出,站在廊下看着遠處的山影,無詩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進來,瞧見先生施一禮,未邁進書房門檻,已經高聲喊道:“太子殿下,好消息,烏孫太子拒絕與大昭聯姻,芳菲郡主啊,不用遠嫁了。”
從嘉站起身笑道,“太好了,青鸾出的好主意,成了。”先生轉身皺眉瞧着青鸾,青鸾笑道,“思來想去,只有從源頭上下功夫,那符離不願,此事就不成。”無詩笑道,“沒錯,太子殿下派出去的說客,趕在了鴻胪寺少卿之前。”青鸾笑問說客是誰,從嘉笑道,“之前的伴讀,如今的元帥之子,木修。”
先生挑了眉,原以為這丫頭無計可施了,畢竟是皇後定了的事,不想這丫頭大膽,踱步而進笑問道,“從嘉派說客的事,皇後娘娘可知曉?”從嘉與青鸾對視一眼,誰都不說話,少頃從嘉笑道,“人是我派出去的,是我才能用得動的人,要殺要剮我擔着。”
先生對無詩擺擺手,書案後端坐了,說聲上課,無詩忙忙退出,先生沉聲問道,“膽大包天有何典故?”青鸾一愣,從嘉笑道,“這個我知道,唐代劉叉《自問》中有雲,自問彭城子,何人授汝颠,酒腸寬似海,詩膽大于天。”
先生說聲不錯,從嘉赧然撓頭,“跟詩有關的,我知道的多些。”先生嗯一聲看向青鸾,“多管閑事又有何典故?”從嘉撓頭,“這個卻不知。”
青鸾不語,先生又問,“昔日之友今日之敵,何解?”青鸾依然不語,從嘉笑道,“先生今日是要考問嗎?”先生起身向外,“既不知,便到龍章閣查閱,有解後寫一篇文章。”
青鸾追了出來,喚一聲先生,先生頓住腳步,背影有些僵直,這丫頭,一個多月不曾在書房外與我說過一句話,青鸾低聲道,“先生,芳菲遠嫁烏孫為人妾妃,難道我該坐視不理嗎?”先生沒有回頭,“青鸾,當斷則斷,該狠則狠。”
芳菲的命格可破,我的也可以,青鸾想着,說道:“是啊,國師昨日過來,說是皇後娘娘身子大好了,我是該做個了斷。”
先生猛然回頭:“青鸾要做什麽?”
青鸾掰着手指:“慫恿從嘉派說客前往烏孫,是我忤逆皇後娘娘的第一樁,我要禀報了皇後娘娘,看皇後娘娘的反應,然後再說第二樁。”
先生皺了眉:“青鸾,要做什麽?”
青鸾搖頭:“事成以後,再告訴先生。”
青鸾徑直下了石階,先生喚一聲青鸾,青鸾沒聽到一般,加快了腳步。皇後正在庭院中閑坐,青鸾過來行禮,然後跪了下去:“青鸾做了錯事,求皇後娘娘恕罪。”
皇後看着她,“起來坐着說話。”青鸾起身坐了,說起芳菲之事,皇後聽了就笑,“芳菲不安分,我敲打敲打她,也知道青鸾會阻攔,只想瞧瞧,青鸾會生出怎樣的主意,青鸾通過了考驗,我很滿意,這不是錯事,是好事。”
青鸾詫異着,咬了唇下定決心開口:“還有一樁,皇後娘娘,我不能與從嘉成親。”
終于說出口,青鸾長長籲一口氣看着皇後,是殺是剮我都受着,只賭皇後娘娘的開明。皇後瞧着她,一臉的決然之色,撫着手中玉如意,靜默許久開口道:“青鸾怎麽想的,跟我仔細說說。”
“皇後娘娘當日曾問我,可喜歡從嘉,我說喜歡,我是真的喜歡,喜歡從嘉純粹良善,喜歡與從嘉一起讀書,與他說笑,與他形影不離,喜歡在路途中,他賦予一山一水的故事詩詞歌賦,有時候我盼着時光就此停住,可我從未想過要與從嘉成親,從嘉于我,是友是兄,卻不是我想要的夫君。”青鸾一口氣說着,看皇後娘娘長眉蹙起,又說道,“我糊塗了很久,思慮了很久,才知道,這男女之間的喜歡,有很多種,親情友情愛情。”
咣當一聲,皇後手中玉如意落在地上,青鸾撲通跪了下去, “皇後娘娘,是我大膽造次。”皇後一把揪在她肩頭,顫聲道,“男女之間的友情?是怎樣的友情?”
