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蘆葦沼澤
沈微星撥開人群,一把推開了那個男人。
男人大約四十多歲出頭,胡子拉碴,頭發長到遮住眼睛,他渾身泛着熏人的酒氣,即使走在平坦的地上,腳步都有些虛浮。
看到沈微星,他先是伸出食指,身子往左右晃了晃,大着舌頭說:“死丫頭,快給老子滾開,不然連你一塊打。”
沈微星沒有搭理他,轉身扶起躺在地上的女人。
天空仿佛被糊了一層濃稠的黑色油漆,鼻腔裏是逃也逃不出的酸澀腐臭味,激的沈微星胃裏作嘔。她的動作溫柔,可眼神卻毫無波瀾。
女人原本溫婉的長相上青一道紫一道,臉上布滿了淚痕,棉布做的碎花裙上沾滿了塵土,肩膀上的內衣肩帶也被扯下來,挂在三角肌上。
沈微星用手擦了下對方的眼淚,又整理了一下衣服,期間一句話都沒有說。
倒是圍在一圈的人,小聲議論。
“這怎麽連自己老婆都打呀?”
“老沈喝醉了,什麽事情幹不出來,上次把她女兒打的弓了一個星期的背。”
許溧原本以為沈微星見不得男人欺負女人,想要幫忙處理一下,可就在對方扶起那個女人的時候,她還有什麽不懂的。
相似的長相,只是沈微星的臉部線條便向寡淡,雙唇抿起來的時候,嘴角是向下拉着,添了幾分不茍言笑的氣質。
許溧收回視線,好巧不巧就聽見旁邊男人說的話,剎那之間,耳朵想起一片嗡鳴聲。
無數個疑問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引起她好奇心的最初原因,竟然是因為這個。
許溧只覺得一股血液自胸口流向腦袋,沉甸甸的壓下裏。
難怪沈微星不喜歡有人從後面吓唬自己,不喜歡強出頭,她将自己的全身裹了層厚重的硬殼,像一只自得其樂的蝸牛,遇見外界輕微的壓力,便把自己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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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溧是個怕麻煩的,她懶散自得慣了,哪怕開着自己的網吧,也會招着網管,把一堆需要頭疼的事情扔遠了,但偏偏要是一個麻煩能勾起她難得的征服欲,她又會拼盡全力向前。
她不知道沈微星算不算一個麻煩,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停在了對方身側,伸手試圖接過那個女人,“我來吧”
沈微星滿腹疑惑,她不是已經叫許溧回去了,為什麽人還會在這裏。
但由不得她疑惑,對面的男人卷土重來,嘴上罵着不着邊際的髒話,“小兔崽子,老子供了你這麽長時間,不是讓你添堵的,快叫你媽把她存的錢拿出來。老子要喝酒,老子要贏錢。”
沈母在一家飯店打工,收入雖然微薄,但卻做了兩手準備。她把一筆錢放在明面上,用來做家庭開銷,但實際上大部分卻被她存進銀行裏,作為女兒以後的學費。
原本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過着,可直到有一次銀行的短信發過來,不小心被沈父看見,所有的一切驟然變樣。
張口辱罵可能就是輕的,拳腳相向更是家常便飯。
沈微星僅僅只碰見兩次,就開始勸說沈母,把錢給這個男人。
她可以不上學,不念書,可以自己打工,賺錢養家,她只想離開這裏。但沈母好想把唯一的勇敢都給了她,自己半分都不留,笑着說:“我要是走了,之後被他抓住,會被打死的。”
