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還、要我麽?”
這是今晚第二次,張錯在聞人珄眼前這麽“驚心動魄”地跳出去,聞人珄卻碰不到他。
聞人珄那原本花瓣樣鮮活的嘴唇崩成一條死線。他沉默着上前一步,低頭往欄杆下看。
意料之中。
入目一片靜谧的江水,江面泛映警燈紅色的光。
沒有張錯。又一次沒有張錯。
聞人珄莫名其妙感覺到腹腔裏一陣空洞,像餓着了那種空,五髒六腑都在失落,抽了氣的氣球一樣癟下去,有點難受——突然就餓着了。
“......他就這麽跳下去?”孟弘洲只能把自己的理智當一袋子可回收垃圾扔掉。
聞人珄轉過身,後背輕輕靠在欄杆上:“沒事,奈何不了他。”
“......”孟弘洲無語,小腹傷口疼得厲害,他收了槍,捂着傷坐到地上,“他可渾身是血。”
“他不會被抓到的。”聞人珄又說。
“他是殺人犯!”孟弘洲被聞人珄平靜的語氣嗆到,一着急,扯得傷口一陣撕裂,“嘶......”
“你當心點。”聞人珄嘆了口氣。
他從兜裏掏出一根煙,叼嘴裏點上:“正當防衛。況且嚴格意義上說,那都不能算‘人’了。”
孟弘洲危險地眯起眼睛:“你什麽意思?”
聞人珄沉默地抽着煙,沒接話。
孟弘洲頓了頓:“之前在鄉下......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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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聞人珄吐煙圈,“別再問了。”
江邊風冷,一陣冷風把聞人珄兩條手臂撩得發麻。他還隐約在風裏聞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有點辛辣,又有點苦,像烈酒......又不一樣......似乎在烈酒裏摻了什麽生澀的東西......
“這些......是沖你?”然而孟弘洲沒辦法不再問,“為什麽?”
聞人珄面無表情:“你就當我惹上鬼了吧。”
孟弘洲:“......”
聞人珄深吸一口煙:“張錯的事,一個字都不準說出去。”
他想了想,又加一句:“求你了。”
“......”孟弘洲瞪大眼,“......你可從來沒求過人。”
“嗯,所以求你了。”聞人珄淡淡地說,“而且你也說不清楚,我發誓你們抓不到張錯。”
“......”孟弘洲無言以對。
他煩躁地撇過臉:“......知道了。”
警察急忙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聞人珄盯着天臺的門縫眯起眼,用力一大口吸掉剩下的煙,把煙頭扔到一邊踩滅。
他往大門走,到孟弘洲身邊,被孟弘洲抓住:“朝江裏那三槍,是我開的。”
聞人珄:“......”
警察破門而入。
“孟隊!——”
。
金城市局刑警隊二隊隊長孟弘洲,在今晚和朋友兼小舅子(前警員)聞人珄一起去聽小提琴演出時,碰上一起行兇事件,孟弘洲和聞人珄追捕兇手,追到小樓天臺,發現兇手在天臺上另殘忍殺害了一命男子。孟弘洲持槍警告,兇手不從,遂自殺,墜入江中。
最後,聞人珄和孟弘洲把故事編成了這麽個荒腔走板的扯屁版本。
聞人珄心不在焉,做筆錄的全程都在跑神,而孟隊長向來秉公執法,這荒唐謊話撒得臉色鐵青。
更別提孟弘洲在醫院處理傷口的時候,驚魂未定的聞人慕書還撲過來連疼帶罵,外加抹了一頓眼淚。
這一晚上沒有一件好事情。如果非要摳搜,那唯一有幸的是踩踏事故沒有釀成嚴重後果,聞人慕書也沒有受傷。
但這完全不值得開心,尤其是對執法人員來講——畢竟所謂人禍,皆為惡孽,罪大惡極,千不該,萬不該。
處理好一系列糟心事,等聞人珄驅車回到自己家樓下,已經夜裏兩點多了。
他沒有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哪怕公共停車位距離單元門有點遠,他這個業主還是專門臭不要臉地浪費了一次公共資源。
聞人珄停好車,下車以後在自家樓下站了很久沒動。
這裏仰起頭就能看見自己家窗戶——黑的。黢黑一片。
憑張錯的本事,“回家”不是問題。很明顯,張錯沒回去。
聞人珄扒拉不清自己什麽心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在想什麽。這種恍惚不明的狀态讓他有點心慌。
站在原地吹了太久深夜的風,吹到從裏到外都冷透了,聞人珄突然打一個哆嗦。
“啊......”