青鸾看皇後娘娘臉色慘白,忙扶住她道:“我與從嘉之間,一起長大親密無間無話不談,卻不會臉紅心跳,想不起避男女之嫌,他與別的女子親密,我不會有絲毫嫉妒之心……”
“住口。”皇後喝道,青鸾咬了唇,皇後瞧着她,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青鸾,扶我回去,我要躺一會兒。”
皇後躺在榻上合了眼滿臉的疲憊,青鸾愧疚不已,“皇後娘娘若惱怒,若有氣,盡管對青鸾發洩,只求皇後娘娘不要氣壞了身子。”皇後虛弱搖頭,“青鸾,告訴我,你對誰有男女之情,是南星嗎?無為寺的南星?他是出家人,怎麽能夠?就算你對她有情,他也不會動心。”
青鸾忙道,“南星于我是家人一般,并非是……”皇後擺擺手,眼角有淚滴落下來,青鸾慌亂不已,皇後帶着淚笑了笑,“可嘆我大半輩子,青鸾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自負聰明一世,卻于情字糊塗半生。”
青鸾想起皇上的話,想起國師與帝後間的情感糾葛,原來自己的話,讓皇後娘娘想到了自己,青鸾狠狠揪着手指,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皇後睜開眼:“推己及人,我該成全青鸾,放青鸾遠走高飛。可從嘉是我的兒子。”
皇後頓了頓合上了眼,“青鸾與從嘉的親事,我再想想,我這會兒想見皇上,青鸾打發人,去請皇上速來。”
丹樨上皇上匆匆而來,與青鸾擦肩而過,青鸾行禮也沒有理會,疾步沖進了宮門。
皇後靠坐在榻上瞧見皇上進來,喚一聲正康,皇上一愣,小時候茵茵瞧見他,總是正康正康得叫着,成親後再未叫過了,皇上手撫上她的臉頰柔聲道:“急着見我何事?”
皇後手臂環上他肩,茵茵從來不會主動抱他,皇上心中重重擰了一下,皇後伏在他懷中:“我這半生恣意順遂,朝堂上後宮中随心所欲為所欲為,皆是正康給予,我卻不知感激也不滿足,總是不甘心,我不知為何,也想不明白,今日才知,原來我心中,有着另一個人。”
皇上顫着手,她終是明白了,她會如何,棄朕而去嗎?皇後聲音裏帶了笑意:“不珍惜身旁的,反去奢望虛無,正康,我何其糊塗,好在臨了,我終是明白了。”
皇後跪着身子,仰臉吻上皇上的唇,交纏着嘆息, “今日全心交給正康,你我盡情肆意……”皇上的眼淚落了下來,滴在二人唇舌間,苦澀中含了甘甜。
午後,皇後派了錦書過來,傳話給青鸾道:“青鸾盡管安心讀書,其他的,待五月初十青鸾及笄後再說。”
☆、28. 騎馬
日子水一般流過,青鸾與先生更為客氣,俨然回到老夫子任先生的時候,除了授課回答,一句多餘的話不曾說過,許多個夜裏,青鸾聽到屋後的埙聲,閉了眼兩手緊捂了雙耳,次日看着先生發青的眼圈,青鸾神色如常。
很快進了五月,初九這日午後從嘉去了皇後寝宮,書房中只剩先生與青鸾,先生捧着一本書看着青鸾,青鸾正埋頭寫字,凝神靜氣,先生忽然開口,“昨夜裏,我只身上了點蒼山,在涼亭頂上看月。”青鸾筆下一頓,“昨夜裏下了雨,無月。”先生鬧別扭一般,“心中有月,就有月。”
青鸾沒再說話,接着寫字,沉默一會兒,先生突起身向外,過一會兒珍珠來了,說是南星帶着瓒在昆彌川蕩舟消遣,邀青鸾過去。
出了東宮來到白沙堤上,不見南星與從嘉,過一會兒琴心遙遙而來,手中牽一匹黑色駿馬,在青鸾面前停住,就聽身後有人問道,“敢上去嗎?”青鸾回過頭,先生正笑看着她,青鸾亮了眼眸,指着馬兒道:“送給我的?”
