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高振洋
到了醫院做檢查，處理外傷的時候許念也在，但是再往下，周梓楊就不肯了，許念知道原因，很自覺地走到外面等着。
手機在兜裏震動，看到屏幕上的來電姓名，有些微怔。
高振洋。
“喂。”
“許念？我是振洋！”
“……我知道。”
“你在哪呢？我準備到你們學校了，你出來啊！”
“嗯？”許念神色一振，有些驚訝，“我們學校？”
“嗯，剛到，怎麽樣，吓到你了？”
“……”
“真被吓到了？千裏迢迢而來，怎麽也得請我吃頓好的。”
“高振洋，我……我現在不在學校。”
“嗯？”高振洋還是有些失落，“不在啊？也是，周末哪有在學校的，怪我沒提前跟你說，那你晚上趕得回來嗎？一起吃晚飯。”
瞄了眼時間，下午五點多，許念看了一眼緊關着門的診療室，“我……我回去給你電話。”
高振洋嘆口氣，“好，那我等你。”
許念驚得不知說什麽好，他們不在一個市，雖然不遠，可是來一趟也要三個小時，當初她來學校報道的時候沒告訴他，後來還被他一陣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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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推開，護士端着盤子先出來，見到許念，皺着眉道，“你是他女朋友嗎？”
“……”
“勸勸他，傷到了就暫時不要戴假肢，傷口不容易愈合，還會感染。”
誰？周梓楊？
護士走後，她才走進去，對方正在彎腰穿鞋，動作很遲緩，應該是手肘和腳上都有傷，不方便動。想起護士的話，許念要說的話哽在喉間，最後還是壓下。
對于他而言，最不想的應該就是在外人面前褪下這層紗，露出醜陋的缺陷。
而現在，她是外人。
“需要幫忙嗎？”
周梓楊穿好鞋子擡頭看他，臉色有些蒼白，不能再逞強，笑了笑，“估計得讓你扶我一把。”
繳費、取藥，都是在周梓楊的指揮下完成，對于醫院，他熟悉得有些過分。
“這次事情怪我，醫藥費我幫你付了。”許念把單子遞給他。
周梓楊沒有像意料中的那樣皺眉和拒絕，像是看出她的內疚一般，接受她的做法，“好。”
“真的對不起，我只想到給自己解圍，沒想到……”
“已經發生的就不要再說了，你不已經給我墊了醫藥費嗎？我接受了。”他大大方方，把單子放回自己的錢包裏，看了眼她上了層藥的手背，吐口氣，“以後還是不要這樣了。”
許念擡起手背轉了轉，“如果你不那麽倔的話。”
“太狠了，疼吧？”那可是鐵的金屬，周梓楊只要想想都頭皮發麻。
“當然了，要不你試試？”
“太狠了，疼的是你自己。”
“你在關心我嗎？”
周梓楊愣了愣，而後輕笑一聲，“沒有，以後不要見面了吧。”
他做了決定，說了沒有商量的問句。
“為什麽？因為遇到我老是要倒黴？”許念脫口而出，想到這兩天确實他吃了不少苦頭，覺得自己說得挺有道理。
餘眼看到周梓楊嘴角抿了一個好看的弧度，他在笑。
苦笑。
他說，“小半天的時間，你應該也聽說我了，不是嗎？”
許念一滞，有些讷讷，“聽說什麽？你的……腿嗎？”
“……”周梓楊身子一僵。
“難道因為這個就不可以吃飯走路交朋友了？”
她反問得那麽自然，就像是日常吃飯那樣的平常。
周梓楊被她塞得無話可說，隔了一會才憋出一句，“不是這意思，和我走在一起，別人會看你。”
許念皺眉，扶着他的手臂站起來，居高臨下看他，“別人看我還能看出錢來？”
“……”這什麽邏輯？
“走吧，醫院氣味不好聞。”
