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風雨急驟
寧衡小心的把人放在了車廂裏,一把拽過一旁的雪緞,只是在視線瞥到那一抹白時,突然覺得有些刺眼,他不自覺的蹙了眉頭,手上一滑,那雪白的緞子就從他手上掉了下去。
最後,寧小侯大大方方的把身上的外衣給脫了下來,再把人給放了上去,如此他滿意的露出了一抹自得的微笑,在坐到月橋身旁後,眼神就像粘過去了一樣,撐着下巴,怎麽看怎麽滿意。
“公子,公子…”寧全在外頭喊了幾聲都沒反應,不禁有些着急,可他讓掀簾子他又不敢,實在是小侯爺脾氣反複無常,萬一惹了他,自己這個貼身小厮明兒就要去倒夜壺了。
最後,實在沒招的寧全只得小聲的敲了敲車廂,一下、兩下、三下…終于,裏邊有人回應了:“何事?”
短短兩個字,讓寧全險些熱淚盈眶,他趕忙問道:“公子,咱們回哪兒,你也知道,皇貴妃那邊已經下了令,不許你……”
話未完,寧衡就打斷了他:“怕什麽,又不是我搶的人,這明明是馬明明這小子強搶良家女子,與爺何幹,別杵着了,快點回府。”
寧全只能苦着臉應了下來。
且說莊家村那頭,趙嬸子悄悄把莊遠家那下姑娘弄走的事兒還是被人看到了,這看到的不是別人,正是當初月橋等人來時,好生誇了她一通的周婆。
周婆為人碎嘴,嘴上又把不住門,但還是沒壞心眼,再則,她一把年紀了,尤其信佛,身上一點陰私都不沾,何況見到這種情形,只是當下無人,她膽子小,不敢明目張膽去奪人,等人一走,她立馬就朝村裏頭跑去。
莊嬸和餘春婆媳也正說着,想着往日月橋送了月小弟後早該到家了,今兒怎一直不見人,餘春最是擔心,尤其她還長了那麽一張臉,莊嬸雖然也有幾分擔憂,但嘴裏還說說着安慰的話:“定然是跟村裏的姑娘們說上話了,等她回來啊,你再說說她也不遲。”
餘春想,是這個理兒。
只是她剛落了心,門外同村周婆喘着粗氣,一把推開了莊家大門:“你們家那小姑娘出事兒了!”
“啪嗒”餘春手裏的掃帚一下掉在了地上,莊嬸雖然被驚住了,到底比餘春的模樣要好,顫着音問道:“出啥事了?”
她一邊問,一邊就要往外頭沖,餘春也緊随其後。
“不,不是,你們追不上的,”周婆在他們身後,急道:“我方才在村口親眼見到她被人給擡上馬車,已經走遠了!”
餘春和莊嬸一下回頭,周婆被她們婆媳那兇狠的眼神吓了一跳,趕忙撇清自己:“跟我可沒關系啊,是趙德媳婦,我看着她和那小姑娘擡着啥東西往村口走,結果沒一會,人就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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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婆的三言兩語,很快就讓這對婆媳兩人弄清了事情大概。
依她們對月橋的了解,這姑娘對自己的容貌那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走動的絕對不走動,肯定是那趙德媳婦使了什麽壞心眼,利用了月橋的同情,這才得了手。
“天殺的老毒婦,我跟她沒完!”餘春雙目通紅,從大門裏拿了一根棍子就朝外頭沖。
莊嬸攆了幾步,又忙回頭朝周婆說道:“周婆,你看家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兒,家裏又只有兩個女人,實在走不開,麻煩你去我主家莊子上喊一聲我家老頭子和遠哥兒,且悄聲把事兒說了就行,千萬別張揚。”
換了往日,莊嬸是絕對不願跟周婆打交道的,實在是周婆一嘴不把門,跟她說的事兒眨眼就能嚷嚷得滿村皆知,如今這又牽扯到月橋那丫頭的閨名。
罷,兒媳婦打上門就已經包不住了。
“你放心,我這就去。”周婆一口應了下來,跟莊嬸兩個前後走。
餘春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在村裏過,尤其手上還拿着木棍,惹得不少人好奇不已,争先恐後的追問莊遠家是出了何事,尤其後頭莊嬸又風風火火的過去,一些婦人眼裏跳動了幾下,跟在她們身後過去。
最後見人停在了趙德家門前。
餘春也不敲門,拿着棍子就砸門,邊砸邊罵:“趙德、水毒婦,你們給我出來,喪盡天良,滅絕人性,你們兩口子不要臉的,這種去地獄把舌頭的事兒也做得出來,趕緊出來聽到了沒!”
