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卷、(1)
一、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一)
從長安到江州,千裏迢迢的,就算是修行之人,也不是朝夕可至。所謂真人日行十萬裏,其實是誇大之辭,他們就算是禦劍而行,身體也受不了這樣高速産生的罡風,若是運起神通抵擋,則又達不到那樣的速度。
因此,當那位藍阿姨趕到江州時,盧瑟早已乘船出海,不知所終了。
就象盧瑟想的一樣,萬香殿多少還有些忌憚劍廬門,而且又要留着盧莊防止引盧瑟回來,因此并沒有對莊子裏的人做些什麽。
“公子倒是好雅興,這都将近年關了還要外出。”
船老大敞着衣裳,露出毛絨絨的胸膛,頗為豔羨地盯着盧瑟道。
這是水上男兒,性子最是粗豪,被他這樣盯着,盧瑟也不以為意。畢竟象他這樣帶着大小兩個嬌美侍女外出的,還不多見。他坐在船頭,微微一笑:“船老大每日在這水天之中奔波,年關将近不是也不得休息麽?”
“小人如何能與公子比,小人賤命一條,一日不行便一日無食,家中又有黃臉婆娘與半大小子要喂養!”那船老大苦笑着道:“好在還有一身水性,有一只破船,若非如此,除得去當兵賣命,便沒有出路了。”
他說自己的船是“破船”,卻有些謙虛了,盧瑟當然不會挑一艘破船來,他也是江州人,門路熟悉,知道這種船既是客船,又是漁船,船雖然小,但操作靈便穩當,甚至可以駕着它穿過鄱海。
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鄱海東邊的吳越國。
“近來水面可安靜?”盧瑟問道。
“哪有什麽安靜不安靜的,只有求天保佑,勿讓我們遇上罷了,公子帶着兩個使女外出,倒是要小心行事。”
船老大似笑非笑地掃了盧瑟一眼,心中似乎在盤算什麽,盧瑟漫不經心地對章玉做了個手勢,早就躍躍欲試的章玉手撚劍訣,結了兩個手印,劍嬰離體飛出,猛然穿入水中,片刻之後,一只大鯉魚被劍嬰穿底帶出水面。
那船老大吓得面色青白,方才心中的一點惡念,早就煙消雲散。盧瑟向章玉挑了挑拇指,然後回頭吩咐道:“船老大,今天晚飯便是這條魚了,你道如何?”
“是……是……”船老大哪敢不依。
盧瑟望着水面粼粼的波光,在遠處還有些漁船在忙碌着,他搖了搖頭:“船老大,你們這些水上人家,日子過得果真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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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何只是辛苦,若是遇着海賊或是壞天氣,我們這些凡人便只有死路一條了。”那船老大苦澀地道:“若非沒有出路,誰來冒這種險?”
“鄱海銀魚甚是鮮美,這赤鯉也是少見的好東西,若是運到長安去,或者其餘地方,你們的日子會好過一些吧?”盧瑟略一沉吟道。
“公子有所不知,百多年前尚未大天傾的時候鄱海還只是鄱湖,那時湖中銀魚雖然頗有美名,卻還比不上如今鮮美。可如今魚雖然更鮮美了,也有一樁壞處,便是容易發臭,只要離了水斷了氣,不足片刻便臭不可聞,唯有富貴人家,才用大缸盛了鄱海水,将之運到內地,不過也只能少量,多則不濟。我們也曾試過制成鹹魚,但一成鹹魚,鮮味全無,故此成不了什麽場面。”那船老大嘆息道:“遇到冬天還好些,用冰鎮住,可以保全得更久,但咱們大唐氣候溫暖,除了有兩個月有冰之外,其餘時分哪裏有冰可取?”
