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耍流氓
他果然了解她。知道她想問什麽。
她這麽費盡心力,拐着彎問他是不是好人,不過就是想從他口中尋得一個解釋。
以他的身份,金貴如他,處置一個随從就像吃掉一塊糕點,不費吹灰之力。他本不必要親口向她解釋。
可他還是親口向她解釋了。
因為要安撫她,更因為要對她坦誠。
不論她對他信任與否,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毫無保留,坦誠相待。
比起他的坦然,她這般小心翼翼的試探未免可笑,也完全顯得多餘。
好像到了現在她才有些相信,他之前說的那些話句句真心,句句出自肺腑。他或許真的能夠護他一世周全也未可知。
只是她一直不敢真正相信。他說的話不論真假,不論是否出自真心,她從未上心。甚至都不會去仔細辨別。是真是假,真心或是假意,她都全然不在意。很多聽過也就忘了。
她一貫自私,從未真正信任他。因為她身上背負了太多的秘密,事關太多人生死,她不敢冒險,也冒不起。
他或許早已經将她看透。看透了她的身份,她的僞裝,她的自欺欺人。
可卻從未開口拆穿,甚至甘願陪着她一同演戲。
可她呢,她別無選擇。只能戴上厚厚的面具,端着明白裝糊塗。
夜風吹得她有些冷,寒意爬滿全身。她下意識攏了攏衣裳。
注意到她這個動作,林木森起身将窗戶給關上了。
然後随手取了個鬥篷,兜頭蓋在她身上,“夜裏涼,記得多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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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世歆捏着鬥篷愣愣的,怔怔道:“多謝殿下。”
“在你眼中,本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男人平靜地望着她,雙眸漆黑深沉。
他從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好人,卻一直在意她的看法。
這雙眼睛太過深邃,似乎能夠洞察一切。在他面前她幾乎都是透明的。
她不敢看他,視線躲閃,摸着自己的玉镯,“這個問題能不能先欠着,等以後我再來回答殿下。”
因為她還沒想好該如何回答他。實話實話傷人,冠冕堂皇胡扯違心,都不合适。
林木森倒也好說話,不甚在意,“那便欠着吧。”
“吃飯吧,涼了就不好吃了。”林木森動手給她盛飯,“本王讓廚房特意做了幾樣南境的特色菜,你嘗嘗看可還合胃口。”
之前一直想着在醉紅樓的事情,她壓根兒就沒看桌上的菜。直到現在才注意到桌子上擺的可都是南境一帶的特色菜。
她許久未吃過了,倒真是懷念。
她不再掩飾自己對這些菜品的喜歡。事到如今,太過刻意的掩飾已然成了多餘。
那頓飯葉世歆吃得很飽。
下人們将殘羹冷炙撤下桌。過了一會兒便送來了兩碗銀耳蓮子羹。
葉世歆晚飯吃的飽便再也吃不下了。
倒是晉王殿下胃口很好,竟将那一整碗銀耳蓮子羹都給喝了。
“走吧,陪本王消消食。”他紳士一般地朝葉世歆伸出手。
她起身挽住他的胳膊,“正好我也還未在這府裏逛過。”
兩人沿着院子走了走。
葉世歆如今住的這個院子叫做芳菲閣。名字取得別致,環境也格外清幽雅致。
這是新修的院子,晉王殿下成親之前一直住在隔壁的蘭苑。連書房都還設在那邊,沒打算搬。
比起她在尚書府的院子,芳菲閣的規模明顯要大了很多,也更為恢宏氣派。
晉王府很大,各個院子一進連着一進的。
據府裏的管家說這芳菲閣是晉王殿下特意着工匠為葉世歆修建的。她開始還不信,這逛了一圈以後才發現這座院子的确是按照她的喜好來建造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正合她意。
她自小喜好素雅,不喜奢華,這座院子整體的感覺就偏素淨典雅,讓她想不喜歡都難。
在這樣清幽雅致的院子裏走上一圈,神清氣爽,壞情緒一掃而空。
兩人一邊閑逛,一邊聊天。不知不覺就聊到了諸位皇子和眼下的朝局。
都說閨閣女子不問政事。可葉世歆倒是把朝局看得格外透徹。
“殿下當真無心皇位?”誰都清楚,諸位皇子中只有他晉王殿下最适合成為那九五之尊。
男人擡了擡眸,“我說無心你可信?”
