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同事而已
商業談判不是件簡單的事,也不是律師和法務任何一方可以左右的。
李昭和顧家和雖然找到了問題核心,但具體談判手段還得由公司高管拍板。
顧家和把事情跟吳謀說了,吳謀讓他準備好方案,第二天要跟總經理開會敲定解決方案。
李昭帶着兩個實習生幫顧家和準備了談判要用的材料。
李昭的微信,變成了和顧家和的工作溝通軟件。
時不時會傳一些工作文檔。除此之外,兩人也沒有更多的聊天。
那天晚上,顧家和不知道李昭的車是什麽時候開走的。
他只是背靠着窗戶站了很久。
顧家和知道自己不該在這麽多年後,還對一段早已結束的感情保有一絲留戀。
他花了這麽多年做好的心理建設,也不該因為這次意外的重逢而崩塌。
法務的辦公室不算大,在整層辦公室區最西邊。好處是幾乎可以享受到一整個下午的采光,壞處是夏天的西曬讓人無處躲藏。
顧家和感冒剛剛好透,這西曬又熱得讓人煩躁。
他在座位上立起了一個大大的文件夾,試圖擋掉部分的陽光。
文件夾卡在他和李昭的辦公桌之間的縫隙裏,豎得筆直。
李昭看到他的動作,皺了皺眉,然後側過臉輕聲說了句:“倒也不用這麽避嫌。”
顧家和愣住了,看了一眼桌上的情況,才反應過來:“我只是嫌太曬了。”
“這樣嗎?”
“嗯。”
李昭站起了身子,走到玻璃窗前,拉下了玻璃上方垂挂的百葉簾。
剎那間,這兩個平米間變得十分陰涼。
顧家和這才反應過來,窗戶有窗簾。
然後李昭從窗前走了回來,伸手拔掉了那個笨重的文件夾,放到了顧家和工位上的文件最上層。
動作行雲流水,全程沒說一句話。
這天晚上,為了準備第二天跟總經理的會議,李昭和顧家和加班到很晚。
玻璃窗外,明月高懸。
百葉窗一直沒有拉上去,倒是把皎白的月光切割成一條條栅格。
顧家和終于從電腦屏幕中擡起頭來,往後仰了仰脖子,舒展一下頸椎。
他餘光掃到李昭還在伏案整理材料。
那兩個實習生已經下了班,位置上沒了蹤影。
顧家和難得心情沒那麽緊繃,開口調侃了句:“你這個主辦律師,倒是挺仁慈。”
李昭擡起頭來,用指節揉了揉眼皮,放松了一下肩頸:“嗯?”
“第一次見到自己加班,讓實習生先走的。”
“人家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老拉着加班。”李昭說得很平靜。
顧家和剛想順杆調侃一句,你不也有一個多年的對象嗎,倒是不用陪她嗎。
只是剛剛張了嘴,又覺得這樣說太過僭越。某種程度上,他們那個雨夜的行為已經越了界。再多說,只會讓兩人的處境更危險。
他收了聲,兀自把電腦屏幕合上,站了起來。
“你下班了?”李昭也跟着站了起來。
“嗯。”
“吃飯去嗎?”
“不了,今天不餓。”
李昭若有似無地輕笑了一聲:“那天你也說不餓。”
“今天是真的不餓。”顧家和也笑了笑,拎上包就往外走。
李昭沒有跟過來,這讓他松了口氣。
只是當他走到寫字樓樓下,卻發現李昭的車停在大門口,車燈亮着。
車窗緩緩降了下來。
李昭目不斜視,像是随口問他:“走嗎?”
