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方瑾淩帶着洛伊兒深夜回府, 王府已然得了消息, 此時一片燈火通明,福山率着衆人在大門前等候,快馬疾速停在王府門前, 衆人只覺一道寒風而過,徒留一句:
“宣太醫!”
早在暗衛從明淨寺得了命令後,便趕回來通知了大總管福山,福山就讓人去宮中宣太醫了,方瑾淩打橫抱着洛伊兒進了墨澹院,對一路的行禮的下人視而不見。
他剛剛将洛伊兒放在床榻上, 太醫就到了王府,被衛風等人拉着進了墨澹院。
禦醫原以為王府急匆匆地去喚太醫, 是靖王出了什麽事, 可是一進房間,就看見靖王殿下站在床邊,衣服雖有髒垢,身上裹挾着濃重寒意,卻看不出有受傷之疑,他剛要拱手請安, 就見靖王殿下側過身來,露出裏面躺着的人兒,他還未看清, 就聽見殿下冰涼刺骨的話:
“你還在愣着幹什麽。”
身後的衛風推了推他, 他瞬間回神, 知道自己前來王府所為的正是那榻上的女子,剛剛匆匆一瞥,可他還是認出那昏迷不醒的女子應是齊侯府之嫡女,至于為何會受傷?禦醫不敢再想。
低着頭上前把脈,只不過片刻,衛風提醒道:“洛小姐身後有傷。”
禦醫點頭,不過片刻,他剛剛松開手,就聽見一旁靖王微帶寒意的話:“如何?”
“洛小姐本只是被熏煙悶了氣,待清醒過來就好,只是……洛小姐背後的傷,需要好好靜養一段時間了。”他話說完,鬥膽擡頭瞧了一眼,眼底微駭。
只見素來對何事都神情淡淡的靖王殿下眼底一片陰鸷暗沉,瞧上一眼,便讓人背後生出冷汗。
方瑾淩聽了禦醫的話,才覺得一直緊繃的情緒松懈了下來,他閉了閉眼睛,複又睜開,眼底神色漸緩,卻依舊暗沉如潮,他看向洛伊兒,卻是對着旁人道:
“跟太醫下去拿藥。”
隔着一扇屏風,伺候的人察覺到王爺此時身上的寒意,皆數噤若寒蟬地低頭守在外間,将王爺對洛小姐的重視看在眼裏,心中自然也明白了他們這位準王妃的地位。
玄色的床幔垂下,洛伊兒躺在床榻上,緊緊閉着眸子,細細的眉尖微蹙,似在昏迷中仍覺得難受,白淨的臉頰上染上一抹灰漬,整個人羸弱又單薄,似一觸即碎。
方瑾淩低頭看她,似想到什麽,眸底暗潮翻湧,擡起手将那抹灰漬輕輕擦去,他指腹停留在她臉頰上,想起烈火中她掙紮着為自己擋下那柱子,壓抑着心底不知名的情愫,滾燙地讓人發顫,他壓得極低的聲音似乎要刻入骨裏:“……洛伊兒……”
Advertisement
王府裏忙了一夜,直到天際曉亮,才漸漸安靜下來。
齊侯府嫡女受傷的消息,已然傳到了侯府,玲珑被王府侍衛快馬加鞭送回,諾大的侯府半夜被驚醒,玲珑跪在芳韻堂将事情一清二楚地與楚氏說明後,回了雲霞苑為洛伊兒取回了換洗衣物,快速趕往了王府。
齊侯洛煜安及大公子洛齊衡,也是半夜起身,天際還未見亮,就前往靖王府,答謝靖王對洛伊兒的救命之恩,順便接伊兒回府,畢竟洛伊兒尚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不便在王府久留。
此事的靖王府,墨澹院外,方瑾淩漠然冰冷地看着盼思,聲音似三九天的幽湖,寒意逼人:“她的廂房為何會失火?”
盼思額頭溢出絲絲冷汗,努力回想當初的情景,顫音回答道:
“奴婢伺候小姐歇下後,便回了耳房,過了将近半炷香的時間,奴婢似乎聽見房頂上有人的腳步聲,心底擔憂小姐,便準備去看看,誰知,剛出來,就見小姐的廂房着了大火。”
房頂上的腳步聲?
方瑾淩眸色一沉,心底隐隐有了些許猜測,他低沉問道:“除此之外,你還發現了什麽?”