沒有刻意去想,他此時此刻什麽也不想琢磨。但他就是想起來了,醍醐灌頂一般——
他想起之前在天臺上,他到底喊了聲什麽,讓張錯冷靜下來——“阿錯”。
是“阿錯”。
聞人珄怔愣了半晌,眼睛定在花壇裏一根兒東倒西歪的小野草上。
一點兒也不挺立,一點兒也不生機勃勃,這可能是一棵病草吧,有點兒難看,有點兒可憐。像誰了呢。這天下的難也太多了,難上人,難上棵草。
聞人珄搓搓自己麻木的手臂,低沉地自言自語:“原來,我上輩子叫他阿錯啊。”
又在原地戳立半晌,聞人珄回車上拿了今天買的東西。大包小卷兒的,都是給張錯買的衣服。
先前給聞人慕書買禮物時捎帶的那根翡翠簪子還在車上,聞人珄順手牽羊,也一并給拿着了。
他兩只手都提溜得滿滿當當,終于邁開腳,往單元門裏進。
上電梯,刷電梯卡,安靜地上樓。全程他依舊不知道該想什麽。
他應該想一些事情。特別應該。只是......只是好像有股情緒在無形無聲地拿捏他,搓扁他,讓他沒力氣。
太疲憊了。
真想一頭栽地上睡過去。
這種虛無的滋味一直持續到聞人珄走出電梯,轉過拐彎——
聞人珄猛地頓住腳,整個人像被大力捶了一拳,血氣頂上頭——
他看見張錯了。
是張錯。他以為沒有“回家”的張錯。
張錯“回”了,只是這個“回”,過分拘束,過分小心。張錯把自己排除,從家摘出去。所以他只在門外——
張錯雙手抱膝,坐在家門口。
張錯這樣子很乖,如果忽略掉他一身的血。
走廊的窗戶開着,張錯便是從這窗戶進來的。涼氣在不斷地進來。
聞人珄定了定神,朝張錯走過去,在張錯跟前站下。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張錯。
張錯擡起頭,眼眶紅紅的,像剛哭過一場。
聞人珄想到張錯是個哭包兒變現,沒準兒還真的哭過呢。
兩人就這麽一高一低,對視了挺長時間。
這時候似乎誰先開口都有點難為。
不過,聞人珄最終等來了張錯的第一句話——
“先生......”張錯聲音不大,“你還、要我麽?”
聞人珄感覺心窩子好像被一根尖銳的針戳了一下,算不得什麽疼,但很容易發出“嘶”那麽一聲。
聞人珄扯起僵了一晚上的嘴角,短暫地笑了下:“你說話總是這樣,聽着就暧昧。”
聞人珄:“第一次見面,你就說,你此生絕不會騙我。”
此時此刻,聞人珄提這一茬,大有皮裏陽秋,諷得一針見血。
張錯眼底一黯,徹底說不出話來。
聞人珄沒再繼續杵搗他,從兜裏掏出鑰匙,繞過張錯,走到門前開門。
門鎖“咔嚓”一聲,先頂着門拱出來的是黑蓮花那朵完蛋狗頭。
黑蓮花終于盼來了自家主子,興奮地直搖尾巴,但它剛冒出來腦瓜,尾巴就搖不動了。
狗鼻子靈,它聞到了張錯身上的血味,這讓它定在原地,沒敢撲聞人珄,更沒敢撲張錯,甚至還有點瑟瑟發抖。
張錯不敢摸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他像一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髒石頭,格格不入地落在這裏。
那邊聞人珄皺起眉,先把手上的袋子都放進門口,然後彎下腰,一把撈起黑蓮花。
他将黑蓮花圈懷裏抱着,敷衍地順兩把毛,以示安慰。
聞人珄跨進門,點開燈,正對臉兒是地上抻懶腰的白娘子。白娘子眯起眼,朝聞人珄抱怨似的捏嗓子“喵”了一聲。
聞人珄換上拖鞋,還沒有關門。
他等了一會兒,等不到,只好從門框探出頭,瞅張錯:“你還不進來?”
張錯一頓,猛地擡起眼,滿臉的不敢信。那表情有些好笑,還來不及驚喜,只是茫然,就像突然看見天上掉餡兒餅那一刻,人反應不過來,就有點傻。
“進來。”聞人珄再重複一遍。
“真的?”張錯忽一下站起身。
血味特別重,黑蓮花直往聞人珄懷裏縮。
“快點。”聞人珄煩了,沒好氣兒道,“你故意膈應我,沒完了是吧?一身拐子病,你覺得我能放你走?”
聞人珄:“幸好現在深更半夜沒有人,要是被鄰居看見了,我今晚還得去局子裏。”
聞人珄說完,幹脆扯住張錯衣服,把這磨磨唧唧的倒黴貨給薅進家。傳論壇bisi
張錯一進門,白娘子被血氣沖到,嗷一嗓子蹦上沙發,窩一角不動了。
聞人珄眉頭擰巴個旋兒,對張錯說:“去衛生間擦擦,一身血氣沖天,看給白娘子和黑蓮花吓的。”
他頓了頓,多看張錯一眼:“我也好知道你都傷哪兒了。”
該說不道,張錯這一身血淋淋的是真吓人。
聞人珄想了想,又補充一句:“用我幫你嗎?”
張錯搖搖頭。
“那去吧。”聞人珄把黑蓮花扔到沙發上,“自己小心着點兒。”
黑蓮花那孽畜一着沙發,四只蹄子爬拉得飛快,三下五除二蹿到白娘子跟前兒,一白一黑,宛如兩朵嬌花,互相依偎,盤成一張陰陽八卦圖。
聞人珄:“......”
他真是連罵娘的勁兒都消磨丢了。
作者有話說:
“搶奪槍支”本身是要量刑的,這裏......介于情況複雜,孟隊長兜了一下,小珄少爺原本也是隊裏的人,嗯......反正在這裏就不贅述這個事情了。
PS : 撒謊不好,絕對不能撒謊。(畫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