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麒麟血
柳飄絮對解七日散都無能為力,晉王殿下無異于被判了死刑。
這一整宿一群人都圍在主帳裏,誰都沒有離開。帳子裏氣氛凝重,愁雲慘淡,大家夥都默契地沒有說話。
天明時分,林木森醒過來了一次。
“舅父……”男人張嘴虛弱地喊了一聲,嗓音嘶啞難耐,很像是刀片劃過磨砂,質感粗砺。
他勉強支撐着身體,想要靠在榻上。可全身上下每塊骨頭都撕裂般疼痛,難以忍受。不止痛,更癢得厲害,猶如百蟻噬心,讓人根本就招架不住。
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咬着牙坐起來。
他的時間所剩不多了。彌留之際總還有一些事需要親自交代清楚。
“嗳殿下,微臣在。”徐惟誠守在榻前,聽見聲響趕忙伸手去扶他。
白松露等人見狀也紛紛上前幫忙,在林木森腰後塞了兩個綿軟的帛枕,給他墊着。
“舅父,本王的時間不多了,怕是都熬不到明日了。趁着還有一口氣在,本王要交代您幾件事。”年輕男人的嗓音這般虛弱無力,可表情卻無比鄭重。
“殿下切莫這樣說,您洪福齊天,定會安然無恙的。”徐惟誠抹了把臉,眼眶濕潤。
這位曾經的大林戰神,戎馬半生,頂天立地。如今面對林木森竟也掉了眼淚。
林木森十歲随徐惟誠入軍營,他悉心教導,傳授他武藝和軍事技能。他們亦師亦友,更像是一對父子。這麽多年下來,感情自然是親厚無比的。
眼下林木森變成這樣,他如何不傷心?
林木森擡了擡自己的手臂撐在榻上,“舅父,我自己的身體我心裏清楚得很,熬不了太久了。我接下來要說的幾件事,請舅父一定要牢記于心,我只說一遍。”
徐惟誠嚴肅地點點頭,“殿下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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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森一一交代:“本王走後,一定要嚴密封鎖消息,能瞞多久就瞞多久。以防敵寇趁火打劫。北境的軍事部署都交給您和穆軍師。您是主帥,一切都由您定奪。穆軍師和成靖等人從旁協助。我讓您查的那件事,一旦有了消息,不論背後真相如何,您切記不能聲張。私下秘密禀明父皇,交由父皇定奪。”
“有人膽敢勾結外族,破我北境。我就是死,定也不會放過他!”男人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厲和毅然決然。
“我這一生,一直都留在北境,和這些将士們待在一起。我死後也不願葬入皇陵,只想葬在北境,和那些死去的弟兄在一起。父皇那邊我已寫好書信,禀明一切。”他從枕頭底下慢騰騰地摸出一封絕筆信,“煩請舅父将這封信交與父皇。”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啞聲繼續說:“我的病,柳神醫已經竭盡全力。我走後,舅父定不能讓父皇問責柳神醫和流沙谷。”
徐惟誠鄭重領命,沉聲道:“殿下放心,老臣記住了,定會小心辦妥,不負殿下所托。”
柳星葉站在一旁安靜地聽着,內心五味雜陳,幾欲落淚。晉王殿下在彌留之際竟還想到了她和流沙谷,不願她受到牽連,想要保她周全。此時此刻她只恨自己醫術有限,解不了晉王殿下的毒。
“所有人都出去,本王有話對柳神醫說。”林木森揮了揮衣袖,金絲蓮紋一晃而過。
“微臣告退!”異口同聲,整齊劃一。
三兩下功夫所有人便都出了軍營。只留林木森和柳星葉二人。帳子裏頓時變得安靜又空蕩。
“殿下要與民女說什麽,民女都聽着。”柳星葉努力穩住自己的聲線,怕一不小心就會落淚。
薄娟面紗遮蓋住她的那張臉,林木森看不到她此時悲恸哀傷的神情。她避開他,悄悄拭了拭眼角。一臺手臂衣袖處忍冬花紋繡清晰可見,栩栩如生。
男人倏然輕笑,表情溫和,“其實倒也不知道要和你說些什麽,只是想在這最後一刻再聽聽你的聲音。”
“既是這樣,那民女便說與殿下聽。殿下想聽些什麽?”
“說說你自己吧。你年紀尚小,不知日後有何打算?”