盼思此時也知道失火并非意外,漸漸恢複往日的沉着冷靜,她自己思索了一番,有些不确定地道:“奴婢當時似乎還聽見了‘主子’‘王爺’這樣的字眼……”
她越說,頭越低,她心底隐隐猜到,自家小姐是受了無妄之災,而很有可能這場大火是朝……盼思緊咬唇瓣,吞咽了下面的話,低低垂着頭,不語。
屋裏一片死寂,方瑾淩低垂着眸子,半晌,才開口,聲音裏冰冷地沒有一絲情緒:“你進去照顧她。”
盼思服下身子,埋頭走進屋子,一進去,看見自家小姐慘白的臉色,就覺鼻子一酸,自家小姐自幼便千嬌百寵,何時受過這樣的傷。
盼思走後,墨澹院的院子裏陷入一片死寂,方瑾淩身後的衛風低頭緊抿着唇,心底漸漸升起寒意,後背冷汗浸濕了衣裳,心底想着盼思的話,若是她沒有聽錯的話,那麽今晚的事便應是沖着王爺來的。
留宿明淨寺,是王爺臨時下的決定,所以身邊跟着的人并不多,若是那些人得知了這個消息,又怎麽會輕易放過這個鏟除王爺的機會。
衛風心底微嘆了口氣,此番洛小姐為救王爺受傷,以王爺對洛小姐的心思,定是不會輕易揭過此事的。
天際已然升起一抹灰白,整個院子的氣氛壓抑沉重,方瑾淩負手站在臺階上,半晌才擡起幽深的眸子,平靜道:“查。”
他越平靜,衛風反而越覺膽寒,他面色嚴肅抱拳:“是!”
就在這時,福山進了院子,遠遠彎腰道:“王爺,齊侯他們到了。”
“把他們帶到前廳。”
終于打破了院子裏的沉寂,衛風幾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氣,也無聲退了下去。
方瑾淩轉身,透過窗戶的格子,深深地看了那床榻上隐隐綽綽的人影一眼,拇指上的扳指幾欲将被捏碎,他收回視線,跨步離開。
前廳中等候的洛煜安兩人面色沉沉,下人剛将茶水奉上,兩人都沒有飲茶的心思,不過片刻,方瑾淩跨過門檻走進來,他一夜未眠,身上裹挾着深重的寒意,洛煜安兩人不着痕跡地蹙了下眉頭,站起身行禮:
“微臣參見靖王殿下。”
他坐在青檀木椅上,帶着扳指的手按在椅柄上,冷冷擡起眸子,薄唇微張:“坐。”
洛煜安坐下後,便拱手道:“多謝靖王殿下救下小女,微臣感激不盡。”
方瑾淩眸子依舊幽暗深沉,看向他:“侯爺不必言謝。”
洛煜安能感覺他此事情緒低沉,帶着隐隐的壓抑,讓人透不過氣來,洛煜安眸色微閃:“王爺,微臣前來,是想要将小女接回府,畢竟小女不便在王府久留。”
方瑾淩微蹙起眉頭,止不住握住椅柄,指尖碰到微涼的紋路,掃了他一眼:“侯爺不必擔憂,等她醒來後,本王自會送她回府。”
洛煜安還想說什麽,卻見他極淡地掃過來,眼底全是不容置喙,還是洛齊衡更了解他的心思,他站起來抱拳,恭敬道:“那就勞煩王爺了,家妹在府上多叨擾一日。”
洛齊衡擡眸看向他,他可以等三妹醒來後再接她回府,可一日已經是最後的底線了,未婚留宿,對女孩子家的名聲終究有損。
方瑾淩并不是不知其中道理,只是不親眼看着她醒來,他又怎麽會放心。
他眸子劃過一絲極淡的幽暗,低沉道:“酉時之前,本王定會将她安全送回府。”
洛齊衡微松了一口氣:“如此甚好,那微臣和家父便不叨擾王爺了。”
“慢走。”方瑾淩微颔首,遂又看向福山:“福山,送侯爺和洛将軍出府。”
洛煜安和洛齊衡拱手退下,路上卻不免問向福山:“福總管,不知小女如今可好?”