先生點頭,青鸾說聲有何不敢,也不用人攙扶,手腳并用爬上馬背,挺直了腰四下張望一圈,神采飛揚笑道,“先生,開始吧。”先生嗯一聲,“先慢走,然後快走,再小跑。”
青鸾策馬慢行,漸漸得加快了些,先生跟在後側:“我會一直跟着。”
青鸾答應着,先生突伸手在馬屁股上一拍,馬得得得跑了起來,青鸾又興奮又害怕,喊道,“先生可還跟着嗎?”就聽先生說,“跟着呢,就在你身後。”
馬跑得更快,青鸾身子跟着前後搖晃,先生喊道,“身子略微前傾。”青鸾依言而行,馬跑得很穩,先生伸手用力在馬屁股上又是一拍,“初學騎馬的時候不要回頭,能做到嗎?”青鸾大聲說能,馬撒開四蹄奔跑,青鸾緊抱着馬脖子喊一聲先生,先生答應着,青鸾放下心,随着馬兒往前跑着,越來越興奮,連聲喊着,再快些再快些。
就聽一聲清嘯,馬兒揚蹄開始飛奔,風聲過耳,青鸾緊抓着缰繩,又喚一聲先生,無人應答,青鸾忍不住回頭去看,身後只有如茵綠草,沒有半個人影,左右兩側是昆彌川洶湧的湖水,前面是陡峭的山崖,青鸾有些慌,手忙腳亂狠勒着馬缰,兩腿又用力去夾馬腹,馬不知該停還是該跑,急躁得發出嘶鳴,青鸾更加慌亂,擡腳就要往下跳,被馬镫絆住,眼看一張俏臉就要着地。
耳邊傳來連聲清嘯,狂亂中的馬兒終于停住腳步,一人飛身掠了過來,堪堪将青鸾接住,拎着衣領放她站穩了,劈頭訓斥道:“笨蛋,平日裏的冷靜自持都哪兒去了?說過不要回頭,怎麽就回頭了?還要從飛奔的馬上往下跳,就算不死,這張臉也得被戳幾個窟窿,破了相難看死了。”
青鸾忿忿得小聲嘟囔: “先生答應會跟着,為何不跟着?”
“你騎着馬,爺在後面跑步跟着,想累死爺不成?”先生沒好氣,“再說了,這是爺教你騎馬的手段,總跟在馬屁股後,猴年馬月能學會?”
“那,若是驚了馬,不跳下來,難道找死嗎?”
“緊抱着馬脖子跟着跑就是,別又勒馬缰又夾馬腹的。”
“然後呢,等着先生施展輕功來救我?”
“自己想辦法,沒人會時時處處跟着你。”
先生吼幾句平靜了些,青鸾仰起臉,正對上先生的臉,先生臉微微有些紅,眼眸亮晶晶的,暈一層薄薄的水汽,嘴唇紅而潤澤,青鸾不由湊近了些,先生一怔,看着眼前暈了薄緋的臉,兩只眼睛小鹿一般好奇看着他,想要後撤身子,卻忍不住挨近了些,兩張臉越來越近,青鸾驀然伸出了手。
要摸臉嗎?先生慌忙身子後仰,青鸾更快,手刷得一下,就聽嗤拉一聲,先生唇上的胡子被拉了下來,先生猝不及防有些呆愣,青鸾看着就笑:“比想象中還要好看,先生,以後別粘胡子了。”
先生嗯了一聲,“若只有青鸾,就不粘了,可是有皇後太子,還有宮中衆人。”青鸾哦了一聲,“有些可惜啊,那這會兒,趁着沒人,我多看幾眼。”
說着話又湊近些,仔細端詳着,寬廣的額頭英挺的長眉微眯的狐貍眼,挺直的鼻梁潋滟的紅唇,兩绺散發垂在腮邊,添了動人的風致。
先生胸膛起伏着,突然俯首下去,唇待要貼上青鸾的唇,青鸾舉手擋在中間,先生的唇印上青鸾掌心,溫暖而綿軟,青鸾的掌心酥麻,以火熱處為一點,一圈圈若漣漪泛開,青鸾呆若木雞站着,好半天吶吶說道,“先生就是這樣,慣會勾引人。”先生站直身子扭了臉望着碧藍的湖水,半晌輕咳一聲低低說道,“這次,我是被勾引的……”
青鸾沒聽清,也不追問,怔怔出一會兒神,兩人面對面站着,一個臉朝東一個臉朝西,俱都直勾勾盯着眼前的湖水,不覺夕陽西下,水面浮起一層金光,青鸾的臉燃了晚霞,絢麗而耀眼,也不回頭,小聲問道,“先生還會教我騎馬嗎?”先生扭過臉看着她,“青鸾不是不理我嗎?”
