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登高
一群姑娘鬧得不歡而散。又獨獨留葉世歆一個人待在原地。
林木森快步往她的方向走去。人未到聲先至,“你往她身上放了什麽?”
那是男人一貫的音色,清潤而低沉,仿佛雨滴敲打在芭蕉葉上一般清脆。
葉世歆聽聞聲響,當即轉頭見是林木森,忙俯身行禮,“臣女見過晉王殿下。”
“起來吧。”林木森擡了擡手,衣袖處一對金絲并蒂蓮生動傳神,“本王問你你剛往章家小姐身上放什麽了?”
他的目光深沉直白,近乎考究。
葉世歆:“……”
葉世歆心下一驚,竟然被他發現了。
她下意識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那只玉镯。镯子通體光滑,質地冰涼,能讓人沉靜。
她的面上卻不動聲色,平靜如常,“殿下在說什麽?臣女怎麽聽不明白。”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這姑娘貫會裝糊塗的。
男人欺身而來,勾唇高深莫測地笑,“你袖子裏究竟藏的是什麽?”
高大挺括的身形壓迫過來,葉世歆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努力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殿下說笑了,臣女袖子裏什麽都沒有。不信您看?”
她擡起寬大的衣袖就往林木森面前伸。
男人垂眸看了兩眼,女子的衣袖裏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他又探出鼻子聞了聞,也是什麽都沒聞到。
即便什麽也沒有,也未曾聞到什麽氣味,但他還是堅信自己的眼神,他不可能看錯。這姑娘剛才一定對章青雲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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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該想到的她從來就不是那種好說話的人。表面看似柔軟,其實內裏遍布利刺。你最好別惹到她,不然她一定會紮疼你。
男人彎唇輕笑,“本王料想你也不敢做得太出格,多半是一些讓人癢癢,或者腹瀉的東西。”
這男人是她肚子裏的蛔蟲麽?居然猜得這麽準!
女子長睫撲閃,撒下一片陰影,一雙大眼睛靈動逼人。
“殿下今日怎麽了?說的話臣女怎麽一句都聽不懂。”她無辜地眨眨眼,仍舊擺出一副困惑非常的表情。
“本王知道你一定聽得懂的。本王喜歡小心眼的人,睚眦必報才像是本王的女人。”
葉世歆:“……”
——
太後壽誕,舉國同慶。
皇帝和後宮嫔妃們相繼給太後祝壽。接着就是各位皇子和公主們。
衆皇子絞盡腦汁給太後送奇珍異寶。禮物送的一個比一個名貴。輪到晉王殿下時,他卻只給太後送了十多株自己精心培育的忍冬花苗。
“皇祖母,這是孫兒精心培育的忍冬花苗。孫兒知道皇祖母喜好園藝,沒事兒就在宮裏培植花木。這忍冬花适應性強,耐寒耐陰,更耐幹旱和水濕,極易養活。是南境一帶的家家戶戶都會種植的花木。忍冬花可入藥,一身都是寶貝。花開時金銀交錯,美不勝收。這花給皇祖母養,最合适不過了。孫兒祝皇祖母福壽萬年,安康常健。”
太後信佛,又好園藝。平日裏不是禮佛就是打理那些花花草草。晉王殿下的禮物無疑投其所好,深受太後喜愛。
這是花了心思的禮物,比起那些金銀玉器,這些忍冬花雖不名貴,卻意義非凡。
太後笑得合不攏嘴,“還是森兒有心,皇祖母定會好生培育這些忍冬花。”
大概是皇帝和徐貴妃的意思,林木森特地帶葉世歆見了太後。
太後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瞅着是很好相處的人。
葉世歆不知道這是不是表象。畢竟這深宮裏的女人最會演戲。
“臣女祝太後娘娘福如東海,萬壽無疆。”
徐貴妃悄悄地給太後遞話,“皇額娘,這便是森兒未過門的王妃。”
“好孩子起來吧,是個伶俐聰慧的丫頭。”她親切地看着葉世歆,“未來孫媳婦,你準備了什麽禮物送哀家呀?”
葉世歆一早便有所準備。
她差人将自己精心培植的兩盆翡翠蘭呈上來,輕聲細語,“太後娘娘,這是翡翠蘭,此花富貴高潔,花香不僅醉人,而且可以保持久久不散。臣女祝願太後娘娘同這蘭花一般福澤長存,仙齡永駐。”
太後笑容滿面,“你這孩子定是和森兒一早就商量好的,專會讨哀家開心。哀家重重有賞!”
葉世歆:“臣女謝過太後娘娘!”
皇子皇孫們給太後一一祝壽後便是歌舞秀。
一大群人觥籌交錯,氣氛歡騰。
“壽宴結束後別着急走,本王有事同你說。”晉王殿下端着酒杯,偷偷和葉世歆咬耳朵。
此舉落在外人眼裏卻是說不出的暧昧。
葉世歆點點頭,嗯了一聲。
蘇煙倪看着對面的兩人,心裏說不出的苦楚。哪怕她再嫉妒葉世歆,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兩人格外的登對。即便對方連臉都沒露。
賜婚聖旨都下了,不日就舉行婚禮。
難道她當真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蘇煙倪仰頭灌下烈酒,胃裏火辣辣的灼燒感糾纏不休,心頭苦澀難耐。
——
壽宴結束後,葉世歆尋了個理由便讓父親葉方舟先出了宮。自己則在悄悄等林木森。
林木森跟太後道別後便将人帶離了慈寧宮。
“殿下要帶臣女去哪兒?”