盧瑟聽了皺起了眉,他沉吟了一會兒,然後道:“你且等着,我過會出來——有沒有空的箱子,借個與我使用。”
船老大見他說得好好的,突然要箱子,不禁有些奇怪,不過見了章玉手段,知道這主仆非等閑之輩,因此老老實實地拿了一個箱子出來。
盧瑟召喚章玉進了船艙,沒多久,章玉一臉怪異地出了來,辛蘭見了好奇,拉着她叽呱了幾句,便跑進船艙中去看稀奇,但沒看一會兒就便盧瑟趕出來。盧瑟将自己關在船艙中足足有三日,當鄱海東岸的地平線出現在衆人眼中時,他才出來。
“做成了。”他笑着對章玉、辛蘭道。
章玉歡呼了一聲,飛快地跑了進去,一會兒之後,她滿面驚色地抱着個木箱子出來。
這原本就是冬天,那箱子抱出來時,更是讓人覺得寒氣逼人,船老大饒是經過了風寒的,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将這個箱子放在你的魚當中,即使是三伏天裏,魚也可以保存更久了。”盧瑟平靜地說道。
章玉将那箱子放在船老大船前,船老大不敢置信地摸了摸箱子,手觸之處,只覺得股冰寒傳來。船老大再次一哆嗦,望着盧瑟的眼神,既是敬畏,又是狂熱。
“公子原來是位真人,小人當真是有眼無珠!”這一路上來,盧瑟對他言語音算不上親近,但也沒有修行者那種高高在上的倨傲,因此船老大這才敢大着膽子道:“公子賜與小人這樣的寶物,實在是、實在是如……”
“我只不過是不忍見你因為生計艱難和一時貪心而走上邪路罷了。”盧瑟打斷了他的道謝:“我力有限,救不得世上所有人,但能幫一個是一個,你也當如此。”
“是,是,小人定會謹遵公子真人吩咐。”
“我來教你用法,這裏有塊符紋,鑲在箱子頂部,你見着沒有,将之拆解下來,箱子便不能制冷,但将這塊符紋再裝上去,箱子便又能制冷了。我一共為你做了六塊這樣的符紋,每塊能用上一個月,你自己節約着用。”盧瑟道。
這其實就是地球上的制冷機,這種符紋法陣,也是盧瑟掌握的第一個符紋法陣,原本他有些畏熱,做個小的随身帶着可以降暑,但以他如今制符紋法陣的能力,還不能象陳抟一樣将整個法陣縮小到一個巴掌大小的材料上來,因此只能做個箱子那麽大的。
不過這東西雖然笨了些,卻能派上用場,盧瑟看着那船老大欣喜萬分地捧着箱子憨笑,心中也不由得産生快意。
別的修行之人,多是只顧自己長生,或者為着自己多出法寶修為而殚精竭慮,自己在追求這些的同時,能用所學所得,幫助一下普通人,也算是不愧于心。不過自己只能做這麽一個,幫得了這個船老大,卻幫不了所有的船夫,若是有辦法大量制造這樣的冷箱,那麽受益的何止是這個船老大,天下之人,盡皆受益于此。
但是這符紋冷箱法陣,雖然很簡單,可對于普通人來說還是挺複雜的,沒有一點基礎想要做出來,并不件容易的事情,必須要有大量至少是入門級修行者才可,可入門級修行者,哪個願意為普通人去做這樣的事情!
想到這,盧瑟方才生出的豪情象是被潑了一頭冷水。
一人之力,終究有限,以一人救一世,實在不是他能做到的,哪怕他現在已經是擁有千年壽元的真階修行者,神通可以移山覆海,也做不到。
章玉跟随他久了,感覺到自家公子原本興奮的心情突然間又沉入谷底,似乎有些意興闌珊,她向盧瑟靠近了兩步,輕輕挽住盧瑟的胳膊。這個動作也只有她敢做出來,別的使女與主人有卑尊之別,哪裏敢這樣親熱。
辛蘭微微撩了一下眉,盧瑟花了三天時間,專門為一個普通人做這種符紋法陣,辛蘭并不理解他為何會浪費這樣的精力。很有可能,那個船老大賣一年的魚,也換不來盧瑟在研究制造這個符紋法陣過程中所浪費的材料。與其這樣幫他,為何不直接給他錢?