莊嬸趕忙拉着她:“春兒,春兒,聽話,我已經讓周婆去喊你爹他們了啊。”
被這柔聲一說,餘春頓時就流了淚,只是片刻後,她又擦了淚,拿着木棍使勁敲打,厲聲喊道:“趙缺德,水毒婦,老娘告訴你們,你們不出來沒關系,反正還有你大女兒趙大雲,我找不到你們,我找她的茬子去,她不是嫁得好嗎?老娘讓她從此再也沒臉見人!”
聽到這兒,旁邊總算有人站出來,說了句:“遠哥媳婦兒,你來晚了,方才趙德兩口子就帶着兩個孩子走了,說是要出門走親,都走好一會了。”來人心道,原本這不年不節的,他還疑惑這兩口子怎拖家帶口的去走甚親呢,怪道是做了啥壞事呆不住了吧!
餘春頓時一喜,忙問:“陳叔,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
那陳叔搖搖頭,他原只是和趙德家挨得近,這才多嘴問了一句,見她們一副要昏厥的模樣,想了想,道:“對了,雖然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但我聽他們提到一句黑水鎮。”
陳叔使勁想了想,又點了點頭,肯定确實是這黑水鎮。
餘春險些氣倒。黑水鎮他是聽說過的,離他們臨水鎮趕車都得兩日的功夫,而且,到了那黑水鎮還不知道上哪兒尋人呢?
“水翠花不就是黑水鎮的人嗎?”人群裏突然有人說道。
被這一說,莊嬸也想了起來。莊家村是三個姓并攏的村落,因為莊姓人多,這才叫了莊家村,當年那趙德都二十好幾了游手好閑的,沒個正事做,十裏八成的閨女都沒人願嫁,後來一日,這水翠花就來了。
說是因為家裏娃多,水家養不起,只得賣的賣,送的送,水翠花被賣了後,趁一日人牙子放松,偷偷摸摸跑了出來,也不敢回黑水鎮,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莊家村。這趙德缺媳婦,水翠花也缺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這不,一拍即合,沒兩日就進門了。
水翠花進門後,趙德也着實安分了一陣兒,雖然十日裏有八日都在打混,但兩口子總算有個事做,在馬家的莊子上做做工,好耐也能填飽肚子了。
莊嬸怎麽都想不到,她從小看着長大的,如今居然偷蒙拐騙到她門口了!
這時,被周婆給喊來的莊叔父子倆也到了,莊叔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莊嬸,着急的問道:“怎麽樣了,怎麽樣了,人呢,趙德交代了沒?”
莊嬸咽了咽氣兒,指了指趙德家的大門:“說是走黑水鎮了。”
真真是好歹毒的心思,他們就是打量他們找不到人,所以才跑了,只要過了這兩夜,那月橋的聲譽已毀,就是不認也得認了!
“嗚嗚嗚……”那頭,餘春已經哭倒在莊遠懷裏了。
人丢了,最痛苦、最自責的莫過于餘春了。人是她極力寫信喊過來的,如今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給拐了,她要怎麽對姐姐姐夫交代?
莊遠摟着人,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先別急,我這就去追,管它啥黑水鎮,我保證把人給帶回來。”
莊叔看了看他們,道:“遠子,咱們這就上路去追,兒媳婦,你也別哭了,如今糧哥兒又去收豬了,待會讓你娘跑一趟鎮上,尋宗哥立馬去金陵一趟,把這事兒告訴給煦哥兒,他認識的人多,讓他去打聽打聽。”
莊叔有條不紊的交代完,餘春也止了哭,忙催促着莊遠上路,讓他把那黑心肝的兩夫妻帶回來,她要讓村裏的族老們來斷理。
莊遠自然滿口答應,和莊叔幾個大步就走遠了。
他們一走,莊嬸也想起了莊叔的囑咐,還想起了什麽似的給餘春提了醒:“我知道你着急,但現在大夥都出去找了,定然能把人找到,你安心啊,我這就去鎮上,你回去把小華給接上,知道嗎?”
餘春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莊嬸也顧不得再安慰她,只得憂心忡忡的往鎮上趕。
好在聽了他們的話,餘春也不再滿腦子糊成一團了,她先去學堂跟莊夫子說了家裏有事,提前把月小弟給接走了。路上,月小弟還仰着頭問她:“春姨,我姐姐呢?”
