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破鏡重圓
? 蕪落柳眉倒豎,橫着一雙淩波目,眸中冷箭迸射,清寒絕塵:“你莫不是真的以為我不敢殺你?”
大約也只有我看得到蕪落那眼尾的一絲沉痛與驚色罷?恨即是愛,她一直恨着,不過是因為她一直愛着罷了。
泊溪已經閉上了眼睛。寧靜的光景,像是沒有變老的年輕英俊的模樣,氣質溫雅謙和,翩翩出世,濁塵不染。
蕪落将右小臂一揚,食指與無名指拈了朵墜蘭的形狀,玄青色的微光自手心騰騰生起,遠望着如盛放的一朵幽冥墜蘭,她這個術法使了很長時間,似乎有意在延遲什麽,可是火光卻越來越盛,越來越亮,最後變得灼眼,炫目,跌宕成無邊洶湧的恨意與殺氣!
蕪落的心裏活動很精彩,分明這火光沉得快要握不住欲滴落下來了,偏偏卻在這最後的緊要關頭,她玉指一掐,前功盡棄。
火苗閃了閃,滅了。
蕪落咬合着兩瓣櫻花般的粉唇,一張臉蒼白無比,凄然地差點自雲頭跌落下去,看着她似乎極為痛恨自己的心軟,可是本上神知道,她并不後悔她的心軟。
她一向是這種敢愛敢恨且随心而活的女子,不想殺,便是再恨,也不會再動手了。
泊溪的眼眸半張半阖,眼底一片凜然深邃,寂靜得一句有感情的話都不曾給過。
本上神看着覺得不忍,終歸是要有個和事老來當個中介的,本上神今日便攬了月老的活兒吧,而至于最後的抉擇,那得由他們自己,本上神不幹涉便是了。
“這個,咳咳,蕪落,其實當年,泊溪也不曾真個就喜歡了別的女子了,那不過是诓你的,你怎麽真就信了呢?”
蕪落被我這話說得猛然一驚,她眼底火苗不遺餘地地熊熊燃過,似透亮的兩朵希冀,她聲音澀啞,一番話說得很是艱難:“上神是什麽意思?”
我瞟了眼岸上的泊溪,雖然仍然立得很溫柔,溫柔得如一段愛戀缱绻的時光,可是那藏在寬袍大袖的兩只手,已經捏得死緊了,半分松懈都沒有。本上神又長嘆一聲,将泊溪與蕪落兩人一望,便又道:“當年,蕪落你真是任性胡為,凡事率着性子來,可知泊溪在你身後,為你收拾了多少爛攤子?”
似被戳中了痛楚,又似想起了那些甜蜜心酸的往事,蕪落眼底的水光被墨色的眼睫牽了出來,盈盈欲落,我心中實在大是不忍,這本來多大點事呢?……大約,男人的情商實在是太低……
“蕪落,你可知你招惹的人是誰?上古龍脈,神息不複,看守龍脈的正是仙界那聲名煊赫偏又睚眦必較的少陽古君,你當年被他帶回洞府大刑伺候不假,難道泊溪他在外邊一點都不曾動過要救你的念頭?你不覺得他‘喜歡’的那個缧素,身份很湊巧麽?”
這個故事,昨日本上神閑得無聊問司命要了個話本子都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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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雙手自虛空之中畫了幾道星藍色符印,然後星光水鏡如一座橫橋駕住了兩岸,星影欲墜,曼紛紛的幾許藍光暈染而過,然後,畫面漸漸清晰了起來。
蕪落當年是個最嫉惡如仇的女仙,法力高深,仙界忌憚者不少。少陽古君一家,代遠古隕落神祇看守上古龍脈日久,經年日久,自會借着龍脈之地力練些私兵……這些私兵的法力一蹴而就,比之九重仙宮之上的天兵天将自是雲泥之別。
而蕪落周游此處,最看不過少陽古君這等伺機侵犯六界的地頭蛇,她這一怒之下,竟然将龍脈盡數搗毀!
