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治病很痛苦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累了一天,黎滿滿把自己扔進沙發裏,拉起一邊的抱枕按在懷裏不說話。黎夫人這時候卻也還沒回家,窩在她的小公寓喝咖啡。看她回來,倒了一杯咖啡,婀娜娉婷地走過去。
“瞧瞧把我們黎公主累成什麽樣子,能得到咱們小公主這麽青睐,倒是顧顏殊運氣好。”
接過她手裏的咖啡喝了一口,黎滿滿早就沒有應付顧顏殊時候的精力,說話懶懶散散的:“別扯這些有的沒的,照片都拍好了?”
“怎麽,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她挑眉勾唇,微微一笑之間,風情無限。
即使看了這個年輕的繼母好幾年,黎滿滿看着她還是有一瞬間的晃神。她的美無關自然,一舉一動都精心修飾用心計算,即使走路的步伐也經過訓練,個個腳步間的距離都一樣大小,沒有偏差。她就是那種要人仔細呵護着,放在暖房裏面觀賞的蘭花,定時定期需要修剪花葉。
陸遺珠和她這位繼母其實應該是一樣的人,但是又很不一樣。到底是怎麽一個不一樣法,她又說不出來。
黎滿滿低頭喝了一口咖啡,黎夫人喜歡喝黑咖啡還不加糖,這麽一口下去,苦得她連話都說不出來。過了好久舌頭上的苦澀感才褪去。放下杯子不打算再動,她撐着頭用探測的目光看向黎夫人。“說實話其實我到現在都還不明白,你要我把顧顏殊叫出來,然後讓人拍了那麽多照片有什麽用。”
黎夫人笑笑,面不改色地輕啜自己杯子裏的黑咖啡。“當然是要給陸遺珠看。”
她疑惑:“報紙上已經有很多,她要是看了有反應早就有了。”
“陸遺珠可不是正常的女人,你也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看她。”黎夫人嘴角滑過一抹冷笑,“你找人做的調查我仔細看過了,陸遺珠那樣固步自封的女人,根本不會在意你跟顧顏殊上了什麽報紙雜志。她在意的,往往是細節。比方說,媒體拍不到的照片。”
黎夫人話只說到這裏,黎滿滿仍然似懂非懂。其實她的話很好理解,既然陸遺珠注重細節,那麽就營造出一種顧顏殊對黎滿滿非常細心的錯覺來。連媒體都拍不到的照片,才是最讓人信服的。陸遺珠太聰明,卻往往喜歡自作聰明,這也是她容易被人算計的地方。
“滿滿,你要學的,還很多呢。不過不必擔心,你要的,媽媽都會給你的。”
她說着縱容寵溺的話,臉上溫柔滿滿,眼中卻極快地滑過一絲陰冷狠毒。
第二天是雨天,豆大的雨滴劈啪劈啪打在地上,激起一大灘渾濁的水花。不知道是什麽驅使,陸遺珠這天竟然起床了,還支撐着在窗前站了很久。她穿着病號服站在窗前看雨,面無表情,背影挺得很直,連脊背中都透着一絲疏離。
這樣的天氣容易讓人想起過往,十四歲那個分水嶺,一段被可以隐藏的往事。也是這樣的滂沱大雨,冰冷的雨水裏,她踽踽獨行,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幹的。甚至光腳踩在馬路上,腳底板都能感覺到低低的溫暖。
就是在這樣的天氣遇見那個男人的,一個同樣落魄到極致的男人,被世界都抛棄的兩個人默默相遇。他用身上僅剩的錢給她買了一杯熱奶茶,然後孑然而去。那杯奶茶的熱度一直蔓延到今天,暖到現在。
陸遺珠覺得那樣的男人才能稱得上舉世無雙的溫柔,不過一個笑意一杯奶茶,就溫柔了歲月。沒有驚鴻潋滟,只有安穩靜好。那是他們的第一面也是最後一面,陸遺珠再也沒有見過他,甚至在回到錢家之後根本沒有想過去找他。他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顆流星,在這種雨天,默默看雨的時候她總會想起他。這世上第一個對自己溫柔以待的人。
很多時候顧顏殊會從後面抱着她,輕聲地問她在想什麽。陸遺珠從來沒有回答過。在她心裏,那個男人是她最深的秘密,時光荏苒,他仍絕代。顧顏殊後來就漸漸不問了,任他想破腦袋也不會知道,有這麽一個男人曾經在陸遺珠生命裏出現過。
一面之緣,無關愛情,只有缱绻。
陸遺珠總是喜歡溫柔的人,就像一只嬌矜的波斯貓要人好好呵護。但是貓咪這種生物,很多時候都淡漠無情,你待她好,她不會照價回報你。顧顏殊要得太多了,到最後就走上了一條岔路。
“顧夫人,你醒了?請過來一下好嗎,你需要打營養針了。”小護士推着車子進來,拿起針筒微笑。
陸遺珠走過去,坐到病床/上靠着。任由那個小護士撩/開衣袖,給她擦拭酒精消毒。酒精很涼,陸遺珠待慣了空調間,冷不丁被冰涼的酒精一激,不由自主涼得抖了一下。她的手本來就蒼白纖細,最近沒有充足的養分攝入,一眼望過去瘦骨嶙峋。如果說先前還有點骨/感美,現在已經瘦得可怕。
察覺她顫抖,小護士撇撇嘴嘲諷她:“請你別動好嗎,你這樣針頭很容易紮歪。”這時候針頭已經貼在手臂上,還差一點就要戳進靜脈。
“那就不打好了,”陸遺珠看着她笑,卻沒有到眼底,莫名的就透出一種冰冷來。“反正我也無所謂。”說完就把手一拉,小護士愣在當場,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抓着她,長長的指甲和鋒利的枕頭在她皮膚上滑出三道血痕。
陸遺珠倒是無所謂地伸手把滲出來的血痕抹掉了,小護士卻吓得面色慘白。她完全沒有預料到這位顧夫人竟然這麽任性,喜好什麽的完全按着自己的性格出牌,一點都不怕得罪人。不過她有顧顏殊護着,就算得罪了人又怎麽樣?