福山低了低頭,态度恭敬:“侯爺不必擔心,太醫說了,洛小姐醒過來,便無事了。”對于其身後的傷,卻沒有說出來,讓二人擔心。
将二人送走後,福山連忙回了前廳,見王爺神色暗沉地坐在那裏,他彎腰上前,見他面色微有疲倦,小心翼翼道:“王爺,您一夜未眠了,不如此時去休息一會兒吧,待洛小姐醒來後,奴才再通知您。”
“不必。”
方瑾淩丢下這一句話,起身朝墨澹院走去,此時的洛伊兒依舊未醒,盼思和玲珑正輕手輕腳地替她換下衣裳,方瑾淩才進屋,就被丫鬟攔在了外間,低弱地解釋,洛小姐正在換衣裳。
方瑾淩腳步一頓,隔着一道屏風停下,他似乎隐隐能聽見裏面隐忍着的抽泣聲,眸色深深暗沉下去。
盼思二人将洛伊兒扶起來,剛褪去了外衫,就看見她身後的傷,因着是燃着火焰的柱子直直砸下,她的背後帶着一些燒痕,傷口通紅帶着些許外翻,讓二人看得直掉眼淚。
裏衣黏在了傷口上,兩人小心翼翼地拉開衣裳,依舊扯到了傷口,尚在昏迷中的洛伊兒似乎感覺到疼痛,細眉微微一蹙,帶着些許疼痛地悶哼出聲,輕輕弱弱的一聲,直讓人聽得揪心。
方瑾淩自幼習武,聽力靈敏,自然也聽到了她帶着疼痛的輕哼,袖子中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他皺起眉頭,暗沉地問道:“怎麽回事!”
盼思帶着哭腔的聲音傳來:“衣裳黏在傷口處了。”
方瑾淩一頓,閉了閉眸子,心底升起帶着一絲煩躁的心疼,他想進去親眼看看那人兒,此時卻只能遠遠地聽着裏面的動靜。
盼思剛說完話,讓玲珑扶住洛伊兒,自己接過一旁丫鬟手裏的藥膏,輕|薄地塗抹在那傷口上,動靜輕柔地近乎可以忽視,遂又替她換上一身幹淨的衣裳,一番折騰下來,幾個人都熱出了一身汗。
有丫鬟端着換下來的衣服退了下去,方瑾淩在外面,看着那托盤上隐隐帶着些許暗沉血跡的衣裳,緊緊握住了雙手。
而此時的洛伊兒卻是微蹙着眉頭,粉唇微張着,一臉痛苦地呻|吟出聲,眼睫沾上一些霧蒙蒙的濕意,盼思聽到聲音,眼底一亮,忙轉過來趴伏在床邊,見小姐似乎有醒過來的跡象,連忙轉過頭,驚醒地沖玲珑喊着:
“快,小姐要醒了,請府醫……”
她話還說完,外面的方瑾淩就幾個箭步走了進來,看到他,盼思一愣,終于反應過來,這裏不是侯府,而是靖王府,她連忙退開,給他讓位置。
方瑾淩兩步走到床榻旁,垂眸看着她,果然見她眼睫輕顫着,似乎要睜開眼睛的模樣,他偏頭冷沉地吩咐道:“請太醫。”
洛伊兒此時只覺得身後一陣火辣辣的疼,耳邊又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她擰着細眉,緩緩睜開眼睛,看見頭頂陌生的床幔,眸子浮現些許茫然,下一刻,她便看見床榻邊站着的男人,那人再看見自己醒來的一瞬間,似乎才安下心來。
洛伊兒瞬間想起,當時她被濃煙嗆住,眩暈中被人抱起,睜眼就看見眼前這個男人抱着她從大火走出,她眸色一動,昏沉的腦海終于漸漸清醒,就想起來答謝行禮。
只是她一動,卻是不經意間牽扯到背後的傷口,帶着一絲火辣辣的疼,讓她眸子瞬間染上一些水光,她緊緊蹙着眉頭,她不敢再動,床邊的玉手卻是下意識抓緊床榻邊站着的男人。
方瑾淩剛剛因她醒來而舒展的眉頭,此時見她白淨的臉上皆是難受,心底似有微微一刺疼,衣擺被她拉住時,卻是忍不住心尖微顫,下一刻,他就聽見她弱得可憐的聲音:“殿下,我疼……”
眼角的淚珠砸下來,方瑾淩神色瞬間變得陰沉,他轉頭怒斥:“太醫呢!”
