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奇
帳子外夜色濃沉,漆黑一片,天邊的星子輕微晃動,細閃不斷。
酷暑時節,白日裏悶熱無風,燥熱難耐。也只有到了夜間才能生出些許涼意。
微風撫過,吹得帳簾時不時發出窸窣聲響,像是有什麽人在耳旁低低吟唱。
夜半三更,晉王殿下的主帳裏靜悄悄的,一根針落在地上都似乎能夠聽得真切。
榻上的男子昏睡着,額頭上覆着一方白色帕子。他沉浸在睡夢中,表情隐忍痛苦,隔三差五便冒出幾絲呓語。
雖然柳星葉已經為林木森施針放毒,可這些疹子卻還在身上。總歸是治标不治本,只要疹子在,中毒之人便會一直被疼痛瘙.癢糾纏,一刻不休。
何況他還在持續發熱,急火攻心,個中痛苦實在非常人所能忍受。
其實林木森的忍耐力早已超乎常人。七日散如此折磨人,依到旁人估計早就忍受不住,自尋短見了。
邊關荒蕪之地,又是正值酷暑,一年中最熱的時候,無處可尋寒冰。柳星葉只好每隔一刻鐘便為林木森換一方幹淨清涼的帕子為其去熱。白松露每隔半個時辰就要進帳子換一盆冷水。
夜深以後,帳子裏終于有了些許微薄沁涼。
燭火昏黃,一小捧細碎的光不斷搖曳晃動。女子的曼妙玲珑的身影隐在燈下,影影綽綽。
柳星葉對着燭光翻看醫書,冥思苦想。
晉王殿下的病情惡化得如此迅速,解藥迫在眉睫。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畫竹熬了好幾個時辰,終于熬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給林木森換了一塊幹淨帕子。柳星葉動了動酸澀的臂膀,掀開帳簾出了主帳。
帳子外謝砺蜷縮成一團,正在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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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謝軍醫雖說不怎麽服自己。不過對待晉王殿下的病情倒是格外的上心。
雖說林木森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身份尊貴。可看得出軍中上下對他皆十分敬仰關切。他中毒以後,諸位将士憂心忡忡的表情做不得假。想來這位晉王殿下在軍中深得人心。
謝砺睡得不深,聽到柳星葉的腳步聲他便醒了。他倏然一怔,忙站了起來,“柳神醫,殿下如何?”
柳星葉抿嘴道:“熱度時有時無,不過已經好多了。”
謝砺:“柳神醫華佗轉世,醫術了得,在下委實佩服。”
這話說的情真意切,無半點恭維之意。人對人的改觀往往來得如此快。傍晚時他還在猜疑柳星葉的醫術。不過短短幾個時辰,他就已經從心底裏佩服她了。
謝砺行醫多年,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身為一個醫者,醫術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莫過于擁有一顆仁心。柳星葉年紀輕輕不僅醫術高超,更有一顆仁心,一切以病人為重,将自己的安危都置之度外。他謝砺佩服真正的妙手仁心。
柳星葉淡然一笑,雙眸微眯,音色輕而軟,“世人對我們醫者最大的誤解莫過于覺得我們是神仙,能夠起死回生。殊不知醫者也是尋常人,不過就是比他們多精通了一些醫理罷了。很多時候我們也會覺得吃力。這世上哪有什麽華佗轉世,凡事只當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這話全然不像一個年僅十八的姑娘能說出的。很多人行醫一輩子都不見得能得出這樣的感悟。
不得不承認這位柳神醫活得通透又明白。
素聞流沙谷谷主柳飄絮乃世外高人。難怪這位徒弟也被教得如此超然脫俗。
柳星葉說完,啞然一笑,“抱歉,我說多了。”
謝砺朗聲道:“柳神醫睿智透徹,在下欽佩。醫者本不易,盡力即可。晉王殿下是開明仁厚之人,定然知曉七日散難解,日後斷不會為難柳神醫。”
柳星葉下意識摸着手裏的檀木珠,随意地同謝砺聊了起來,“謝軍醫認識晉王殿下幾年了?”
謝砺歪頭想了想,細細說道:“殿下十歲入的軍營,自那時在下便一直跟在殿下身邊。”
一個皇子,天之驕子,十歲便入軍營歷練,又是何等的意志和魄力?
若是他有心皇位,眼下東宮那位怕是要愁白了頭了。
柳星葉:“謝軍醫能不能把須臾山一役同我講一講?”
“柳神醫是想了解殿下中毒之事?”謝砺何等聰明,一下子就想到了柳星葉的目的。
“嗯。”女子輕輕點點頭,“七日散失傳多年,現如今橫空出世,而且還被陳國人用在晉王殿下身上,我總覺得這事兒透着詭異。”
“此事确實不簡單。”謝砺快速便将須臾山一戰的經過仔仔細細地跟柳星葉說了一遍。
柳星葉心裏大致有了數。
“所以殿下是主動深入敵軍腹地的?”
