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洛茜生辰在三月五日,她重生回來後, 便已然錯過自己生辰, 再過不到半月,便是齊侯府二小姐及笄之日, 原先算是喜事, 在上次洛芙洛茜兩人事件後,加上楚氏曾說的百遍佛經還未抄完, 二小姐洛芙和邱姨娘二人已近一月未曾出過院門。
自從上次宮中宴會之後,洛茜似乎看出老夫人對楚氏不滿的态度,抓住了機會,禁閉解除後, 便日日去向老夫人請安,老夫人似乎也是想給楚氏一個警告,竟然就這麽放縱了洛茜的行為。
對此,楚氏什麽表示都沒有,對待老夫人的态度依舊恭敬。
時隔半月一次的慈榮堂請安,老夫人依然是不冷不淡的态度,随後第二日, 侯爺洛煜安進了慈榮堂, 不知母子兩人說了什麽, 老夫人的态度終于轉變, 不再對楚氏冷着臉, 但是也沒有打斷洛茜每日請安的行為。
有時候, 洛伊兒都在想, 在這個時代,侯爺對楚氏是不是已然可以算是愛情?除去此事,她也對于洛茜的行為不可置否,冷眼旁觀而已。
七月中旬,京都已經漸漸涼了下來,屋內不再需要冰盆,打扇的丫鬟也很少再進屋伺候。
雲霞苑錯落有致的窗臺前,斜斜挂下一支栀子花,淡淡的花香從窗戶偷偷溜進內室,突然,從窗戶中伸出一只玉手,指尖撚着其花瓣,輕輕摘下一朵,透過窗戶,洛伊兒姣好的臉龐就完全顯露出來。
她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宮中每日派禦醫給她診脈,就連靖王府都隔三岔五就送些名貴的藥材進府,就是再大的傷也能好了,更何況她的傷口只是看着恐怖,并不是很嚴重。
院子中傳來一些嘀咕的笑聲,小丫鬟們忙完自己的差事,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着笑。
房門被敲響,紅豆輕步走進來,面上笑意滿滿:“小姐,前廳來了客人,您猜猜是誰?”
洛伊兒從窗邊轉過頭來,輕笑着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玲珑輕瞪向她:“好了,還不快說!”
紅頭吐吐舌頭,轉向洛伊兒,眼睛有些發亮地說:“是靖王來了!”
滿屋驚了一下,伊兒擡了擡眸子,淺淡看向紅豆,就聽她繼續說:“侯爺派人來說,若是小姐無事,可出去走走。”
伊兒松開手中的花瓣,垂下眸子,輕柔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紅豆服了服身子,笑着退下。
盼思扶着她坐到梳妝臺前,将她頭上的簪子扶正,笑着問她:“小姐要不要換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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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伊兒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衫裙,不便見客,她低頭看了眼,點了點頭,說道:“将那件白色褶衣裙拿出來。”
她素來喜愛藍色,偶爾也愛穿仙白色,待換好衣衫後,也已經過去了快一盞茶的功夫,玲珑細細替她描了秀眉,擦了淡淡的胭脂,本就姝色的容貌更添一抹豔麗,她發髻上只斜插了一支白玉蘭的簪子,如出水芙蓉般娴雅。
她領着盼思和玲珑朝前廳走去,侯府院落多,跨過兩三個月洞門,沿着走廊走了一會兒,她才到小花園那裏,輕風拂過竹林,沙沙作響,她突然停下了腳步,嘴角笑意一淡。
不遠處的涼亭,洛伊兒常與府中幾位姐妹在那裏小聚,今日,那裏已然坐着幾人,其中有伊兒熟悉的大公子洛齊衡,他在這兒,那來侯府拜訪的靖王自然也在那裏,唯獨有一人,洛伊兒沒有想到,她居然也會在這兒。
伊兒眸底泛起一層淡淡的笑,盼思看清那邊涼亭裏的情景後,微皺了皺眉:“小姐?”
洛伊兒擡手阻止了她的話,輕柔道:“無妨,想必二姐佛卷已然抄完了,我們過去吧。”
在那涼亭裏巧言歡笑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此時應該在芙蓉院裏摘抄佛卷的二小姐洛芙,洛伊兒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漸漸靠近涼亭。
涼亭中,一張石桌旁坐了三人,洛芙穿着一身翠亮的黃色長裙,臉上泛着一絲羞澀的笑,她正一點點地過濾着茶水,煙霧袅袅間,她面容也多了一絲媚色,她整個人呈現出溫順的态度,雙手捧着玉白的茶杯,舉到那神色漠然的男子面前,低聲說:
“靖王,您請喝茶。”
方瑾淩置若罔聞,卻是擡眸看向那不遠處走來的人,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指,終究忍不住在袖子中握了握腰際垂下來的玉佩。
洛芙見他久久不接,下意識地咬了咬唇瓣,又喚了一遍:“靖王?”
