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說,我點啞你
? 他這話說得十分惱怒,我一時只覺得有些不對,但危急關頭我也來不及想哪裏不對,持着劍退到遲長初身側,他的紅衣灼灼,晃亂了我的眼角。
如一盞燈籠……我真是中了降頭了,這當口還能想到他的衣飾,還能做個比喻句。
四下的怪笑聲更大了,幽深至極,隔着渺遠的墨林回蕩不休。我信手挽了個訣,佯作嚴陣以待,他卻不罷休地又問了一句:“你是不是真想做個寡婦?”
這下我聽懂了,這厮竟然在此危急存亡之秋的時候——調戲老娘!劍招一撤,我怒瞪着他道:“誰要嫁給你,呸,不要臉!”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這門親事,是父母之命,君主之令,你想做那不忠不孝的涼薄女子?”
我一時愣住,來不及想這麽多,甚至來不及想他這般在意是否是看上我了,當然這不能算是我自我感覺過于良好……
我止住聯翩浮想,因着四下的笑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了。
我突然毛骨悚然地哇哇大叫:“遲長初,你吓得走鳥雀,怎的這麽招山精鬼怪啊!”造孽,若早知出來尋個太子便搭上了小命,我寧願叛出師門守個活寡,這般死了,我的福緣沒到,不能往上飛,只能往下飄啊。
他卻沒答話。
濃黑發亮的密林層層疊疊着幾許亮色,樹樹明月光中,岑寂得死一般的葉梢滴下幾滴露水。笑聲卻沒再傳來了,估摸着是遠去了?
遲長初的臉色突然不太好看,眉心擰着,一手撫上了胸膛,他垂着披散的青絲,隐着墨黑的瞳,我擔憂他是不是中了什麽暗術。正要去探一探,猛然地,冷藍色的結界化作冰涼的華光自四面聚攏而來。
這結界裏砂石飛湧,刮落的葉片被攪得粉碎,我的發與遲長初的發絞作了一起,臉頰生疼。
冰寒的冷光拔地沖天,方圓一射之地卻不再逼近。學過術法的我曉得,外邊的魑魅或是魍魉只不過是利用這個結界做了個籠子,欲先将我二人困死在裏邊。
飛葉流光化作利刃襲來,我提着劍揮開,虎口被震得發麻。我暗暗心驚:這魔頭來歷只怕不小,我便是想走脫,也是走不脫了。
但飛葉落下一片,還有兩片、三片、四片……
揮劍斬落不及,竟被生生地劃破了半截袖子,我怒火燒得騰騰的,卻聽見身後一道隐忍痛苦的聲音:“星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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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不及回頭去看他的境況,甚至想也不敢想,我有術法護身尚且自顧不暇,遲長初呢,他……
我害怕一旦回頭,瞧見的是我血跡斑斑的青梅竹馬,他似水無痕寂滅的眼眸。
心驟然抽了一抽,他卻又說道:“專心,不要被他所傷。”
此時此際,他竟然還在想着我!我鼻尖微微那麽一酸,緊跟着又聽到:“你死了就沒人保護本太子了。”
呸。這貨!
我暗暗咬牙,卻不能再與他過多計較了,飛葉來勢洶洶,冰寒結界裏萬葉飛花中雜着有形無質的白色氣刃,勢若驚雷。我略加揣度便知道,只要被它擊中,不死也要半死。
氣刃亂亂嘈嘈,如琵琶的弦劃拉着铮然的響,我屏息凝神,額上有幾道冰涼的靈識亂竄,在我導氣歸元之中漸漸歸和,有什麽突然破開!
電光火石的那一剎那,如亘古般悠綿深邃,胸腔裏傳來熟悉的痛意,彙着九州八荒的孤獨沉寂,痛得快要窒息,那不是我一介肉體凡胎能夠承受的痛覺。
可是,手上那麽沉重,我舉起了劍,胸中的痛化作了一絲戾氣,我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去死!”
