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等你回家
又吃下兩塊牡丹酥,聞人珄拍掉手上的渣滓,去衛生間洗手,順便囫囵了把臉。
他用冷水洗,拔得臉上汗毛孔抖靈醒。
盡管他和張錯之間的相處詭異又微妙,但聞人珄的确是個定力不錯的清醒青年。
——現在不是心猿意馬的時候。
殺人兇手還沒找到,周遭一片迷霧,張錯或許就是突破口,他也沒有完全信任張錯。
所以,他當下不會有任何不該有的想法。
不過......
聞人珄瞅着鏡子裏自己濕漉漉的臉,心說:“張錯可真是個能勾人的妖精......”
。
走出衛生間,聞人珄鼻子動了動,聞到一股非常舒服的香味。
是飯菜香。剛吃了點甜的墊肚子,這會兒一聞到這味兒覺得胃都要快樂地跳舞了......
聞人珄走到餐桌邊,站住腳看桌面。
糖醋排骨、黃瓜炒蛋、小蔥拌豆腐,還有一份魚湯。
全是他愛吃的。張錯的菜譜,無一例外,絕對是照他味蕾抄的。
“邪門兒”這個詞聞人珄已經說倦了......
“你什麽時候做的飯?”聞人珄瞪着迎面走來的張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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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錯手裏端着兩碗白嫩嫩的大米飯:“早就做好了,一直沒、拿出來。在鍋裏、溫着。”
張錯把碗輕輕放到桌面,看向聞人珄:“等你回家。”
“喵嗚——”
“嗷嗷——”
哪哪都有小畜生。有了黑白雙煞,這家不能安生了。
聞人珄注意到新買的狗窩已經擺好,貓狗的口糧也都分別用小碗裝好放在牆邊。
張錯不僅眼睛裏有活兒,手腳也很利索。
“坐下吃飯吧。”張錯說。
“嗯。”聞人珄拉開椅子坐下。
張錯牽起一塊糖醋排骨,猶豫了片刻,放到聞人珄碗裏:“你嘗嘗。口味、偏酸一些。你喜歡。”
聞人珄:“......”
聞人珄眼疾手快,剛才完全有機會擋開張錯夾的排骨,他理智上也是準備這樣做的。可就是剛剛,張錯那微微的一停頓,讓他下意識搖擺,這一搖擺,就沒擋成。
——因為那微微的一頓,說明了很多東西。比如張錯的小心翼翼,比如張錯把他放在心尖的位置。
目前的情況,吉兇未明。或許聞人珄應該一巴掌拍到桌面,拿出他以往那雷厲風行,幹淨利落的态度,對張錯說:“你知道哪怕是轉世,我也不是聞人聽行,我不記得那些事,所以你不要企圖找回以前的感覺。”
或許這樣......不是或許,這樣對目前的狀況來說就是最好的,也更有利于聞人珄理清這裏的原委,找出真相。
他應該這麽做的。
“你怎麽了?”張錯忽然放下筷子,蹙起眉心,“你、有心事?”
“......”聞人珄索性也撂下筷子,和張錯對視,“是,的确有。”
張錯想了想:“你還在、想林娜的死?”
張錯:“你還在、懷疑,是這邊的東西、害死了她?”
“不是懷疑。我是肯定。”聞人珄的食指輕輕敲打桌面,他不急不慢地說,“我一直認為這世界是有道理可講的,直到我被鬼藤綁到地下,差點被龍蟒吃掉,又遇見了你。”
聞人珄:“然後我明白了,這世界上凡人講道理,有好的道理,也有壞的‘道理’。而妖魔鬼怪,目中無人,蠻橫荒唐。”
張錯微微張開嘴,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不知道。”
“嗯。你上次回答過我了。”聞人珄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不過我想知道,你打算怎麽辦?”
聞人珄目光精明地盯着張錯:“我一定要找到真相。”
“嗯。”張錯輕輕點頭,“我會、幫你的。盡我所能。”
“好。”聞人珄垂下眼皮,一眨眼,眼神變回一貫的随意,“那我先信你。”
張錯拿起湯勺,将聞人珄僅剩一小半的湯碗添滿。
放下湯勺,他沒有去拿自己的筷子。他的手放在桌上,握成一個拳頭,又無力地松開。
張錯忽然低低開口:“我也是、你剛剛說的、妖魔鬼怪嗎?”
“咳咳咳......”聞人珄剛端碗喝口湯,好懸沒一口氣把肺嗆兩半兒,“什麽?”
“嗆到了?”張錯站起身,拿來一個杯子,給聞人珄倒了杯溫水推過去,“你慢一、點。”
聞人珄無奈地握住水杯,溫熱溫熱,溫度剛好,熨帖在掌心:“你說什麽?”
張錯垂下眼不看聞人珄:“妖魔鬼怪,目中、無人,蠻橫荒唐。”
聞人珄:“......”
他真是服了張錯。張錯要是去挑語病,絕對是專業博導級別。
“我沒說你。”聞人珄嘆氣,“你這人可真行,領個名頭就往自己腦袋上扣,又不是什麽好話,還用争先恐後......”