“不用了,太麻煩你了。”顧家和沒有拉開車門。
“天太熱,走回去得出一身汗。”李昭說的是事實,顧家和無從反駁。
才剛剛五月末,北市的天氣已經像是着了火。
他絞盡腦汁想到底該怎麽拒絕這個邀請。
“你非要這麽避嫌嗎?只是作為同事順帶捎你一程。”李昭握着方向盤,留下一句。
顧家和這下再拒絕,反而顯得刻意。
也是,李昭并沒有其他意思,作為同事載他一程而已。
顧家和硬着頭皮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謝謝了。”
從公司到顧家和家裏這段路的長度,有些尴尬。
走路的話,有些遠,要過兩個紅綠燈,大概快兩三公裏。顧家和每天走回去,至少要20多分鐘。
但是開車的話,又顯得過于快了一些。
發動機還沒熱起來,就到了小區門口。
這次李昭的車并沒有開進小區,他停在路邊,挂了停車檔。
顧家和朝他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然後拉開車門往小區裏走去,他一路克制自己回頭看的欲望。卻在拐彎處沒忍住,轉頭看了一眼。
李昭的車沒走,只是車窗關上了,只看到裏面隐約的暖黃的燈光,看不清裏面的人。
他或許在接電話,不然為什麽車還沒走。
顧家和吐了一口氣,繼續往單元樓走去。
顧家和穿過幽暗的樓道,爬上最後一級臺階,這次他記得擡高一點腿。
這個老房子的淋浴總是不太靈光,熱水器也總是時好時壞。
顧家和每次洗澡都是碰運氣,運氣好的時候全程能用上溫水。運氣差的時候,前一秒涼透,後一秒把人燙熟。比如今天,就屬于運氣很差的那一天。
他洗發水的泡沫還沒來得及沖掉,水一下變得很燙,恰好淋到了他的手背。
整個手背燙到皮膚都在痛。他連忙把水關了,去洗手池上用水把泡沫沖幹淨,又狠狠用最涼的水沖刷自己的手背。
只可惜,手背上還是紅了一大片。
事實證明,人倒黴起來,是逃不掉的。李昭來公司那天沒燙到的手,今天徹底燙傷了。
顧家和匆匆套上T恤,走回卧室,拉開床頭櫃的抽屜,翻找之前買的燙傷藥。
找到之後,打開瓶蓋,厚厚地擠在手背上抹勻。他剛準備把抽屜關上,就看到裏面躺着一個小鋼鐵俠。
李昭落下的鑰匙扣,上次被他扔在抽屜深處後,就一直遺忘在這裏。
顧家和想了想,把它拿了出來,放到了桌面上。找個機會物歸原主。
第二天一大早,吳謀就跟總經理約好了會議。
一行人去了會議室,李昭跟在最後。
總經理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對李昭的方案有點猶豫。
“我理解你們作為律師,不想走訴訟這條路啊。我也知道訴訟周期長。但是如果滿足對方的要求,甚至是我們這邊主動提出可以簽合作協議。這對公司來說,也有點沒面子。”
顧家和聽到這句話,心也是猛地往下一沉。總經理的意思很明确,要走訴訟就走訴訟。純粹為了讓對方撤訴,自己讓步,這也不符合他們大企業的作風。
李昭點頭認同他的說法:“是的,您擔心得對。所以我說的是兜底方案。”
“兜底?”總經理有了興趣,想聽他繼續怎麽說。
“是的。這是萬不得已的Plan B。我們可以先正常跟他們談,如果走訴訟會對他們有什麽壞處。先打心理戰。像他們這種公司,現金流并不充裕,跟我們打官司顯然也要耽誤時間精力。”
“然後,我建議可以跟他們談能不能按照去年采購合同的損失,賠付一部分違約金給他們。我研究了一下去年采購部跟他們簽訂的合同,按照合同流程來說,确實是我們這邊違約在先。這樣也給他們一個臺階下。”
“如果,他們依然堅持走訴訟,我們再用這個兜底方案。保證萬無一失。”
總經理聽完後,陷入了沉思。大約兩三分鐘後,才擡頭開了口:“你說得也有道理。其實他們原本也是我們原先合作比較密切的供應商。因小失大,沒必要。”
“是的,公司現在處于IPO籌備階段。為了這點小事,影響上市審議,确實有些因小失大。”李昭順着他的話頭緊接着往下說。
“那就這麽辦。談判我就不去了。讓吳謀代表我,帶着你們去。”總經理打開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
“好的。”吳謀連忙點下頭應了下來。
會散場後,顧家和才松下肩膀,長呼一口氣,總算是過了一關。
吳謀走得快先回了辦公室,李昭和顧家和并排走在後面。
只是他還有一件事不理解。顧家和想了半天,還是轉頭問了句:“為什麽明天談判總經理不去?老實說,讓我們法務自己談,我心裏有點沒底。”
“不露底牌。”李昭只說這四個字。
“什麽意思?”顧家和有些疑惑。
“他去了就代表我們很重視這件事。反而會讓公司陷入被動,被對方抓着打痛處。他不去,只派法務和律師去談,我們就進退自由。”
顧家和這才明白過來。老狐貍果然是老狐貍,他還是城府太淺了。
顧家和走慢了兩步,李昭跨步走到他前面。他從後面看着李昭的背影,只覺得這個人熟悉又陌生。李昭長大了,或許這麽說有些荒謬。但是他還是覺得,李昭成為了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大人”。
他似乎從那些青澀的歲月裏,徹底走了出來,變成了一個能獨當一面成熟職場人。
只是李昭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他回過頭來看向顧家和。
顧家和正在出神,差點撞到李昭身上。
“怎麽了?”
李昭低聲問道:“你的手怎麽了?”
顧家和一下沒反應過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昨晚手背上的燙傷還沒消下去,由紅變了褐。
“哦,不小心燙的。”
李昭垂下眼睛又看了一眼他的手背,然後嘆了口氣,轉頭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