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母女之情
“媽媽。”喬心願小聲的話語打斷了素芳華的沉思,“你說……外婆會喜歡我嗎?”一路上她都很期待與親人的會面,但事到臨頭,突然就有一點害怕。
素芳華看着表情忐忑的女兒,安慰性地一笑:“放心吧,她肯定會喜歡你的。”
“……嗯。”喬心願點了點頭,心裏卻還是有些上下打鼓。
此時此刻,最為淡定的反倒是沈子煜了,他安靜地跟在素芳華的身後,并沒有做出什麽類似于搗亂的舉動,只是時不時左看右看,好像真的是在“純旅游”。
即使已經多年沒有回來,素芳華對于“回家”的路還是記憶深刻。這也難怪,畢竟她曾經在這裏住了那麽多年。或者反過來說,這座小鎮承載着她的絕大多數青春時光。
不多時,她就再次站在了那扇大門外。
深吸了口氣後,素芳華緩緩登上臺階。
大門內的院子中,外婆依舊在幫阮婉梳着頭發。
天上的太陽刺目至極,院中的綠樹卻是郁郁蔥蔥,投落下好大一片樹影。不知何時,來了一點帶着炎熱色彩的風,吹動了滿樹的葉片和地上那斑駁的影子。葉片發出“沙沙”的聲音,而那微動的樹影,就好像在溫柔地撫慰着混雜在它們中央的屬于院子主人的影子。
門外的三人只看到——
少女青絲如瀑,發尾随風微微舞動。
老人滿頭銀發在腦後盤成發髻,以一根碧玉簪固定。她一只手握着一只木梳,另一只手溫柔地抓着身前少女的發絲,輕輕梳動着。
古老的結婚儀式中,總會有梳頭的環節,還會有對應的話語,比如說“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這是要将美好的囑咐通過這動作贈予即将成為人婦的新娘們。
而眼前的老人,似乎正在這麽做——并不是在為面前的少女備嫁,而是每一次動作中,都飽含着某種祈願。
希望她健康。
希望她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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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她長壽。
希望她幸福。
……
素芳華的眼莫名地就紅了,她記得,自己也曾坐在小婉的那個位置上,而媽媽……也曾像現在這樣幫她梳過發。她記得出嫁那天,她坐在鏡子邊,媽媽也像現在這樣幫她梳着發,一邊流淚一邊梳,囑咐她一定要好好過日子。她心中的所有思緒在這一刻全都飛遠,她嘴唇顫抖,哽咽着喊了聲:“媽……”
而她的這種感觸,顯然不是其餘兩人所能擁有的。或者說,對于沈子煜和喬心願來說,眼前的這一幕比起現實,倒更像是一幅畫——老人和少女身穿着相同款式的衣物,上衣斜襟,看來酷似旗袍,下面搭配着裙子。少女的衣裙是嫩粉色的,上衣的領口、袖邊和下裙的擺尾處都繡着小朵小朵的絨黃色花朵,而老人的衣裙則為灰青色,看來素樸又不失優雅。這種款式的衣服如今只能在電視、圖畫或者古舊照片中找到了,然而不知道為何,她們穿來卻毫無違和感。
尤其她們同時轉過頭、露出相似的表情時,時光好像都定格了,這一刻宛若成為永恒。
雙方都怔住了。
外婆之所以會愣住,是沒想到多年未回的女兒會突然出現。
阮婉之所以會愣住,一方面是沒想到媽媽會回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帶回來的兩個人。
喬心願。
還有沈子煜。
喬心願,她上輩子永恒的“敵人”。不管她折騰了多少次做了多少壞事,她最終的目的不過是想跟喬心願“争奪”罷了,不管是媽媽的愛,還是其他的事物。
不可否認,相較于她的敵意,喬心願對她這個“姐姐”從一開始就懷有極高的好感度。而她們最後見面時,喬心願看着她的眼神中,也沒有分毫恨意,有的只是濃濃的不解和悲傷。
明明是姐妹,為什麽要互相傷害到那個地步呢?
是啊,為什麽呢?
至于沈子煜……
因為他和喬家兄妹的關系都不錯,所以阮婉倒是經常見到他。不過,他們之間并沒有太多的交流。理由很簡單,這個少年的叛逆期來得太早,就性格而言,她并不喜歡這麽尖銳的人——雖說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只是,如果可以排序的話,沈子煜可以排在她“最不想見的人”中的前三。
理由很簡單,上輩子她的一切陰謀詭計全部敗露後,他曾經對她說過一句話,他說——
“阮婉,你怎麽可以賤到這個地步。”
她當時愣在原地,只覺得渾身發汗,骨頭縫子裏都透着風。
如果說她原本就處于冰天雪地中,那麽他這句話無疑撕去了她的最後一層遮羞布,讓她赤身裸體地在寒風中死去。
如果不是他給了她一口暖水,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懷抱,她大概早就死了。
其實沈子煜也許并沒有錯,他是喬家兄妹的朋友,他冷眼旁觀了一切,他只是做出了他應該做出的判斷。只是,對她來說,這是一種傷害。
頭皮傳來的疼痛讓阮婉從思緒中驚醒,她這才意識到,一言不發的外婆內心一點也不平靜,否則又怎麽會不小心扯到她的頭發。
阮婉想轉過頭,外婆卻用手制止了她的動作。
外婆轉過頭,不再看那久別重逢的女兒,只繼續一下下給自己的小外孫女梳着頭發,一下,兩下,三下……不知多少次後,她才沉聲說:“你回來做什麽?”