一旁的丫鬟兢兢戰戰地回話:“……已經讓人去請了。”
察覺到拉着他衣擺的力道微大了些,瞬間将他從怒火中拉回來,他彎下身子,看着洛伊兒微亮的眸子,擡起手順着她的眼角擦下,收斂了所有的怒意,他聲音放輕安慰:“太醫快來了。”
指腹撫過她的臉頰,停留在她那一頭烏黑茂密的青絲上,一手拉過她的手握在手心,他神色暗沉,卻是讓人格外安心。
洛伊兒因他溫柔的話微怔,越來越清醒的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她緊咬着唇瓣,卻是不再吐露任何撒嬌失禮的話,她輕顫了顫眼睫,面上還有些疼痛,卻也是努力平靜地說:“殿下,伊兒失禮了。”
方瑾淩的動作一頓,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怒意,暗沉的眸光看着她,卻是停留在她慘白的唇上,終究是什麽脾氣都沒有了,她本就是這樣知禮的人,就算此時再疏離又如何,他只需要再等一年,便可以毫無顧忌地将人擁入懷中。
他握着她的手未松開,盯着她的眸子,暗沉道:“你大可失禮。”
洛伊兒的指尖在他手心微顫,與他四目相視,她張了張口,似乎要說些什麽,就在這時,太醫終于趕到,洛伊兒眸色微閃,偏開頭,徒留耳畔一絲嫣紅。
方瑾淩眸色微暗,松開她的手站起來,讓太醫為她診脈。
太醫剛欲行禮,就被方瑾淩擺手拒絕,站在一旁暗沉地看着他坐下為洛伊兒把脈。
洛伊兒看着為她把脈的太醫,輕咬了咬唇瓣,面上似有些什麽疑慮和擔憂,終究,她眼睫輕顫了顫,垂眸輕聲問道:“太醫,我身後的傷會不會……留疤?”最後兩個字,她吐得極輕,卻讓人意識到她對此十分在意。
她低垂着眸子,無血色的唇瓣緊緊抿着,明顯有些緊張,卻又似乎聽天由命般,讓人憐惜。
“洛小姐放心,昨日醫女曾為你看過身後的傷口,每日塗抹三次藥膏,等結疤後,每日抹上凝脂膏,一月即可無礙。”頓了頓,太醫低頭又道:“只是在結疤前,洛小姐怕是要疼上些許時日了。”
聽到不會留疤,洛伊兒幾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氣,方瑾淩見此,眸色一閃,洛伊兒卻沒有看見,她對着太醫輕點了點頭,輕聲說道:“謝過太醫。”
這時,丫鬟端着藥進來,洛伊兒瞥了一眼就移開視線,眉尖微蹙,盼思見此,上前一步,低聲問道:“王爺,府上可有蜜餞?小姐素來怕苦。”
方瑾淩見她如此神色,低沉了一夜的氣壓終于微緩,眸子裏劃過一絲淺淡的笑意,朝一旁伺候的人颔首,立刻有人下去準備。
洛伊兒看見他眼底的笑意,慘白的臉色終于染上一分紅霞,她甚是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不敢去看他,方瑾淩接過一旁丫鬟手裏的湯藥,淡淡道:“本王來。”
洛伊兒聽到他的話,連忙轉過來,微扯到身後的傷口,微微一疼,讓她面色一白,卻無事一般地勉強笑着,眸子輕輕淺淺地看着方瑾淩,柔柔道:“殿下,伊兒自己可以。”
“別動。”
方瑾淩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坐在了床榻邊上,垂眸,拿起湯勺輕輕攪拌了下,才舀起一勺藥送到她嘴邊,可以看出他的動作不熟練,卻是帶着一股耐心和溫柔。
洛伊兒一愣,随後遮住眼底那一分苦笑,這藥苦,這麽一勺一勺的,何時才能結束這折磨,只是,她面上露了兩分紅霞,并未再多說拒絕的話,垂着的眸子微深,輕啓唇,小口抿下。
一碗藥見底,丫鬟也終于把蜜餞帶了回來,方瑾淩似乎從中找到了樂趣,從盤子中輕撚着一粒蜜餞,親自喂給她,洛伊兒羞澀地垂着眸子,舌尖輕巧一卷,将蜜餞含入口中。
她未看見,就在那一瞬間,她頭頂的男人,盯着她吐出的香舌,眸子裏的神色瞬間有些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