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賈姨娘在傅晚瑩房裏,母女兩個俱是魂不守舍。
傅晚漁回來六天而已,就讓她們的處境一落千丈。
自初十那天起,她們就被禁足在內宅。傅孟霖、傅叔霖想進垂花門,一概被攔下,他們都如此,身邊的下人就更別想進內宅了,有個小厮不服氣,吵嚷了幾句,當下就被打了二十大板,小命沒了半條。
起先她們并沒打心底害怕,料定傅孟霖會去賈府搬救兵。可是後來聽威北候的小厮說,賈夫人來過傅家一次,卻被府門外把守的護衛攔下,說我家夫人這幾日不大舒坦,不便會客,實在想求見的話,下帖子等回信兒吧。
随後,賬面虧空的事鬧大了,到了威北候控制不住局面的地步。
要到這種時候,她們才真正認識到傅晚漁的跋扈、可怖。
可是為什麽?她們想不通原由。以前那些年,傅晚漁不是從來不理內宅的事情麽?眼下是被她哥哥的病急瘋了不成?
靜默許久,傅晚瑩輕聲問賈姨娘:“公中虧空的事,是真的?”
賈姨娘心虛兼氣惱起來,“你問這些做什麽?”
“我是想着,我們的情形也不奢侈,他們是不是弄錯了?”
賈姨娘避重就輕,“你哪裏知道維持生計的辛苦。只說最近三二年,為着你們兄妹的婚事,我就要四處打點人,備的禮品若不是像模像樣的,誰肯真心幫襯?”
提到自己的婚事,傅晚瑩秀眉輕蹙,“外祖母和舅母信誓旦旦地說,傅晚漁的婚事一定有貓膩,等他們弄清楚原委,定有法子讓我進顧家的門,可現在……”
這時候,威北候垂頭喪氣地進門來。母女兩個連忙打住話頭,起身行禮後,異口同聲:“怎樣了?”
威北候長嘆一聲,坐到太師椅上,把晚漁的意思照實說了,末了道:“那丫頭在外就是個女煞星,在家裏犯起渾來……我拿捏不住她。”
他沒好意思告訴她們,自己是被晚漁攆出門的,最要命的是,他老老實實聽從她的話出門之後,才回過味兒來。
嫡長女何時有了權傾朝野的權臣才有的令人膽寒的威儀?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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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姨娘和傅晚瑩聽了,險些當場暈倒,僵在原地哆嗦了一陣,便是掩面哭泣。
女人的眼淚,對于一些男人才說,是最有效的武器,例如威北候。然而到了此時此刻,他已沒法子像以前一樣哄勸開解她們。
母女兩個哭了一陣子,見威北候不吱聲,只是愁眉苦臉地出神,便知哭死也沒用,只好面對現實。
賈姨娘走到威北候面前,抽泣着道:“侯爺作何打算?要将妾身杖斃,或是送去寺廟,給族裏一個交代麽?”
“那怎麽可能?”威北候立時道。
賈姨娘心中一喜,“那麽,侯爺的意思是——”
威北候思量再三,斬釘截鐵地道:“我帶你們走!倒要瞧那不孝的東西猖狂到幾時!”
他話音剛落,傅晚瑩便急切地道:“不行!”
威北候和賈姨娘愕然,同時望向她。
“你、你想做什麽?”賈姨娘恨不得撲上去,給女兒一巴掌,“你要我遁入空門,還是血濺三尺?”
“真的不行。”傅晚瑩緩和了語氣,解釋道,“父親,我們離開容易,回來可就是千難萬難,因此,斷然不能離開威北候府。再者,大姐只是回來住半個月,您好歹想想法子,拖延到她回婆家就成了。”
賈姨娘深覺有理,殷切地望着威北候。
威北候卻暴躁起來,厲聲斥責道:“我難道不明白這些?還需要你說?要是能拖延哪怕一半日,我至于今晚就低三下四地去求她網開一面!?什麽都不懂,還在這兒說三道四的,給我滾回房裏去!”