她心中有這樣的疑問,便背着那船夫問了。盧瑟略一沉吟,然後答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直接給錢與他,他必生貪念與不勞而獲之心,可我給他一樣工具,他必勤事生産,二者意義不同,不可以價錢來衡量。”
辛蘭還有些似懂非懂,不過沒有繼續問下去。
他們登陸的地方喚為同州,這裏已經是吳越國的領地,唐與吳越相安無事近三十年,因此邊防不是很嚴,三人很容易就進了同州府城。雖然是異國,不過與江州離得近,因此風俗人文上差距不大,章玉原本很是想見識一下異國風情的,結果卻有些失望了。
一失望,便想家,章玉小眉眼兒因此又擠在一起,盧瑟倒是個細心的,發覺她情緒不對,笑着問道:“小玉,怎麽這般模樣,難得出來見識世面,當高興才對!”
“與江州沒什麽區別,有什麽好看的,公子,咱們啥時能回家啊,我、我想家了!”
“這才出來幾天,你就想家了?”盧瑟啞然失笑,但見小丫頭嘴嘟了起來,想到她才十三歲還不到的年紀,又一向在自己羽翼之下,不禁撫了撫她的頭發。
他正要安慰之時,突然覺得眼前微微一黑,再擡頭看,發覺一個非常高大的男子正擋在他的面前。
“呔,你這小白臉,是不是欺負人了?”那高大的男子一臉憨厚模樣,指着盧瑟喝道。
盧瑟愕然。
一、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二)
“多謝多謝,再來一碗!”
同州名為海景樓的酒樓上,夥計輕手輕腳地放下了滿滿一盆子的米飯,然後飛也一般地逃了開來,足足跑離了數丈,他才敢回過頭,用敬畏的目光看着那個豪邁無比的漢子。或者說,用“敬胃”的目光更合适一些。
俗話說開飯店的不怕大肚漢,但這個漢子實在是太能吃了,而且那狂吃海嚼的勁頭,夥計有些懷疑,自家做工的這個店裏頭的飯是否夠他吃的。若是吃完了還不曾飽,會不會将桌子椅子都嚼了入肚?
盧瑟笑眯眯地看着這個大胃王,又看了看旁邊的章玉,原本有些低沉的章玉,現在完全振作起來了,眼睛瞪得溜圓,眨也不眨地盯着大胃王的嘴巴。小丫頭這專注的神情,便讓盧瑟覺得請這大胃王吃一頓值當了。
那幾乎是面盆大小的海碗,大胃王連吃了五大碗,就連盧瑟也在擔憂他是否會将酒樓的藏米吃盡的時候,他放下海碗,終于不再吃了。
“飽了沒有?”盧瑟問道。
“我爺爺說了,吃飯六分飽,健康活到老。”那大胃王拍着肚子:“現在已經六分飽了。”
“嘩”一聲響,側耳偷聽這邊動靜的店夥計險些将櫃臺上的東西掃倒在地上,吃下五大海碗,還只是六分飽,這大胃王若是吃個十分飽,那當要塞下多少東西!
“多謝大哥款待,青山不改,綠水長留,咱們後會有期。”那大胃王又站起身來,說起話還有些文氣,就是聽起來不象是發自內心,倒象是事先背好的。
這漢子餓了三天,在街頭看到小玉那委屈模樣,還以為是小白臉欺負小姑娘,立刻挺身出來打抱不平。雖然是個愣頭青,但這年代裏,流氓痞子都是偶像,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人埋,有這種性子的人,盧瑟相當欣賞。
“你這便走了,下一頓餓了去哪兒吃呢?”盧瑟笑道:“不如跟着我吧。”
“我爺爺說了,久病無孝子,久食無親朋。我飯量大,你我又是不熟,打擾一餐兩餐倒還罷了,若是總跟着你,不免要惹人厭。”那憨人道。
“那你餓了如何是好?”
