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禦醫已經離開, 且不說他今夜當值,便是齊侯府這家事,他也不想參與進去, 最好的就是不聽不問,他急忙向洛煜安告辭,匆匆離去的背影也多了幾分滑稽。
德榮的動作很快, 就算不知道是誰所為, 但是此事一看便是後宅隐晦, 他帶着人,各院姨娘和小姐的房間都沒有放過, 幾乎是将院子翻了個頂朝天。
前院未動, 因為後宅除了楚氏,還沒有其他人可以将手插進前院。
後宅中, 洛伊兒的雲霞苑, 只是大致搜了搜,便是楚氏的院子, 以防萬一, 都是嚴查了。
至于其他人,為了快速查出兇手,德榮自然不會太過客氣,最多保證, 不會砸了碎了東西, 其他的, 就無法保證了。
芳韻堂, 洛芙跪在地上,埋着頭哽咽,屋內氣氛壓抑,她的哭聲更是讓人多了幾分煩躁,洛齊衡冷冷掃了她一眼,遂又想起她今日下午流露出的心思,心底更是多了一分不喜。
他皺起眉頭,聲音裏帶着顯而易見的不悅:“閉嘴!若是還不消停,便給我出去!”
他往日多不在府中,對于這些庶妹并無太多感情,且因為當初他親眼看着楚氏難産,所以心底總是對這些庶出有幾分抵觸心思,只是他每次回府,于情于理都會給府中的主子帶上禮物,是以顯得他對幾位庶妹尚算友好。
剛剛一句不悅之語,既讓人覺得驚訝,也讓洛芙感到微懼,當下捂住嘴,不敢再發出聲音。
洛茜倒是絲毫不意外,府中楚氏所出之子,對于她們這些庶出,其實不過都是些面子情罷了,洛伊兒和洛齊彥還知道溫和些粉飾太平,倒是洛齊衡,偏心護短到了極點,在他心中,她們幾個庶出加起來都抵不過洛伊兒一根手指頭。
裏間,洛煜安坐在床邊上,洛伊兒站在一旁,接過錦素遞來的毛巾,伸手試了試,才交給洛煜安,看着他一點點為楚氏擦拭,又浸濕了她有些幹涸的唇瓣,洛伊兒眸光微閃,垂眸,遮住眼中情緒。
外面的動靜傳進來時,洛伊兒抿了抿唇,蹙眉向外看了一眼,瞥見洛煜安眉眼間深深的不悅,輕聲道:“爹爹別生氣,二妹也是舍不得邱姨娘,大哥也是擔心娘親身體,才煩躁了些。”
洛煜安冷眉:“伊兒,友善謙遜自是好事,但是,恩威并施方才更有效,莫要讓他人爬到你頭上。”
他淡淡擡眸,對着洛伊兒教導着,他對于她素來的做法自然是滿意的,溫婉知禮、落落大方,但是今日府中的事情,他自然也是聽說了,洛芙明知其親事,卻依然肆意而為,流露心思,讓他不得不提醒一下。
在他心中,幾位庶女自然是抵不過這位嫡女的,更別說,府中幾個孩子,他親手抱過的,怕也只有這個孩子了,從小小的一團抱着他腿,咿咿呀呀地叫着爹爹,到如今亭亭而立,素眸淺笑便讓人想将她捧在手心疼寵。
甚至……她眉眼間無意流露的疏離矜持,恍惚間會讓他覺得看見了當初那個在芍藥叢中斜眼淺笑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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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煜安有些失神,直到洛伊兒輕聲一句“伊兒知道了,讓爹爹費心了”,才将他心神來回來,他擡頭看着女子有些失落的模樣,心底微嘆,泛起些許溫情柔意:
“罷了,你做得很好,其他事還有爹爹在。”
他想伸手像往常一樣揉揉她的頭發,只是餘光掃到臉色微白的楚氏,終究沒有起身,他皺起眉頭,掖了掖其被褥,對于外間的事充耳不聞。
洛伊兒垂眸站在一旁,袖子中的手無意識地絞住手帕,爹爹對她,素來都是極好的,對于兩位兄長,尚會冷臉生怒,但是對于她,向來都是溫和相待,對于府中幾位子嗣,似乎偏心地只在她身上留有了溫情。
寂靜間,德榮終于歸來,帶着一大批人,手裏捧着一個帶着泥垢的木盒,面色冷肅地走進屋內,并沒有進入內殿擾了夫人的安靜,在外間拱手道:
“侯爺,奴才找到了點東西。”
無人注意的地方,洛茜看着那個木盒,眼神變冷,不由得攥緊了袖子,便是碧玉,也是埋頭不安地站在她身後。
德榮話落沒有多久,洛煜安便帶着洛伊兒走了出來,掃到下人手中捧着的木盒,遂又想起剛剛禦醫說的話,面色鐵寒,便是洛伊兒也是微微一蹙眉,顯然沒有忘記禦醫的話。
她輕步走到洛齊衡身邊,瞥見洛齊彥面色不佳,有些擔憂地扶着他一邊手臂,見他搖搖頭,便也沒有出聲詢問,緊緊抿着唇,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面色不好的洛茜,她收回視線,眸子裏泛起絲絲不易察覺的涼意。
旁人并未聽到那禦醫的話,所以也并未猜到這裏面有何物,洛煜安坐也未坐,負手而立,盯着下人手中的木盒眼中冷意盎然:“打開!”
