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蕭瑀是在兩天後的一個黃昏時分接到蕭珏的口信,來送信的是一個他認不出相貌的小仆役。
小仆役垂着頭,态度卑微謙恭,蕭瑀靜靜地聽完,然後冷着臉問道:“你如此明目張膽地出現在本王面前,可是有恃無恐?”
那仆役答道:“小的不敢,不過殿下日後若還有消息要傳遞給太子殿下,可以直接找小的。”
“我這府中不止你一個探子吧!”
那仆役擡起頭,分明是極其平凡的面容,卻有一雙銳利的眼睛,與他的容貌格格不入,他笑了笑:“殿下若想要清理府中,小的也是可以幫忙的。”
蕭瑀看着他,心裏卻勾起不好的回憶。
他與皇兄的關系并不是一開始就那麽差的。他還未出宮之前,因為姜皇後心疼,一直都住在椒房殿中,時常能見到這位已經是太子的兄長,蕭珏倒是對他很溫柔也很有耐心,他也很是喜歡這個哥哥,直到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
當時的後宮有一位麗妃,因為模樣漂亮得了皇帝的寵愛,一得寵便原形畢露變得嚣張跋扈起來,甚至還姜皇後都不放在眼裏。可惜姜皇後出身世家,對她這點小手段并不放在心上。
麗妃心有不甘,竟然膽大包天地将主意打到了年僅五歲的蕭瑀身上。蕭瑀當時養了一只小狗,整日都與小狗一起吃一起睡,冷不防有一天這狗竟然死了。
蕭瑀哭得暈了過去,半夜就發起了高燒。
這事情自然引起周帝的注意,當時十四歲的太子蕭珏有條不紊地拿出麗妃謀害小狗的證據。
如果只是殺條狗,憑着麗妃寵妃的身份,再找周帝哭訴幾句也就過去了。偏偏蕭珏拿出的證據中,毒-藥的分量并不小,又加之蕭瑀是與小狗同吃同睡,直指她是打的謀害皇子的主意。
麗妃大喊冤枉,說自己本來只打算下瀉藥,從未買過毒-藥,更沒想過要謀害皇子。可惜證據确鑿,周帝當場勃然大怒,直接讓人将她拉了出去,皇妃不可被随意刑訊,因此定了案便匆匆賜了毒酒,麗妃連翻案的機會都沒有,就香消玉殒。
這事過後,蕭瑀因為病一直反反複複,所以就留在了椒房殿中,和皇後一起睡。
有一天,他渴了醒來,迷迷糊糊地去找水喝,卻發現殿中竟然沒有半個伺候的人。他光着腳從卧房去了主殿,卻正巧看到蕭珏在和姜皇後說話。
蕭瑀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麽心态,他沒有出聲,就躲在一個大花瓶後面,聽到蕭珏說“……母後放心,麗妃已經死了,她的奴婢也收拾幹淨了。”
Advertisement
姜皇後松了口氣,又惡狠狠道:“不過是個玩物,我不與她計較不過是不想失了身份,她竟敢将主意打到瑀兒身上,真是打量本宮好脾氣。”
蕭珏沒有說話。
姜皇後又有些躊躇道:“可這次瑀兒死了那只小狗,很是傷心呢。”
蕭珏淡淡道:“再傷心也只是一時,過一陣就好了。”
姜皇後便帶了一絲責怪出來:“你本有能力将這事做得不着痕跡的,何苦真的毒死那只小狗,讓瑀兒受驚,白白大病一場。”
“這次機會原本就是碰巧,像麗妃這樣的蠢人,連當棋子的資格都沒有,我怕她不知天高地厚真的傷了小七,最後倒是不美。”蕭珏頓了頓,“至于小七,他日後總會面臨這些事情的,早些習慣也沒什麽不好。”
……
後面他們二人還說了些什麽,蕭瑀已經聽不進去了,他腦子裏只回蕩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小狗竟然是皇兄毒死的。
他想起他抱着小狗哭的時候,淚眼朦胧中看過去,蕭珏的表情雖然帶着同情,但他眼裏的冷漠地簡直讓他從腳底涼到心頭。
後來蕭瑀漸漸長大,此時,溫厚睿智的太子殿下已深得朝野上下的擁戴。
可蕭瑀卻始終記得他的那個眼神,也就越發和蕭珏變得生疏,直到變作最後水火不容的局面。
————
蕭瑀大概也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會上門來求蕭珏,放在上輩子,他是想不都敢想。
蕭珏倒是對他的來意并不意外,甚至還備好了茶點。
蕭瑀冷着臉,并沒有坐下,直接就開腔道:“禦史的事情,是皇兄你做的吧!”