軟糯的童音餘音在耳,餘春只覺得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眼淚又要湧出,她清了清嗓子:“你姐姐啊,她有事兒不在家,這不讓我來接你。”
月小弟“哦”了一聲,跟着她走了一截,又問:“那她何事回來啊?”
餘春不敢對着他,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怎了,平日裏不是最嫌棄你姐姐管東管西,事事不依着你嗎?”
月小弟嘟着嘴,想了想:“姐姐本來就讨厭,但是她不管我的時候我最喜歡她。”
打從他記事起,就一直是月橋帶着他,這些年都沒分開過,方才他還有些慶幸沒了嬌花姐姐管着他,他月三爺又是一條好漢子,不過走了幾步,他又覺得,其實,嬌花姐姐在的時候還是很不錯的,給他吃給他穿,身上還香香的,可好聞了。
“過幾日你就能見到人了。”餘春如是說道,似安慰月小弟,也似安慰自己。
到了莊家,月小弟自顧在院子裏尋了個地兒,從籃子拿了莊秀才布下的抄大字的活計,餘春并不像往常一般眉開眼笑的,就在院子裏一側的椅子上靠着,一副很累的樣子。
月小弟看了幾眼,很貼心的說道:“春姨,你不用學我姐姐守着我的,你去歇息去吧,我才不會偷懶呢。”話落他又眨巴了眼,看了看空蕩蕩的院子問道:“姨,我莊叔莊嬸和姨父呢?”
餘春頓在一角偷偷抹淚,一邊壓着嗓子回他:“去主家幹活了。”
月小弟這才安靜了下來,認認真真寫了兩篇大字,一擡頭,天都擦黑了,他伸了伸腰,正有些納悶今日莊家怎如此安靜,卻看見他姨餘春從接他回來就一直在角落裏,一直保持着一個姿勢,一動未動的。
月小弟再傻,也聞到了一絲兒不同尋常。
他小心的走近餘春,拍了拍她:“姨,春姨,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去給你找郎中。”剛要走,卻見餘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搖搖頭,聲音還有些暗沉沙啞:“別去,姨沒事。”
她坐直了身子,笑了笑:“都這般晚了,小華餓了吧,姨給你燒飯去。”
月小弟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看餘春蒼白的臉色,搖頭表示自己不餓。
餘春摸了摸他乖巧的小臉,打趣了一句:“胡說,小華正是長身子骨兒的時候,怎麽能經得住餓呢,你等着,姨這就去給你燒飯啊。”
她剛起身,外頭門被人一把推開,月餘糧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二人面前,他身上還有汗味,卻顧不得許多,幾個大步走了進來:“春姨,這外頭都在說家裏出事了,到底出什麽事了?”
月小弟也驚訝的看了過去。
餘春要哭不哭的哄着月小弟:“小華去屋裏找糕吃吧,我和糧哥兒說點事兒。”
月小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氣勢驚人的月老大,順從的進了屋,還體貼的關上了門,等他進去,餘春強裝出來的所有堅強頓時轟塌,她一把抓住月餘糧的胳膊,從喉嚨裏哽咽出聲:“是月橋,是她出事了!”
月餘糧瞳孔驀然放大,他不可置信的反手抓了餘春的胳膊:“姨!你再說一次,誰出事了?”
“是小橋,嗚嗚嗚…”餘春已經泣不成聲了。
月餘糧一下放開了餘春的胳膊,連連後退,半晌才找回聲音:“小橋怎麽了?”
他明明早晨走時,人還好好的。
餘春一把捂着嘴,邊哭邊把月橋送月小弟去學堂,後幫人擡了東西到村口,再後來被那毒婦給迷昏擡進了村口一架早就等候多時的馬車上雲雲。
月餘糧聽完,只沉默了片刻,就要往外走,餘春在後頭喊住他:“糧哥兒,你姐夫和我公爹已經去追那毒婦了,婆婆也去鎮上找宗哥兒上金陵找煦哥兒了,你這時候上哪兒?”
