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顧岩陌策馬去了護國寺一趟,接三老爺、三夫人回家。
回程中,他與父母說了大老爺的事。
三老爺若有所思,“怎麽鬧得這樣大?是你們做的?”
“不是。”顧岩陌自然不會居功,“是你們的兒媳婦做的。”傅晚漁每日做過哪些值得注意的事,郭嬷嬷都會告訴他。今日的事情,自一開始就能推測到結果。
三夫人震驚,“一個女孩子,一出手就讓三品大員吃了大虧?”
顧岩陌微笑,“您不能把她當女子看待。”
三夫人沉默好一陣子,輕聲道:“幸好我不是惡婆婆,不然……”不然,性命堪憂。
三老爺則明顯有些欽佩,“那孩子,不簡單啊。”
顧岩陌莞爾。
三個人回到府中,父子兩個到外書房敘話,三夫人回了內宅。
大夫人在等着三夫人,神色分外難堪地道:“三弟妹,我們已經給你們騰出了正房,另外,二老太爺和二老夫人說了,日後由你主持中饋。以前我多有得罪,對不住了。”說完,像是被誰攆着一樣,急匆匆地走了。
三夫人愣了一會兒,才完全消化掉大夫人的話,不免心慌氣短起來:主持中饋?她唯一能用到的經驗,是早在閨中的時候,幫着母親打理過一陣內宅事宜,可已經隔了這麽多年,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可這件事,又是絕對不能推拒的,她要讓兒子兒媳在內宅過得舒心。
焦慮地思忖片刻,她雙眼一亮,吩咐丫鬟:“請三少夫人過來。”
兒媳婦不是尋常女子,她不妨和她商量眼前事。
見到晚漁,三夫人坦誠相待,把自己的顧慮、想法和盤托出。
傅晚漁聽了,笑道:“我會一直幫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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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長長地透了一口氣,“你肯幫我就好。等你手邊的事情少了,我再把這個家交給你,繼續偷閑躲懶。”
傅晚漁不言語,只是笑着握了握三夫人的手。這樣純良的女子,饒是她這樣冷心冷肺的人,也做不到漠然相對。
當夜,大老爺回來的時候,很有些灰頭土臉,給二老太爺、二老夫人請安之後,便将自己關進了書房。
對于這飛來橫禍,他倒是并不認為與傅晚漁或顧岩陌有關,打心底覺得自己流年不利,撞到了刀口上。
大抵誰都沒想到,喪女之痛對皇帝的打擊之重:近來皇帝在政務上多有懈怠,時不時跑到臨穎公主府緬懷愛女;性情愈發地不可捉摸,脾氣古怪,有時的舉措堪稱暴戾。
人走了你受不了了,人在的時候幹嘛去了?為個女兒變成了這樣,也是活見鬼了——大老爺氣悶地腹诽着。
翌日,大夫人引着三夫人見了內宅各個管事,說了當家主母易主的事,随後交出對牌、賬冊,三夫人帶着房裏的人合賬。
傅晚漁過去看了看,見她們進展緩慢,喚陪嫁過來的纖月、凝煙、秀林、綠蘿幫忙。
回到房裏,她吩咐郭嬷嬷:“去跟三少爺說,正房應該修繕一番。眼看着入冬了,上凍之前就要修繕一新,他得多找些人手,要抓緊。”
郭嬷嬷領命去了聽雪堂,進到門裏,卻見顧岩陌正在交代裕之修繕正房的事,不由莞爾。
顧岩陌問明她的來意,神色淡漠,“告訴三少夫人,這本就是我的分內事。”
郭嬷嬷頗覺掃興:不認為夫妻兩個想到一處也罷了,怎麽還委婉地數落三少夫人多事?三少夫人就算把這件事攬到手裏,也不為過。回到秫香齋,複命的時候,卻不敢不如實複述三少爺的話。
傅晚漁就笑,“工匠進內宅,女眷要回避,茶點也不能短缺,諸如此類,需得三夫人與我安排。三少爺若是願意來內宅,諸事親力親為,三夫人與我也樂得清閑。”
郭嬷嬷聽了,又去了聽雪堂一趟,複述了傅晚漁的話。
顧岩陌碰了軟釘子,倒笑了,“工匠明日就到,裕之會事無巨細地禀明夫人和少夫人。”
郭嬷嬷心裏徹底舒坦了,眉開眼笑地折回去禀明傅晚漁。
下午,傅晚漁和三夫人商量管理下人的事。
三夫人眉心緊蹙,“別說有頭有臉的管事,哪怕一個灑掃漿洗的丫頭婆子,這些年都對二老夫人和大夫人唯命是從。如今二房讓我主持中饋,是迫不得已,心裏如何能甘願?怕是過不了幾日,就要變着法子使喚人給我使絆子。我們總不好将那些老人兒全部打發出去,要是對下人喊打喊殺的,又掉價。”
她的顧慮是情理之中,但傅晚漁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待這種事,因而笑道:“為了手裏的飯碗端的更牢,才會有人情世故上的牽扯,誰都如此,不需遷怒。您培養心腹是長遠的事,近期只需要下人們盡心當差,拿出個約束她們的章程就是了。”
三夫人眼中有着喜悅和好奇,“怎麽說?”
