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回
京城忽然間流傳起一個似詩非詩的歌謠。
——七七陰歷生白虎,三七相遇不見晴,二七相逢草木春,畫堂春風韶光好。
歌謠由簡蕊珠傳到簡雁容耳朵時,簡雁容正無趣地撚着廊下的月見草數着葉脈邊緣疏生不齊的鈍齒。
這些天程秀之病愈去上朝了,沒要簡雁容跟着,簡雁容估摸着許庭芳還在養傷,又泛酸他和程清芷的婚約,也懶得出府去。
“除了第一句說七月七日出生的人是白虎,別的說的是啥?想不出來。”簡雁容搖頭。
“這事恐怕和你脫不了幹系,你可是七月七日生的。”簡蕊珠哼哼。
除了進侍郎府第一晚讓簡雁容中招,這些日子機關算盡各種詭計,卻未能讓簡雁容入套,她憋了一肚子氣。
“七月七日生的又不只我一個,遠的不說,清芷小姐就是七月七的生日。”簡雁容看她郁悶便歡喜,嘻嘻笑着,從袖子裏摸出一個荷包招搖誇耀,“這是清芷小姐賞我的。”
玉蘭色杭綢縫的,上面繡着杏林春燕圖案,杏林紅彤彤像染了霞光,春燕栩栩如生,耳邊都似聽到活潑潑的啼叫聲了。
簡蕊珠接過松開荷包絲繩看了看,撇嘴道:“不過兩個一錢的銀锞子就把你高興成這樣子,眼皮子忒淺了。”
“你懂什麽。”簡雁容神秘一笑,并不道破。
荷包裏裝着的那兩個銀锞子她才看不上眼裏呢,她看中的是程清芷的繡工,那繡工與她從殘缺的典籍上看到的描載的顧繡極相似。
典籍記載,顧繡在各家之長的分絲刺繡和毛羽刺繡上,又融入了挑紗錯針繡、鎖絲亂針繡、納錦刮絨雙面繡,運針多鐘多樣,齊針、套針、紮針、打子針等幾十種,繡品豐富多彩,虎豹威武勇猛,禽鳥生動逼真,花草翠色.欲滴,見者莫不着迷。
坊間流傳,顧繡據說是一個不知名的仕族世家傳下來的,那個世家的女子天生于刺繡方面極具天賦,不需學習便自然而然會了,因怕族中女子有此絕技遭人窺觑,這個世家一直沒公開身份,十年前不知何因,顧繡突然不再出現,讓人扼腕之餘更加狂熱,萬金求一幅顧繡的大有人在。
聽說端敬太後郭氏也極愛顧繡,還曾下旨懸賞追尋顧繡。
程清芷去如意坊見了晚晚後,已知那曲子是簡雁容所寫,于樂韻上極癡迷的她,這些日子對簡雁容很好,不只沒半點主子架子,隐隐然還在讨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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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雁容得到荷包如獲至寶,旁敲側擊問過,程清芷六歲喪母,程秀之兄兼母職帶大她的,從沒請人教她刺繡,她平時也不大動針線,只是想送親手做的禮表誠意才繡了這個荷包而已。
簡雁容相信有關顧繡的傳聞不只是傳說了,程清芷也許就是那個世家仕族的後人。
程家在程秀之入仕前生活困窘,是何緣由從世家仕族變得赤貧簡雁容也沒心思去理會,得了荷包後她又譜了一支笛曲送給程清芷,哄得程清芷歡喜不已,已許諾要繡一幅《滿園春.色》的桌屏繡品送給她。
滿園春.色!
不拘何物都是有靈氣的,随着摧生出它的人的心情擁有風姿,相信程清芷這時繡這麽一幅繡品,定然精美豔麗,至臻至善。
不知相府幾時使媒人過來納吉問采,瞧程清芷春心蕩漾的樣子,想必不遠了,許庭芳傷好之日便好事近之時。
許是下意識的,簡雁容此次給程清芷作的曲子名《慕春風》。
曲子婉揚纏綿,描繪了姑娘撲蝶時的情思,草綠花豔,蝴蝶翩飛成雙成對,少女一顆心如蝶翼顫動不停,随着春風飛向天崖海角飛到情郎身邊。
程清芷精通音律,自是解其中之意,那日聽到她吹出曲子後,白膩如脂的臉龐霎地泛紅,濃濃的妖嬈豔色,嬌嫩欲滴如枝頭讓人垂涎欲滴的春桃。
兄妹兩個長得不像,麗色無雙勾人誘人上頭倒似了個十足十,難怪許庭芳為她着迷了。
簡雁容浸進醋缸裏,心地卻還是善的,只想得繡品發一筆橫財,并不想把程清芷的絕技公開出去。
有了銀子,為奴期滿離開侍郎府後,她也不回簡家了要遠遠離開京城,她不想看老爹眼色,也不想再為老爹收拾爛攤子擦屁股。
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五月初十到來,皇帝選秀的日子,程清芷在應選的名單裏,一早侍郎府衆人皆不得閑,有事兒的忙事兒,沒事兒的東走西竄裝樣子。
簡雁容接連許多日在房中沉迷欣賞程清芷給她繡的《滿園□□》繡品,并忙忙碌碌将之熏了硫磺營造出年代久遠的樣子,出得房來聽得這個消息愣住了,急急往晴雪園而去找小滿打探情況。
“小姐不是跟庭芳公子有婚約嗎?怎麽還要進宮參選?”