出了醫院，兩人打車回去。他腿上有傷，估計被磨得難受，一路上都是皺着眉。
“要不要搭上來？”許念一直在看他，終于忍不住開口。
周梓楊不明白她什麽意思，等到她往自己身邊挪把自己雙腿打開之後才有些大悟，但這樣的動作女生做起來，還是有些……令人多想。
許念拍拍自己的左腿，“搭上來垂着不碰到會舒服很多吧？”
周梓楊将臉一偏，“不用。”
“這個時候還是別逞強了，我不在乎你蹭一下我的便宜。”許念不再征求他的意見，直接撈起他的右腿往自己腿上搭，期間他着急臉紅的掙紮了一會，結果碰到前面的椅背，痛得一個哆嗦，等那陣痛過去，自己的右腿已經搭在了許念的左大腿上，有些無力的垂着。
不得不說，吊着不着地，減少了與假肢的動作摩擦，果真舒服不少，他輕呼口氣，車內開着冷氣，可他額頭上還是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應該是疼的吧，許念想。
“我幫你按一下？”雖是問句，可是在說的時候，許念已經下了手。
周梓楊伸手要阻止，可是當腿上傳來陣陣舒适時還是不自覺的收回了手，此時的許念為了方便，身子微微彎着，一雙小手在他膝蓋上方來回按了幾個地方，出奇的舒服。
“舒服吧？我外婆以前就是幫人按這個的，我偷師不少。”她喃喃自語，常常的睫毛下垂，一眨一眨，神情專注認真，從側面看，她就像拱在他懷裏一般。
“你不怕我？”
“嗯？怕你？”
“我是個殘疾，別人第一次知道我都要好奇看幾眼。”
許念忽的擡頭，撲閃着她那一雙漆黑的大眼睛，“哦？那看你有錢嗎？”
又是錢，周梓楊摸着自己的鼻子忍不住笑，“至少會好奇吧？”
“……”許念沒應，周梓楊以為她沒聽到，隔了一會才又聽到她輕聲道，“我覺得你挺好的。”
我覺得你挺好的。
平平常常簡簡單單七個字，卻讓周梓楊心裏竄過一陣暖意。
路上接了個電話，是高振洋問她是否回到學校，許念嗯一聲，最後要在校門口下車，可是又有些擔心他，周梓楊看出她有事，讓司機停了下來。
“你去吧，我沒事，一會開到宿舍樓下，我讓家立下來接我。”
“那……你要小心。”
“嗯。”
“拜拜。”
“再見。”
許念下了車，看着車子緩慢消失在大門的拐彎角，這才給高振洋電話。
在另一個校門口，許念見到高振洋。
上次見他還是自己參加高考的時候，在學校備戰期末考的他竟然回來看她，拎了一堆的營養品和單科複習點，弄得許念哭笑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比上次見到似乎更高了一些，上了大學的高振洋比高中時候更加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從發型到穿着，都不再是高中時候的穩重小老頭，把他推進帥哥的人堆裏，應該也是顯眼的那一個。
“許念！”看到許念，高振洋舉手招呼。
許念慢慢走過去，見他只背了個單肩包，簡單得就像是本校的學生外出歸來一般。
“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你啊，好在你趕得回來，不然我不白來一趟。”高振洋語氣裏有責怪的意思。
許念只是笑笑，身後有車經過，高振洋伸手拉了她一把，“有車也不知道讓。”
許念看他，“你吃飯了嗎？”
“這不是一直在等你嘛”。高振洋低頭看到她微微腫起的手，驚了，一把托起來，皺眉，“這手則麽了？”
“沒事，不小心磕到了。”
“還是那麽不小心。”
“先吃飯吧，你想吃什麽？這邊我不熟，不知道有什麽好吃的。”
高振洋聳肩，“你們食堂吧，帶我轉轉，熟悉一下。”