聞人珄乜斜張錯:“你一男人,雖然長得嫩,但歲數......起碼也是爺爺輩兒了吧?心眼能不能不這麽細?”
聞人珄:“上次也是,我還什麽都沒說呢,你就認為我懷疑你是兇手。你怎麽回事?”
張錯沒有擡眼,只是搖搖頭,聲音低小,像是只說給自己聽:“我是、太在意你了。”
聲音再低小,他就杵在聞人珄對面。聞人珄那耳朵抖靈抖靈的,只要他留神,半夜蚊子打個嗝兒都能聽見,自然抓到了張錯這句話。
“你......”
“我知道。”張錯的聲音突然大了些,像是怕聞人珄插話,語速也加快,“我知道你、你想、說什麽。”
他有點慌張:“你想說你、你都不記得,我知道了。你、你只是、先生的、的轉世。”
張錯別開臉,聲音又小下去:“我知道了。”
聞人珄:“......”
小珄少爺向來豪爽,幹事兒大刀闊斧,很難待見拖泥帶水的貨色,但張錯又是真的惹人憐......
聞人珄憋了半晌,刀人的話還是沒能說出來。
這不僅是憐香惜玉的問題,這張錯軟成水兒了,聞人珄占多大理都有點欺負人。更何況,他倆左右是聰明人和聰明人講話,心照不宣,透不透亮也沒什麽意義。
聞人珄長長嘆了口氣。
“你多吃點。”張錯又給聞人珄夾了一塊糖醋排骨。
然後他站起身,背對聞人珄,慢慢走去沙發上坐下。
黑白兩只小孽畜還處于不友好的試探階段,在沙發上一只窩一頭,這當兒瞧見張錯過來了,倒是都想一塊兒去,全往張錯身上湊。
白娘子占着張錯的右手可勁兒蹭,新來的黑貨也不甘示弱,幹脆一腦袋趴到張錯大腿上撒賴塞。
聞人珄:“......”
這畫面多多少少有那麽點一言難盡。不過确實又證明了一點——張錯很惹小毛球喜歡,不愧為招貓遛狗一把好手。
聞人珄的視線從自己碗尖上那糖醋排骨,溜到張錯剛動了兩口,還滿當的飯碗。
聞人珄擡起眼,瞅張錯的後背,和他一束漆黑的馬尾:“你不吃了?”
“嗯。”張錯悶悶地吭哧,“我、吃飽了。”
張錯:“你吃完,我收拾。”
聞人珄:“......”
狗屁的吃飽了,吃那兩粒米,還不夠白娘子一口舔的。
不是吃飽了。是剛才的話題——張錯吃不下了。
聞人珄牽起張錯給他夾的糖醋排骨,塞嘴裏鼓着腮幫子嚼。
好吃,酸酸甜甜,味兒足,對他喜好。就可惜了這好飯好菜配個失意美人,叫人越嚼越煩躁。
聞人珄把骨頭呸到桌上,忽然也覺得“飽了”,也有點吃不下了。
他在心裏惡狠狠地骨朵嘴罵娘。
——要是互毆一頓能解決就好了,吵個急赤白臉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怎麽都比張錯個悶葫蘆裝棉花,憋那兒鬧難過強百轍!
後來,聞人珄食不知味地又塞了幾口飯,他一扔筷子,張錯果然立馬起身過來。
按之前說的,張錯把鍋碗瓢盆都洗好,拾掇妥了放去櫃子裏,又給廚房和餐桌收拾得幹幹淨淨。
可這一晚上,張錯一句話也沒再說過。
二人不歡而散。
。
夜色漆深時,聞人珄窩進被窩,豎起耳朵聽動靜。他聽見窗外呼呼刮過一陣風,緊跟着樹梢葉子嘩嘩響。他聽見白娘子的小呼嚕,也聽見狗蹄子偶爾吧嗒地的聲音。但他沒聽見張錯出任何聲響。張錯安靜得仿佛不存在。
聞人珄開始翻來覆去地烙餅,莫名失眠了。
他少有這樣心事重的時候,以往就算有心事,他也看得開。不就是事兒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人要活着,心地就大方,什麽野馬狗熊都能跑。
像林娜的事情,他就算再打卦,再心累,也懂竭盡所能,順勢而為的道理。
只是這個張錯......張錯對“先生”的這份情誼,對他的這份情誼......這常常讓聞人珄覺得好像欠了債,甚至偶爾有一股摸不清抓不着的罪惡感。
可他什麽也沒做錯啊!上輩子死都死了,還想怎麽的?
但如果非說張錯太執着了......張錯是個走在生死線上的人,積年累月,悲念萬壽無疆。況且,硬要圈圈點點,張錯也沒幹什麽出格的事。
啧。膈應人。
想了大半夜,聞人珄最後也沒理出個四五六七,心裏倆小破人兒來回戳戳,一方說幹脆把張錯往外一扔完事,另一方又說事情撲朔迷離,還不能趕人。而且打不過人家,纏不過人家,扔也扔不出去。
來來回回交戰了不知多少輪,聞人珄眯縫眼珠瞅着窗簾縫裏那一線黑,瞅着瞅着,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