蕭珏不受半點影響地倒了茶,又拿起一杯茶品了品,才在蕭瑀的心浮氣躁中慢慢開口道:“你來找我,就只是為了質問我?”
“我只是……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蕭珏放下杯子,指了指旁邊的位子:“坐下。”
蕭瑀胸口起伏了幾下,最終還是坐了下去。
蕭珏這才開口道:“我且先問你,你是不是真的做下了那些事?”
蕭瑀撇了撇嘴:“你不都知道了嗎,還問?”
“我要聽你親口說。”蕭珏盯着他的眼睛。
“是,是是是,都是我做的,那又如何?”蕭瑀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蕭珏發出一聲輕笑:“你倒是理直氣壯,覺得孤不能罰你?恩?”他的語氣漸漸變重,甚至用了“孤”這個稱謂,最後的尾音更是帶着一絲危險的氣息。
蕭瑀嚷道:“父皇已經罰了我了,你就不能再罰我了,一罪不二罰,是刑律裏說的。”
“呵,連刑律都搬出來了。”蕭珏眯了眯眼,“孤若想罰你,名目多得是,哪裏需要特意去找。”
蕭瑀的心裏已經泛起了冷意,面上卻還倔強道:“罰就罰,我不怕!”
蕭珏的手指搭在茶杯上,狀似不經意地摩挲着,輕描淡寫地開口道:“當真?”
“……”蕭瑀梗着脖子,死不認錯。
蕭珏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帶着一絲審視看向了蕭瑀,許久才緩緩道:“你果真是長大了。”
蕭瑀不知道蕭珏這莫名的感嘆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只能僵硬地維持着姿勢,表明自己的态度。
蕭珏已經回複到了他以往的神态,說道:“這次的禁閉是為了警告你,亦是搶先表态,既堵了有心人的口,也讓母後收到慕夫人的信後,不至于太難堪。”
蕭瑀沒想到他還會給自己解釋,一時之間吶吶道:“我以為……父皇母後是不想我娶沈晏,才……”
“他們的确是不想你這樣胡鬧。”蕭珏說道,“你的手段太容易授人以柄,更何況慕行遠的門生遍天下,這次讓沈靈素出面,不過是為了不扯破雙方的面子,否則你真當他是吃素的?”
蕭珏也是無奈,蕭瑀的腦子一向直來直去,對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一向敬而遠之,就像夜鳶的評價一樣,他或許是個将才,但絕不是個好的政客。
蕭珏本來也是任他發展,畢竟在他看來,蕭瑀也沒必要去學這些,只要自己在一天,必然能夠保得住他。可現在,蕭瑀一頭栽了進來,他若是再任其發展,只怕最後他被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因此,苦逼的哥哥只能将這些道理掰細了、揉碎了教給他,至于學到多少,他也沒辦法了。
蕭瑀只是不喜歡這些東西,并不代表他蠢,所以蕭珏解釋了一下他就明白了,他摸了摸頭:“我本來以為你也是不贊成我娶沈晏的。”
蕭珏輕笑道:“你要娶誰那都是你的自由,何須我的意見,只是你若想知道,那我也是不贊成的。”
蕭瑀皺起了眉頭,正要說什麽,又被蕭珏擡起手打斷:“你想知道原因嗎?”
他也不等蕭瑀反應,便道:“先不說此舉讓你直接得罪慕行遠,便是沈家,只怕也是不樂意的。更何況在朝堂上,你這名聲也是真臭了,得不償失。更重要的是。”他盯着蕭瑀,“你應當知道,此舉會将你推到一個萬劫不複的境地,當你孤立無援的時候,哪怕只有一根稻草你都會抓住,比如謝祯。”
蕭瑀心頭一跳,忽然覺得喉嚨有些幹澀,他不自在地開口:“怎麽……怎麽又跟寧國公扯上了關系?”
蕭珏唇角微微勾起:“謝祯向來喜歡對這樣的人施恩,何況他原本就想要找一個這樣的皇子,這不是一拍即合?”
蕭瑀沒有說話,上輩子他原本對謝祯很是崇敬,可後來流放時他想了很多,他依舊敬佩謝祯的為人,可對他的那絲崇敬卻已經慢慢消失了。
謝祯,其實和蕭珏也沒什麽區別。
蕭珏對弟弟說道:“你若真的要娶她,可就要想清楚了。”
蕭瑀心一橫:“我肯定會娶到她的!”
“哦。”蕭珏出乎意料地只是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蕭瑀反倒沉不住氣了:“你就不問問我今天來的目的嗎?”
蕭珏笑了笑:“你說。”
蕭瑀卻沉默下來,許久之後,才将這句在心底埋了許久的話說出口。
“我要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