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夜重逢
“今日起,受強對流天氣影響,我市将有明顯降水和階段性高溫,請廣大市民注意避雨避險,安全出行……”
顧家和從貨架前擡起頭來,看了一眼便利店牆上的電視。
又要下雨了。沒完沒了。
牆上的電子鐘已經跳到了夜間10點半。顧家和揉了揉酸痛的肩頸,随手從貨架上拿了一瓶飲料,走到收銀臺前。
“八塊五。”收銀員拿着掃碼槍,示意顧家和付款。
“操,這麽貴。”顧家和低頭嘀咕了一聲,然後擡頭沖收銀員笑了下,“我換一罐。”
收銀員有點不耐煩,把罐子塞到他手裏,繼續揣着手臂看電視。
半分鐘後,他挑了一罐三塊錢的可樂,重新回到收銀臺前,準備結賬。
罐子外壁有冰水漬,在他手裏打了個滑,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罐子咕嚕咕嚕滾出去兩米遠,滾到了貨架對面的縫隙裏。
顧家和連忙走過去,蹲下身子,伸手準備把罐子撈出來。試了一下無果,只能俯下身子趴到地上。
只是他趴着剛一擡眼,就看到貨架對面出現了一雙黑色的男士皮鞋。
下一秒,有一雙修長的手把那罐可樂撿了起來。
顧家和連忙站起了身,把手伸過貨架:“謝……”
顧家和一個字還沒說完,就愣住了。
他半晌沒出聲,嘴巴半張着來不及閉上。
不會吧。他應該還沒累到眼花,出現幻覺了吧?
時間似乎停止了流動。
貨架對面那頭的男人也愣住了,喉結上下滾動了下,好幾秒後才開了口。
“好久不見,顧家和。”
即便已經多年沒有聯絡,顧家和仍然記得這個聲線,如今聽起來沒有太多變化,只是多了一分成熟。
“……好久不見。”顧家和接過可樂罐子,手指甚至不自控地顫抖了下。
他快步走到收銀臺前,掃碼付了款。
那人跟在他身後,似乎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轟隆隆——
初夏的天氣說變就變。
便利店外突然下起了暴雨,雨絲連成片,夜晚的街道像被霧蒙住。
“我先走了。”顧家和沒有再看那個男人一眼,舉起可樂罐子示意了下,然後推開便利店的玻璃門,快步走進了雨幕裏。
雨下得太大了。明明便利店櫃臺旁邊可以借雨傘,顧家和當時心裏發慌急着要走,甚至忘記了這茬。
他腦袋裏只剩下無數個問句。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也在這裏上班嗎?
顧家和緊緊攥着那個冰冷的可樂罐子走在大雨裏。腦海裏卻不停閃過剛剛那個男人的樣子。
他穿着得體合身的淺藍色襯衫和一條黑色西褲。
頭發好像比以前更短了一些,整個人打理得很幹淨。
李昭,他居然在六年多以後再次見到了李昭。
雨越下越大。顧家和走着走着腳底有些打滑,差點摔倒在水坑裏。
等他走到小區單元門門口,渾身都被雨水打濕了,頭發上的水順着後背往下淌,極為狼狽。
這個又老又破的小區,單元門是一扇鏽到不行的老鐵門。顧家和翻遍口袋,才找出了那把暗黃的舊鑰匙。
他剛把鑰匙插進單元門的鎖孔裏,身後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顧家和。”
那個聲音穿過雨幕,有些急切,帶着沒喘勻的氣息。
顧家和從沒有如此恨過這把破鎖,怎麽開起來這麽慢。等他擰了好幾圈把門打開後,李昭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
“你沒打傘,跑那麽快幹什麽。”
顧家和不得不回頭跟他對視,反問道:“你來這裏幹什麽?”
李昭沒有回答,他那雙眼睛緊緊地盯着面前的人,似乎生怕他再次跑掉。
顧家和偏開眼睛,看向一邊,語氣有些沉:“跟蹤是違法的,你學法律的不會不知道吧?”
“你到底去哪兒了?”李昭的聲音有些悶,像是雨融進土壤裏。
“什麽叫我去哪兒了?我就一直在這兒。”顧家和拉開鐵門,側身走上了樓梯。
李昭緊緊跟在他身後。
顧家和租的是頂層的閣樓,從一樓爬上去需要不少時間。
他走一步,後面的人就跟一步。
顧家和一路都沒回頭。
直到走到六樓頂層,他掏出鑰匙打開閣樓的木門。身後的人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顧家和側身走進屋裏,順手想關上門,卻被李昭用手擋住。
顧家和沒再管他。他渾身濕透卻沒有第一時間找毛巾擦幹,而是低頭拉開了手裏的可樂拉環。
刺啦——
一路的颠簸,可樂迫不及待地從瓶口湧了出來。
顧家和擡頭喝了一口,液體湧出過快,惹得他嗆了一口。顧家和低下頭猛烈地咳嗽。
李昭就那麽看着他,緊緊攥住自己的掌心。
顧家和約莫咳嗽了半分鐘才停下來。
李昭環顧了一下屋內:“你住這兒嗎?”
老舊的閣樓,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窄窄的木板床貼着最裏面的牆。旁邊還有一個櫃門搖搖欲墜的老衣櫃。
整個空間逼仄,潮濕。
顧家和低頭揉了揉幹澀的眼眶:“我要休息了,麻煩你離開吧。”
李昭握了握拳,硬是擠進了屋裏。
顧家和不明白他的舉動:“你幹什麽?”