“星曙不要……”
我的劍,被飛葉擊得缺口斑斑,暈着冰藍色的光,媲美着漫天如水的星河。眼漲得酸痛,淚流不下來,我的意識受劍擺布,身體也受劍擺布,猛地一劍劈了出去!
劍氣縱橫,辟開十裏密林,氣刃飛葉都被震得粉碎,深林裏傳來一聲怪叫:“哎喲!”
看來是他受傷了,我喘着粗氣,拄着劍靠在一棵樹上,汗不住地滴,濕透重衫。
“你刺破了我的膽!”幽林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遠,不再突兀,可是他突然冷冷笑着,“你以為你真能破得了我的飛葉陣麽,若不是這個男人拿自己了做了陣餌,你以為……我重傷元氣,他一命嗚呼,倒也不虧。”
什……什麽?
我不敢回頭,卻終于還是回頭了,身後的遲長初伏在地上,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我心一慌,卻是不知怎麽了,匆匆地扶住他,“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我陣法不精,卻怎麽會不知道,做了陣餌的人便是吸收了陣中攻勢的焦點,我痛一分,他痛十分,我傷一毫,他剜心之痛……
他虛弱地勾唇,眼已迷蒙了,卻仍是在笑,“不然都要死啊。”
笨蛋!我那時一直想着逃跑,棄他不顧,他卻……
“你撐着點兒,我去給你找大夫!”我的聲音顫抖着,我也不知道怎麽竟會抖得如斯厲害。
他按住我的手,低聲一嘆,“原本以為,這一次能陪得長久些,卻還是……”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我只是覺得心很慌,淚水不争氣地淌下,滴在他幹涸的唇瓣上,他指尖一點,眼神突然亮了幾許,薄唇勾的弧度亦稍稍大了些,他說:“這是為我?”
“恩,”我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麽了,竟然死命地點頭,“你不可以死,你死了我就真成寡婦了……”
“星曙別哭,我不死,你別哭……”他費力地擡起手想拭幹我的淚水,奈何總是搖搖晃晃的,他的鳳眸裏也是迷蒙一片,深深的混沌,我抓住他的手在我臉上蹭了蹭,他問我,“他跟你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
我仔細一想,鄭重答道:“他說,我刺破了他的蛋。”
遲長初一愣,旋即又咳嗽起來,他翻過身去,咳出一大灘血來。
我心中着急要去扶他一把,他卻用手推開了我,“別瞧了,恐會吓着你。”
然後他又自失一笑:“竟然是條蛇。”
他吓走了這一林的鳥雀精靈,便是吓走了那蛇妖的晚餐,那也難怪蛇妖惱羞成怒要害我二人性命了。
“你說你這特質,怎的光對鳥起作用?難道蛇看到你就不會自慚形穢麽?”我一時覺得奇怪,想着想着不留神便念叨了出來。
他低低笑道:“蛇不分美醜。”
我就聽他一本正經地在這胡說,耐他不得,只覺得扶着他的手,手心裏一片濡濕,應該都是血,嘆了一口氣,悠悠道:“你這傷看來不輕……”
遲長初只怕全身都是傷,因着這身紅衣瞧得不甚分明罷了,我一刻都不敢再耽擱,他卻好整以暇的不以為意,“大不了一死。”
我堵住他的嘴,忿忿然道:“死死死死,你就不能想點好的?哼,你若敢死,我找別的男人嫁去!”
“你會後悔。”他輕聲回了一句,低迷的語聲散入了泥中。
我想着我才不會後悔呢。他就對自己這般有信心?可是,他卻突然扭過了頭不再看我,有意回避着我的眼神。那話,說得竟透着一絲悲哀?
我挽着他的胳膊,将他扯起來,運指先封了他的幾處大穴,他虛弱笑道:“你點穴還是撓癢?”
“再說,我點啞你!”我瞪了他一眼,拖着他就走。
葉尖仍然滴着露水,安谧的夜月下,我聽見他悠悠如花開月升的聲音:“星曙,我知道,你舍不得,你怕弄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