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不知道程啓深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也沒有勇氣跑過去,只站在院門邊喊他的名字,聽不到他的回應,才走過去,剛要走到車邊,車子就突然啓動,快速沖了出去。周期才反應過來,跟在車後面跑着追。
車速太快,他壓根就沒想讓她追上。
大年夜的她擔心他沒有去處,也擔心他有沒有吃飯。她甚至想,他其實是想念她的,所以大年夜出現在這裏。
周期撥了大半夜的電話,到了後半夜才算睡着,才覺得剛眯了一會兒,手機就在床頭櫃上震動起來,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手機倒是一直不肯消停,暈暈沉沉地将手機夠過來接了。
聽到陸珩的聲音已經醒了一半,結果陸珩又在電話那頭說:“程啓深回來了。”
她這下整個人都清醒了,立馬從床上坐起來:“他在哪裏?”
陸珩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她:“關陽路上,車子停在路邊,大概是在這裏一整晚。”
關陽路。
如果昨晚她能追到路的盡頭,就會看到他停在那兒了。
“謝謝。”說完才想起沒和陸珩說新年祝福,頓了頓和他說,“新年快樂。”
陸珩輕聲嗯了一聲,也回了她:“新年快樂。”臨挂電話之前,他又低聲補充了一句,“一直都快樂。”
年三十晚上和年初一早上有吃團圓飯的習俗,周期胡亂塞了一點,就借口去街上晃一晃,要感受感受年味,保證中飯之前就回來。大抵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周骞成和馮時也不反對,只讓她換件厚羽絨服再出去。
鄰居們平日裏雖然在同一個別墅群,但彼此并不熟,到了過年的時候,倒是熱絡得很,見面都要說聲新年好或是恭喜發財,明明能住在這裏的人都很發財,倒不如說聲如意。
周期更希望他們祝願她走到拐角處的時候,能看到程啓深還在關陽路上。當然沒有人能看穿她的心思給她這樣的祝福。索性又像昨晚一樣,拼命跑過去。
雖然是年初一,但路上仍然有不少出租車。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自己跑起來比身邊的車子快多了。十幾歲的時候,她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說,人着急的時候,會覺得跑步比車快。現在覺得是真理。
終于跑到關陽路的路口,一整條街上除了幾輛拉生意的計程車,蕭條得很,根本沒有程啓深的那輛。
陸珩還不至于把年初一當愚人節來過,而且昨晚她也确實真真切切地見到程啓深的車,連車牌號她都差不多看得清清楚楚。伸手攔了一輛去程啓深市區的房子,對着樓道裏的門鈴按了很久,又嘗試着撥了那串號碼。
程啓深按掉了三次接起來,僅僅喂了一聲,周期已經聽出了他有多疲憊。握着電話忽然不知道要如何開口,又擔心那邊的人失去耐心會突然挂了電話,匆忙間和他說新年好,又覺得好像應該不止這些,所以又繼續問:“伯母好嗎?你有沒有吃飯?”
聽筒裏很快傳來壓抑的嗚咽聲,周期聽得心都揪了起來。十年前,周期的爺爺去世,周骞成發出過這樣絕望的聲音。周期直覺應該是程啓深的媽媽出事了,但仍然存了一絲希望,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麽糟糕,也許只是病情惡化。
聽筒那邊的人後來變成了抽泣,直到發出很重的呼吸聲,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周期整顆心都提了起來:“你現在人在哪裏?我去找你。”
程啓深并不答她,隔了很久直接按了電話。程啓深現在給她的感覺是,設了一座孤島,随時準備躍進深海,從此銷聲匿跡。她連害怕都來不及,只想盡快能找到他,然後抱一抱他。
就像他在她看上去一無所有的時候溫暖過她一樣。
她找不到人來幫自己,簡颉回老家過年,祁辰昀在醫院值班,除了陸珩,她不知道要找誰幫她。來不及再思考,就撥了陸珩的電話,才剛撥通,她都聽得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陸珩,你幫幫我,我想找到他,我想找到程啓深。”
陸珩幾乎沒做任何耽擱:“你告訴我你在哪裏,我帶你去找,閃閃,你先冷靜下來,然後告訴我你在哪裏。”
“我今天一定要找到他。”
“好,先告訴我你在哪裏。”
她從小區裏走出來,坐在路邊的花臺上一邊等陸珩,一邊不停地撥程啓深的電話,有的被按掉,有的時間久了就自動結束。大概是一直坐在花臺上,引起了小區物業的注意,很快走過來一個物業,走到周期跟前問:“你是不是周期?”