月餘糧背對着他,閉着眼,深吸了一口氣:“我不出去找找我不安心。”
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月小弟不知何時開了門,站在門邊,正一臉淚水的看着他們,手裏還捏着塊啃了一半的點心,在他們看到人時,只見他嗚咽出聲兒,手中的糕點“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憋着嘴朝他們道:“我要姐姐,我要姐姐,我要月橋。”
餘春正哭着呢,見他這模樣,不由道:“誰讓你出來的。”
她倒是還不知道月小弟的這個習慣,明面兒上順從,實際上心裏鬼主意多得是,向來是個欺上瞞下,早打着主意偷偷竊聽了。
月餘糧原本是知道的,只是心裏一時有事,就沒想起這茬,等餘春說了月橋的事兒,那更是神思大亂,壓根不記得屋裏還有個月小弟了。
月小弟從屋裏跑出來,一把抱着月餘糧的腰,朝他嚎道:“我不管,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哎喲,咋都在院子裏站着,快進屋,”莊嬸一把踏了進來,見屋裏黑漆漆的,心裏也不好受,只關了院子,朝他們道:“老婆子已經親眼見到宗哥兒去金陵了,如今咱們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等了。”
月餘糧緊緊抱着月小弟,收攏着胳膊。
連月餘煦許是都不曾想過,他第一回見莊家的表弟會是在這種情形下。
莊宗得了人指點,面帶急色的尋了月餘煦的屋,滿心眼都是事兒,壓根就沒管別的,等到了地兒,他一把推開了進去,眼裏連屋裏有幾個人都沒看清,就喊了出來:“煦哥兒,不好了,出事了!”
月餘煦站起來,蹙着眉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是?”
莊宗這才想起他和月餘煦還未見過面兒的事兒,道:“我是莊宗,我娘是餘春,你快想想法子吧,家裏出大事了!”
一直坐在房內的陳銳和月淮面色都是一頓,同時朝月餘煦看了過去,只見他神色凝重,問着莊宗:“出什麽事兒了?”
“橋姐姐失蹤了!”
此話一出,莫說月餘煦,就是月淮都是面色一白,大步朝他走來:“你再說一次,誰失蹤了?”
莊宗只好又重複了一次:“是月橋姐姐。”
話落,月淮一個踉跄,虧得陳銳眼疾手快把人扶住,月餘煦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的手死死的抓着椅子,緊緊的握着,連手臂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見,一字一句的問道:“怎麽失蹤的,失蹤多久了?”
莊宗便把莊嬸的話重複了一遍,末了還道:“我爹和祖父已經趕車去那黑水鎮追人去了,一定能把人追回來,問出橋姐姐的下落的。”
月餘煦腦子裏各種念頭劃過,最終,他轉向了陳銳施了一禮:“陳兄,此時還得拜托你施以援手,煦感激不盡。”
陳銳攔住他,扶着他的一邊胳膊,道:“你我交情何必言謝,你且把情形告知于我,我這就派人去查探一番。”
其實在莊宗說到失蹤之時,陳銳腦子裏就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莫不是又是那朱雀大街的寧小侯幹的好事吧?
金陵皇都,寧小侯的名聲之臭,久待的人都懂。
他這人看着清清秀秀,人模人樣的,偏偏就有一個怪癖,那就是愛欣賞美人,為此,無論是去蘇河捧場,還是強抓民間女子,都只為了欣賞一番。
事兒已出,若當真是寧小侯所為那還好,一般強擄回去人,第二日就放人,且他們都知道,寧小侯對着強擄過去的美人,當真是為了欣賞,并非為了私欲。
只是這話,他現在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問了月家姑娘的大概後,陳銳便回去匆匆布置了一番,淮王聽說他調了府裏的探子出去,特意招人來問了問,陳銳便如實把月家的事兒給說了。
淮王妃和明月郡主也正在廳裏喝茶,一聽這事兒,都第一個想到了寧衡,王妃還道:“月餘煦那孩子我看過,他的妹妹模樣定然也不差的。”
陳明月對這話嗤之以鼻,但對寧衡強擄民間女子的事兒向來沒甚好感,當下就一副躍躍欲試的握着鞭子要替天行道的模樣,還朝陳銳說道:“哥哥,不如我這就帶人闖進寧家去瞧一瞧吧。”
陳銳還未開口,淮王就先斥責了她:“胡鬧,你一個姑娘家,擅闖別家男子院落,你可想過要是被傳出去,你還有何名聲可言?”他瞪了瞪陳明月,道:“再則,寧國公府是你說闖就闖的嗎,朝廷重臣的家,若是沒有旨意,怎可仗着身份胡亂作為。”
更不提宮裏還有個能吹耳邊風的皇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