“我信。”葉世歆的語氣不急不躁,“殿下将時局看得如此透徹,豈非不明白自己早已被迫卷入這亂流之中,身不由己。”
坐以待斃,只會等死。若是自保,那就勢必要反擊。如此一來,其實無形之中就已經加入了奪嫡之争。
“你也想勸本王?”
“不。”葉世歆直搖頭,“人一旦坐上那把龍椅,你便再也不是你了。我可不想日後面對一個陌生人。”
他赫然一笑,他就知道自己沒有挑錯人。他們的看法是一致的。
“你想說什麽?”
“以不動應萬變,不主動,也不被動。殿下應當做兩手準備。如果真到了必須兵戎相見的那一天,您也不至于兩手空空,任人宰割。人活一世,不主動害人,但也不可不自保。”
天色已晚,亭子裏的燭火半明半昧,迷離恍惚。
年輕女子隐在光下的容顏說不出的動人心弦。
也不知是環境使然,還是他心理作祟。他的心思竟飄到了別處。此時此刻他突然特別想做點什麽。
他不由自主地捏住她手腕,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音色更是嘶啞,“歆兒,本王現在想做一件事。”
葉世歆被他吓了一跳,眼神本能地瑟縮了兩下,言語慌亂,“殿……殿下,你……你想做什麽?”
一緊張話都說不利落了,真是丢人!
她的直覺告訴她,此刻這個男人非常的危險,最好趕緊逃離。
他輕輕捏住她纖細的手腕,輕輕一用力,将人拉到自己面前。
她背光站着,身後光影朦胧。身段娉婷,腰肢纖細,柔若無骨,盈盈如玉。
男人的聲線低迷而沉醉,近乎蠱.惑,“得罪了,王妃!”
他慢慢低頭,氣息壓迫而來。
這人分明是在一本正經的耍流氓!
“很晚了殿下,我要回去了。”她如臨大敵,氣息相撞,趕緊掙脫開束縛,溜之大吉。
林木森:“……”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房,跑得太急,竟連鞋子都掉了一只。
看着她這般花容失色,他不免覺得好笑。
好像确實有些心急,吓到她了。
指尖似乎還留有那抹柔軟。他皺了皺眉頭,這姑娘太瘦了,平日裏該讓她多吃一些。
***
回門那日是個雨天。
細雨蒙蒙,微風習習。
葉世歆将徐貴妃賞賜的那套佛經送給了葉夫人。
母女倆說了許多體己話。
葉夫人膝下三子,唯獨沒有女兒。抛開随家那層關系,她也是真心把葉世歆當做自己女兒看待的。
晚上在葉家用晚膳。
葉方舟好飲酒,林木森陪酒,倒是被岳丈大人灌了好多杯。
比起岳丈大人,他的酒量定然是不行的。
出門之時,頭重腳輕,暈暈乎乎的。
白松露将人架上了馬車,并告訴葉世歆:“殿下喝多了愛鬧騰,煩請王妃好生照顧着。”
她敷衍答應着,卻壓根兒沒怎麽放在心上。
她完全沒想到平日裏人高馬大的男人,這一旦喝多了竟然跟個孩子似的。不僅胡話連篇,還特別粘人。抱着她一直不撒手。
她用力掰開他的手,可轉瞬間他又黏上來了,就像是那狗皮膏藥,怎麽都甩不掉。
父親是個酒罐子,頓頓少不得酒,無酒不歡。他定是拉着晉王殿下喝了不少酒。他這一身的酒氣沖鼻得很,揮之不散,她捏着鼻子,真是比嫌棄還嫌棄。
他在她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像是嬰孩投入了母親的懷抱,分外滿足,“娘,抱抱!”