“你回京數月想必還沒有好好看過這京城吧,本王今日便帶你去見識一下真正的皇城。”
為避人耳目,兩人走的是小路。一路上都沒見到幾個宮人。
兩側高牆聳立,磚紅色的檐角徑直伸向天空。一陣微風吹過,風鈴發出陣陣清響。偶有幾只飛鳥盤旋在天際,可轉瞬間又消失不見了。
四月,白日裏春光無限好,太陽暖意融融。可到了晚間卻有絲絲縷縷的寒意環繞在四周,叫人忍不住攏緊衣裳。
林木森帶葉世歆登上了城樓。
也不知是不是他提前安排到了。偌大的城樓竟無一個侍衛看守,空曠異常。
高樓之上,風聲尤其大,呼呼拉拉迎面刮過來,卷起兩人的衣袍獵獵作響。
“這是望遠樓,是京城最高的一處城樓。站在這裏,整座皇城盡收眼底。”
城樓高聳,從高處往下望去,屋宇林立,街巷阡陌縱橫,倏然變得渺小了許多。
街市華燈璀璨,行人來往不斷,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整座皇城恢宏氣派,繁華喧鬧,竟多了幾分煙火氣。
葉世歆來京城數月,早就見識了京城的繁華奢侈。比起南境,這座城富麗堂皇,不知道氣派了多少。
只是她從未整體看過京城。她置身街巷之中,雙眼看到的景致總歸有限。可現下卻大不相同。她身在城樓之上,視線開闊,一覽衆山小,整座皇城渺小統一,統統匍匐在腳下。
這京城也有它的另一面。
“景致如何?”
“甚好。”
“好在哪裏?”
“哪哪都好。”
林木森:“……”
男人啞然失笑,壓低聲音問:“這可還是你憧憬向往的皇城?”
站在高處,夜風吹起葉世歆的鬓發,她擡起手去理平。在她眼前的這些屋宇,這些街巷,這些城樓,它的确是皇城,可又似乎不是她過去所憧憬向往的皇城。
林木森之前說她可能會失望。而今她的确失望。
京城固然繁華熱鬧,可爾虞我詐不斷,勾心鬥角不斷,猜忌陷害不斷。入京數月她早已見識到了繁華假象背後的陰暗。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她一定不會踏進這座城。
年輕的女子靜默一瞬,擡眸反問:“是與不是重要嗎?”
在她看來一點都不重要。反正她都已經來了。還背負了這麽一樁婚事。也不知道何時能夠脫身離去。
男人坐在護欄上,對着夜風訴說自己的心事,“我生母是徐家長女,被外祖送進皇宮,被迫與戀人分離。在我有限的記憶裏,她總是郁郁寡歡,極少笑。時常一個人登上這城樓,眺望遠方,一站就是半天。我那時年幼,不懂母親為何總是登高望遠。很多年以後才理解,母親是向往那外頭的世界。這深宮大院困住了她,讓她這一生都不曾收獲自由。”
原來現如今的徐貴妃并非林木森的生母,而是他的姨母。林木森的生母是已逝的徐舒妃。當年徐老太爺和已故的先丞相對峙多年,為壯大家族勢力,便将長女送進了皇宮。徐舒妃原有愛人,兩人早已私定終生。卻生生被拆散了。
徐舒妃入宮以後倒也享受了幾年恩寵,很快便有了林木森。只是她內心一直不愛皇帝,日日郁郁寡歡。後皇帝受到奸人挑唆,随便尋了個由頭便暗中處理了徐舒妃的愛人。她知道以後,和皇帝大吵一架,兩人就此決裂。她也一病不起,很快便殁了。
徐舒妃去世以後,皇帝對徐家充滿敵意。對林木森也不太喜歡。徐惟誠便将他帶到了軍營。徐舒妃殁了,徐老太爺便只好又把另一位女兒給送進了宮。
徐貴妃明顯比徐舒妃有手段多了,最是懂得攬獲聖心。這麽多年寵貫六宮。她膝下無子,視林木森如己出。凡事為他籌劃。因為有徐貴妃,林木森才成為了聖上最寵愛的皇子。這是一樁皇家秘辛,外人不得而知。
葉世歆若非找人專門去查,她也不知道這其中的隐秘。
只是她沒想過有一天晉王殿下竟會親口告訴她。
外人只道晉王殿下是陛下最寵愛的皇子,鎮守北境,殊榮無限。卻不知天子的恩寵也只是因為一個女人。他那麽驕傲的一個男人,恐怕內心深處也是有所不平的吧!
“從我懂事以來,我便不喜皇城。因為在這座城裏有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捧高踩低,慣會見風使舵。也有人被困其中,了此殘生。”長風之中,男人轉頭看着葉世歆,聲音忽遠忽近,尤在耳畔,“我不知你為何改頭換面來了這京城,但既然來了,你便輕易出不去了。”
“你曾經同我說過,一個人看到怎樣的景致取決于他的一雙眼睛。你只看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部分,旁的便不看。那我便把最美的一面呈現給你看。那些不好的,陰暗的,通通留給我。”
葉世歆逐一聽完,靜默許久。
她看着那巍峨聳立的高牆,和那滿城的磚紅色,內心只覺得蒼涼。
曾經她無比向往京城。覺得那是天子腳下,定會有很多的新奇玩意兒,也會有很多的樂子。而今親自入了這皇城,她只覺得這座城壓抑。
這是權貴的世界,驕奢淫逸,攀比揮霍,更有那至高無上的權力。小人物就猶如那蝼蟻,渺小可憐,只能絕對的臣服,別無選擇。
那時年少竟不知自由才是這世間頂好頂好的東西。
她喜好自由,可往後的日子竟也要被這皇城給困住了。
她倏然嘆了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看着林木森,音色沉涼,“殿下又怎知你呈現在我眼前的一面就是最美的?”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啦啦啦啦,大婚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