青鸾搖了搖頭,“沒有了結不敢開始。”先生屏住了呼吸,她這話是何意?青鸾手比劃了一下,“上次先生和芳菲,其實離得沒那麽近,不是一張紙那麽近,一個手掌?不,一本書?也不是,先生與芳菲,其實離得很遠,只不過做了個樣子。”青鸾又擰上了手指,“可是,我十分生氣,因為芳菲是我的好友啊,先生那樣對芳菲……”
“行了。”先生突伸手,重重拍一下她頭頂,“小丫頭,我怎樣對她了?過去了幾個月依然記着,以後不許再提起。否則,再也不教你騎馬。”
青鸾捂了頭頂,“不要打頭。”先生嗤笑,“那麽聰明,又打不笨。”青鸾不服氣,“可是,我五音不全啊,四肢也僵硬。”先生背了手笑,“沒有人事事聰明的,有時候,笨些更好。”
看青鸾撲閃着眼,搖頭道:“不笨,可以裝笨。”
青鸾似懂非懂,先生轉身往回,施施然踱步,青鸾跟在身後,看先生的影子被斜陽拉得很長很長,好一會兒喚聲先生,先生回頭,青鸾掌心躺一撇胡子:“這個,先生可要貼回去?”
先生搖頭,“每日都換,有好多。”青鸾出主意,“那,先生帶個帷帽回去吧。”先生嗯一聲,青鸾心想,不能讓任何人瞧見先生沒有胡子的模樣。
一前一後默然行到了白沙堤的盡頭,青鸾又出聲道,“先生剛剛說笨些更好,先生喜歡笨一些的女子,對嗎?”先生挑眉回頭,“不,我喜歡聰明的。”
青鸾笑了,“先生心中那個人,一定很聰明吧。”先生愣了愣,“誰啊?”青鸾道,“上次先生說為了她才回東都的。”先生回過頭,“青鸾嫉妒嗎?”
青鸾一怔,“我為何嫉妒?我才不嫉妒。”先生搖着頭笑,“上次因為芳菲,青鸾不依不饒,我就拿她出來過關。她是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去歲臘月成親,她最愛看煙花,小時候我答應過她,她成親的時候,為她放一夜的煙花。”
青鸾哦了一聲,“先生答應的時候,想着與她成親的,是先生自己吧。”先生沒說話,許久伸手拍在她頭頂,“自己的事糊塗,于別人的事倒明白。”
青鸾捂了頭,“別打頭。”先生又拍一下,“就打。”青鸾立了眉毛,先生忙笑道,“再騎一圈馬,這次我一定緊跟着保護。”
青鸾卻說不用,上了馬前傾着身子,先生清嘯着策馬,或走或停,青鸾都不曾回頭,先生看着她的雙髻笑,這丫頭明日束發後,該是何等好看。
傍晚回到鸾苑,不意芳菲從客房出來,過來親親熱熱攥着她手笑,“烏孫的事不成,是你的鬼主意吧,還沒來謝謝你,今日特趕來,賀你明日的千秋。”青鸾想抽手,怎奈芳菲攥得緊,“行了,之前是我不好,想不開不甘心,可我打小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