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陳南一第二天醒過來時,已經接近十二點。
手機還停留在他和賀昀遲的微信聊天界面,退出去一看,十幾條未讀消息大多是林昂發來的。周末店裏通常會更忙一些,照理,陳南一上午十點就該拎着一堆食材進廚房了。
他翻身下床,一邊刷牙一邊給林昂撥了個電話過去。
“今天中午客人還好,也就六七桌。”林昂說,“我剛發的微信你看了嗎?蘇姐說她昨晚就跟你講過有事,今天沒法送甜點過來了。”
陳南一重新檢查了一遍微信消息,“嗯。”他洗過臉,頭腦清醒了一些,“那你在門口的餐牌上注明一下,今天下午茶歇的甜點只有餅幹。”
“好嘞。你什麽時間過來?”
“我再烤幾盤餅幹帶過去,應該兩點鐘吧。”說完,他匆匆挂了電話,換好衣服,走進廚房開始有條不紊地做甜點。
這間公寓是陳南一父母很早買下來的,之前他上學工作都不在附近,就一直空置着。但One Day搬店之後廚房面積稍有縮小,他就改裝了公寓廚房,方便做一些不怎麽複雜的下午茶點。
忙活一個中午,陳南一拎着滿滿幾罐餅幹進了店門。
午市結束後店內人聲稀疏,只有林昂趴在吧臺附近晃着小腿,有一搭沒一搭地刷着手機。他看見進門的人,揮手道,“來了。”
陳南一把餅幹整整齊齊地碼在甜點櫃裏,走到吧臺後清點物料,“有沒有要補的?”
“我媽剛出去買了。”林昂回過頭說,“對了,晚上你去接小咪?”
林昂回家正好經過那家寵物醫院,昨晚就直接把貓帶到自己家照顧,今早送去了約好的醫生處。
陳南一系好圍裙,點頭道,“我去接就好。”
周六來喝下午茶的客人很多,整個下午,陳南一忙得不可開交。晚市時間,他稍微喘了一口氣,又去廚房幫忙料理。
大概是昨晚睡眠質量不錯的緣故,一天下來也沒有覺得很累。八點左右,他和林昂在三樓的工作間吃簡單的工作晚餐。林昂咬着勺子,從和自己男友的聊天記錄裏翻了一張照片出來,放到陳南一面前,“這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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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昂上個月新交了男朋友後,變得格外熱衷于給好友牽線介紹對象,像是某種熱戀的興奮情緒無處宣洩而衍生出的癖好。陳南一餘光一掃,夾排骨的筷子停都沒停,“什麽怎麽樣?”
“不要裝傻。”林昂擡手打了一下他的筷子,“這人是我們家周哥的朋友,銀行工作的,比你大三歲,人帥脾氣好,無不良癖好,情感經歷……”
“好了好了。”陳南一失笑,“你是查過人家戶口了嗎?知道的這麽詳細。”
“我是秉持負責任的介紹态度。”林昂把手機收起來,“怎麽樣,還不錯吧?”
陳南一看起來興致不高,低頭咬自己的排骨沒說話。
“我讓周哥約個時間,我們一起吃飯。”林昂一副不容反駁的架勢,拍板決定道。
陳南一并未把這話放在心上,他的手機剛剛震了一下,彈出一條新消息,是寵物醫生發來的,說是醫院周末的關門時間會提前,問他方不方便早些來接貓。
總歸店裏也沒剩多少客人,陳南一草草吃完飯便提前離開,去了寵物醫院。
負責小咪的寵物醫生很年輕,二十四五歲的樣子。或許是賀昀遲和他打過招呼,陳南一感覺他對自己還算熱絡。
“這裏簽下名就可以了。”
診療室內,陳南一把小咪裝回寵物航空箱後,在對方遞來的登記簿上簽名。
但他劃了一下,只劃出很淡的痕跡,應該是沒有墨水了。年輕醫生見狀,随手從自己的筆筒裏抽出一支遞給他,“換這支。”
陳南一拿過那支筆,微微愣了一秒,随即笑了笑。
同樣的筆他昨晚才見過,紫檀木質地,筆身線條被車得利落幹淨。
“這支筆是賀昀遲做的嗎?”他簽好名,将筆和登記簿一起遞回去,随口說,“我在他家見過一樣的。”
“是啊。”醫生得意道,“他沒事兒就愛大發善心地撿貓撿狗送過來,我敲他一點服務費而已。”他說着指指一旁裝飾架上的動物擺件,“這些也是。”
陳南一發現賀昀遲好像很喜歡做鯨魚和大象的小擺件,做得精細,不但家裏放,還拿來送朋友。