“沒錯。我們也知道這麽做非常冒險,全軍上下也都極力反對。可當時戰況焦灼,北境國土頻繁失守。若不深入敵軍腹地,拿下須臾山,嘉岩關一帶将全線覆滅。屆時整個北境都将失守,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須臾山是嘉岩關一線的命脈,林國和陳國以嘉岩關為界。嘉岩關以北為陳國國境,以南則是林國國境。兩國交戰多年,一直在須臾山僵持。須臾山若是失守,整個北境都将陷入危機。林木森此舉雖說冒險至極,卻也是形勢所迫。
“還有一兩個時辰便天明了,謝軍醫先回去歇息吧,殿下這裏有我守着。”
為了林木森的病情,謝砺憂心操勞多日,每日就只睡一兩個時辰,天天守在主帳裏,寸步不離。這會子也确實疲倦得厲害。
他作揖,彬彬有禮,“那便有勞柳神醫了。”
謝砺離去後,柳星葉在帳子外看了會兒星星。這塞北的星星比起流沙谷要亮許多,星辰絢爛。
她從一出生便被送到流沙谷,這些年也一直停留在南境,不曾去過南境之外。外頭的世界于她而言是無比陌生的。就連這星星似乎都是不同的。
熬了一夜,臨近天明時,柳星葉精疲力盡,困得厲害。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
而對于林木森來說,這一整夜都夢魇不斷。夢境變幻莫測,有皇宮、有京城、有軍營,也有戰場,各個地方都有。
再有意識時天蒙蒙亮,教練場上士兵們的吶喊聲時起彼浮,緊緊籠罩在耳畔,揮之不去。
這是他這麽多年聽慣了的聲音,也是他腦子裏割舍不下的聲音。
身上疼痛感明顯,四肢百骸酸澀難忍。就連這腦袋也是昏昏沉沉,思緒混沌的。
撐開沉重的眼皮,他慢騰騰地靠了起來。卻見自己榻前睡了個人。
柳星葉一雙手枕着腦袋睡得很熟,呼吸均勻。薄娟面紗掀起一角,露出一小塊下巴,尖俏立體,弧度優雅。
他手指微動,不自覺便想伸手去撩起女子的面紗。他對她的面容尤為好奇。也不知隐在這方面紗之下的是何等的絕色容顏。
手指靜悄悄觸碰到面紗,絲滑感席卷而來。上好的面料,輕薄而柔軟,細膩無比。
正打算掀起,帳簾傳來響動。兩個年輕的男聲漸次逼近。
林木森的手赫然停頓住,猛地收回。不免失笑,暗罵自己鬼迷心竅。
不就是一個女人麽?這天下多的是!京城裏姿色俏麗的女子更是多如牛毛。何況這面紗之下又不一定就是傾城佳人。他何以這般好奇?
“殿下。”徐成靖和謝砺一前一後進入主帳,異口同聲。
林木森朝二人做了個手勢,指了指熟睡的柳星葉。
兩人這才注意到帳子裏還有其他人。柳星葉和她的貼身侍女皆在熟睡。
謝砺驚詫,柳星葉當真是守着晉王殿下熬了一夜,寸步不離。眼下只怕是熬不住才沉沉睡了過去。
謝砺的嗓音自發放低,“柳神醫昨夜定是熬了一夜。殿下眼下感覺如何?”
林木森音色慵懶,全身疼痛泛酸,不過精神氣倒是很足。
“本王感覺好多了。”他說。
“昨夜殿下突然發熱,持續不退,很快就沒了知覺。且呓語不斷,氣息逗變得微弱了。當時可把臣等吓壞了。多虧了有柳神醫為殿下施針放血,殿下才挺過一劫。”
“您還別說殿下,這柳神醫還真有兩下子,昨晚殿下昏睡了那麽久,今早這精氣神倒是瞅着很足。”徐成靖不懂醫術,只覺得柳星葉神奇,竟将殿下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
林木森下意識瞥了一眼榻前熟睡的人,低語道:“傳言流沙谷谷主有起死回生之術,她的愛徒自然不差。”
三人簡單聊了幾句過後,林木森便對徐成靖說:“我去找舅父說說後續之事。”
徐成靖頓時急了,嗓門都不自覺扯大了,“殿下萬萬不可,你身上的毒還未解,斷不能操勞。戰事這塊由我爹和穆軍師把關,你就放寬心好生配合柳神醫治療。你信不過我爹,還信不過穆軍師麽?”
軍師穆遲運籌帷幄,是林木森的左膀右臂。他功勳卓著,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
年輕的男人眉眼嚴肅,“舅父和穆軍師我都信得過,只是戰事布局我不親自把關總歸還是放心不下。七日散失傳已久,為何突然出現在陳國人手裏?這事兒恐怕沒那麽簡單。”
“何人這麽吵?”一個清冷又不失嚴厲的女聲驀地在帳子裏響起,無異于驚雷墜地。
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