“星星,你再忍忍,等你上了大學,就可以不用回來了。”
一腔的熱意經過經年累月的堆積,已經變成了雪山頂上的冰塊,堅硬而又寒冷。
但這冰塊經過今天的小火慢煮,不知怎麽的,好想生出一股的燃意。
她做的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不學無術的無賴。
沈微星将沈母擋在自己身後,一只手臂做欄杆狀,擋着不讓人看,“沒錢。”
男人很顯然不相信,快步上前,似乎是想要辯解什麽。但沈微星彙錯了意,以為他還想打人,二話不說,把肩上的書包卸下來,直接扔出去。
不偏不倚砸在了沈父的肚子上。
男人下一秒皺起眉頭,捂着肚子,半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沈微星冷冷撇了他一眼,随後扶着母親準備離開,她撥開人群,步子還沒有邁出去的時候,身後傳來男人惱羞成怒的聲音,“你給老子等一下。”
結果那只手還沒有搭上,但被許溧攔住了。
女人的力氣比不上男人,但架不住沈父喝醉了酒,渾身使不上勁,因此許溧很輕易就可以将對方的手腕攥住。
不止沈微星,就連沈母都驚訝住了。
沈父試圖将自己的手掙脫開來,可動了幾下,就是沒有掙脫開來,只得瞪着沈微星道:“快給老子松開。”
許溧雖然平常端着笑臉,但知道她脾氣的,沒幾個敢在她面前造次。聽見髒話對着自己,許溧眯來下眼睛,手上的力度更緊了,“你嘴巴放幹淨一點。”
“關你屁事,我在教育我孩子和我老婆,你趕緊滾遠點。”沈父依舊沒有什麽收斂,甚至比剛才更加咄咄逼人。
教育這個詞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很合适,可唯獨被眼前這個男人說出來,顯得格格不入。
“這就是你口中的教育?”許溧質問道:“不服你的話就直接打,你看我要不要讓警察來教育教育你。”
許溧是抱着三分吓唬,七分認真談的,結果對面的沈父還沒有說話,沈母倒先開來口,說:“可不可以不報警呀?”
話音剛落,不只是許溧,周圍所有看笑話的人都愣住了。
只有沈微星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沒有聽見一樣,轉頭對沈母說:“一定會報警的。”
夜晚的涼風本就清爽,特別是靠近小河邊,沈父的酒已經醒了一點,聽着那邊的争執,眼睛一轉,從許溧手裏抽出自己的手,說:“你報呀,就算警察來了又能怎麽樣,老子不怕。”
沈微星視線一轉,落在沈父的臉上,她看着對方張牙舞抓的樣子,手掌死死的攥在一起。
“星星,不可以報警。”沈母發現求着許溧沒用,便重新和自己女兒讨商量。
沈微星很瘦,兩條胳膊像幹枯的麻稈,即使被寬大的校服罩着,可只是表面功夫。沈母兩只手抓着沈微星的胳膊,因為情緒激動,手上的力氣都比剛才大了不少,“星星,他要多少錢我們都給,不要報警,不可以報警。”
“可那是你攢了很久的錢。”胳膊上傳來熱辣的痛感,可沈微星仿佛沒有感受到,還是許溧發現了,拉着沈母的胳膊,說:“阿姨,您先松手,弄疼她了。”
“對不起,星星,疼不疼?”沈母像是做了錯事的小孩子,着急忙慌的道歉,随後又換上許溧的胳膊,說:“你是星星的朋友嗎?你幫我給星星說下,不能報警。”
“為什麽?”許溧輕輕抓住對方的手腕,滿眼都是認真,“為什麽不可以報警?”
沈母沉默一瞬,而後有些膽怯的将自己的手從對方手中抽回,沒有說話。
沈父先是裝出一副慈父的樣子,哄着沈母:“我們上去拿錢,你放心,這次之後,我再也不回來了。”
沈母睜大了眼睛,快步上前,走到沈父身邊,“你說的是真的?”
