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巧
悶熱的中午，店裏沒有空調，門口大敞，只有頭頂上有一把吊扇呼啦啦的轉着，風被散開往下傳，絲絲的涼和空氣中的熱相互碰撞，變成記憶裏夏天的味道。
因為放假，店子人不多，三兩桌看樣子都是本校的學生，從周梓楊和許念牽手走進來的時候就一直看着。
全程注視。
此時兩人安靜下來，反倒是聽到後面兩桌的小聲竊竊。
“是設計院的周梓楊嗎？”
“是。”
小八卦有些肆無忌憚，聲音不大，卻還是可以滲進耳裏，許念握筷子的手頓了頓。
“好帥，可是右腳真的沒有嘛？看不出來啊……”
只聽聲音都可以想象到對方偏頭想要探究秘密的小動作。
“你小聲點！”
“旁邊是他女朋友嗎？進來的時候牽着手……”
“不會吧？雖然好看，可是畢竟是殘腿……”
面色近乎抽搐的許念看了眼周梓楊，對方比她淡定，可臉上也微微變了色。心中有怒火中燒，将筷子狠狠一拍，大力起身，移動的凳子發出吱呀的聲音。
“喂！你們是來吃飯還是來八卦的？文明禮貌禮義廉恥父母沒有教過，老師也沒有教過？就算老師失職沒教過，你們長這麽大也沒學到一個字？是宜大的學生嗎？周梓楊為學校拿了多少榮譽有沒有數過？你拿了多少？你是比他聰明比他高分還是比他有才能？”許念對着碎嘴的那兩個女生一口氣說完，每一句都充滿着質問，最後深吸一口氣，“你什麽都比不上，如果你是宜大的學生，那麽真的是宜大的失敗！”
兩個女生估計也沒想到許念會跳出來當衆指責，被塞得無話可說，當場臉漲得通紅，許念卻還是心有不甘，還要開口，身後的周梓楊嘆口氣站起來，走到她身後輕輕拉住她。
“別說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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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們在說你！”
周梓楊拉着她走到前臺，掏錢買了單，老板也傻了，隔了好一會才回神給他找錢。最後也還是下意識往他右腿看了看，被許念發現後狠狠的瞪了一下。
出到外面，熾熱的太陽光強度厲害得很，高溫下，許念滿是憤怒的神經卻得到松弛，看到周梓楊已經恢複如常的神色，許念覺得有些委屈。
“你怎麽都不生氣。”
周梓楊不答，從自己包裏掏出一把遮陽傘，打開，撐在兩人頭頂，往店裏看去，那兩個女生還在裏面往外張望，估計是想等他們走了之後再出來。
“有什麽好生氣的，她們說的也是事實。”
“周梓楊？”
周梓楊輕輕一笑，“我已經過了生氣的時候了，當我決定從房間走出來見人的時候就已經做好迎接這些目光和言論了，你在乎是沒有用的，你越是聲嘶力竭的譴責，別人看你的目光就越是強烈，好奇心就越是不減，你今天罵了她們兩個，明天還會有三個四個五個無數個，難道也要一直罵下去嗎？不過你是第二個為我站出來罵人的女人。”
“……”許念咬着唇，變為沉默。
他看得比她更開，只能說明他經歷的也比她更多，剛開始聽到這些的時候，他是不是比現在痛苦十倍百倍？
他那麽驕傲優秀的一個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與憐憫，而現在，他每天都要接收。
“還生氣嗎？”
許念搖搖頭，想到什麽，小臉又不自禁的鼓起來，聲音低低的，“說好我請客的。”
周梓楊輕輕笑，“下次總有機會的，走吧。”
“我們現在去哪？”
“你不是要去忙嗎？”
“明天才去，你想去哪裏？”
“你喜歡雕刻嗎？我可以帶你去我們的雕刻室。”
許念眼前一亮，“是你們專業的畫室嗎？”
“不是，但是畫室也可以去，你想去去哪個？”
“畫室吧，我看到電視上都是支着滿滿畫板的，你們的是不是這樣？”
周梓楊換了一邊手打傘，“去了不就知道了。”
傘不大，兩人的肩膀還是會無意識的摩擦，許念低着頭，想起他剛剛說的話。
“你說我是第二個……為你站出來的女生？”
“嗯。”
“那……第一個是誰？”
周梓楊偏頭，好看的眸子看了她一眼，“你覺得呢？”
“女友？”
周梓楊嘴邊有笑，最後搖頭，“是我媽媽，那時候我還在醫院，推我下去花園散步的時候，旁邊有不懂事的小孩罵我，她都受不了，連自己身份年齡都忘了，跟兩個小孩計較起來，後面很多次，她也是氣得發抖。”
“……”
十一專業教室都是鎖起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麽周梓楊會有鑰匙。
進去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窗戶透氣，厚重的窗簾拉開，陽光透進來，教室明亮一片。