一旁冷眼看着的洛齊衡,見她如此神态,眼底閃過一絲譏諷,剛要開口,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輕柔的聲音:
“臣女參見靖王殿下。”
洛齊衡心下松了一口氣,轉眼看去,就見他嫡妹雙手交疊于身側,嘴角挂着柔柔的笑,盈盈彎腰行禮,耳邊突然一陣茶水翻倒的聲音,他冷眼看去,就見他那剛剛還對着靖王大獻殷勤的二妹,此時臉上忍不住地閃過慌亂,不經意間打翻了茶水,正手忙腳亂地站起來。
方瑾淩已然颔首,暗沉淡漠的眸子裏升起淡淡溫情:“不必多禮。”
一番差別對待,讓洛芙心底微澀,緊咬了咬唇瓣。
洛伊兒盈盈起身,輕步走到洛齊衡身邊坐下,才對着洛芙笑道:“二姐今日也得了空出來,可有先去給娘親請安?”
她眸子含着淺柔的笑意,似乎對于洛芙出現在這裏并無抵觸,可是洛芙卻是再也坐不住,臉色微白地站起來,面上臊紅一片,尴尬又帶着些許不明心思地說道:“我剛将佛卷抄完,久未出來,今日便想着出來散散心,還沒有來得及去給母親請安。”
話落,她若有若無地看了靖王一眼,這一眼,卻讓她更加尴尬,只見石桌旁,跟着洛伊兒而來的玲珑已然将她剛剛煮好的茶水,随意倒掉,不消多時,靜泡了一壺茶,倒了三杯,分別推向坐着的三人,方才一直未有動靜的靖王,卻是接過那茶水輕抿了一口。
洛伊兒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在場的幾人一話未說,她卻能從中感覺到一番極大的譏諷,她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一番心意遭人拒絕,她眼底泛起了幾分潤色,捏了捏手心,勉強笑道:“二姐剛做了一個香囊,正想着過兩日去找三妹,不想今日這麽巧,在這兒遇見三妹。”
洛伊兒不着痕跡地挑了挑眉梢,不知自己這二姐何時對靖王起了這心思,她垂眸輕抿了口茶,若是可以,她自然不願自己未來夫君,身邊還有其他女人。
不過……
她輕揚了揚嘴角,柳眉彎眸間皆是溫柔:“我的确好久未見到二姐了。”這話說完,她露了些許詫異:“二姐怎麽不坐下?”
方瑾淩坐在洛伊兒的左側,他只消低垂下眸子,就能看見她腰際挂着的那枚玉佩,原本他只是漠然聽着她那所謂的二姐的自言自語,可是在洛伊兒讓她坐下來之後,方瑾淩眸子滑過一絲極淡的幽光,似乎還有些不易察覺的淺怒。
她自幼聰慧,他不信,她看不出她二姐的心思,如此,她還讓她留下來,他該誇她一句,當真溫和知禮嗎!
他倏地擡眸,極淡地瞥了一眼她,又轉而看向洛齊衡,洛齊衡一愣,随後很快反應過來,他似乎突然想到什麽,站起來沖靖王拱手道:
“王爺,微臣突然想起先前家母派人傳喚微臣,微臣失陪一下。”
洛伊兒茫然地擡頭,就聽見方瑾淩的聲音:“齊衡自行去忙。”
洛齊衡似乎松了一口氣,對着洛伊兒吩咐道:“伊兒,你替為兄招待一會王爺,為兄去去就來。”
洛伊兒抿了抿唇,蹙着眉尖悄然看了方瑾淩一眼,很快就收回視線,只是回眸之際似乎不經意間紅了耳畔,她依然輕柔笑着:“大哥放心,伊兒會好好招待殿下的。”
說到最後,她似乎有些澀意地輕咬了咬唇瓣,臉頰染上一絲粉紅,低低垂下眸子。
洛齊衡點頭,他轉身之際,餘光看見洛芙還站在那裏,皺了皺眉,冷聲道:“二妹若是無事,可以和為兄一同去給娘親請安。”
洛芙臉色變了變,她轉頭看了靖王,似乎很想留下來,卻又尋不到好的借口,只能服下身子道:“靖王殿下,小女告辭。”