于仙界而言,這本是大功一件,卻豈料當年老仙帝并未就想着真個與少陽古君一家撕破了臉皮,雖然暗戰,明面上卻兄友弟恭兩幫聯盟的和樂美滿之景。蕪落理虧,被少陽古君言之咄咄告上仙界,老仙帝棄車保帥,天地格局不能變,他便答應了将罪仙蕪落削了仙籍,且權權交與少陽古君處置。
……故事的轉折點來了。
心愛的女人被仇家這般帶走,參商星君自然是急啊,他找了各種關系渠道,卻發現少陽古君一家因為暗地裏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明面上交的朋友委實太少。十八般武藝都用盡了,泊溪最後心一橫,蒙了面,再持了把長劍,決意殺入少陽仙宮救出蕪落。
但雙拳難敵四手,且少陽古君一家的實力本來就深不可測,重傷之下,泊溪打起了游擊戰,邊打邊退,這一不留神進錯了房間,竟看到了美人沐浴的嬌媚模樣!
雖是在水鏡之中,但蕪落的臉色仍是青了半邊,她氣苦地一咬牙,看着泊溪的眸光也幽冷下來,白衣寬袍的泊溪仍然不言不語,神色黯然。
這個自然不必再猜了,美人兒陡然被這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渾身是血的男子輕薄了,從此一見傾心,墜入愛河……狗血的是,這個美人兒居然便是少陽古君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飛了的獨生女缧素!
既然被美人兒看上了,泊溪為救心上人,自然将計就計,首肯去做個上門女婿了。
參商星君的名頭在當年仙界也是叫得響的,少陽古君十分欣慰自己足不出戶的笨女兒竟撈到了這樣一條深海龍吐珠。當下連訓練私兵的事情都忘記了,這般切切地便為兩人操辦起婚事來。
婚禮大典之後,泊溪将缧素灌醉,問其蕪落的下落,缧素是個嬌滴滴的小姐,哪裏會曉得?泊溪不甘心自己多日計劃泡湯,以秘術破開缧素靈石,窺測到她曾經誤闖東海水宮的經歷,缧素曾經有意無意地聽到有人在水宮秘境之中對答而言,只不過粗心的缧素給忘記了,所以才沒答得上來。
當下,泊溪使了個幻術,用稻草變了個假的泊溪,将兩人扶上了床掩人耳目,自己立刻便踅去了水宮秘境。
畫面至此,蕪落突然玉手掩面起來,幾縷似有若無的嗚咽之音,伴着大滴大滴的水澤自指縫之間落下,浸濕了一片羅裳。
原來那日,蕪落陡然聽到看守之人談到小姐大婚,新郎官正是她在那段暗無天日裏唯一的一絲光明與眷戀——泊溪。她大恸,又悲又怒,當即神思湮滅,堕入魔道,沖破了少陽古君的桎梏封印,殺往新婚府邸。
自然,她緊接着又看到了那一男一女和衣而就的親密依偎姿态,當即發狂要殺了這對“狗男女”。
少陽古君卻早有防備,請出了一十二條鎖仙鏈,變幻了九九八十一道陣法,終将已經堕魔的蕪落逼至了龍吟溪東岸,占盡上風。
這個時分正是鬥得天昏地暗,泊溪察覺事情不對,這番又回轉而來,豈料竟然見得如此觸目驚心之事!而這些日子以來他苦苦思念的蕪落已經棄仙從魔,被折磨得哪裏還有半分人的模樣?
少陽古君一見是自家女婿,便滿意微笑了說道:“這女子終于筋疲力竭了,果然是上仙之威,本君現下亦是力有不逮,這最後一擊,便交給你了罷!”