“我爺爺說了,人有雙手,馬有四蹄,只要勤快懇做事,便餓不死人。”憨人說到這句時聲音低了下來,明顯有些信心不足。
盧瑟啞然失笑,章玉在一旁不滿地道:“啥事都是你爺爺說了你爺爺說了,你爺爺有沒有說你會挨三天餓?”
那憨人撓着頭,想了半天搖頭道:“我爺爺說了,天公疼憨仔,只要我心眼好,老天自然會賞飯與我,便是餓個一遭兩遭,也不打緊,可若是仗着氣力去搶去奪,那便是吃下一鍋米飯也會餓死來。”
盧瑟肅然起敬,這個男子口中的“爺爺”,用這種方法教他,當真實誠得可敬。
“又是你爺爺你爺爺的,你爺爺人呢?”章玉白了他一眼道。
“睡了,村裏人說是死了。”憨人一句話說得章玉眼圈泛紅,同情心大起,便是辛蘭,想到自己的家人,也不禁唏噓。
“公子!”章玉乞求地看着盧瑟,盧瑟坐正身軀,卻不回答。
章玉的意思,無非是見這憨人天真淳樸,又是一片赤心,怕他失去依靠後誤入歧途,若自己不是在逃跑途中,莊子上收下這麽一個大肚漢倒算不得什麽,不過是貼些糧食罷了,但這逃跑途中,萬香殿的人沒準什麽時候就會追上來,帶着這麽一個憨貨,只怕會連累他。
見盧瑟不置可否,章玉微微噘起嘴,不過卻不敢再說什麽,雖然盧瑟待她很好,不過她還是知道自己的本份,不敢替盧瑟來做決定。
“我走啦,謝謝大哥你了。”那憨人抱着手做了個揖,他并不知道章玉與盧瑟之間短暫的情緒交流,只是率性而為:“也謝謝這位小姐姐,還有不會說話的啞姐姐。”
因為辛蘭在盧瑟身邊,始終沉默不語的緣故,憨人當她是啞巴,直接叫她啞姐姐。辛蘭揚起眉,正想說“你才是啞巴”,突然盧瑟站了起來:“你方才叫我什麽?”
“大哥啊,我爺爺說了,禮多人不怪,見着年輕的就叫哥哥姐姐,見着年長的就叫大叔大嬸,見着年老的就叫爺爺奶奶。”憨人有些茫然地道:“我叫錯了麽,要不我叫你大叔?”
盧瑟哈哈一笑,擺了擺手:“你就叫我大哥吧,既然被你喚作大哥,那麽便要管着你的飯了。”
“咦?”
那憨人環眼瞪得如雞蛋一般,厚厚的唇蠕動了一下,顯然是意動,但又礙于“我爺爺說了”而要拒絕,盧瑟道:“我也不白給你飯吃,你得幫我做事,聽我的話,如何?”
“好,你可別反悔。”憨人大喜過望,這些日子他也嘗試靠自己的力氣賺錢吃飯,但他實在是吃得太多,沒有哪個店鋪東家願意用他,因此才餓了三天的,如今盧瑟答應管飯,這可沒有違背“我爺爺說了”,他如何不歡喜,憨人也有憨人的聰明,他怕盧瑟不認帳,伸出個巴掌來:“我們擊掌!”