她心底還存留着一絲希望,望靖王殿下可以開口将她留下來,卻沒有想到靖王只是漠然地點了點頭,視線未曾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瞬。
兩人離開後,涼亭裏安靜下來,只留下方瑾淩和洛伊兒兩人。
洛伊兒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她面上依舊淺笑着,可是緊緊撚着帕子的指尖卻是出賣了她。
方瑾淩視線在她嫩粉的指尖停留了一瞬,眼底的情緒翻湧又不動聲色地遮掩下來,面前的女子突然動了,她一手挽起雲霞紋繡的寬袖,白皙嬌嫩的玉手微彎,提起茶盞,給他面前的杯子蓄滿,透過袅袅白煙,他望見了她晶瑩剔透的指甲。
同時下愛好染蔻丹的女子不同,她指甲上并未塗染任何東西,幹淨似乎泛着潤澤的玉光,讓人移不開視線,方瑾淩眸色極快地閃了閃。
許是三年未見,腦海中只餘一個茫茫的身影,現如今,他似乎失而複得般将那身影一點點還原,那藏在心底的人兒漸漸就變成眼前這人的模樣,幾分柔情、幾分疏離。
“殿下,喝茶。”
柔和的聲線拉回他的心神,他倏爾間擡眸,似乎驚到了她,茶杯微微一晃,裏面的茶水幾欲就要濺出來,方瑾淩極快地接過那茶杯,視線若有若無地從她手背掃過,确認無事後,他才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洛伊兒緊了緊手心,慢慢地收回了手,随意搭在雙膝上,粉唇輕抿着,眸子中的神色動了動,想說些什麽,卻又因為兩人之間似乎并不熟悉,而不知該如何開口。
方瑾淩素來不是多話之人,兩人相鄰而坐,卻都一言不發,涼亭裏一下子極為安靜,盼思和玲珑對視一眼,對于眼前的情景也有些始料未及,她們原想着自家小姐和姑爺單獨在一起,可以培養培養感情,這樣一來,日後入了那王府,也比旁人多幾分情分,卻不想,兩人湊到一起,竟然是相顧無言。
不止她們心底着急,就連跟着方瑾淩前來侯府的衛風,打眼瞧着涼亭裏的氣氛,心底也是暗自嘀咕,下朝時,洛将軍順口說了一句,請王爺來府上坐坐,本只是客套一句,誰能想到自家就平淡地應了下來。
衛風當時瞧着洛将軍的神色,怔愣半天沒有反應過來,衛風連忙咳嗽了兩聲,他才忙不疊地說着榮幸之類的話。
衛風瞥了一眼自家王爺平靜的神色,心底暗暗稱奇,王爺來侯府,不用多想,肯定是為了洛小姐而來,可是此時兩人坐在一起,王爺竟然能一句話都不說,真的是……衛風心底搖搖頭,偷摸瞧着兩人,畢竟王爺的熱鬧可是少見。
涼亭內的氣氛有些沉默,洛伊兒顫了顫眼睫,似乎在想着說些什麽打破僵局,她淺了淺笑意:“殿下剛剛回京,應該朝政繁忙才是,今日怎麽會得空來了侯府?”
方瑾淩餘光已經打量了她半天,沒有想到她思量半天,就只說了這一句,心底滑過一絲淡淡的情緒,他垂眸說:“今日無事。”
随後他又淡淡道:“身子可好?”
先前她因他受傷,如今已經過去半月有餘,他忙于處理流言一事,再加上她還未及笄,不便過多前來探望,雖然暗衛日日禀告她的狀況,卻始終放不下心來。
他見她面色有些紅潤,遂放下心來,不然……方瑾淩抿了抿唇,眼底閃過一絲情緒,似乎想說什麽。
恰在這時,他聽見她低低的聲音:“王爺不必擔心,伊兒已經無礙了。”
“嗯。”
洛伊兒啞然,她癟了癟嘴,似乎沒想到他這麽回答,着實不知該如何接話,她蹙了蹙眉尖,似乎想到什麽,低下頭小聲說道:“剛剛殿下怎麽會和二姐在一起?”