沈父點頭,裝出一副言真意切的樣子,說:“我其實也不想問你要錢,但你放心,如果我這次打牌贏了,一定會把錢拿回來的,你忘記了,我們可是一家人。”
兩句話下來,沈母被哄的眉開眼笑,二話不說帶人上去拿錢。
圍觀的人見當事人都已經走了,自知站在這裏沒意思,三五成群的離開。
而沈微星在所有人走了之後,像是被抽空力氣一般,就着原地蹲下來。
她的眼神很空,心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東西,就是盯着地面上的塵埃,一句話都沒有說。
許溧一顆心被高高懸起,嘴巴動了幾下,卻不知道說什麽,她擡起一只手,試圖安慰沈微星,就聽見她笑了一聲。
很幹很澀,像是沙礫互相摩擦的聲音,聽着幽怨而又悲鳴。
直到河邊的小蟲子都安靜下來了,沈微星才停止了笑聲。
她用手抱着小腿,眼睛抵在膝蓋上,小聲說:“我堅持不下去了。”
許溧嘆了聲氣,随後那只手放在沈微星的脊背上,幅度極小的拍着。
沈微星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眼睛腫的像核桃。
書包被扔在客廳的角落,孤零零的聳拉着。沈微星拍了拍上面的灰塵,随後拉開拉鏈。
一顆石頭靜靜地躺在裏面。
昨天晚上就是這顆石頭激怒了沈父,沈微星看了它半晌,最後還是合上書包,趕去學校。
到了學校,她還沒有坐下來,張帥就站在桌前,理直氣壯道:“班長,我的作業寫了嗎?”
教室裏剩的很不多,但只這一句話幾乎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視線。
沈微星垂着眼睛,把卷子從書包掏出來放在桌上,淡淡道:“忘了。”
實際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連自己的作業都沒寫。
她說完,就開始忙自己的事情。
這套卷子基本上所有的題都會做,沒有必要浪費早讀把卷子重新寫一遍。沈微星垂眸,在一張紙上寫下今天的計劃,擡眼的時候,看見張帥還站在自己面前,“你還不走?”
這已經是明晃晃的趕人了。
張帥氣的牙癢癢的,這幾張卷子可是數學老師布置的,如果沒有寫完,那可就得在全班同學面前做檢讨。他兩只手拍在沈微星面前的桌上,威脅道:“你不怕我把你家裏的事情說出來?”?
這句話落在沈微星的耳邊,無疑不是一件笑話。
她從來不怕什麽人知道,甚至心裏有些自私的想要更多人知道,這樣起碼還會有人管管她的那個父親。
沈微星不緊不慢的開口,但語速卻很快:“你知道什麽?你想說什麽?”
張帥一瞬間忘記了要說什麽。
高三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文科班有個女學霸,學習上進,不喜歡多管閑事,被教導主任派出去抓人的時候,永遠都是懷柔政策,似乎永遠都不會發脾氣。
張帥對這種人持以理解态度,畢竟天之驕子,永遠有驕傲的資本。
可直到那天晚上,他原本是想在路上堵着沈微星警告幾句,可對方警惕性極強,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撿起一塊石頭,攥在手心裏。
她一個人邁過黑壓壓的小路,最終在一個已經是危樓的小區門口停下,走了進去。
張帥站在小區門口,露出嘲諷的笑,大家都一樣,也不知道整天在拽什麽。
沈微星從座位上站起來,她的身高放在女生堆裏,甚至談得上高,但和男生站在一起,還是稍微有些遜色。
但這都沒有什麽關系。
因為張帥看着沈微星的眼神從平靜無波,變成了狂風大作。對方用着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你知道上個在我面前作威作福的人怎麽了嗎?”?
張帥愣了一瞬,随後瞳孔驟然放大。
“已經被開除了。”沈微星在下一秒解開了他的疑惑,“所以,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嗎?”
一天的時間,學校裏幾乎傳遍了關于沈微星的謠言。
有人說:沈微星家裏其實很窮,但內心自卑陰暗,為了自己的自尊,連助學金都不申請。
也有人說:沈微星其實喜歡張帥,為此拆散了人家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