想到顧顏殊,小護士的臉又紅又白,無奈之下只能哄她:“顧夫人您別生氣,是我不會說話。別開這樣的玩笑,你現在得了厭食症又懷着孩子……”
一個不留神,主治醫生交代下來要保密的事情已經脫口而出,陸遺珠察覺不對,一個鋒利的眼刀投過去。
“顧……顧…顧夫人……”小護士倒退了一步。
“你說什麽?孩子?”陸遺珠皺着眉問,怎麽可能會有孩子,她和顧顏殊明明只有一個月之前的那一次強迫……
一個多月前!她眼神一亮,臉上出現無法相信的詫異。“孩子幾個月了?”
小護士心知瞞不住了,只能閉了閉眼,心一橫,說:“一個多月了……所以顧夫人請你一定不要再任性了,再這樣下去孩子肯定保不住!”
無論如何,孩子總是無辜的。誰能忍心因為大人的過錯,就讓一個鮮活的生命被扼殺在黑暗裏,連陽光都沒有見過就這麽離開?
孩子嗎?陸遺珠撫上自己仍舊平坦如初的小/腹,她最近已經瘦得離譜瘦得驚人,就連隔着病號服看下去,都能看出那凸起的骨頭。就是這樣削瘦病态的身體,竟然還能孕育一個孩子。陸遺珠覺得這個世界真可笑,這個孩子為什麽來得這麽不是時候。就在她決定了要徹底離開顧顏殊的時候,他靜悄悄來了。她縱然能對自己對顧顏殊都狠得下心,這個孩子又有什麽錯?
小護士看她不說話,試探着叫了一句:“顧夫人?”
陸遺珠低着頭說:“你先出去吧,讓我好好想一想。”她是應該好好想想,這個孩子,這場覆水難收的感情,到底應該何去何從。
這一天陸遺珠到底沒能打下那支營養針,小護士從樓下食堂買了一碗白粥上來。她吃兩口吐一場,卻好歹用盡全力塞了一碗粥下去。厭食症很難治,但是只要病人肯配合,就沒有什麽難的。醫院聽說顧夫人好歹肯吃東西了,快馬加鞭制定了一套營養餐治療計劃。主治醫生還相當高興地打了個電話給顧顏殊,顧先生顯然也很興奮,匆匆結束了一場會議就往醫院趕,連接下來一個重要的酒會都顧不上了。
命總是比身外之物重要,何況是陸遺珠的命呢。Erica和Denny無奈地對視一眼,拿起桌上的文件,想着等等要編個什麽理由,才能把那場酒會搪塞過去。所以說現在的助理和當年皇上身邊的太監宮女都是一樣的,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他們都習慣了。
顧顏殊到的時候是午餐時間,他還沒有吃東西,匆匆趕到病房,就看見陸遺珠皺着眉,就着一個小護士的手在吃粥。
她的身體已經拒絕了飯菜太久,所以一日三餐還是以流質食物為主。陸遺珠已經很努力地去吞咽,竭力告訴自己要吃下去。奈何身體比她先做出反應,一碗粥喂倒是喂下去了,可惜吃進去的少,吐出來的占了絕大部分。
“這就是我說過的,治療比患病還要痛苦,卻是不得不走的路。”王醫生一直站在病房外面觀察情況,看見顧顏殊來了,對着他嘆了口氣,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陸遺珠很辛苦,而顧顏殊站在病房門口,看的無比心疼,甚至連走進去的勇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