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南宮(上)
南宮帶那男子到沈府後就被安排到了間別苑,這是他以前為沈家唱戲時來休息的地方。他沒再出去過,外面的情況他一概不知。直到那個老畫師來到他的別苑。
老畫師進來的時候他正在看唱詞。他認識這個老畫師,沈夫人常讓老畫師為他畫畫。他以為這一次又是夫人的要求,忙放下唱詞站起來說:“我還沒化妝,您且等等,我這就……”他話還沒說完,老畫師就遞過來一幅丹青,是一個眉目低斂的女子,相貌秀麗。南宮接過畫,細看一番,瞪大眼睛擡頭看老畫師,問:“這,這是她?”蘭秋。老畫師點點頭,說:“我知曉你們是姊弟,她相貌總不會太差,便來了興趣,畫了張沒有胎疤的丹青。果然如此。”這老畫師向來能覺察出他人不易覺察的美好,他又有些惋惜地說,“可憐那孩子,因為你被抓了。”
“抓了?”南宮沒什麽感情地說,“官府沒有證據,又能拿她如何?”
“如何?”老畫師沒想到,當真是戲子無情,連自家阿姊都這般不理會,“還能如何,不過替你們死罷了。”老畫師有些怒意,他本是原來看那姑娘可憐,少有人在乎,想着畫這畫來叫她弟弟救她,可誰想竟這樣無情。唉,那孩子也是命不好啊。
“死?”南宮真沒想過那個他向來厭惡得想讓她消失的女人真的有一天會不見。
“嗯,”老畫師嘆氣,“也許夫人有辦法。”他出了別苑。他一個老人,也是出于見蘭秋可憐才想讓南宮去求夫人救她。姑娘,老夫只能幫這麽多了。
老畫師說她會死。真的嗎?平日裏那麽多人笑話她她都好端端地活了下來,她不會死吧。南宮的腦子裏閃過一幅幅畫面。她在他們流離時從沒讓他餓過,他的頭面壞了都是她熬夜修的,她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出聲躲過土匪,她為了留在沁芳苑被班主踹過太多次,還笑着說不疼……她幹嘛要這樣?那次他親眼看見她低聲下氣地對另一個當紅戲子說原諒她弟弟不懂事,他很惱怒,問她為什麽要那樣?她只是笑着說,因為我是你阿姊啊。……阿姊。蘭秋是他阿姊。他居然妄圖抹去這個事實。
南宮低頭去看手裏的畫,這個女人的容貌根本不比他差。她只是比他差一點運氣。為什麽胎疤長在你的臉上,卻還讓你成為了姐姐。明明你才是柔弱得要保護的人。他踏出門……
青華正在院子裏喝茶,風輕雲淡,這個樣子讓人覺得她什麽都能解決。那麽,救她就有希望罷。
“咦?南宮啊,住得還好嗎?” 青華坐着,笑得非常溫婉。南宮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和她說這事兒,就含糊地回答了句話。青華見他似乎還有話,便問:“你還有什麽別的事兒?”南宮硬着頭皮點點頭,說:“您能救我阿姊嗎?”青華皺眉,放下茶碗,說:“不是我不想救,是不可以救。現在你已暴露,我去開口于沈府的名聲不好。”她這會兒倒想起沈府名聲了,之前她以青樓雅伎身份入府時怎麽只說是成規陳說呢?……南宮聽她的話感覺是那麽回事,也不便再開口,可是就這樣了麽?不救?不行啊,那她不就會死嗎?他有些害怕了,這世上再也沒有親人了……
“等等!”青華看見了他手中的丹青,“你手裏是什麽?”南宮一聽見就藏到了身後,不知道為什麽,他不想讓青華看見,忙解釋:“夫人,阿姊的像而已。”青華不信,自己上前拿了過來,一看,竟真是蘭秋。沒了胎疤的她竟有這般姿容。不知為何,青華有些慶幸。她笑着嘆氣,對南宮說:“一幅丹青也會惹來麻煩的,若叫人看到,誰說的清。所以,我看還是……”青華動手,南宮要上前來搶,一旁的下人按住他,動彈不得。
“不要-----”
“撕了好。”碎片飄零在南宮膝間。他突然覺得有種叫絕望的感覺在心上蔓延開來……
夜裏,他躺在床塌上,聽見更漏滴水的聲音,滴進月色裏。南宮睡不着,起身進院裏,一身單薄的白衣,月色分外好。他剛剛做夢了,夢到蘭秋了。蘭秋就在月下朝他揮手,笑得很溫暖,就像臘月裏的一束暖光。可他觸不到。伸出手,卻什麽都沒有。他從來不知道,蘭秋對他是這麽重要的一個存在……因為你是我阿姊啊。
“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
外頭雨下的大,雲壓得低,下人從外屋進來,青華看見他,便問:“還在跪?”下人點點頭。她嘆口氣,說:“讓他進來吧。”下人出去,将濕透了的南宮帶進來。青華讓人拿了熱茶給他,問:“你何苦呢?她也不見得高興你這樣。”南宮放下茶,又跪下,叩頭,說:“夫人,讓我見見她吧!就見見!”青華有些煩,她說:“我都讓你留下了,你還不知足!你那個阿姊平日裏你不高興見她,現在不挺好的?我說過了,沈府名聲耽誤不得。”她皺眉,突然又想到什麽似的,展開眉頭,問,“真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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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臨了送一程。”南宮暗地裏握拳,面上卻是不明顯的。
“你送不送我不能說什麽,只是見也可以,你只得今天夜裏去。你化成小厮,随老畫師一同出去。”
“謝夫人。”
“謝什麽,我自然對你不差。”青華笑笑,“日後好生待在這兒,不會有事的。”
南宮笑着退下。手裏卻有了傷口。
老畫師嘆口氣,他真是可憐這兩個孩子。他對南宮說:“好好葬了她吧,咱們日後再來看她。”是的,他們夜裏來,已經來不及看到活生生的蘭秋,她滿身傷,卻在眉間仍有笑意,大約覺得救了弟弟罷。南宮上前把懷中的金創藥放在她手裏,說:“阿姊,你要的藥我拿來了,以後多記着自己先用,別給別人了。”
沉默,南宮良久的沉默幾乎讓人窒息。
老畫師見快黎明了,不好再呆下去,便要南宮随他回去。南宮突然和孩子一般插了朵野花在墳頭,笑着說:“阿姊,下次宮兒再來看你。”又轉頭對老畫師說,“您能再為我畫幅阿姊的丹青嗎?要有胎疤,那才是我阿姊。”老畫師點點頭。南宮回頭,看了眼蘭秋的墳頭,便離開了。
阿姊,我要她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