許念沒拒絕，帶着他往大食堂方向走，已經過了飯點，食堂裏剩下的菜式不多，許念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高振洋卻毫不在意，随意點了兩個菜找到空位坐下就狼吞虎咽起來。
“對不起啊，要不一會再帶你到外面吃一點。”
高振洋擡頭盯了她一眼，“就這點沒變，動不動就說對不起，哪有那麽多對不起來說。”
“哪有。”
“你怎麽報了宜大的中文，我們學校的中文專業更好，以你的分數，報考我們學校完全是沒問題的。”高振洋皺眉，當初聽到她報考的大致方向，還以為她會來自己學校。
“我覺得這挺好的。”
高振洋不想惹她多想，“是啊！宜大也算是重點高校了，當初你複讀一年，壓力大，報這個更穩妥！”
許念低頭，當初自己狀态最差的時候，老師家長都紛紛搖頭，無能為力，可即使再不堪，高振洋還是一路鞭策着她，高三任務那麽重，他都自願做她的幫扶對象，重點，筆記，解題，一樣不落，只是可惜了，第一年高考，她一敗塗地，連二本分數線都沒上。
或者應該說，當年那件事發生後，她就已經跌得爬不起，只是旁人都無法參透她迅速下滑的因果，那件事，所有人看到的主角只是陸瑤與周梓楊，沒人知道她的存在，而正是因為無人知曉，她才更加痛苦，作為一個中介者，她遞出的那封信，無疑成為推動那場車禍的助力，當知道周梓楊因車禍被截肢的時候，許念的精神全盤奔潰，每晚從噩夢醒來，對着的都是無盡的失眠。
複讀的那一年，她找到了目标。
“許念，我有東西送你。”
“嗯？”
“我沒辦法陪你太久，明天有比賽，我一會十一點多的車回去。”
“那麽急？”許念低頭看了眼時間，快九點，意思是他吃完這段飯就得出發搭車去車站。
“我這次，就想來看看你。”那麽自傲的一個人，竟然有些羞赧，從包裏掏出一個盒子遞給她，“回校的前一天買的，覺得特別合适你就買了。”
打開盒子，裏面是一條玫瑰白銀項鏈，許念吸氣，這樣的禮物不是可以随便送人的，一來太貴重，二來，不是普通朋友之間可以互贈的。
如果還是對他的心意裝糊塗的話就顯得有些傻了。
他知道許念是個聰明的人。
是試探，也是告白。
“太貴重了吧。”許念合上推回去，“我不能收的。”
“不是家裏的錢，是我自己比賽得的獎金。”
“那更加不能收了，你應該把它送給以後的女朋友。”許念笑，将盒子拿起來塞回到他的手裏，故作輕松，“我倒是聽小香說你有女朋友了？”
“嗯？沒有啊！”
“小香說有個挺好的女孩追你，很優秀，你怎麽老吊着人家？高中的時候不就是說想大學談戀愛嗎？還不抓緊。”
“許念。”
“好了，要真想送禮物，放假的時候你……”
“你知道我要說什麽。”高振洋沒了笑，伸手過來拉住她的，正色道，“許念，那麽久了，你總該知道的吧，如果一定要等我說出口，那好，許念，我一直在等你，我以為你會填我學校的。”
“……”許念看着他拉着自己的那只手，話已出口，想要裝傻都不能夠，她也笑不出來，只能默默的抽出自己的手，“高振洋，別這樣。”
“你算不答應嗎？”
“……是。”
“我一直以為，你和我想的是一樣的呢。”
“對不起……”
許念沒送他去車站，只到了校門口對方就不讓她送了，三個小時的車程，只和她呆了短短大半個小時，他上了的士，車子開了幾米之後又停下，許念看着高振洋從車窗裏探出大半個身子，大聲喊她的名字。
“許念，你等着！我會把你追到的！”
許念看着他振臂高揮的樣子，想到自己第二次參加高考那天，她走進警戒線拉起的考場，回頭的時候，高振洋就混在一群中年家長當中，站在石凳子的上，比他人高出整整大半個身子，雙手高高舉起，做了個加油的姿勢，口裏也在對她喊着口語——加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