雖然來過這裏一兩次,但還不至于被物業記住。周期擡起頭十分疑惑:“你怎麽知道我?”
小區物業拿出一張照片和一串鑰匙遞給周期:“程先生年三十拜托我年後要将房子的鑰匙給你,還給我留了你的照片和好幾個聯系方式,我擱着正想等正月半過了就給你打電話,沒想到你今天自己過來了。”
拿到鑰匙周期仍然有些不死心,還是決定上樓開門,也許他還在公寓裏。開了門,所有的家具都被精心地裹了擋灰布,每一處都打掃得幹幹淨淨。
無力地靠着牆角蹲下去,眼淚也開始往下落。她害怕,程啓深的媽媽真的已經離開人世,她害怕他的不幸與自己有關。如果不是她,他是不是能早一點回家。
陸珩走進來時,看到她整個人都蜷縮在牆角。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蹲下輕輕喊她,閃閃,沒關系,我們去找他。
她淚眼汪汪地擡起頭來看到他,又失望地将頭埋進膝蓋,低低地抽泣。
陸珩就這麽蹲在她面前想,她和他整整戀愛一年,除了在機場和他争執的那次,她幾乎就沒哭過。他也曾心存僥幸,她并不愛程啓深,不過是圖新鮮,最終還是會回到他身邊的。後來,看到她和程啓深之間自始至終的羁絆,越來越不篤定。
到這一刻,才發覺自己太過自信。
她漸漸不再抽泣,頭仍然埋在膝蓋裏,似乎是要長久地蹲在這裏。他輕輕走出去,打了電話給簡颉,又撥了周骞成的電話。
城市并不大,何況周骞成插了手。
程啓深靜靜坐在城西的孤兒院裏,看着一群小孩子滿院子追來追去。稍稍移開視線,就看到院門處紅腫着眼睛的周期,裹着厚厚的羽絨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身後站着周骞成、馮時、陸珩、簡颉。
隔着這麽遠,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神情,沮喪、害怕,還有歉疚,她遠比他想象中還要脆弱和敏感。幸運的是,她的身後有這麽多人。
他匆匆忙忙從椅背上卷起大衣往後院門走,他怕自己會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抱住她,從此再無退路。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她會不顧一切地撲上來從背後抱住他,低低弱弱地不停和他說着對不起。他不忍心撥開環在他腰上的手,只好停住腳步,不知所措。
肩膀很快被人輕拍了一下,側頭看到周骞成神色無奈地去拉周期的手,大概是沒拉動,才嘆了口氣和他說:“你父親的事情我很抱歉,中午回家裏吃飯,我們先走了。”話裏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你父親什麽事?”她仍然抱着他的腰。
院門處的人也都很快散去,孤兒院的院長端着水果出來,見到程啓深和周期仍然站在院子裏不發一言,趕緊将他們拉到屋子裏坐下來,又帶了門走了出去。
程啓深先開的口:“我以前很同情這裏的孩子,沒事的時候,我經常開車送點東西過來,現在卻羨慕起他們來,從一開始就沒擁有過雙親,也就不會嘗到失去的滋味。”
“你爸爸怎麽過世的,與我爸爸有關?伯母也走了?”她出生二十幾年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年初一和人讨論死亡。
“我爸以前在你家的工程隊做事,在施工中幾個工人合夥偷了隔壁工地的建材,事情敗露後卻集體指控我爸,九十年代哪裏去找監控這樣的證據,最後我爸被開除了,趕上下崗高峰,連續半個月找不到工作後,我爸跳了江。”
“然後你恨我爸,然後你故意接近我想伺機報複?”周期往他身邊挪了挪又抱住他。
程啓深由着她抱着,搖搖頭:“也不至于到恨的地步,哪裏會報複。但如果事先知道你是他的女兒,我至少會避而遠之。”
“什麽時候知道的?”她拿鼻頭去蹭他胸前的紐扣,“伯母又是什麽時候走的?”
“在學校門口見到你靠着車,車旁站着周骞成的時候。”他有問必答,“我趕到醫院,匆匆見了一面,她又進了搶救室,在搶救室走的。”
“這些天有沒有恨過我?”她手指用力地攥住他大衣的下擺,才有勇氣問出來。
“不恨,但是會後悔和你在一起過,可是越是後悔的時候又越想念。然後又自我說服,說服自己,我的不幸與你和你爸都沒有直接的關聯。”
她想問他,他們以後還能不能在一起,轉念想想問了又怎樣呢,她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樣的答案。桌子上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她要伸手去按掉。他以為她是要去接電話,搶先按了電話,像是在哀求她:“再陪我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