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靈犀一指
清栀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她甚至可以聽到花滿樓的聲音、陸小鳳的聲音、偶爾還有司空摘星的聲音。但是她太累了,醒不過來,反而越睡越沉。
她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裏有許多已經忘記的面孔。
“清栀,我很想你。”溫潤似水的世家公子,眼中帶着淺淺的笑意,可是他的瞳孔深處,卻藏着黑色的**和野心。
清栀冷淡的轉身,畫面一轉,世子變成了黑色龍袍的男人坐在龍椅之上俯瞰衆生。
他眼中是藏不住的暴虐殘忍,對着清栀獰笑道:“與其讓你留在別的男人身邊,不如孤先将你藏入陵寝,可好?”
清栀後退一步,輝煌巍峨的宮殿又變為暗淡潮濕的山洞,她赤.裸着被一個男子抱在他的懷中,臉色蒼白。
多情的劍客用自己珍愛佩刀在女子身上刻下屬于深邃的印記,他輕聲道:“如此,你便是我一個人的了。”
溫柔的語氣,也遮掩不住他內裏的偏狂。
清栀淡淡道:“我從來都不屬于任何一個人。”
她擡頭,望向男人,眼中是冷若冰霜的厭惡:“尤其是你們,不過是一群我想都不願意想起的過客。”
男子的面容變得猙獰,然後扭曲,似乎受不了這般話語,提着刀朝着女子身影砍去。
清栀一動不動的閉上眼,輕輕道:“值得我記得人,永遠不會出現在這裏。”
刀刺入皮肉,恍然一聲響,似乎有什麽東西被破開了。
清栀緩緩睜開雙眼,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但是她聽到了床邊人的呼吸。
她笑了笑,問道:“小樓的花好看嗎?”
花滿樓唇角溫柔,輕輕應道:“好看。”
窗外天氣正好,下了半個月的初春細雨,終于停了下來,露出暖色的光芒。
按理來說,睡了半個月的時間,一般人的身體都會有些無力萎縮,可是清栀卻不一樣,美人圖修複後,她的身體甚至比以前更加健康。
也,更美了。
花滿樓以前不曾見過,也許并沒有感覺到,但是陸小鳳卻是切切實實感受到了,那種煞人的顏色,就像是脆弱的嬌美的花苞終于綻開了花蕊,露出了隐藏在花瓣內的濃郁芬芳。
他猜想應該和那副畫有關系。
陸小鳳轉眸看向牆上挂的美人圖,不同于那一日的墨色暈開筆墨淺淡,圖中的美人已經恢複了大半的身姿,回眸輕笑之間,盡是惑色。
只是可惜,畫上沾染了許多墨跡瑕疵,毀了美人的衣裙。
陸小鳳搖了搖頭,不再想這畫的問題,對着花滿樓與清栀笑道:“你們在聊什麽?”
花滿樓道:“我正在與她說繡花大盜的事情。”
提起金九齡,陸小鳳嘆息一聲:“他已經被六扇門帶走了,秋後處置。”
清栀有些奇怪道:“他的武功不弱,我本以為你們最多只能殺了他。”畢竟擒住比殺死更難,尤其對于金九齡這般驕傲的人來說。
陸小鳳摸了摸胡子,搖頭道:“好歹也曾把酒言歡過,有些事不願意做的太絕。”雖然終究還是一死,卻比讓他親自出手好了許多。
說到這裏,陸小鳳對着清栀拱了拱手,“還多虧了你讓那猴精收集了他的作案時間,否則他還要狡辯許多。”
清栀笑了笑,“我只是說了一句話罷了,你還是多謝司空摘星吧。”
話音剛落,司空摘星的聲音便從屋頂傳了下來,“陸小雞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言而無信,背信棄義,無恥小人。”
這一次能逮住金九齡還多虧了司空摘星,陸小鳳讪讪的道:“行行行,明天我就給你端茶倒水,好好伺候你。”
司空摘星道:“憑什麽明天,誰知道你明天跑哪裏去了,今天你就得給我端茶倒水,洗衣服搓腳!”
陸小鳳瞪着他了:“就你那能熏死狗的臭腳丫子,你想我死呢?”