“你這憨貨,也不怕我指使你去為非作歹?”二人擊掌之後,盧瑟笑道。
“我罵公子,公子還管我飯吃,你是好人,不會讓我去做壞事。”憨人評價好人壞人的标準有些特別。
既然決定收下這個憨人,就不能不細問他名字,原來這憨人姓鄭,名洪,就是這同州人士。同州實際上是“銅州”,銅礦天下聞名,吳越國收入,三分之一依賴于此。而鄭洪家鄉便曾是同州最著名的銅礦元豐監,只不過因此如今礦脈采絕,變得貧困不堪了。
“原來還可以到山中去砍柴打獵,只是近來山中有妖怪,村子裏人都沒飯吃,我飯量大,他們管不了我,就讓我到城裏來找活。”鄭洪咧着嘴笑道。
“妖怪?”象所有少女一年,對于恐怖的東西,章玉是既害怕又好奇,一聽得“妖怪”兩個字便瞪大了眼睛,迫不及待地問道:“什麽妖怪,長得可怕不可怕,吃不吃人?”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章玉每問一句,鄭洪就回一聲不知道,讓章玉甚為失望,喃喃地說道:“一問三不知,真是大笨牛,想必你看都沒有看到妖怪了。”
“我親眼見到了,還和它打了一架,不過我力氣沒它大!”聽得她如此說,鄭洪脖子都漲紅了,他掀開自己的衣襟,也不顧是面對着兩個女子,露出自己的胸膛。盧瑟初時不以為意,可當看到他胸前那橫七豎八的傷痕時,不由得動容。
這傷痕分明是被什麽猛獸的爪子抓出來的,還在結着疤痕,看情形當時鄭洪當真是險些喪了性命!
“我打不過,我爺爺便和它打,也打不過,我們逃走,回來爺爺就死了。”鄭洪說到這,眼圈一紅,蠶豆大的淚珠便噼噼叭叭地往下落。
“大笨牛,哭什麽,不要哭了,你爺爺走了,這不還有我們家公子照顧你麽?”章玉也眼圈發紅,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別哭別哭了!”
“看來應該是出了猛獸,既然自己閑着無事,不妨去看看究竟是什麽猛獸這麽厲害,若是能除去,也為當地百姓消滅一個隐患。”盧瑟心中如此想,便将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辛蘭與章玉都是唯他馬首是瞻的,鄭洪聽說要去他們村子看,也甚是歡喜。
此時天色尚早,衆人買了輛馬車,鄭洪身軀巨大沉重,才一坐上便壓得馬車吱吱咯呼抗議個不停,那挽車的驽馬無論如何使力也跑不動。盧瑟不得不将他從車轅處趕了下來,自己親自駕車,而鄭洪則挽着馬的辔頭。這憨人倒是有力氣,拉着那以跑将起來,不但沒有拖後腿,而且似乎是他在挽車一般。
鄭洪說不明白自己住的村莊叫什麽名字,也沒說清遠近,盧瑟原本以為就是半天路程,結果在中途野營了一晚,次日傍晚才到了那山野荒村。整個村子不過二十餘戶人家,從房屋來看,家家都甚為貧脊,比起盧莊來差得不是一點半點。村子裏的孩子見鄭洪來了都是挺高興,鄭洪将自己包裏的饅頭一一分給他們,這原本是盧瑟為他準備路上吃的幹糧,見那些小孩子們狼吞虎咽時,章玉眼圈又紅了,就是辛蘭,也不禁想起在逃出楚國流浪時的情形。
“公子,這地方比咱們莊子窮得多了。”章玉道:“你說這裏能弄梯田麽?”
“怕是不成,這裏的山勢太陡。”盧瑟搖了搖頭。
二人說話間,村中裏正出來相迎,鄭洪說不清楚,只是道自己被這個富家公子收留,特意領着公子來看看。聽到他有了吃飯之處,村裏之人為他歡喜之餘,也悄悄松了口氣。
“我看鄭洪身上的傷勢,他口中的妖怪似乎是猛獸,他口笨人憨,除了背他爺爺說過的話外便說不清楚,你為本村裏正,對此應是知曉,為何不去報官,讓官府招募勇士除此禍患?”盧瑟向那裏正問道。
“公子有所不知,那東西真是妖怪,不是什麽猛獸。”裏正聽盧瑟的口氣,只道是外地來的富貴公子,因為見他收留了鄭洪,便不隐瞞:“那東西只是守着山,不讓人靠近,我們避讓着便是,若是驚動了官府,反倒得不償失。”
他說得雖然隐晦,但盧瑟卻明白,那東西既然不主動傷人,驚動了官府,免不了要攤糧派錢的,這村子如此窮困,哪裏負擔得起!