“怎麽可能?小姐上京本來就是要參加選秀的。”小滿鄙夷地斜睨簡雁容.
——笨蛋腦筋那麽不通透。
程清芷要進宮參選,那許庭芳口中的未婚妻……難道是自己?那傻瓜求親不成,仍把自己當成他的未婚妻?
簡雁容被架到火堆上烤,心髒哔哔叭叭油脂泡泡滋滋直冒。
未容她理清思緒,程秀之來了。
晨風細軟,花枝招展豔溢香融,程秀之緩步走來,挺拔的身姿在地上拖曳出跳蕩的影子,恍若一個懸浮在空氣裏的撲朔迷離美夢。
小滿口水滴嗒嗒直流,簡雁容也看呆了眼。
程秀之微微一笑,目光溫柔,滿天的星星揉碎了落在他的鳳眼裏,波光流轉間,明豔不可方物。
妖孽妖孽,他若是一路作陪送程清芷進宮選秀,那些秀女都不要活了,簡雁容暗暗嘀咕。
“你說的有道理,不然,就由你和小滿陪清芷去吧。”程秀之撫袖沉吟。
簡雁容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竟是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不知有沒有說出妖孽二字,想必說了,妖孽要折磨自己,所以才讓自己陪程清芷進宮。
從侍郎府走到皇宮,累死人不償命的差使。
啊!不對,自己眼下可是男人,他讓一個男人作陪不怕于理不合嗎?
程秀之交待畢,也不等簡雁容應答,咐咐他回房換體面衣裳便施施然進了晴雪園。
兄妹兩個在房中說了許久的悄悄話,簡雁容換了衣裳過來,程秀之堪堪陪着程清芷出來,程清芷眼眶紅腫,瞧着便是哭了許久的模樣。
這般不情不願的樣子進宮參選不怕大逆不道嗎?
程清芷性情敦厚,讓她和小滿都上了馬車,簡雁容感念之餘,更加為程清芷擔心,一路上思索不能,馬車在宮門外停下才稍稍回神。
宮門洞開如蟒獸之口,隐隐約約可見裏面殿宇樓閣高大巍峨,秀女到了此處便得棄馬車步行進宮了,霎那間香風陣陣粉紫姚黃滿眼,燕語莺聲入耳。
程簡雁容下了馬車擡眼四顧,那些參選的小姐由哥哥弟弟陪同的可不少,沒哥哥弟弟模樣陪着的,身邊也有管家或是小厮模樣的人,自己一個小厮在人群裏并不顯眼。
奇怪的是,眼眶紅紅一臉不情願的女子也不少。
簡雁容有些不解。
北苑那日所見,皇帝身軀偉岸氣魄不凡,又是九五至尊,理當是懷春少女愛慕之人,為何如此這般?
亦且毫不避諱,忒不給皇帝面子了吧?
小滿是個人精,簡雁容正想跟她打聽,眼角看到出了馬車的有幾個繡女在侍婢地幫助下揉眼睛,原來眼眶不紅的幾個人登時也一臉苦相,不由得目瞪口呆。
有兩個想是先前便認識且是閨中好友的女子在說悄悄話,簡雁容忙豎起耳朵竊聽。
“昨晚我爹不讓我睡覺,說是弄得形容惟悴,中選的機會就大些。”眼眶青黑的小姐道。
“你只是不睡覺還好,我娘前幾天開始就讓我淋冷水了,雖說已入夏……”一臉倦容面色慘白堪比女鬼的小姐道。
這是為嘛呀?定有不為人知的隐情,簡雁容心癢不已。
這個寫成話本可比寫程秀之的吃喝玩樂還要勁爆。
“小滿,她們怎麽那麽難看,連你的一分可愛都沒有……”簡雁容扯了小滿打聽。
“皇上最讨厭不自重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女人……”小滿得到誇獎心情好,沒冷語諷刺簡雁容見識少。
皇帝是先皇殡天後登基的,登基時年方十六,尚無妃子,登基後守孝三年沒納妃,開春時孝期滿,選秀之期未到沒妃子進宮,有宮女蠢蠢欲動了,濃妝豔抹風情萬種,皇帝大怒,杖斃了一人,又貶了十幾個長得姿容豔麗的去了宮中最苦最累的浣衣局。
皇帝喜歡對他沒癡心妄想的人,固而……有了明明蠢蠢欲動想爬上龍床卻偏偏扮得苦情無比的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