司空摘星笑了,模仿着他的勾搭小姑娘的語氣道:“嘿喲,我就是想你死了,想的我心口都疼了。”
陸小鳳被他惡心到了,兩人吵吵鬧鬧的好不熱鬧。
清栀笑着搖了搖頭,側頭望向花滿樓,“如今你看得見的了,可有什麽想去看的嗎。”
花滿樓微微愣,看向陸小鳳和司空摘星,兩人打鬧嬉笑的身影,還有他們身後露臺上微微擺動的花草,萬紫千紅的豔麗,生機勃勃,這些都是他以往從未見到的。
花滿樓又看向清栀,女子笑容清淺,容顏如花,烏黑的碎發落下,更顯的她肌膚白皙。
花滿樓目色溫柔的為她撩起發絲,“如今才初春,萬梅山莊的梅花還未凋謝,我已經給西門吹雪遞了帖子,一起去看看好嗎?”
清栀微笑道:“好。”
“既然你們打算去萬梅山莊,那我就去京城吧。”陸小鳳不知道何時聽到了兩人的對話,插了一嘴道。
他決定回京城再去看看薛冰。
司空摘星則說看中一個單子,準備出海一趟。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都是來去匆匆自由習慣的人,司空摘星見到清栀無事後損了陸小鳳幾句便打算離去了,陸小鳳也買了一匹飛馬,想直接回去京城。
明明是天氣不錯日子,卻無端的透出一絲聚散終有時的悲涼。
花滿樓道:“這些日子無心打理花草,倒是有些意外之喜,今日天氣好,好友作陪,倒是可以拿出來共品嘗。”
陸小鳳笑道:“又有什麽好東西了?”
清栀微微側頭,“是鬼草嗎?”
前些日子清栀一直都和花滿樓在一起,後面的日子花滿樓行程匆匆,想來想去,也只有那鬼草長成,才能算是一件稀奇事了。
花滿樓笑道:“不錯。”
也許是江南煙雨催發了鬼草的生長速度,不過月餘時間就開出了花苞,且枝葉繁茂。花滿樓将葉子取下,清洗打理後,加入些許薄荷共同制成花茶,不用什麽繁雜的工藝,光是溫水浸泡,味道便已經很好。
“入口如雲,如夢如幻。”陸小鳳忍不住贊嘆道:“果然是好茶。”
清栀淺淺飲了一口,微笑道:“有些酸,但是似乎又帶着些氣,入口依然回味,好像含了一口雲霧,如夢如幻,果真不錯。”
司空摘星咂摸了一下,眼睛一亮。“這個味道真稀奇,瞎子!分我點茶葉。”
陸小鳳踹了他一腳,“去,叫誰瞎子呢。”
司空摘星,“啧,一時忘記了嘛,畢竟他瞎的時候和沒瞎的時候可真沒什麽差別。”
花滿樓輕笑道:“我也不知你這是損我,還是誇我。”
司空摘星牛飲一般的喝下一杯鬼草茶,壞笑道:“我向來只損陸小雞的。”
陸小鳳挑了挑眉毛,“那我真是謝謝你的鐘愛了。”
兩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冤家,明明關系那麽好,卻永遠都停不下吵嘴,就連花滿樓都插不進去,只能無奈的和清栀對飲。
天色暗下,茶也飲盡。
司空摘星來去潇灑,打了一聲招呼,就踏着輕功直接離去。
而樓下,陸小鳳的飛馬也來了。
陸小鳳放下茶杯,笑道:“我也該走了。”
花滿樓認真道:“一路順風。”一如以往他們分別的那般。
陸小鳳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謝謝。”清栀輕輕道。
女子的聲音輕輕,溫柔又內斂,但陸小鳳知道,她是一朵人間富貴花,豔麗如虹,清淺如雲,只要轉身看一眼,就讓人無法忘懷。
陸小鳳腳步微微頓,但他沒有轉身,只是漫不經心的擡手搖了搖,自由而散漫,一如他以往離開的那般。
他是陸小鳳,自由又浪蕩的陸小鳳。
所以,他不會轉身的。
北方的天氣幹燥多寒,和因為春天到來而逐漸溫柔的江南不同,這邊的的初春依然是淩厲冰寒。
好在美人圖得到修複後,清栀不再那麽脆弱,否則能不能安全到達萬梅山莊都是兩說。
兩人到達時,西門吹雪并不在山莊內,追殺司空摘星事情已經過去,不知道他又去做什麽了。不過山莊的老管家倒是對他們很是熱情,招待着兩人進了山莊。
“兩位來晚了,雪梅花期将近,已經不如前些日子好看。”老管家絮絮叨叨的給他們講着山莊雪梅最好的時節景致。
主人不在,免了許多禮儀,管家帶着他們去了平時景色最好的一處,又安排了侍從上了一些茶點,這才笑眯眯的離去。
清栀嗅着花香,笑道:“這萬梅山莊果然名副其實,風中花香不散,宛若在一位美人的懷中。”