葉世歆:“……”
葉世歆的臉頓時就黑了一圈。
這家夥還真是把她當成自己老娘,睡得那叫一個舒服。
她也累了,實在懶得去掰開他的手了,就任由他這麽抱着。
“娘,別走!”
“別留下森兒一個人……”
睡夢中林木森呓語不斷,喚的最多的就是娘。
葉世歆知道也許晉王殿下最放不下的可能就是自己的生母。雖說徐貴妃待他如己出,對他關懷備至。可在他的內心深處總歸是有所缺失的。
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他只是一個思念母親的兒子。
葉世歆不免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她一出生,母親便走了。她從未見過母親。她時常幻想她的樣子,在她的潛意識裏她的母親該是一位溫柔賢淑,和藹可親的女人。
林木森鬧騰了一路,到家後倒是安靜了。
葉世歆将人安頓好,簡直累得夠嗆。
她坐在床邊,捶捶自己酸澀的肩膀。
正打算去洗漱,卻被人硬生生拽住袖子,動彈不得。
“歆兒,你等着我去找你……咱們的京城之約……”
低迷慵懶的男聲,呓語不斷。
回憶像是沖破閥門的洪水,瞬間一瀉千裏。
腦子裏的某些畫面不斷浮現,交織在一起……
他們的京城之約不過就是她用來搪塞他的。她從未想過要去京城找他。更從未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沒想到他卻當真了。
柳傳言告訴過她北境的戰事一停,他便快馬加鞭跑去南境找她。流沙谷一夜之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他找不到人,就差将整個南境給翻過來了。後面回了京城,也從未停止過找她。
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早已改頭換面入了這京城。
原以為從此以後即使同在一片天空之下,他們也該見面不識,互不幹涉。卻沒想到命運兜兜轉轉,最後她竟成了他的妻子。
——
輕輕合上房門,室內歸于寂靜。
葉世歆覺得有些悶,一個人沿着院子走了走。
此刻雨已經歇了,迷蒙蒙蒙。
嫁入王府數日,她還沒有好好逛過這座王府。
院子一進連着一進。除了她住的那間院子氣派雅致一些,別的院子大多樸實無華,甚至有幾分簡陋。很多都比不上尚書府來得恢宏氣派。
比起其他皇子的府邸,這晉王府也未免太過寒酸了一些。
“見過王妃。”在長廊的盡頭遇到了張嬷嬷。她手裏端着一碗醒酒湯,正打算給晉王殿下送去。
“這是醒酒湯?”葉世歆聞着氣味便認出了東西。
“正是。”張嬷嬷輕聲道:“老奴聽說殿下今日陪王妃回門喝多了酒,就煮了這醒酒湯給殿下去去酒氣。”
葉世歆揮揮衣袖,“你去吧,我四處轉轉。”
“雨天寒氣重,王妃當心受寒。”張嬷嬷面露擔憂,“這麽晚了還是明日再逛吧。”
葉世歆笑了笑,“不礙事。”
她一個人四處轉了轉。
不知不覺便走到角落裏的一間院子,竟發現了一大片的植物。
光線昏暗,走近了才發現這些都是忍冬花。
那些藤蔓相互糾纏,郁郁蔥蔥。
忍冬花栽種後一到兩年方能開花。這一看便知道是新栽的。
像是被風迷了眼睛,眼眶微微濕潤。
她這一生最愛的花便是忍冬花。
她忍不住想起他在睡夢中說的話,他傻傻的守着他們的京城之約。
他待她坦誠至極,從不設防,更不欺瞞。
或許他應該是真的喜歡她。
只是可惜他們二人身份懸殊,他給的這份愛又太過厚重,她終究是無福消受。
作者有話要說:晉王殿下:今天也是沒親到媳婦兒的一天!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