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顧太監笑眯眯道:“萬歲爺授威武大人為護軍參領,您明日就要走馬上任了。”
珍珍的嘴微張着實有些驚訝,這狗皇帝竟然如此大方?銀子票子房子,如今連阿瑪的官職都安排上了。
顧問行是個大忙人宣完旨連茶都沒喝一杯就回宮去了。但他的到來讓威武全家都稍稍安心,這一番動作至少證明目下長女在宮中頗得聖心。
第二日威武就上新設立的包衣護軍衙門報道,而家中餘下的人也沒閑着。珍珍彼時也切身體會了一把什麽叫花錢也很累!
皇帝的賞賜中有三十間房。彼時北京城二環內的房産不能自由買賣交,都是按需調配,多大的品級會賞賜多大的房子。
比如說這回皇上賞了威武三十間,內務府就需按圖索骥,盤點內城裏是否還有合适的空宅院。若是沒有,那就圈幾處院子将裏頭的人遷出另行安頓,再敲敲打打将小院子合一。
好在三十間房的空宅院并不少,內務府挑了幾處讓威武挑選,威武最後選定了他們如今住的這條胡同最裏頭的一處三進大院,剛好同薩穆哈家作了鄰居。
置辦好不動産,接下來就是買仆人。
先前幫威武家買過田的中人張守財不知打哪聽說他家出了娘娘的消息,熱心腸地主動上門領來一個牙人說是南城最好最靠譜的。
塞和裏氏半點沒有經驗,于是就請自己的婆婆李氏出面。
雙方約好相看的日子,那天一早珍珍原本是要去學堂的,臨出門前卻被李氏給叫住。
塞和裏氏奇怪地問:“額娘,買仆人的事您一概做主就是了。珍珍才多大的孩子叫她做什麽?”
李氏輕嘆一聲,微微側過頭對珍珍說:“珍丫頭你先去把書和筆墨都放回去,我同你額娘有幾句話要說。”
珍珍猜測李氏接下來說的話定十分重要,可她現下還是個孩子,有些長輩間的話總是不願意說給她聽。
她悻悻而去,李氏一指身前的位子,塞和裏氏會意地坐到她身邊,李氏方才語重心長地把心裏話一條條與她細說。
“我這樣做都是為了珍丫頭。娘娘的事于咱們家和博啓的前程是大幸,可于珍丫頭卻是大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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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和裏氏聽得心口一懸,“額娘,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李氏道:“娘娘在宮中有前程,來日珍珍或不用入宮伺候,但她夫婿的人選便是樁難事。古來習俗高嫁低娶,咱們家底子薄,能有今日這番面貌都是仰仗娘娘在宮中的恩寵。八旗裏的好人家是瞧不上咱們家這樣的底子,但若珍珍嫁個普通旗人又有損娘娘顏面,即使娘娘不在意,可小皇子的顏面又怎麽辦?”
李氏這三言兩語讓塞和裏氏的心浸在了冷水裏,但李氏的話句句在理她不得不服。
李氏微微一嘆拉着塞和裏氏說:“珍珍的出路終究要指望娘娘日後的造化,咱們能做的就是為這孩子提前準備些。以後這孩子就住在我身邊,待人接物理家算賬我都教起來,宮中來的賞賜也提前先攢好,先備一份豐厚的嫁妝總不會錯。”
于是就在珍珍渾然未知之時,她已經被明明白白地安排上了王佳氏當年心心念念想為秀芳求的“初級宅鬥課程”。
午時剛過張守財力薦的北京城第一牙人便領了三口人家來給李氏相看。
牙人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婆子,姓劉,小頭粗膀圓腰,活像把茶壺。她身上套了一件暗紅色的馬褂遠遠望去還以為是盞大紅燈籠。
“老夫人好、小姐好。”
劉氏市儈地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珍珍聽她那一聲“小姐”險些沒笑出來,真是人生風水輪流轉,靠着姐姐她也有被稱小姐的一天。
“劉婆子,你領來的這些人都打哪來的,會些什麽營生?”