傅晚瑩從沒受過這般責難,一時間臉色煞白,愣在了原地。
同一時間,傅晚漁将李氏請到了小書房。
見禮落座後,傅晚漁開門見山:“內宅外院的事情,您大抵聽說了。眼下我是想問您一句準話,日後作何打算?只管如實告知我。”
李氏眼睑低垂,神色凝重地思量片刻,才望向晚漁,正色道:“那我就有什麽說什麽了。若是沒有你四弟,我便是拼着被休,也早已離開傅家;可我已生下季霖,就得盡力留在他身邊,盡力照顧他。是因此,我還是想留在傅家。”
傅晚漁一笑,“這些我看得出。我真正想問的是,您對我父親,可還存着浪子回頭的期許?”她是想,如果李氏在關鍵時刻拎不清,顧念什麽夫妻情分,那她以後行事,便不需再照顧到她。
李氏訝然,繼而搖頭苦笑,欲言又止。
傅晚漁予以柔和的笑容,“我跟我父親鬧到這份兒上了,您委實不用顧忌什麽。”
李氏想想也是,也便委婉地道:“我嫁進傅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私心裏,因着你父親寵愛妾室的名聲,真的很不情願。嫁過來這些年,我一年一年瞧着,尤其有了你四弟之後,說實話……對他已失望至極。但若和離、被休的話,便要骨肉分離,我做不到。我最期許的光景,是能守着你四弟,又能與侯爺互不相關。”那到底是晚漁的父親,她不好說出太難聽的話。
“我明白了。”傅晚漁的笑容轉為明朗,“只可惜我能力不濟,不能改變和離之後女子不得帶子女離開的規矩。”停一停,又道,“不過,您眼前期許的光景,我可以成全。請您過來,就是提前交個底。”
李氏眼中閃爍出淚光,唇角逸出感激的笑容,“那麽,該我出面的事情,我也不會含糊。”
翌日上午,顧岩陌到護國寺見好友沈玄同。
風亭之中,一局棋、一壺清茶,二人相對而坐。
沈玄同今年二十四歲,生得清隽俊雅。
“沒想到你這麽早就回來。”顧岩陌道,“北邊的事了了?”
沈玄同颔首,“差不多了。”随後從袖中取出一份信函,“這是你要的結果,翔實記錄,最遲午間送到府上。”
顧岩陌接過信函,收起來,“多謝。”
沈玄同仔細端詳着他。
顧岩陌揚眉,“怎麽?”
沈玄同道:“我離京時,你的心結成了心魔。如今——”
“怎樣?”
沈玄同道:“你瘋了。”
顧岩陌哈哈一笑,“不能夠。”
沈玄同不解:“查那位小公主也罷了,眼下怎麽連自己媳婦兒都查?”
“閑着也是閑着。”
沈玄同凝了他一眼,落下一子後,提醒道:“你在查的事,錦衣衛、暗衛也在查。”
顧岩陌并不意外,“想到了。”
“那就好。”
一局棋到中途,有身姿矯健的人疾步而來,恭敬行禮後,對沈玄同道:“幫主,夫人在找您,快些回去吧?”
沈玄同面無表情。
顧岩陌少見地現出幸災樂禍的笑。鮮少有人知道,威震四方的漕幫幫主,怕媳婦兒。他抛下棋子,“那就回吧,改日請你喝酒。”
沈玄同瞪了他一眼,卻是順勢起身,“成,那我走了。”
離開護國寺,坐在馬車上,顧岩陌取出信函,看過之後,深緩地吸進一口氣,現出喜悅、悵惘交織的笑容。
是她。晚漁就是臨穎。
感覺上,他從無病一事發生當日,便已确定,這幾日耐着性子從方方面面尋找證據,是理智使然。
對她,感情用事是自取其辱。當然,理智行事也沒用。
她不會承認。
可那些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她在,還在,已足夠。
回到家裏,進了聽雪堂,進之事無巨細地禀明傅家這兩日的情形。
顧岩陌聽着,心生笑意。
進之饒有興致地道:“三少爺,我們要不要幫少夫人加一把火?”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顧岩陌擺一擺手,“不可。我們摻和進去,這事情就沒意思了。”停一停,說起晚漁做生意的事,“少夫人所得的五千兩黃金,兌換成銀票沒有?”