說是力有不逮,其實不過是試探他。
泊溪凜了心神,他皺着眉向着昔日戀人涉水騰雲而去,那腰間,分明還懸着她送他的橫笛,只是短短數月不見而已,恁的像隔了數萬年悠悠時光,紅翻翠骈,此刻,蒼老不堪。
蕪落疲憊得臉色煞白,卻強撐着一雙恨意殺伐的眼睛,淩厲得讓泊溪如有剜心之痛,可是他無法解釋,來不及解釋,為了兩個人都活下去,他到底是出手了,那一張開山之力,驚雷之勢,蕪落被擊落入龍吟溪中,半分氣澤都不剩了……
其實這龍吟溪是泊溪當年修煉之所,他十分懂得隐藏龍吟溪這裏的氣息,因而他只是封印了受傷的蕪落,叫少陽古君察覺不到蕪落的生跡罷了。
那鼻子靈敏的少陽古君在溪邊嗅了嗅,果然沒了蕪落的氣息,這便騰雲離去。
最後……這段倒是本上神的不是了,閑散得太久,一出世便是驚世之舉,譬如,本上神不過是伸了個懶腰的功夫,徒手便将那少陽古君繁衍了萬載的族人給砍了個七七八八,在衆仙不明就裏目瞪口呆之際,缧素美人兒……咳咳,被本上神誤傷之後,扛回了摘星閣冰封起來了。倒不是治不好,只不過,本上神是怕她醒來之後尋我報仇來着,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倒是蕪落何以在龍吟溪一封印便是兩萬年,那自然是更淺顯不過了:蕪落已經堕魔,若叫仙人們察覺了去,定是不會容她,因而便只能一直待陣法之中淨化魔氣,其實除了每年的九月十七陣法開阖之日,泊溪都在這裏撐船而過,為他心愛的姑娘吹一曲落梅笛……
只是,她從來聽不到罷了。
經年累月的恨,原來只是一場誤會。
蕪落愣愣地看完水鏡,淚水分光的眼睛在我和泊溪之間轉了幾番,突然嘶吼道:“這不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本上神很淡定地打擊她,“若非如此,你現在又怎能重修仙身?泊溪一直在保護你,一直都只在你一個人身邊,只是你自己一直不知道罷了。”
“泊溪……”蕪落無神地低低笑開,唇畔分明拈着一朵桃花笑意,卻只有其形,半分嬌妍明媚都沒有。未幾,她又癡傻一般向那水色盡頭的泊溪看去。
昔人韶華盡偷,卻翩翩風姿不減,一如初見。本上神咳嗽了一聲,将星光水鏡撤了下來。
蕪落奔過去,一個箭步便摔在了泊溪懷裏,她顧不得那麽許多,将已經瘦骨嶙峋、銀發蒼蒼的泊溪一把勾住,淚如雨下:“泊溪……你為什麽這麽傻,你從來不跟我說,我還差點就……”
被突兀擁住的某人怔住,繼而一絲痛色閃過眼眸,“落兒,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再原諒我的。”他不知道,不過須臾兩萬年,她早已成長了這麽多。
“笨蛋,傻瓜,笨蛋……我喜歡你啊,有多恨你,就有多舍不下你……”
泊溪眼中一絲零星的雨終于落下,“可是,我……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泊溪了……”一縷銀絲華發被他撚于指間,他眼眸晶瑩,深邃如海。
“真是笨蛋!”蕪落将他更緊地摟住,“我什麽時候嫌棄過你……”
這兩人啊……還真是一點都不在乎本上神的存在。本上神咳嗽了一聲,他們有點尴尬地松了懷抱,本上神一本正經道:“你倆再叽叽歪歪,感情是不想叫本上神恢複泊溪原貌了?”
他倆萬分驚異地睜了眸,本上神十足風流一笑,“蕪落,将你男人借我三日,我便為他恢複仙力,如何?”
蕪落自是喜極而泣,千恩萬謝地要答話,虛空之中卻突然擲下一道威嚴又輕浮的聲音:“星曙要借別人的男人,怎麽不先問過自己的男人呢?”
這聲音……如風過竹林般清越,如禪徑花深般悠然,這這這……這是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