和電視裏看到的自然不一樣，因為放假，畫板都是收起來的，整整齊齊擺放在一遍，偌大的黑板上都是塗鴉，沒人擦，卻增添了一份文藝的氣息。許念一心想學，家裏早年讓她學習其他才藝的時候都沒用心，最後都是竹籃打水，唯有學習還過得去。
好奇的轉了一圈，那一邊的周梓楊已經把包放下，“要不要開空調？”
許念看到牆角那裏果真豎着一臺臺式空調，教室在一樓，溫度不算高，風吹進來，反倒覺得清爽，許念搖頭，“不用吧，我覺得不熱。”
“那就不開。”
“你們平時就在這裏畫畫嗎？”
“這是上課用的教室，平時只能在下課或者是沒人上課的時候才能來。”
“你要畫嗎？”
“嗯。”說話間，周梓楊已經支好畫板，從後面的櫃子拿出筆和顏料。
許念好奇，走過去細細看着他的動作。
“你要畫什麽？”
周梓楊念頭一閃，看着她，“要不畫你吧。”
“啊？”
“你當一回我的模特。”他把臺階上的雜物都搬開，鋪上一塊紅布，“你坐這裏，擺個你認為最漂亮的姿勢。”
“我嗎？我不會啊，平時拍照我最僵硬了……”
“沒關系，來。”他推着她坐下。
許念有些緊張，見他已經走回到畫板前，開始選作畫要用的筆。
許念腦子裏忽的閃過電影裏的一些情節，男主角為女主角畫畫一般都是……咳咳，裸、着身體。
“周，周梓楊。”
“嗯？”埋首選工具的周梓楊聽到她的叫聲擡頭看她。
許念伸舌頭舔了舔自己幹涸的唇，很認真的開口，“我，我要脫衣服嗎？”
聽到她這句話，周梓楊拿着手裏的筆都要掉下去，雖然是男生，可還是微微紅了臉，說話都有些不穩。
“許念，你都在想些什麽？當然不用！”
許念也被自己的話羞紅了臉，忙的低頭，哦哦兩聲，擺出一個最平常的姿勢，“好了。”
周梓楊平複自己的情緒起伏，給她微調了動作，找準一個角度，開始沙沙沙的畫起來。
“我可以動嗎？”許念覺得自己已經有些酸了。
“可以，但最好不要太大幅度，實在累得不行，你就告訴我。”
“嗯。”
寧靜的午後，許念坐在畫室裏，正對着周梓楊，陽光從窗戶外柔柔的灑進來，剛好落在他的身後，沐浴在一片陽光中的周梓楊顯得有些夢幻，許念眨着眼睛，眼前的他幻化成一張照片，猶如她第一次到一中，在成績排名榜上看到的那張照片上的少年——帥氣，幹淨，陽光。
那時候她去過醫院兩次，第一次是出事的當晚，手術室外，她遠遠的蹲着，看着周梓楊的家屬一個個趕來，神情悲痛欲絕，那時他們的每一個表情都一筆筆刻畫在許念的心尖上，每一聲都是對她無形的控訴與指責。
第二次，她去醫院是知道他被截肢後，知道他在的病房，一直等到家屬都離開病房的間隙，推開門，有護士在給他調點滴，問她是誰，許念哆嗦說是他的同學。當時躺在病床上的他臉上還抱着紗布，胸以下的部位被白色的被子遮住。
她看不到。
唯一入眼的是他那片幹涸到裂開的唇。她站在原處完全無法動彈，因為全身都在劇烈的顫抖。
腦裏唯一的一個認知就是——是她的錯。
她倒是寧願有人把她一起找出來，然後狠狠的罵與指責。
可是，沒有。
陸瑤在事後傾盡全部家財折成存折作為賠償，而後從學校退學舉家搬遷離開。遺落她一人，成為一個罪人。
被遺忘的罪人。
空氣的塵埃裏都是回憶的影子，明明是溫暖的午後，許念卻在往事裏被凍住，指尖一片冰涼。
一副的素描，将她的神韻刻印其中，對于一向沒有藝術才能的許念來說，是一種仰慕的崇敬。
“落個日期。”周梓楊拿了支馬克筆，咬開筆頭，在畫的左下方寫上一個日期。
“還有你的名字。”許念按住他的要擡起的筆，“要是有一天你成名了呢？這個值錢了。”
周梓楊笑得燦爛，“那就再落個名字，這麽說的話，如果是你生日，我豈不是可以給你裱起來直接當禮物？”
許念接過來看了又看，“我生日遠着呢。”
“什麽時候？”
“十……”到了嘴邊的話又頓住，“說了要送禮物的。”
“你說啊。”
“十一月。”
周梓楊有些驚訝，“農歷？”
“我們家都是過農歷的。”
“十一月幾號？”
許念笑笑，“十一月三十，過了我的生日，剛好再過一個月就是新年。”
許念聽到周梓楊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看到他已經驚掉的表明，也露出一副詫異，“你不會也是……”
周梓楊忙的點頭，“我也是十一月，不過比你早一天，我是二十九。”
許念一臉驚訝的捂住自己的嘴，“真的？那麽巧？”
周梓楊臉上的興奮難掩，“真的好巧。”
“那今年我們生日是同一天。”許念拿出自己的直板手機，翻到日歷十一月份，舉到他面前，“今年十一月沒有三十，只有二十九。”
周梓楊不可置信的拿過來一看，今年的十一月果真沒有三十號，意思是，許念今年和他是同一天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