進之忙道:“早就辦妥了,已經入了鹽運一檔子買賣的賬。”
顧岩陌颔首,“備好文書。日後,關乎少夫人的事,都要公事公辦。”她高興了就給人恩惠,卻絕不接受別人白送的好處。
進之稱是。
顧岩陌找出一份已經陳舊的請帖,又親筆寫就一份請帖,放入信封,密封起來,交給進之,“下午送到傅家。”
同一時間,許世長走進禦書房。他被恐懼的感覺抓牢,腳步十分沉重。
皇帝最寵愛的臨穎公主生前針對他放過什麽狠話,他一清二楚。近來皇帝因着喪女之痛,連朝政都懶得理了,找由頭傳喚他,該不是要讓愛女說過的話成真吧?
皇帝正一目十行地閱讀錦衣衛與暗衛昨夜送來的關乎臨穎、傅晚漁相關的查證、探聽密報,眼中閃爍着一種很奇異的光彩。
站在一旁的馮季常卻滿臉擔憂:自昨夜到此刻,皇上不眠不休地閱讀這些東西,結果讓他滿意還好,要是讓他失望,保不齊就要病倒在床。
許世長到了禦座近前,行大禮請安。
皇帝看也不看他,單刀直入:“要你看的脈案,是何結果?”
許世長如實道:“兩位殿下患的心疾,有前例可尋。據草民所知,有幾個前例可證明,這種病症是隔輩傳。而這種病症,因着前無對症良方,加之發病時間短暫,在當世,無人可醫治。”
皇帝睨了他一眼。
許世長一陣心驚肉跳,擔心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施以酷刑。
皇帝卻是話鋒一轉:“你這種不走正路的醫者,可曾見過一些奇聞異事?——譬如借屍還魂。”
許世長只覺背後嗖嗖地冒着寒氣,卻不敢不照實回話:“這類異事,草民曾在私藏的閑書中看到過,在當世,只道聽途說過幾次,不曾親眼得見。”
“所謂的閑書,可還在手裏?”
“……”許世長有點兒懵,“在一所居處的書房。”
“屬實?”
“屬實!”
皇帝又一次換了話題:“傅晚漁找到你及之後的事,細細與朕說來。”
這些垂問,怎麽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許世長腹诽着,面上卻不敢有半點兒含糊,據實禀明。
皇帝聽了,結合着手中密報,神色很是擰巴:一時愉悅,一時哀傷。
最疼愛且不可失的女兒,還在。
那個小兔崽子,明明還在,卻沒做過任何一件接近皇室、見到他的事。
皇帝閉了閉眼,再三告誡自己,要冷靜,要避免傷到她,是以,緩聲道:“你盡心為威北候世子療傷,待他痊愈,朕必有重賞。”
許世長喜出望外,叩頭謝恩,繼而告退出門。
皇帝看着手裏的密報。是關乎威北候府這幾日發生的事。
他越看越生氣,到末了,将一疊紙張重重地摔在書案上,起身離座,來來回回地踱步。
這是手持名劍卻殺雞的事!
他的臨穎,何曾纡尊降貴地處理過這種事!?定是被氣急了吧?
那他尋個由頭将威北候處死好了。
不……不行,也不對。女兒這樣做的根本目的,是要收拾威北候,卻也是為着與賈府撇清關系。
而且,臨穎最擅長的就是鈍刀子磨人,他要是咔嚓一下把人宰了,她定會覺得不解氣,要氣悶一陣子。
既然如此,那就讓她如願。不幹涉。
思及此,皇帝的眉眼舒展開來,回身落座,吩咐馮季常:“明日,傳傅晚漁進宮。”
馮季常恭聲稱是,可是,下一刻,皇帝就改了主意:
“不妥,讓她到臨穎公主府見朕。”
“是。”馮季常略等了片刻,走向殿外。
“等等。”皇帝喚住了他,猶豫許久之後吩咐,“明日申時,我去傅家見她。”
“……是。”馮季常覺得自己快瘋了。皇帝這陰晴不定的脾氣、颠三倒四的做派,何時是個頭?