“鄭洪是憨人,不會說謊,他可是說,他爺爺便是與那怪物打鬥後死的,你為何還說那怪物不只是守着山?”盧瑟眯着眼睛,突然問道。
一、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三)
這個裏正并沒有說謊,但是他絕對隐瞞了部分事實,從他的口氣來看,他并不希望自己去瞧那個“妖怪”,對于請人降伏妖怪,也并不熱衷。
盧瑟此次前來,原本就有行善之念,如果只是一般的猛獸,憑借他的符紋法槍就可以收拾,何況他身邊的辛蘭與章玉都是修行之人。但當他發現這其中蹊跷後,他就對這個裏正拼命遮掩的事情感興趣了。
裏正被他目光盯得緊了,眼神就微微有些慌亂,他喃喃道:“阿洪是傻子,他說不清楚,他爺爺是逃跑時驚吓死的……和那妖怪無關。”
盧瑟淡淡一笑,也不深問,只是打定主意自己去查看虛實。
當天時間已晚,盧瑟他們便宿在鄭洪家中。說是“家”,實際上卻只是一間破破爛爛的屋子,四面通風,就連床也在鄭洪離開之後被拆了。盧瑟嘆了口氣,雖然鄭洪自己說村裏人待他好,不過看情形,這好也好得有限。
這個憨人只就得別人的好,卻不記得別人的惡,這心性甚為難得。
“公子,這村子裏的人眼神不正,我看大多不是什麽好東西。”辛蘭這時湊上來,在盧瑟耳畔低聲說道。她單名為蘭,也當真是吹氣若蘭,一股淡淡的香氣傳來,讓盧瑟險些不自控地深呼吸。
點頭表示自己明白,盧瑟看了還不知道如何招待衆人的鄭洪一眼,然後吩咐道:“鄭洪,你去井裏打水,沒桶的話向鄰居借,再借口鍋在屋外熱水,小玉,将屋裏打掃一下,清出塊幹淨地方,辛蘭妹妹,你幫着小玉。”
借着分工,将鄭洪支出了屋子,盧瑟這才道:“小玉,把東西拿出來。”
章玉聞言将脖子上挂的鏈子從內衣中拉出,在鏈子上挂着一枚扳指,那正是當初段霄的遺物。盧瑟自己沒有辦法打開其中的乾坤袋,小玉修行姹女心劍錄有成後卻可以使用,盧瑟便将之交給了她。他們清點了裏頭的物品,玉隐門收羅了不少好東西,雖然大多毀于地火,可段霄在逃走時還是帶走了些,包括那柄天空鐵制成的劍,還有十餘樣盧瑟認不出用法的東西都在其中。現在這東西是章玉的儲物箱,他們随行用具,幾乎都在其中。
帳篷、睡袋、炒鍋,柴米油鹽,一個紫砂茶壺,三個小陶杯。看到章玉将這些東西拿出來,辛蘭只覺得頭大如鬥,這修行者用來裝法寶和珍貴物品的法器,到了章玉手中,裝的盡是些家居過日子的用物,她瞪着眼睛看着這鎮定自若的主仆,好一會兒才嘆道:“你們當是踏青還是出來逃難啊?”
“出來游歷,不可待己過苛。”盧瑟笑道:“辛蘭妹妹,且來嘗嘗我特制的靈茶。”
辛蘭搖了搖頭,正待拒絕,卻見章玉掏出三片墨綠色的新鮮茶葉來,不禁苦笑:“這是才從樹上摘下來的吧,如何能吃得……咦?”
靈藥的味道傳入她鼻尖,她神情大動:“這是……這是?”
