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道時見有情郎
如此過了十五六日,這一晚張無忌睡下不久,忽聽得有人叫道:“無忌哥哥!無忌哥哥!”跟着又掀開他棉被,推他身子。他打個激靈,驚醒過來,見到楊不悔立在榻前,面帶喜色,道:“無忌哥哥,你快去瞧,我媽醒了!”這幾日楊不悔仍在茅舍中,與紀曉芙同住,方才見她醒來,便來喊他。
張無忌亦是大喜,跳下床去,奔進紀曉芙的茅舍之中。只見紀曉芙躺在稻草上,果是睜着雙眼。見他奔了進來,嫣然一笑,說道:“好孩子,多謝你啦。”她知胡青牛已與妻子逃走,救她的必然是張無忌。
張無忌看她面色仍頗蒼白,但神智清明,氣息平穩,想來已無大礙,心中歡喜無已,道:“紀姑姑,你醒了,那……那很好。”
紀曉芙“嗯”了一聲,又道:“那日我以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這才要你送不悔去她爹爹那裏。現下我既然并沒死,那昆侖山也不用去了。”
張無忌應了,心中卻想:“紀姑姑也當真奇怪。她被那楊逍所擒,失身于他,終于逃了出來,該對他恨之入骨才是。怎地又為了他,性命也可不要?”這話自然不便出口。
楊不悔也随了張無忌進屋,先前便站在一旁,聽他兩人說話。這時忽道:“媽媽,爹爹他是怎樣的人吶?”她向來極少聽母親提及父親,偶然間提了一句,也是立即岔開,心中早存了老大疑團。這話前兩年便已問過,卻見母親并不答話,只是哭泣,她年紀雖小,倒也乖覺,不敢再說。這時見母親自己提及,再也忍耐不住,終于又問了出來。
紀曉芙微微一怔,低聲道:“他……他……”卻不說下去了。
張無忌見她神情凄苦,眼裏淚光瑩瑩,當即說道:“紀姑姑身子還沒複原,仍需休息,讓她再睡一睡罷。旁的事情,以後慢慢再說不遲。”
楊不悔到底是小孩心性,給他一打岔,先前轉的念頭便已忘了,也道:“是。媽,你再睡,再睡罷!”
紀曉芙含着淚道:“好,好孩子。”又向無忌道:“孩子,多謝你。”
張無忌忙謙虛幾句,出了茅舍。
此後忽忽大半年,春去冬來,紀曉芙傷勢日漸好轉,後來便與常人無異。她母女倆無處可去,索性便留在谷中。張無忌本想待紀曉芙傷勢痊可,便離谷而去,找個僻靜的所在一死了之,但實在不舍紀曉芙母女,體內寒毒又尚未發作,預計還有些日子可活,便暫且也留在谷中。每隔十天半月,便與紀曉芙輪流出谷,買些瑣碎物事。
這日該是張無忌外出采買,他一早便動身,走了半日,将到谷中小徑的盡頭,忽見一乘馬遠遠馳來,馬上是個身穿白色長袍的中年書生。
張無忌微感驚訝,心道:“這人到蝴蝶谷,定是來求醫了。胡先生假死已久,想必死訊早已傳開,這人卻并不知情,想是從一處偏僻所在而來。”
那書生見有人自蝴蝶谷內步出,勒住了馬缰,停在張無忌身前。張無忌這時細看,見他相貌俊雅,風度翩翩,但雙眉垂下,唇邊露出深深的幾條皺紋,顯得極是衰老凄苦;神色委頓,一身白袍多有污跡,似是趕路已久。
張無忌道:“先生是要向‘蝶谷醫仙’胡先生求醫麽?他先前身中奇毒,已經過世了。”他向來仁厚,心知此人前來求醫,必要撲空,是以出言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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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書生道:“不是。”頓了一頓,問道:“你這孩子是誰?是他家人麽?”
張無忌道:“我是他的病人。在這兒耽得久了,向他學了一點粗淺的醫理,算是他的弟子。”他并未正式行過拜師之禮,與胡青牛本來也無師徒名分,是從胡青牛将畢生所學寫成的醫書交了給他後,兩人便都默認他是胡青牛的弟子。
那書生眉頭微皺,道:“你幾時來到蝴蝶谷中的?”
張無忌雖不知他有何用意,心中大感困惑,但素來不喜作僞,當下如實道:“兩年多前,已近三年了。”
那書生面色微變,翻身下馬,走上一步,說道:“近一年以前,谷中有過一位紀曉芙姑娘,你可曾見過麽?她……她現下怎樣了?”語音微微顫抖。
張無忌聽他提及紀曉芙,微微一驚:“怎地他認得紀姑姑?”突然間福至心靈,叫道:“你……你是楊逍伯伯麽?”
那書生臉上略顯詫異,道:“你怎知道我姓名?”
張無忌一怔,他本來只覺楊逍品行卑劣,偶然想起此人,必要切齒痛罵一番,此時見他尋到了蝴蝶谷來,又對紀曉芙大為關切,心中怨氣便自消了,只想:“紀姑姑說他在昆侖山中,他是從那裏來麽?可怎麽會來的?啊,是了,想是那滅絕師太還道自己打死了紀姑姑,這消息不知怎地傳了出去,也傳到了昆侖山上。”
又想:“他原來這樣俊雅。紀姑姑對他有情,那也怪她不得。他二人兩廂情願,我必得令他們相會。”當下說道:“紀姑姑很好,人這時就在谷中,跟不悔妹妹一道。不悔妹妹是你的女兒,姓楊,叫楊不悔。”
楊逍本來大喜過望,聽了他後半句話,卻是身子一顫,道:“她……她有了女兒?姓楊,名叫不悔?”
張無忌見他激動至此,微感驚訝,說道:“是啊。”
卻見楊逍仰天長嘯,只震得小徑中蝴蝶紛紛飛去,道:“你怎麽不悔?你竟然不悔!”聲音微帶嗚咽。良久方才回神,向張無忌點一點頭,說道:“小兄弟,煩請你帶我進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