同樣的一天,傅家熱鬧得很:
威北候一副英勇赴死的姿态,走進議事的花廳,卻發現李氏的雙親也來了。
公中虧空的事情再一次擺到臺面上,不論順天府、族裏還是李家的人,都給出了傅晚漁已說過的三條路。
威北候早有心理準備,選擇了第三條:他帶賈氏和兩子一女離開傅家。
但事情并沒他想象的那麽簡單:李家的人步步緊逼,族人亦趁勢打壓,到末了也給了他和賈姨娘選擇:要麽将賈氏杖斃,要麽就讓賈姨娘領三十板子,和他帶着共同孕育的子女離開傅家。
威北候痛定思痛,選了第二條路。橫豎族人跟他透過話了,給賈姨娘的三十板子,只是做做樣子。
到了內宅,賈姨娘卻不幹了,聲淚俱下地斥責他:“我好歹也是出自賈府,多少年都沒受過那般折辱。你口口聲聲說離不開我,卻要我領受那般的皮肉之苦!?三十板子,打完了就斷氣了!”
威北候作為男人,這幾日已是一再受挫,到了被自己中意的女子斥責的時候,便也忍不住尋根問底發脾氣了:“你要是不貪墨公中的五萬兩,何來的這些是非?”
賈姨娘愣在當場,下一刻就跌坐在地,痛苦失聲:“我不論做什麽,還不是為了侯爺,為了孩子們……”
“那你也不該蠢到那種地步!”威北候斥責道,“一對兒黑漆梅瓶,最高也就三百兩,你卻記了多少?”
賈姨娘惱羞成怒,直接站起身來,挺直腰杆,走到威北候面前,戳着他心口,“我就算把你當傻子,那也是你自找的,且是賈家讓我把你當傻子的!公中虧損的銀子,我還不是要孝敬嫂嫂、嫡母?怎麽?她們受不起麽?沒她們,你能維持威北候府?”
威北候驚愕地望着說話的女子,從牙縫裏磨出一句話:“我要靠賈府才能維持威北候府?”
有些事,他不願承認,例如嫡出的一雙兒女俱是骁勇善戰,威北候府之所以在七年前重振聲威,全賴長子所賜。
——賈氏怎麽連這一點都看不出?
賈氏不知他心中計較,譏诮地道:“沒有我娘家的扶持,你這幾年能過得這般順遂?你兒子女兒能有那樣嚣張跋扈的勢頭?可惜,你那雙嫡出的兒女,根本就是狼崽子……”
她話語未盡,就被人重重掌掴,随着“啪”的一聲,賈姨娘驚呼之後,便是顫巍巍地質問:
“你!你竟然這樣對我!?”
“一派胡言!”威北候痛心疾首地看着她,“你未免把你娘家看得太重了,也把仲霖、晚漁看得太輕了。”他再沒良心,也知道威北候府如今的光景,是嫡長子和嫡長女掙來的。
賈姨娘遵循一切是非都以哭泣撒嬌的方式應對他。
這情形下,眼淚這武器起到的作用就是完全相反的了。最終,威北候決然地擺一擺手,道:“要麽領三十板子跟我帶着孩子去別院,要麽就去寺廟清修,常伴青燈古佛。”
“你休想!”情急之下,賈姨娘放了狠話,“我寧可一死了之,也不會被那般羞辱!”
三十板子?當誰不知道麽?二十板子興許就能要了人的命,何況對她?族人跟他說過的話,鬼才信。
威北候瞬間失望到了極點,“那你不妨這就死給我看,我這就賞你三尺白绫!”
作者有話要說: 【紅包複讀機】上章紅包馬上發~本章繼續,留言過20字的2分評送100JJ幣紅包,其餘贈送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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