他同那位年輕醫生告辭,拎着航空箱走出醫院,打車回家。
小咪在醫院不情不願地待了大半天,進門便趾高氣昂地巡視了一番,掀翻一二抱枕,又碰倒了壁櫃底層的木質相框。
陳南一抓住它,不頂什麽用地教訓了一小會兒,認命地起身收拾。
小咪卧在窗邊的吊床上,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像是對自己折騰一通的結果很是滿意,轉頭晃了幾下尾巴,悠悠打盹去了。
房間徹底安靜下來,陳南一靠着抱枕,坐在飄窗窗臺上,摸着貓,刷新了一下朋友圈。
陳南一的朋友圈一直很熱鬧,既有朋友發的生活日常,也有一些稍帶工作性質的推廣信息。他順着時間線翻,發現開木藝工坊的那位朋友難得一見地更新了一條手工課程動态。
他聯想起那些動物擺件,上去按了一個贊。
但等他真正回過神,發現自己幹了什麽的時候,手機界面已經從朋友圈跳到了對話框,頂部的那段不寬不窄的白色裏,嵌着“賀昀遲”三個工工整整的黑字。
最新的消息在底部,是賀昀遲對他幾秒前發送的那條邀請的回複。
“好,待會兒見。”
下周大老板要出差,定在周一的組會便挪到了周天上午。賀昀遲今晚原本打算在家寫完組會彙報,但有些數據存在實驗室的電腦裏,他就又去了學校。
“賀昀遲,你寫完了嗎?”莊澤森吃完晚飯回來被一個學姐叫去了樓上,這會兒才下來,“走不走?”
“快了。”賀昀遲眼睛沒從電腦屏幕上移開,“你幹什麽去了,剛才有人找你。”
“是師弟吧,我下來的時候遇見他了。”莊澤森整理着一沓紙質資料,聳肩道,“我能幹什麽,是秦教授帶的那個學姐找我問數據處理的事兒。”
賀昀遲的導師與這位秦教授關系很好,偶爾會互相幫忙做做實驗。莊澤森坐到賀昀遲身邊,興致勃勃地說起剛才上樓聽到的新聞,“你以後還是對師弟好點兒吧,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啊——我剛聽學姐說她們組新來的師弟差點弄壞了激光共聚焦顯微鏡。”
賀昀遲敲鍵盤的手停下了,莊澤森以為他是要轉過來和自己正兒八經地聊課題組八卦,但他只是抓起放在一旁的手機,動作很快地回複了一條微信。
“老板找你?”
“不是。”
莊澤森忍不住想探頭去看,“那你這麽急?”
可惜賀昀遲立刻鎖屏了,拿着手機思考了一下,手腳很快地收拾起東西來。
“你不說你寫完再回去嗎?”
賀昀遲充耳不聞,把資料和電腦放進背包裏就往外走,“我有事先走了。”
A大到望海路的車程大概是二十分鐘,賀昀遲走進那家木藝工坊時,陳南一也剛到不久。
他顯然是和老板很熟悉,手裏拿着木料,正在樓上的一張工具臺附近笑着交談。
這家木藝工坊一樓到二樓是一條長而寬的階梯,有些皮革軟墊放在臺階上可供休息。賀昀遲站在樓梯下,朝陳南一招了招手。
陳南一也看見了他,笑了笑,慢慢走下來,有些赧然地說,“不好意思,臨時打算過來的,沒提前和你約時間。”
“不過既然昨天說好下次過來叫上你,就問了。”
賀昀遲想了半分鐘,推斷出陳南一的抱歉是基于上次他自己說這周實驗安排很多,“沒關系。”
他跟着陳南一上樓,像是急于轉移話題似的,問,“你想做什麽?”
論起來,陳南一放在這裏的那套未完成餐具,還剩一個餐勺和一只餐叉就完工了。但不知為何,他舌尖跳動的回答變了一下,吐出的字句并不是“餐勺”或“餐叉”。
“你做的動物擺件很可愛。”他說,“我想試試。”
木藝工坊營業到十一點,他們的制作只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
跟賀昀遲一起用小車床切割木料的時侯,陳南一偶爾會故作不經意地看看他。與想象有出入,他并不是面無表情,半張臉藏在口罩和飛揚的木屑後面,專注、沉靜,眼睛裏偶爾閃過的笑意明亮顯眼。
陳南一忽然模模糊糊地猜想到他為什麽喜歡做鯨魚或大象的擺件,笨重、遲鈍和緩慢的生物,同時意味着一種與世俗精明截然不同的鐘情、執着與溫柔。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