花滿樓為她倒了一杯茶,柔聲道:“可惜來晚了,許多花已經落了。”
滿地殘花,吹風飄零,無端讓人憐惜。
清栀端茶輕笑,“零落成泥碾作塵,香如故,這本就是它們的宿命。”
花滿樓笑了笑,道:“你說的不錯,只是見到,難免心中傷懷。”
“你本就是心軟之人,即便是一株花、一根草,在你心中都是生命。”清栀望向花滿樓,輕輕道:“可這樣的你,卻遭遇着世界的惡意,這未免太不公平。”
花滿樓看着清栀,輕笑着撫了撫她的眉間的褶皺,“世間并沒有不公平,有時候它還會給予你一些驚喜,“就像陸小鳳、司空摘星、還有你。”
清栀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低聲道:“我并不是驚喜……也許,我本就不該出現在你的世界。”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
“不。”花滿樓看着清栀,溫柔而認真道:“你要出現。”
“我很高興,能夠遇到你。”
清栀反駁道:“也許沒有我的出現,你的生活本來會很平靜,很安穩。”
花滿樓有些失笑:“既然如此平靜、安穩,我又為何懷念呢?”
“每一種選擇都是不一樣的生活,若是按你的說法,你的出現,帶我的也全新的生活。”花滿樓溫柔的安撫着清栀,“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清栀垂眸,沉默不語。
花滿樓輕笑着牽着她的掌心,繼續道:“即便是再次失明,我也已經滿足了。”
清栀低低道:“我幾乎忘記了,你本就是聰明至極的人。”
花滿樓的眼睛複明,不過是因為美人圖的殘餘力量,那力量是她生命最後的一擊,至少可以維持月餘。
這兩日,約莫就是極限了。
清栀輕輕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曾經說過,複明是要付出代價的。”花滿樓笑着搖了搖頭,“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就在想,會不會代價就是讓你一直睡下去,好在最後你醒了過來。”
在清栀昏迷時,他還見到了原随雲。
但是他并沒有上樓,只是站在小樓的門口,待了一會,望着清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麽。
花滿樓看見他,他也不閃躲。只是與以前有些不同了,花滿樓可以清晰的察覺到,他的身上有一股嘈雜的血腥味,那不是殺人後的血味,更像是他身體裏的味道。
像是水蛭……不,也許更像蝙蝠。
花滿樓心想,也許這就是原随雲付出的代價,那麽他自己呢?
過了許久,直到清栀醒來,他都沒有發現‘代價’,花滿樓便明白了,也許他根本不用付出代價。
因為他的光明,并不是永恒的。
但花滿樓卻松了一口氣,甚至他還有些開心。
“其實我很開心。”
花滿樓溫柔的看着清栀,道:“我已經看見了許多,這本是無法實現的願望,如今我卻都看見了,這已經足夠了。”
他撿起地上一朵完好的落花,簪在清栀的發間,輕聲道:“即便,日後再也不能見。”
花香入了心,便再也不會忘記,可是讓人忘記了這花,卻又情願讓它藏在心間一輩子。
清栀伸手撫了撫耳鬓的小小梅花,似乎嗅到了一絲淺淡的香氣,不由輕聲道:“你不希望我留下嗎?”
“自然想的。”花滿樓笑了笑,笑容有一絲心疼。“可我,更想你活着。”
清栀喉間有些輕澀,許久後,她微微揚起唇角,提着裙擺站起,走到空曠處,回眸輕笑:“我給你,跳一支舞吧。”
花滿樓柔聲應下:“好。”
佳人袅娜腰肢柔,飛起羅袖,與花間舞,容顏傾城,清淺回眸、惑人斷腸。
風吹花落,梅花枝頭殘餘的花瓣被吹落,像是下了一場離別的花雨。
清栀飛袖收回,微微擡頭,花瓣落在她的面頰上,柔軟微癢。
她忽的笑了笑,對面前人道:“此舞名為——栀子清歡。”
作者有話要說: 清歡的歡,是歡愉的歡愉(瘋狂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