德榮側身一步,朝那下人颔首,下人上前一步,低頭将木盒打開,裏面的東西完完全全暴露在洛煜安眼底。
洛煜安一言不發,可是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身上那即将爆發怒火寒意,洛伊兒斂下眸子,不動聲色地觀察在場的人。
“木盒從那裏找到的?”洛煜安的聲音讓人膽寒,尤其是幾個心虛的人更是縮了縮肩膀。
“回侯爺的話,屬下是在落雲閣找到此物的。”
洛伊兒等人微皺眉看向洛茜和洛櫻,洛茜還沒有說話,洛櫻倒是先反應過來,臉色發白地辯解道:
“爹爹,不是我!”
她急得眼睛通紅,看起來真情實意,沒有說謊,只是擔心洛煜安懷疑她,急得連忙掀開裙擺跪下,剛說完話,她就驚疑不定地看着洛茜,落雲閣除了她,還住着洛茜,只是她心底因着之前的事,對洛茜有些害怕,此時也沒有着急攀扯,只是一個勁地哭着:
“爹爹,你相信小櫻,小櫻沒有害母親。”
洛煜安只是冷眼看着兩人,就在這時,洛櫻的貼身丫鬟茯苓突然身子抖了抖,她猛地跪在洛櫻身邊,驚恐地說道:“侯爺,奴婢知道是誰!”
洛煜安雙眼一眯:“說。”
茯苓低着頭,羸弱的肩膀一顫一顫地:“是碧玉!奴婢看見了,前天夜裏,她鬼鬼祟祟地在院子裏的楊樹下埋東西。”
碧玉氣急了反駁:“你胡說!”
茯苓慘白着臉色:“侯爺,奴婢沒有。”
洛煜安負手在身後,臉色暗沉,也沒說相信誰,只是餘光瞥見那木盒裏的東西,眼神就更冷了幾分,此時,德榮開口:“侯爺,此物正是在落雲閣的楊樹下發現的。”
洛伊兒看向洛茜,卻見她雖然臉色慘白,眼底卻不見慌亂,收回視線,她心底已有猜測,今日這事怕是有人要陷害洛茜。
她眸色微冷,不管背後之人目的如何,将手伸到楚氏身上,便是過線了。
她掃了一眼茯苓,複又想起那日在竹林看到的鬼祟身影,微微暗了神色。
洛煜安有心查出背後真兇,自然不會任由茯苓兩句話就定了洛茜的罪,他冷眼看向洛茜:“你有何話要說?”
洛茜掀開裙擺跪下,卻是不卑不亢:“請父親明察,女兒并沒有毒害母親的理由。”
這時洛櫻也顧不得心底對洛茜的忌憚,她連忙道:“大姐不是一直因為清姨娘的事情,對母親不滿嗎?”
一提到清姨娘,洛煜安的臉色就冷了下來,洛茜看得心寒,她只說:“女兒沒有!”
洛伊兒上前一步,瞥了一眼木盒中的巫蠱娃娃,便皺眉移開視線,她看向洛茜:“大姐一直說不是自己,總該有個證據。”
洛茜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說道:“父親可許女兒仔細看看那物?”