“我不走。”
李昭步步逼近。屋裏本來就很小,李昭的身高又極具壓迫感。沒兩步就把顧家和逼到了房間的角落。
顧家和後背貼着牆,男人身上的氣息包裹着他。人的嗅覺總是裹挾着強烈的記憶。熟悉的氣味,窗外一樣的大雨,好像一把把他摔進了多年前的夏天。
兩人之間不過兩拳的距離。
顧家和知道他應該把李昭趕出去。貿貿然跑進一個已經可以算是陌生人的家裏,算不上是個理智的行為。
但是不知道怎麽的,顧家和居然沒有動。
他的手垂在身體兩側,指關節仍在往下滴着水。
李昭下巴有新長出來的胡茬,但是仍然看起來那麽幹淨。
他的呼吸輕輕地掃在顧家和的臉側。氣味、聲線、皮膚的質感……這些原本他以為早就忘記的東西,突然一下又闖了進來。
半晌後,顧家和先擡起頭來,扯出一個笑容來,試圖用調侃的語調掩蓋自己的情緒:“怎麽,昭哥,是寂寞了來找我重溫舊夢了嗎?”
李昭原來還能保持理智,聽到他這句話以後,臉色沉了沉。
“是,太久沒睡你了,心裏窩火。”
他的重音落在窩火兩個字上,惹得顧家和心裏一顫。
多年未見,真是性情大變。在顧家和的記憶裏,他從沒見過李昭發脾氣。
顧家和擡頭撇了一眼牆上破爛的日歷,把可樂罐子放到旁邊的櫃子上,伸手摸了摸李昭整潔的襯衫的領子,破罐子破摔了:“好啊,我不介意跟你睡一次。”
他的手濕漉漉的,水滲進李昭的衣領,留下一塊污糟的水漬。
李昭順着他的話掀起了他濕透的T恤。
“求仁得仁。”
……
李昭的嘴唇很熱,擦過顧家和濕漉漉的脖子,肩膀再到鎖骨。
唯獨沒有碰他的嘴唇。
顧家和逐漸失去重心,倒在他不到一米五的小木板床上。
許久未經歷情事的身體,變得僵硬而難以開拓。直到半小時後才漸入佳境。
窗外雨疏風驟,屋內只剩下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和木板搖晃的吱嘎聲。
雨下了一夜,終于在一個小時後停了。
李昭摟着顧家和的腰身,把頭抵在顧家和的背脊之間,聲音很悶:“顧家和……”
顧家和忍着痛,扯出一個笑來,表情看起來實在很難看:“這幾年沒怎麽鍛煉,湊活睡。”
語氣混不吝,很是欠打。只是他在最後一個字說完之後,擡腿不小心扯到了某個地方,龇牙咧嘴地“嘶”了一聲。
李昭摟着他的手臂突然松了松,語氣也沒那麽生硬了:“痛嗎?”
顧家和沒有回答,他愣了愣神,三秒後轉過身繼續背對着李昭。
“你今天的目的達到了,可以走了。”
這是個陳述句,不是在詢問李昭的意見。
他聽到身後的人深吸了一口氣。
李昭起了身,走到隔壁的小衛生間,地板随着他的步伐發出陣陣吱嘎聲。
随後,衛生間的水聲嘩嘩地傳來。
沒一會兒李昭穿戴整齊地從衛生間裏出來。手裏端着一盆溫水,還拿着一塊散着熱氣的毛巾。
他側坐到床沿,把熱毛巾敷到了他的腰腹間。但是沒說一句話。
“你快走吧,我困了。”顧家和沒有碰那塊毛巾,也沒有看李昭。只是看着黑暗裏的一個虛焦點。
“顧家和!”李昭的語氣有些失控,在這個寂靜的夜裏顯得有些急躁,“你他媽的到底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顧家和從床上坐了起來,滿臉的不在乎,“現在也不用讀書考試,什麽事你都要知道為什麽嗎?”
李昭被這句話堵住了嗓子,一時竟氣急了,攥起那個可樂罐子捏到變形,連指節都發出聲響。
砰!他把罐子砸進了垃圾桶裏。
李昭深吸了口氣,極力克制着情緒,然後垂下眼皮,不再看他。
“算了。”
顧家和縮回了床上,用被子裹住頭,隐藏起自己的表情。
李昭在床邊幹坐了兩分鐘,顧家和就躲在被子裏躲了兩分鐘。
直到顧家和聽到李昭起了身,床板發出了一聲吱嘎聲,然後是開門的聲音,門又被輕輕關上。
他才從被子裏探出頭來,大口喘着氣。
這一刻,這個小閣樓徹底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這個荒謬的夜晚終于結束了。
顧家和睜着眼睛看着濕虞煙山漉漉的窗玻璃。他剛剛說了謊,他根本不困。
他只覺得家裏太安靜了,伸手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個遙控器,把屋裏唯一的老電視機打開。
電視自動跳到了體育頻道。
電視機是房東遺留下來的,年頭久了,質量很差,音響帶着一絲沙沙的電流聲。
“俄羅斯世界杯于近日開幕,讓我們一起跟着記者的鏡頭……”
顧家和搖了搖腦袋,陷入了時空的恍惚中。
2010年的南非世界杯,他們還為了各自支持的球隊拌了嘴。最後狠狠做了一次才算和解。這是他們慣常解決矛盾的方式。
只是沒想到多年後遇見,又是以這場荒唐的方式收場。
顧家和的目光從電視屏幕移到了那扇被人關起的木門上,吐了口氣之後,陷入長久的沉默。
沒一會兒,顧家和躲回到被子裏。他輕輕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又想起剛剛的一個觸感。
剛才那場莫名其妙的、沉默的情愛裏,在他快要脫力的一瞬間,李昭扣住了他的手指。
然後,他摸到李昭左手中指的指節上,有一道類似勒痕的印子。
很像是……
很像是常年被戒圈套住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