“且吃了再說。”盧瑟一笑。
章玉在每個小陶杯中放上一片茶葉,然後用蓋子将其蓋住,那靈藥的芬芳氣息,尤自在辛蘭鼻尖萦繞,辛蘭閉着眼睛,臉上的神情是壓制不住的驚訝與狂喜。
她是行家,雖然不明白那茶葉究竟是什麽靈藥,卻可以肯定,這是對修行人極有補益的養神培元之物,比起她如今服用的竹葉要好得多。随着她元神恢複,她已經接近後天巅峰,若是突破,盧瑟給的竹葉對她就沒有什麽作用了,她需要更多更好的藥物,原本以為那是絕無可能的,卻沒有想到盧瑟竟然用比她渴望的更好的靈藥泡茶喝!
即使那些海內外知名的大修行門派,見得盧瑟這種行為,只怕也會驚呼“奢侈”了。
過了會兒,鄭洪已經打來了水,章玉從中舀了一壺,回到屋中開始煎茶。她動作甚為麻利,這是為了同雲想與花容兩姐妹競争而練過的,看得辛蘭眼前發花,她從來不知道章玉竟然有這樣一手。
茶泡開之後,章玉首先給盧瑟奉茶,然後端了一杯到辛蘭面前,辛蘭揭開茶杯蓋,原先的茶香已經嗅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獨特的茶香。她輕啜一口,那茶水如瓊漿一般,溫而不燥,潤而不濕,一口入腹,兩頰生香。
“這是什麽藥?”感覺到自己的元神被茶力所吸引,開始不受她控制的活躍起來,辛蘭終是一向剛烈,卻還是問道。
“劍峰丹陽茶。”盧瑟随口胡謅了一個名字:“修行者的秘寶,我無意中得之。”
辛蘭深深看着他,心中滿是疑惑,二人可謂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原本以為自己早就認清了眼前之人,但現在才發覺,這個人渾身上下,到處都是秘密。
能夠擊殺先天境界修行者的符紋法槍,可以大大促進修行者修為的靈藥,層出不窮的奇思妙想,有這麽多本領,他還有什麽問題不能解決,這次出來,真的是為了躲避萬香殿的追殺麽?
辛蘭覺得,事情未必是這麽簡單。
她心中想的是什麽,盧瑟并不在意,稍稍吃了些晚餐之後,他便進了帳篷盤膝坐下,心中隐隐有些歡喜。
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千裏路,他此前始終無法查到生生玉髓究竟藏在身體中的何處,可乘船橫渡鄱海,在替那船老大制造符紋制冷箱時,他突然靈光閃現,略有所得。到了同州後因為遇上鄭洪的緣故,一直沒有時間靜下心來驗證,現在安頓下來,他便迫不及待地驗證自己的猜想了。
“既然不是藏在奇經八脈之中,那麽生生玉髓就應該藏在五藏六腑之中,五世故六腑裏,腎屬水……”
他盤膝坐下,再度運功,這次主要是探查幾條與腎有關的經絡和穴道,果然,在這些經絡穴道中,他發現有一絲清涼的氣息,似乎在與他的內息相呼應。随着內息在這幾條經絡中游走,那清涼的氣息越發地明顯,如果說最初只是一絲水氣,那麽現在就變成了一滴水滴了。
“公子,公子!”
盧瑟正待繼續努力的時候,帳篷外卻傳來章玉的呼聲,盧瑟出來一看,天色已經大亮了。
“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一個晚上的功夫,才凝成一滴水滴,這如何能派上用場?”一邊進食,盧瑟一邊想。
發覺他在思考問題,衆人都沒有打擾他,就是鄭洪這憨人,也不是個好說話的。吃完之後,盧瑟見衆人都是一臉嚴肅的模樣,不由得笑道:“怎麽都不說話,小玉,你平常不是最愛說話的麽?”