洛煜安甩袖坐下,雖未說話,卻也是默許,洛伊兒對着德榮颔首,那木盒便被送到了洛茜眼前,不過片刻,在場的人都能看見洛茜以肉眼可見地速度松了一口氣。
衆人有些不解,洛伊兒卻是微眯了眯眼,多掃了一眼那物,心底有了成算,卻是蹙眉問道:“看來大姐已經找到了證據。”
洛茜擡頭對着洛煜安說道:“父親可仔細看看那物,上面所用布料為曼玉羅衫布,此布料本就少見,更遑論女兒又哪來的這麽多去制作這物?”
曼玉羅衫布,乃為貢品,便是侯府不過也只有兩三匹罷了,因着顏色鮮豔,當時蘇氏受寵,除了蘇氏得了半匹,洛伊兒得了一匹,其餘皆數送往了楚氏院子裏。
如今洛茜這麽一說,倒是當真洗清了她的嫌疑,然而洛櫻反駁道:“若真是曼玉羅衫,你又怎會識得?”
洛茜眸色微閃,她能識得,自然是因為曾經作為溫王王妃,這布料雖是珍貴,可她前世卻用此做了好幾件衣衫,自然是識得的。
可此時卻不能這麽說,她低頭道:“曾在三妹那裏看到過。”
洛伊兒輕挑了下眉梢,她的那匹布料如今可還在私庫裏放着,她怎不記得拿出來讓她見識過?不過此時,她卻是對着洛煜安點了點頭,蹙眉道:
“爹爹,大姐說得不錯,此物正是由曼玉羅衫制成。”
茯苓面色微變,卻不敢再多說,只是心底卻不由得埋怨那人做事不謹慎,可洛茜卻沒有想過放過她,那晚她親眼看着茯苓将這物埋下,若不是認出這布料,她怎麽可能任由這東西在落雲閣待了那麽長時間。
若是此事被認定是她所為,依着她那薄涼的父親性情,可不僅僅是打發到莊子裏去那麽簡單。
她當下冷了眉,看向茯苓:“你口口聲聲說是碧玉埋下這物的,你可有證據?莫不是賊喊捉賊!”
就連洛櫻都不信任地看向她,茯苓慌了神:“奴婢可能是看花了眼,認錯人了。”
洛茜沒有放過她,咄咄逼人地想讓她說出背後之人,她餘光掃到茯苓手腕上的玉镯,冷笑道:“那可不一定,你一個小小奴才,也能戴的起這麽貴重的手镯?”
茯苓慌亂地将袖子向下拉,洛櫻也看見了,頓時推開她,又氣又恨:“到底是誰讓你說謊的!你快說呀!”
茯苓一個踉跄倒地,紅着眼睛說道:“小姐,這镯子是你賞奴婢的啊!”她說得真心實意,就連洛櫻也有些動搖,是不是真的是自己送出去的。
只是到底知道自己不是那麽大氣的人,心底氣極之下,她甩手就是一個巴掌打到茯苓臉上,怒不可遏:“一派胡言!本小姐何時賞過你!”
洛煜安突然出聲:“将她帶下去,查清楚到底是誰指使的她。”他雖未明指誰,可是衆人卻是心下了然,德榮很快就将茯苓帶了下去,茯苓當下就心慌了,哭着求饒,卻沒有人出聲讓德榮停下。
此時洛伊兒道:“爹爹,當初這曼玉羅衫,只有娘親、我和蘇姨娘那裏分到了一些。”
她頓了頓,面上有些遲疑道:“不如去請蘇姨娘過來一趟?”蘇氏因為被關了禁閉,所以現在并不在芳韻堂。
洛煜安颔首允了,很快就有人下去,洛伊兒不動聲色地擡眸,卻不覺得這件事這麽簡單就查出了真兇,而且……
洛伊兒撚了撚手中的帕子,瞧見洛芙的慘樣,多少知道楚氏今晚的戲,除了揪出背後之人外,也有替自己出口氣的原因,心下無奈,不過一個洛芙,何至于?
