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翻臉
那麽熟悉的一個聲音,低沉清潤,仿佛雨滴敲打在芭蕉葉上,清脆悅耳。這是蘇煙倪聽了十多年的聲音,是一直藏在她心裏的聲音,她甚至在夢中都惦記着這個聲音。她不會忘,更不可能忘。不論何時何地,她都能夠清晰準确地辨認出。
是晉王殿下!居然會是晉王殿下!
她怎麽都不敢相信晉王殿下竟然會在這裏。
蘇煙倪只覺得身心猛然一震,倏然轉身,只見年輕的男人不緊不慢地從屏風後面走出來,身形颀長挺拔,如松如柏。
男人面容沉寂,眉眼清冷,深沉如冰,仿佛藏着無盡的冰雪。
她自小便認識他,他看她的眼神似乎一直都是這樣冰冷無波,毫無溫度的。這雙眉眼不曾有過一刻的溫柔。看似平易近人,禮貌周到,實則疏離異常,近乎冷漠。
她一直以為是他生性如此,天生涼薄,不願與人親近。卻沒想到他并非不懂溫柔,他的溫柔只是不屬于她。這個男人全部的溫柔都只展現給一個人,從頭至尾都只是葉世歆一個人。
他不是一個人,他身後還跟着葉世歆和林靜言。
三人一前一後相繼從屏風後面走出來。
這扇屏風蘇煙倪從進門的那刻就已經注意到了,水墨山水,淡雅清明,沒有任何出彩之處。所以她匆匆瞥了它一眼便迅速移開了目光,從未留心。她壓根兒就沒想到這屏風後頭竟然還站着人。
親眼目睹這三個人從屏風後頭走出來,又慢慢走到自己面前,蘇煙倪整個人瞬間僵在原地,不能動彈。全身上下的氣血開始往滿門上沖,臉色複雜多變。
她怎麽還不明白這是晉王殿下精心為她設的局。
特意命白松露将庚帖送到侯府,交到她手上,邀請她來七裏居赴宴。原來只是請君入甕,關門打狗。
呵呵!是她大意了!她竟然會真的相信他會宴請自己。她竟然會幻想他們之間會發生點什麽。她真是太傻了,想的太天真了。她一向自诩聰慧,居然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林靜言臉色鐵青,死死握住一雙拳頭,怒不可遏。
葉世歆拉住她袖子,壓低嗓音提醒她:“先聽聽她會說些什麽。”
葉世歆拉着林靜言坐到桌邊。并對白松露說:“松露,人都到齊了,可以上菜了。”
白松露領命:“喏,奴才這就叫人上菜。”
這位晉王妃似乎沒受到任何影響,該幹嘛幹嘛,心理素質好得不得了。她好像完全是來吃飯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錯。
林靜言也做不到像葉世歆這樣。她的肺都快要被氣炸了,簡直怒不可遏。她從來想不到平日裏對她百依百順,笑臉相迎的蘇姐姐背地裏竟然會是這麽一副面孔。這個女人表面一套,背後一套,慣會演戲,完全騙過了她。她就像個傻子一樣對她信任至極,對她貪心掏肺,平日裏只要一有什麽好東西就想着她,眼巴巴給她送過去。可在人家眼裏她不過就是一個可以随意拿捏糊弄的蠢貨,是個笑話,是攀附利用的對象。
如果不是葉世歆攔着,她真恨不得現在就沖上去給這個女人幾巴掌。她這張善于演戲的嘴臉簡直讓人作嘔。
晉王殿下繞過蘇煙倪,眼神不曾在她身上做任何停留。似乎多看她一眼都會污了他的眼睛。
男人徑自往椅子上坐下,聲線清淡冷凝,“本王特意命人備了這七裏香,郡主不喝一杯就走豈不可惜了?”
蘇煙倪使勁兒拽緊手上的娟帕,音色沉冷,“既然殿下并非誠信相邀,今日這酒不喝也罷。”
“郡主此言差矣。”男人莞爾一笑,笑容涼薄寡淡,皆是諷刺,“本王親自差人将庚帖送到貴府,送到郡主你的手上,禮數皆到,豈非誠心相邀?”
女人冷冷一笑,“那真是難為了殿下,竟這般煞費苦心請我過來。”
“本王宴請自是本王的禮數,至于郡主來不來那可都是郡主自己的選擇。本王可不曾派人将郡主給綁來這七裏居。”
男人拿起桌上的酒杯,慢悠悠地往酒杯裏倒酒,一線水柱細長而清澈。簌簌酒水聲映襯着他特有的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異常。
蘇煙倪:“……”
這話說得輕飄飄,無關痛癢,卻仿佛一記記悶棍不間斷地敲打在蘇煙倪的心上。讓她氣憤不已,更覺得心痛難耐。
他怎麽可以說出這樣不痛不癢的話來,他明明知道他出面邀請她,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就前來赴宴,而且會滿心歡喜。他就是算準了她的心思,他才會這般肆無忌憚地布置這個局,看着她毫無防備地往裏頭跳。
母親常說男人無情,對于不愛的女人更是無情,根本不會心慈手軟。她今日算是真切地體會到了。
切膚之痛莫過于此。
因為不愛就可以放肆算計,不計結果。
蘇煙倪咬了咬牙,“晉王殿下身份尊貴,殿下相邀,煙倪豈敢不來。”
“哦,是麽?”男人慵懶地擡了擡眼皮,“郡主若當真如此敬畏本王的身份,本王今日又何必大費周章請郡主過來?”