“公子在想正事,我才不會打擾呢。”章玉吐了吐舌頭。
“收拾好東西,咱們出發吧,鄭洪,你帶路,我們去看看那個妖怪。”見她如此懂事,盧瑟愛憐地撫了一把她的頭發,然後又吩咐道。
從這無名小村到鄭洪所說的“妖怪”呆的地方,足足要翻過六座山,他們都不是弱不禁風之人,就連章玉,在修行之後,動作敏捷身輕如燕,盡管如此,也花了一個白天的功夫才抵達目标。到的時候天氣已經晚了,衆人便選了一塊高些的地方支起帳篷,鄭洪是不要這東西的,因為盧瑟出發前準備的帳篷對他來說太小了。
“泡茶吧,泡好茶便好好休息。”吃完帶的幹糧之後,盧瑟道。
章玉再次熟悉地泡茶,那茶香傳出,沁人肺腑,鄭洪聞到了直咽口水,章玉這次也給他泡了一杯,可看他那喝茶的模樣,章玉有些擔心他将杯子也吞了下去。
“好喝,好喝。”鄭洪将水和茶葉一起吞了下去,将杯子又伸了出來,可憐巴巴地看着章玉,顯然是還想要。章玉看了看盧瑟,盧瑟搖頭道:“那茶葉雖是靈藥,多吃了對身體也沒有什麽益處。”
他們自己,都反複泡過三遍之後,才将茶葉嚼碎咽下,結果後來鄭洪就一邊看着他們喝茶一邊咽着口水,實在忍不住了,便說了聲:“我去拾些柴來。”
望着他離開的身影,盧瑟與辛蘭都是莞爾一笑,這憨人雖然好吃,但卻不開口乞求,實在讓人讨厭不起來。
“我昨夜試過,這茶葉的功效,比許多大宗派裏專供突破先天境地的修行者用的靈藥還好,公子,這東西甚為珍貴,用來泡茶,不免有些……”辛蘭道。
“你只管放心。”盧瑟對此卻是不以為意。
他二人一邊飲茶一邊談一些修行宗派的典故,章玉除了為他們添水外就撐着下巴在旁聽,盧瑟所知道的東西,都是從書本上看來的,而辛蘭在蒼梅宗時年紀雖小,卻記下了不少事情,因此兩人一一印證,覺得大感投契。正聊得起勁,聽到外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二人只道是鄭洪回來,也不以為意,突然間,三根觸須一般的東西從腳步聲傳來處伸過來,直接将三人手中的杯子奪去。那東西動作極快,三人雖然都不是普通人,卻沒有一個反應過來的。
“妖怪!”章玉尖叫着跳起,她的姹女心劍錄修行得純熟,但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催出劍嬰,而是撲過來縮到盧瑟身後。在心境上,她畢竟還只是一個少女,為了保護盧瑟,她敢與先天境地的胡珍苦戰,但遇着妖怪,她的第一反應還是尖叫躲避。
辛蘭的反應就要快多了,她身上銀輝噴湧,“星芒”如針飛出,擊在那幾條觸須上,卻發出“卟卟”的聲音,那幾條觸須縮了回去,扔下了陶杯,然後一個巨大的身影猛然飛騰,向着黑黝黝的山林中逃竄!
一、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四)
盧瑟掏出符紋法槍,正要對着那黑影開槍時,突然林中嗷的一聲響,另一個龐大的身軀沖了出來,正與那黑影撞在一處,正是鄭洪趕了回來。
“妖怪,這次再和我比比力氣!”鄭洪咆哮着将那妖怪抱得緊緊的,那妖怪一個猛轉,鄭洪的身軀便被抛出,重重摔入草叢之中。
盧瑟再要射擊時,那妖怪已經躍出老遠,不在符紋法槍的殺傷範圍之內了。
從妖怪出動,到鄭洪攔截,再到妖怪逃走,都只是瞬間的事情,當那妖怪消失之後,鄭洪一拐一拐地從草叢中爬起,嘴中嘟囔道:“又輸了,那厮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