“民女從小就待在流沙谷,從未看過南境以外的世界。想來日後應該會到處走走,看看這外頭的世界。少時讀書常聽夫子提到京城,天子腳下,皇城巍峨,滿城的紅牆綠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氣派。他日若是有機會,民女定要去京城看看。”她摸着自己手裏的那串檀木珠,眼神裏充滿了憧憬和向往。
“京城固然繁華,不過那裏的人追名逐利,爾虞我詐,很多人一生都困在裏頭出不來。我怕你會失望。”
“殿下,一個人看到怎樣的景致取決于他的一雙眼睛。民女只看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部分,旁的便不看。”女子的嗓音輕而軟,似乎全然不在意。
林木森赫然一笑,明顯是在笑柳星葉天真。
那些困在那四角天空,高牆大院裏頭的人有哪個願意看到這些溝溝壑壑,陰暗面?人生而無奈,很多時候我們沒得選擇,更身不由己。
“京城游歷即可,走馬觀花過一遍,切莫久留,泥足深陷。比起京城的那些世家小姐們,你自小生在流沙谷,多出了許多自由和快樂。”男人靜靜地看着她,語氣和緩,逐字逐句,“我希望你這一輩子都能如現在這般自由自在,平安喜樂。”
如果他還有時間,他便不怕她入駐皇城。因為他有足夠的能力護她周全。可眼下他沒有時間了,他便希望她能一輩子都留在流沙谷那片世外桃源,不用經受外界的紛争和爾虞我詐。
她是皇城之外的女子,她應該保留本心,活得肆意潇灑。
***
林木森天明時分醒過來後很快又陷入昏迷。這次越大嚴重,俨然是大限将至。
衆人手忙腳亂,亂作一團。
謝砺神情哀傷,近乎呓語,“這世間要是真的存在麒麟血,興許殿下就有救了。”
“麒麟血?什麽是麒麟血?”柳星葉行醫多年,卻從未聽過麒麟血。
謝砺解釋道:“在下早年看醫書,其中就有關于麒麟血的記載。據說麒麟血百年難得一遇,能解百毒。”
“這世間當真有麒麟這種生物麽?”
“柳神醫誤會了,麒麟血其實是人血。話本裏說每百年便會有麒麟子降生。他的血能解百毒。故而人人追捧,天下人必争。”
柳星葉沒放在心上,“既是話本裏寫的,那也并不可信。”
“傳說罷了。”謝砺倏然長嘆,神色迷惘。
——
柳星葉去了師父柳飄絮的帳子。
她一進帳子,便一股腦跪在地上,“求師父救救晉王殿下。”
“歆兒你這是做什麽?”柳飄絮忙伸手去扶起徒弟,“快起來!”
“師父若是不答應歆兒,歆兒便長跪不起。”
“你這丫頭分明是在刁難我。我說得還不夠清楚麽?七日散這天下無藥可醫。”
“師父您行醫多年,又是杏林聖手,見過的疑難雜症數不勝數。歆兒相信您一定還有法子能夠救晉王殿下的。”
“外人當咱們是神仙,你身為醫者難不成也覺得為師是大羅金仙不成?這七日散乃天下奇毒,能破解它的人還未出世呢!”柳飄絮音色沉冷。
“師父,晉王殿下還如此年輕,還有大好人生。萬不該就這麽殁了呀!他是北境的守護神。眼下戰火燃燒,他一旦倒下,這北境必然岌岌可危。北境這數十萬的黎明百姓又該如何生存?您就算不為了晉王殿下,也該為這數十萬的百姓着想呀!您自小就教導歆兒要愛國愛民,體恤民情。現如今北境百姓正水深火熱,您萬不能見死不救呀!”
柳飄絮言語中無不透着無奈,“歆兒,你說的這些為師何嘗不懂。只是這七日散,為師也着實無能為力呀!”
柳星葉仿佛在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輕聲道:“師父,歆兒早年看醫書,記得書中有記載麒麟血,據說能夠解百毒。”
聽柳星葉突然提到麒麟血,柳飄絮的臉色頓時微變。她和崔溪對視一眼。
崔溪趕緊說道:“小姐,麒麟血百年難得一見,普天之下如何去尋?就算能夠尋得到,晉王殿下他等得了麽?再者這早年的醫書記載,時隔多年,如何确定真假?這世間有沒有麒麟血也未可知呀!小姐切莫在這裏說胡話了。”
柳星葉一聽倒也平靜,“既是如此,歆兒便不再多言了。師父您好生歇息,歆兒告退。”
“去吧。”柳飄絮靠在長椅上,擡擡手,竟有些如釋重負。
“小姐如何得知麒麟血的?”柳星葉走後,崔溪面露疑色,不解道:“流沙谷的所有醫書奴婢可是審查了好幾遍,斷不會出現有關麒麟血的記載。”
“定然是傳言那小子說漏了嘴。”柳飄絮端起茶杯,低頭呷一口決明子茶,悠悠道。
茶水微黃澄澈,飄着清淡袅袅的香氣。
崔溪似是不忍心,小心翼翼試探一句:“谷主您當真不救晉王殿下麽?”
“如何能救!七日散橫空出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謀劃。一旦歆兒解了此毒,她的身份必然暴露,那咱們苦心隐藏多年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她是随氏一門唯一的血脈,我斷不能讓她孤身涉險。”
“可這北境數十萬的百姓……”崔溪面色凝重。
柳飄絮長嘆一口氣,“我懂你的考量,只是比起歆兒,我也只能自私一回了。晉王殿下中毒,皇家想到了我流沙谷。本想着以我和歆兒的醫術,這七日定能研制出解藥,為晉王殿下解毒。殊不知我還是低估了這七日散的威力。要是一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我萬萬不會讓歆兒蹚這趟渾水。”
咣當一聲響,猝不及防,宛若驚雷砸地。
崔溪臉色一凜,厲聲質問道:“誰在帳外?”
聽牆角的柳星葉:“…………”
作者有話要說:放心,男主死不了啦!看文案就知道了。
是誰給我的勇氣讓我大熱天出門旅游的,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