方瑾淩擡眸看她,卻只能看見她低頭而露出的白皙脖頸,眸色暗了暗,皺了皺眉道:“是她自己過來的。”
洛伊兒依舊沒有擡頭,莫名低着聲音:“殿下俊朗偉岸,自然讓人心生仰慕。”
“伊兒也如此?”聽着她的話,方瑾淩眸光一閃,漠聲問道。
洛伊兒原先還不明他是何意思,待反應過來後,她乍然擡起眸子,面上染上幾分嫣紅,她輕咬着唇瓣,低聲想要辯解:“殿下,我……”
方瑾淩打斷了她的話:“本王并未理她。”
洛伊兒自然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她剛剛進來時正好看見了那副情景,只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麽直接說出來。
“我知道。”她輕偏開臉,獨留半邊臉側和已經泛起分紅的脖頸在方瑾淩眼中。
方瑾淩暗沉的眸子裏閃過絲縷的笑意,洛伊兒能察覺到自己身上那道較為灼熱的視線,她有些坐立不安,她抿了抿唇,突然站起來,伸手撫了撫衣袖邊的褶皺,含情眸裏帶着幾分羞意,泛起幾波水光,她輕柔的聲音微顫:
“殿下,我領您逛逛侯府吧。”
侯府雖大,但是方瑾淩身為皇子,什麽場景沒見過?他不過就只是想和她多待一些時間。
繞着竹林旁的小徑走着,伺候的人都跟在後面,方瑾淩和洛伊兒平行走着,下朝之後,方瑾淩就和洛齊衡來了齊侯府,所以他身上依舊穿着朝服,洛伊兒好奇地多看了幾眼,方瑾淩察覺,淡淡看向她:
“伊兒在看什麽?”
他平日裏話極少,與她在一起時,洛伊兒不知,可他卻是不知不覺中比往日要話多了些。
洛伊兒彎了彎眼眸,她挽起臉側的青絲別到耳後,才輕聲說:“往日很少見爹爹他們穿朝服,這才一時好奇,殿下可莫怪。”
兩人走到竹林後方,那裏隐隐綽綽可以看見一排梅樹,只是此時尚未開花,幹枯的褐色枝桠,梅林在雲霞苑後方,每到年關,院裏挂起燈籠,寒風冷雪中,淡淡梅香飄進雲霞苑,別有一番風味。
方瑾淩從一旁的樓閣別院移開視線,就聽見旁邊女子帶笑的聲音:“那處是一片梅林,去年冬日我心血來潮,在寒日裏讓丫鬟擺琴在梅樹下,那一首曲子讓我手指凍得僵硬,後來娘親知道後,差點怒得讓人砍了這片梅林。”
齊侯府嫡女,精通琴藝,曾在當今聖上生辰時一曲驚豔四座。
只可惜,那時他尚在邊關,并未聽得那首驚豔四座的曲子,方瑾淩眸底似閃過一絲遺憾,又聽到她後面的話,他極快地皺了一下眉尖,平平淡淡道:“夫人向來穩妥。”
他話中的夫人自然就是楚氏,這一番話也就是表示他也是贊成将那片梅林砍了的,洛伊兒訝然後,咬了咬唇瓣,轉過身面對方瑾淩,有些不依道:“殿下!”
方瑾淩雙手負于身後,未想到她會突然轉過身來,險些撞到她,下意識伸手一扶,攬在了她的腰間,洛伊兒臉頰上染上幾分紅霞,方瑾淩神色一暗,只覺一陣柔軟纖細,手掌忍不住緊了緊。
兩人面對面而立,洛伊兒仰頭望進他的眸子,羞澀淡淡從眸子裏流露,她餘光瞥見一旁低頭的下人,頓時回神,雙手抵在他胸膛推開他,連忙側過身去,擡手遮住自己發燙的臉頰。
方瑾淩負手而立,寬袖裏的指尖輕撚了撚,他眸子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洛伊兒還沉浸在自己情緒裏,就聽見他的聲音:“王府也有一片梅林。”
洛伊兒輕咬唇,忍住眼底的羞澀,擡眸不解:“靖王府的紅梅林,伊兒早有耳聞,慶雅公主曾與伊兒說過,甚想在雪日裏,到靖王府一觀。”
她歪了歪頭,眸子裏多了幾分淺淺的情緒:“只是殿下早些年不在京城,慶雅公主這一想法,便不得不作罷了。”
方瑾淩望進她的眸子中,負在背後的雙手不着痕跡地握了握,他聲音有些低沉:“她若是想去,你大可邀請她。”
伊兒眨了眨眼睛,就見他暗沉的眸色,陡然臉色一紅,她……她邀請慶雅公主去靖王府?自來只有主人邀請客人一說,哪有、哪有……
他垂下眸子,聲音裏似乎有些不易察覺的溫情:“只是一點,不得彈琴。”
伊兒臉色轟然一紅,她低下頭,嫩白的雙手絞在一起,可是眸子中的神色卻不由得閃了閃,他此話,似乎在承認她也是靖王府的主人。
無人看見的地方,她嘴角的笑意寡淡了一些,這一時的寵愛又能維持多久呢?
方瑾淩望着她的頭頂,似乎不解她為何情緒有片刻的失落,眸子閃了閃,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