“家有家規,各個當差的所在,也要有相應的規矩。”傅晚漁笑盈盈的,“賞罰分明的規矩明文張貼出來,總不至于還有人傻到明知故犯。”她攜了三夫人的手,“我們把各處的管事喚來,仔細詢問一番,餘下的事交給我,您瞧着、記在心裏就行。”
“好!”三夫人欣然點頭,心裏樂開了花。帶過兵打過仗的女子就是不一樣,尋常內宅女子看得比天大的麻煩,到了人家面前,不過小事一樁。
見過各處的管事,傅晚漁又請教了孫嬷嬷、郭嬷嬷很多事:諸如有哪些界限不清、容易被人鑽空子的差事,諸如有哪些地方自來就沒有明确的分工。
畢竟,傅晚漁知道如何帶人、約束人,卻不了解顧家內宅的細致情形。
心裏有數了,傅晚漁一面和三夫人、兩位嬷嬷閑話家常,一面用簪花小楷在紙張上書寫。約莫用了一個時辰,她放下筆,讓其餘三人過目,“大致是這樣,你們看看可不可行。應該還有要補充的,我們再商量着來。”
紙張上所書寫的,是針對廚房、針線房等處立的賞罰規矩。
分工明确的地方,有人出錯就自己承擔,前三次要受一百文到一兩銀子或十板子到三十板子的懲罰,犯錯到第四次,便領二十板子,卷包袱走人;
分工不明的地方,如果出了錯,一概由管事承擔責罰,同樣,也只有三次犯錯的機會。
反過來,如果管事掌領的地方一個月沒出錯,那麽,管事能得到二兩銀子的獎賞,每月如此;三個月不出錯,除了銀錢,另有衣料首飾的獎賞;半年不出錯,在之前基礎上,能得三日的假。
——大致來說,內容就是這些,自然,傅晚漁寫在紙上的很詳盡,賞罰的條條框框清晰列出。
三夫人看完,啧啧稱奇,“這法子,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出來的。”這等于是在小範圍內施行的律法,讓每個人清楚地知道要如何當差。
“這只是應急的,不是長久之計,等您上手了,在各處都有得力之人,就不需再用這個了。”傅晚漁婉言道,“內宅的氛圍,張弛有度最好,總讓人覺得被壓着也沒好處。”
“往後看情形吧,說不定要用好些年。”三夫人很有自知之明,眼前事都應付不來,哪裏會展望長久的事,她用心琢磨着獎賞相關的條例,“只獎賞管事?其餘的人呢?她們也要任勞任怨,面子好處都給了管事,她們會不會有怨言?”
傅晚漁笑道:“這種事好說,全在您,到時候要是高興,一并獎賞其餘的人就是了。而且這是給仆婦定的規矩,不是給您定的,不需明文寫出。
“您得想啊,要是有幾處都盡心當差,您一概照着我寫的獎賞銀錢的話,長此以往,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而這事又不好走外院的賬。
“三少爺再能賺銀錢,再怎麽貼補,大面上也沒必要讓人覺得您財大氣粗。
“我也知道您待人寬厚,就留了餘地。您到時只管由着性子來,這次賞些好衣料,下次賞銀锞子,再下次賞些珠花什麽的,都可以。”
三夫人和孫嬷嬷、郭嬷嬷立時會意,由衷地笑起來。
三夫人更是攬了攬晚漁的肩,“鬼機靈的。要是沒有你,我可怎麽辦啊?”
傅晚漁綻出活潑潑的笑。
郭嬷嬷的目光則黯了黯。三少夫人對三夫人是沒話說,卻偏偏不肯對三少爺上心,兩個人到如今,也只是人前做夫妻,私下裏相處,至多算是點頭之交的情形。
這樣可不行,明明是那麽般配的一對璧人。得想想法子才是。
随着合賬的事漸至尾聲,傅晚漁針對拟出來的章程,和兩位嬷嬷、四名陪嫁丫鬟商議着逐步修改、增補,直至大家再無疑議的地步。
此外,傅晚漁提醒三夫人:“您得選出最信任的嬷嬷、大丫鬟,三個就夠了,再讓她們挑選出十名身強力壯的婆子。她們要輪班到各處查看,發現明顯觸犯規矩的,當場責罰,該交銀錢的交銀錢,該領板子的領板子。”
棍棒之下,孝子都能出,何況盡心當差的下人。沒有人不需要、不珍惜賺到手的銀錢,生計從來是大事。再加上有人監督——也就是無形的威懾,即便是有人對二老夫人、大夫人死心塌地,也得先保住差事才能為她們效力。
而那其實是一個死循環:想保住差事就得按照新規矩盡心竭力,會招來舊主的猜忌;想不讓舊主猜忌就得明知故犯一些措施,然後,落得個被罰銀錢或挨板子的結果。——這種賬,只要不是太傻的人,都算得明白。
一仆不事二主的俗例,在當今的顧家內宅、有了這樣的規矩之後,是用不到的——法不責衆,三夫人明顯就是“你老實當差我既往不咎”的态度,人只要沒傻到一定地步,就會改投新主人。
再不濟,三夫人不是還有她這個讓尋常下人見了都哆嗦的兒媳婦麽?——她就是三夫人能拿來鎮場子的,且有可能是最有效的。
這一晚,沐浴的時候,纖月隔着薄紗簾子,細細禀明近來朝堂、傅家諸事。
傅晚漁一直靜心聆聽。得知皇帝最近性情驟變甚至懈怠朝政情形的時候,她咬住了下唇,越來越用力。
皇帝……父親……曾以為最親最近、是天是地的父親。
他怎麽會為一個孩子悲傷至此?
她是惹他暴怒次數最多的孩子,亦是常常與他針鋒相對的孩子。甚至于死之前,都不止一次言語刺傷他。
他該做的,是惱恨,是沒有人再提及她,卻怎麽是這個樣子?
她以為,她可以心安了——那一世,過了便過了,身死是解脫。
卻怎麽是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本文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胖兔子 12瓶;
愛你,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