素芳華卻早已泣不成聲,她“噗通”一聲跪在青石板上,哭着喊道:“媽!”
外婆的手劇烈地顫抖了下,險些抓不住手中的梳子。深吸了口氣後,她松開外孫女的發絲,側頭說道:“你這是做什麽?”她看着哭泣不已的女兒,起碼在這一瞬間,心中的其餘情緒煙消雲散,只餘下無奈和心疼之情——母女哪有隔夜仇。更何況,她的這個女兒,也是從小是被她疼寵着長大的。那時候,他死了,她差點随之而去,如果不是腹中還有着一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孩子,她現在也不會站在這裏了。
芳華小的時候身體不好,她千方百計地給她補身體。那些年日子不好過,她一個年輕女人帶着一個剛出生的奶娃娃,好多次都覺得自己過不下去了。不知有多少日子,她睡覺前都在枕頭下面放着一把剪刀,心想如若真的有個萬一,她就殺了芳華也殺了自己,她們娘兒倆活着不必受辱,死後在地下再重逢。
好在,再苦再難也都熬過去了,日子也一天天地好了起來。
芳華,卻被她寵成了格外天真的模樣。
說來,她們祖孫三代也是真像。
她年輕時也是這樣,芳華是這樣,小婉過去也是這樣。
她當年格外擔心啊,因為沒有人的天真可以持續一輩子,正如她自己,是生活教會了她什麽叫苦難。她一不小心将芳華養成了那樣,将來萬一和她一樣受罪該怎麽辦?所以她看中了阮海。阮海這孩子,比起芳華的其他追求者,出色之處并不太多。但有一點,他是真的愛芳華。她覺得如果把芳華交給他,也許自己的女兒能一輩子這樣天真下去——她給芳華蓋上紅蓋頭的時候,的确是這樣想的沒錯。
卻怎麽也沒想到,造化弄人……
陰差陽錯之下,芳華到底還是走上了她的老路。
也怪不得芳華怨她。
仔細想來,芳華之後的選擇并不算差——看她現在還能保持過去性情的模樣,就可以知道,她現在的丈夫對她很不錯。
外婆看着素芳華,眼神一時之間複雜難言。她不是不想女兒好,只是,作為一個無論處于何種艱難境地都沒有丢棄自己孩子的母親,外婆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女兒将外孫女兒交給自己的行為。同樣,素芳華作為一個女兒,作為一個站在人生命運十字路口、無論如何都想求得母親支持的女兒,也不能理解外婆給予她的冷眼冷語。
于是,母女倆的感情理所當然地出現了危機,并且一直未能解決。而這種矛盾,在之前她們在電話中發生争吵時,達到了頂峰。所以在那之後,素芳華幾乎再也沒有和外婆說過一句話。
可眼下,一旦真的再見,這些“恩怨”好像立即就變得不值一提,現在,她們只是世界是最普通的的母親和女兒,僅此而已。
阮婉眼看着外婆和媽媽雙目相對,眼神中有千言萬語,嘴唇顫抖間卻又說不出一句話。就知道,她們的情緒都複雜澎湃到了一定的程度。她垂下眸,有一點羨慕,也有一點擔心。羨慕的是,她從未體會過如此深厚的母女情,擔心的是,天氣太幹太熱,再這樣下去,外婆的身子未必受得住,媽媽一直跪着也肯定不好受。
她于是主動站起身,打破了這種僵持。
“媽媽。”阮婉輕聲叫道,“你怎麽回來了?”
她的這一聲叫喊,果然讓外婆和素芳華同時回過神來。外婆別過頭,擦了擦眼角不經意間流出的淚花,說:“都這麽大人了,在孩子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多丢人,快起來吧。小婉,去把你媽媽扶起來。”
阮婉應了一聲,走到媽媽面前,彎下身将她扶了起來。觸手之間,她微微恍惚,這的确是媽媽的體溫和味道,也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感受過了。但很快,她就回過神來。
因為剛才的“一幕”而一直在發呆的喬心願連忙走到另一邊,同時挽起了素芳華。
素芳華滿目淚光地看着阮婉,低低地喊了聲:“小婉。”許久不見,這孩子已經是大孩子了。說到底,她這個做母親的失職太多,所以,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地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