不過到底心下了然,自己最近過于溫和,倒是的确讓一些人看輕了,無怪乎爹爹娘娘都提醒了自己。
左右不過一句話的事,是自己最近因着其他事,對于府中庶妹有些疏忽了。
蘇氏很快就被帶來了,不過她此時的模樣的倒是讓人大吃一驚,曾經她得寵,每次看見她,她都是眉眼嬌柔,一舉一動帶着女兒家的媚意,而如今,她臉色帶着不健康的慘白,頭發有些亂,身子也瘦得看不出玲珑身段,惹得一些人皺了皺眉。
而曾經對她百般寵愛的洛煜安,看見她的慘狀,神色卻是沒有絲毫變化,聲音裏極其冷漠的、不含一絲舊情:“你自己好生看看,可認識這物?”
木盒被洛煜安的長袖一甩,啪嗒一聲落在蘇氏面前,蘇氏看着眼前紮滿銀針的小人,整個人吓得一跳,羸弱的身子一顫一顫的,她有些茫然無措地看着洛煜安,聲音微顫:
“侯爺,妾身不知道這是何物……”
她此番模樣比起剛剛的茯苓,可要有說服力多了,幾人觀察着她的神色,洛伊兒眸色微深,便是這副神态,也不怪乎侯爺竟能寵了她兩年。
洛煜安也看見了她的神色,只是冷哼了一聲,也不知信沒信她的話,只是讓人将剛剛的事又說了一遍,那下人話音剛落,就見蘇氏猛然變了臉色,急忙撇清關系:
“侯爺,不是妾身,不關妾身的事啊!”
洛煜安皺眉:“不是你,還會是誰?”
說完這句,他突然冷笑一聲:“莫非你覺得,是三小姐或夫人故意陷害你不成?”
蘇氏咬了唇瓣,即使她此時不複當初盛顏,可這一小小動作,也瞬間讓她多了幾分楚楚可憐之色,她眼角滴了兩滴淚,委屈又難過:
“侯爺便是這樣想妾身的嗎?妾身何時懷疑過夫人和三小姐?”
場上自然有人不耐煩她這番作态,便見一直木着臉的洛齊衡冷聲道:“你不是此意,又是何意?”
洛伊兒輕輕碰了碰他,就算對蘇氏不滿,他身為嫡長子,也不需要這般大咧咧表現出來,侯爺還在此,蘇氏再不好,那也是侯爺的妾室,更何況傳出去名聲不好聽。
洛煜安此時也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責怪,洛齊衡卻是收回視線,撇撇嘴,不再說話。
蘇氏突然轉頭看了一眼洛茜,眼底似有一絲詭異,就在洛茜心生不安的時候,就聽見蘇氏突然開口:“是大小姐!”
洛茜猛地一轉頭:“你胡說什麽!”
蘇氏卻是不管不顧:“侯爺,你信妾身,是大小姐!妾身的那點布料,全部送給了大小姐!”
這一變故讓人難料,便是洛煜安也微微眯起了雙眼,洛茜面上出了些怒氣:“父親明察,此事與女兒無關,女兒與蘇氏非親非故,她怎麽會将如此貴重的布料送與女兒?”
她的話有理有據,的确,蘇氏往日也不見與她走得近,怎麽會突然将布料都送與她?
蘇氏卻像是被她的話氣到,眼眶紅紅地落淚,不敢置信地指責道:“當初你說喜歡,讓奴婢送給大小姐你的,你怎麽又輕易地不認賬了?”
洛茜幾乎被她氣笑了,她死命捏着自己的手心,其實心底大抵是知道蘇氏為何針對她,但是她當初與蘇氏說的是實話,蘇氏小産後,她也仔細想過,定是蘇氏自己不小心,又怎麽能時候怪到她頭上?
洛茜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喜歡,你就送給我?何時蘇姨娘如此大方了?”
蘇氏伸出手指顫顫巍巍地指着她,眼底皆是不敢置信和受傷:“大小姐,你怎麽可以這麽無情無義?”
洛茜皺眉,不知她這話何來?就見她猛然對着洛煜安拜下,重新擡起頭來,又哭得梨花帶雨:“侯爺,當初妾身不能有身孕,就是大小姐專門派人告訴妾身的!”
洛煜安神色微頓,就聽蘇氏繼續說着:“若非如此,妾身好端端地,又怎麽會突然到府外請大夫?”
“正是因為如此,妾身才将侯爺送與妾身的那塊曼玉羅衫布,送給了大小姐啊!”
蘇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妾身原是為了感激大小姐,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她竟然是早就籌謀好的啊!”
洛茜沒有想到她竟然将這事抖了出來,面上閃過一絲慌亂,斥道:“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