劉婆子笑呵呵地指着最左邊的三男兩女道:“這是打陝西來的張世傑家,五口人,從前在老家也讀過些書。只是陝西連遭三年災家中又變故,不得已逃荒來京城想着阖家老小賣身做點事,一來不至于餓死,二來一家人也能在一起。”
劉婆子話音方落骨瘦如柴的男主人張世傑往前一步恭恭敬敬地一拱手。
“請老夫人安,小姐安。”
珍珍看他雖窮困潦倒但言談舉止還存着一絲風骨,但再看李氏似乎對這張世傑興趣平平,瞧也沒多瞧他一眼就又去看第二戶。
劉婆子心知肚明,又指着中間六口人說:“這是徐大柱家,他們原先是順義那的佃戶,後來地主的田被圈連帶被趕了出來。莊稼人沒什麽大本事,種不了地也就只能賣身為奴。”
李氏這回似乎有了些興趣,“你們先前在哪家幹活?”
徐大柱真人如其名,生得又高又壯活像根柱子,他的手緊張地在衣角上蹭了兩下說:“先前在……在……”
珍珍沒想到這徐大柱竟然是個結巴,這“在”了半天了也沒“在”出後半句,他自己也是急得滿臉通紅,求救似地望着劉婆子。
劉婆子于是道:“他們家原先是在南城一漢官家服侍的,投身的時候簽了死契。誰想那漢官近日打算告老還鄉,于是就想把他們一家子再賣出來。”
李氏略略點頭,指着徐大柱身後的五個人問:“那都是你什麽人?”
徐大柱這會兒似乎喘過氣來了,慢慢說道:“是小的爹,媳婦,兒子和女兒。”
李氏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那家人一番,轉過頭問劉婆子:“最後一戶呢?”
站在徐大柱左手邊的是三男一女,年歲都甚小,大的也就十二三歲,小的不過七八歲,尤其最小的那個女孩,衣衫破爛,面黃肌瘦,怯生生地拽着哥哥的一片衣角躲在他身後。
“這是李勇一家,他們的爹娘去年一場瘟疫死了,繳不起稅賦田産沒了官,兄妹幾個無處安身就想投在一個好人家下面做事。”
劉婆子挨到李氏身邊伏在耳邊說:“這李勇也是有些性子的人,家裏都這樣了他還有兩個要求,一是要買就把他們兄妹四個人都買下,二是說不簽死契,只肯簽活契。”
李氏一揮手,劉婆子會意把人帶出了院子。
李氏低頭問珍珍:“你可知阿奶看中了哪一戶?”
珍珍點着臉頰想了想:“阿奶是看中了李勇和徐大柱吧。”
李氏眼裏生出一絲欣慰:“那你可知為何?”
珍珍只是看着李氏先前的神情猜的,于是坦誠地搖搖頭。
李氏道:“這三家裏張世傑家最不好,他們只是因一時饑荒逃難來,陝西老家田産猶在,總想着有朝一日要回去。”
珍珍茅塞頓開,細想确實如李氏所說。
“徐大柱是個老實人,你看縱使他們一家子都為奴為婢,他仍将老父帶在身邊照顧,一個人能對父母盡孝便也能對主人盡忠。”
珍珍心下了然。
“那李勇呢?他可是說只肯簽活契的,咱們家要買奴仆還是死契的好吧。”
李氏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她握住小孫女的手說:“活契也有活契的好處,這個日後阿奶會告訴你。”
李氏于是把那劉婆子喊回來,商定買下徐大柱和李勇兩家共計十口人。
徐大柱家是死契,男人五兩銀子一口人,女人小孩四兩銀子一口人,合計二十七兩銀子交給他的原主。
李勇家簽活契,又都是小孩全按二兩銀子一口人,合計八兩銀子,約定十年後可按價贖身。
此外李氏另給劉婆子三兩銀子當中人傭金。珍珍掐指一算,8%!堪比現代某家賣房的中介費!
這十口人李氏又各做安排,徐大柱夫婦、徐大柱的兩個女兒并李勇的小妹都留在家使喚,其餘的則由徐大柱的爹領着一起到禦賜的莊子上務農。
買完仆人接着又搬新家又打家具,等折騰完這些京城已暑氣漸濃。那日一場雷雨後,一頂打宮裏來的轎子停在威武家簇新的三進大宅前。
一聽聞徐大柱的禀報塞和裏氏就扶着李氏急匆匆地到門口來相迎。
轎簾一掀,一位一身宮裝的年輕婦人端坐轎中。她容貌清秀,眼神清明,身無金銀飾物通身的氣派氣質卻非常人可比。
她下得轎子朝兩人款款一福。
“奴才是貴人娘娘身邊的秋華,娘娘請了太後恩旨宣夫人和二小姐明日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