蘇煙倪:“……”
“殿下此舉跟那小人行徑又有何區別?”蘇煙倪甩了甩袖子,不再顧忌。
反正早已撕破臉皮,很多話也沒必要藏着掖着了。
男人聞言淡然一笑,不疾不徐地接話:“比起郡主對靜言所做的,本王這個完全不算什麽。”
蘇煙倪:“……”
“你……”蘇煙倪氣極,一時間根本就說不出話來,表情扭曲。
沒過一會兒下人們就來上菜了,滿桌子的美味佳肴,紅紅綠綠,分外養眼。
林木森招呼道:“好酒好菜,郡主還是坐會兒再走。”
“多謝殿下擡愛,恕煙倪無福消受。”蘇煙倪面色難看異常,青一陣白一陣。
“蘇煙倪,四哥請你坐下喝酒那是看得起你,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林靜言招來下人,“來人,給嘉寧郡主加副碗筷!”
林木森一圈圈悠哉悠哉地摩挲着酒杯的杯沿,漫無目的,氣定神閑,語氣也聽着懶洋洋的,“郡主想必也知道本王的脾氣,本王請人喝酒,還沒人敢不給我面子的。今日這桌酒菜本就是特意為郡主所備,你若是現在就離開,豈非辜負本王一番美意?不過就是朋友之間喝喝酒,敘敘舊,過去不是沒有過,郡主有什麽好怕的?”
明明是慵懶和緩的語調,可慵懶之中又夾帶着那麽一股迫人的壓力,讓人聽着頭皮發麻,不寒而栗。
這個男人就是有這種與生俱來的魄力,讓人無處遁形。
蘇煙倪迫于壓力,只好坐下。
坐下以後自然是煎熬備至,如坐針氈。
她心裏很清楚今日這三個人不羞辱自己一番肯定不會罷休的。
葉世歆安靜吃菜,全程靜默。今日是晉王殿下的主場,她只需保持安靜,看看好戲即可。
雖說這七裏居的菜品比不得太後娘娘的小廚房,可到底也是名動天下的酒樓,菜品還是拿的出手的。
這一道道菜不僅賣相極佳,這口感也是尤其美味。
葉世歆吃得格外享受,比什麽都要來得惬意。
晉王殿下轉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已經是第三杯了。葉世歆瞥見他的動作,她知道這杯酒一旦喝完,他就要切入正題了。
她眼瞅着他慢騰騰地飲完杯中的酒水,将酒杯輕輕放置在桌上,理了理自己的袖口。
他的動作不大,可起伏間還是帶起了袖口處的一圈金絲并蒂蓮,栩栩如生。
蘇煙倪瞟到這些蓮紋,她下意識拽緊了自己手中的娟帕,不着痕跡地藏起自己的裙擺。她今日這身衣裳,裙擺處可都是大朵大朵的金絲繡蓮。
因為晉王殿下鐘愛并蒂蓮,所以她試着去喜歡他喜歡的事物。哪怕她對并蒂蓮無感。她也将自己的衣服首飾全都繡上了并蒂蓮。
這些并蒂蓮就是她的執念。即便在他成親以後她也沒有放下,依舊穿着繡有蓮紋的衣服,戴着并蒂蓮的項鏈珠釵。好像抓住這點執念,她就能留住他一樣。她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往日她時常對着這些并蒂蓮,想象着他英氣儒雅的樣子。他的品性像極了那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可是今日她卻只覺得羞恥。仿佛被人扒光了衣裳游街示衆,無處遁形,羞愧難當。
他從不曾對她留情,這一切不過都是她的臆想,是她的偏執。
蘇煙倪的這點小心思晉王殿下不曾覺察,可葉世歆卻是心知肚明的。
說到底還是一個因愛生恨,執念太深的可憐人罷了。
林木森放下酒杯,開了口:“上次靜言大鬧尚書府,本王便知道是你北北在背後起了作用。靜言心思單純,毫無城府。你随便說個三言兩語她便會被你牽着鼻子走。她是本王最喜愛的妹妹,你利用了她就等于得罪了本王。不過顧念着老侯爺和舅父在戰場上的交情,他又為大林立下了汗馬功勞,本王沒打算同你撕破臉。只是暗中切斷了你同靜言之間的聯系,讓你們不再碰面。本王以為你是個聰明人,該當明白這是對你發出的警告。可惜你沒記着本王的警告,又煽動靜言弄出了慈寧宮一事,讓歆兒入了天牢,徹底觸了本王的底線。如若不是因為當時救歆兒要緊,本王肯定不會留你到現在。”
“你應該知道本王的脾氣,本王平生最厭惡的就是在背後攪動風雲之人。本王不知道你在謀劃些什麽,也不知你究竟出于何種目的,本王也不想知道。只是本王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本王這人歷來護短,有什麽事情大可沖本王來,動本王身邊的人萬萬不行。今日同樣是看在老侯爺的面子上,本王不會為難于你。這頓飯就當是我們朋友之間吃的最後一頓。今日過後,恩斷義絕,見面不識。你安平侯府于我晉王府也再無半點瓜葛,它日後如何,全憑造化。”
作者有話要說:解決了好大一朵白蓮花。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