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大殿內衆人一驚, 朝門口看去, 只見一只玄色錦靴踏入宮門, 随後身着玄色錦衣長袍,神色淡漠的男子出現在衆人視線裏,他負手而立,逆着光走進大殿, 棱角分明的臉龐在陰影下明明暗暗,幽深的眸子掃過衆人, 最後落在那亭亭而立的溫婉女子身上。
她穿着煙霧熏藍色長裙, 粉嫩的臉頰上帶着溫和的笑, 溫柔之下卻隐着絲絲清冷,帶着些許無法攀近的疏離, 立于殿內, 如同池中青蓮, 不染塵埃,讓他負于身後的手忍不住輕輕握了握。
他向殿內踏進一步,衆人才恍然回過神來, 滿殿的奴才跪了一地:“奴才等見過王爺, 請王爺安!”
壓着洛芙的幾人更是松開手, 雙手交疊放在身前, 埋下身子深深叩下頭。
楚氏微皺了下眉尖,掩去眼中情緒,上前一步行禮:“臣婦參見靖王殿下。”
洛伊兒與洛茜跟在楚氏身後彎腰行禮,唯獨洛芙看着他, 似乎愣了一般,直到她身後的白芷抵了抵她,她才反應過來,落後其他人一步,開口:
“臣、臣女請靖王殿下安。”
方瑾淩走進大殿內,近于洛伊兒身邊,他腳下一頓,餘光掃到她腰際微微晃動的羊脂玉佩,他眸色似微動了動,停下了腳步。
洛伊兒低着頭,只能看見停在自己面前的錦靴,她輕顫了下眼睫,粉唇輕抿。
方瑾淩眸底神色微淡,最終看向楚氏,漠然開口:
“夫人不必多禮。”
楚氏站直身子,恭敬道:“謝過靖王殿下。”
方瑾淩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衆人還跪着,他擡手虛扶洛伊兒,眸光落在洛伊兒的指尖處,卻見她嫩白的指尖似乎蜷縮了下,才輕聲說:“謝過靖王殿下。”
她吐字極輕,尾音帶着些柔意,似輕顫繞綿,方瑾淩眸子閃過一絲極淺的幽暗,如同藏着看不清的迷霧,極深極暗。
他并未管其他人,而是擡眸無聲地看向臺階上方的皇後,其他人無令,埋頭不言地跪着,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皇後此時已經坐下,神色并不見好,捏了捏掌心,往日卻不曾見過他來請安,他今日為誰而來,她又怎會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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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冷掃過洛伊兒,同她那娘親一樣,都是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方瑾淩眸子中神色深深,行禮後坐在宮人搬來的椅子上,手指敲在椅柄上,片刻後漠然發問:“發生了何事?”
皇後的護甲幾欲要被掰斷,她才穩着神色笑道:“侯府小姐剛剛有所失禮,幸而伊兒已經解釋過了,是母後誤會了。”
此事不了了之,洛芙自然欣喜萬分,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沉默站立在那裏的方瑾淩,想到他剛剛讓人把自己放下的場景,悄然紅了紅耳畔。
方瑾淩神色不變,看向楚氏,道:“既然如此,夫人便先去太和殿吧,衆位世家夫人已經到了。”
皇後冷冷別開眼去,對于方瑾淩的決定沒有吭聲,自然也就是默認的意思,楚氏不着痕跡地挑了挑眉,服了服身子:“臣婦告退。”
她帶着洛伊兒等下出去後,大殿內的氣溫才似陡然下降,衆多奴才俯下身子,噤若寒蟬,皇後的臉色也不禁變了變,道:
“皇兒今日怎麽有空來請安?”
方瑾淩站起身,皇後對上他漠然的視線,眼神微有閃躲,就見他轉過身去,聲音中似夾着無盡的寒意冷凜:
“兒臣只是來告訴母後一事。”
不待皇後發問,聽到他接下來的話後,就忍不住白了臉色。
“母後之前讓人送進王府的奴才犯了錯,被處置了,日後,母後就不必費心了。”
他留下一句寒意刺骨的話,轉身離開。
卻讓皇後在他離開後,怒不可遏,忍不住碎了一套茶杯,聲音氣得顫抖:“他眼裏還有沒有本宮這個母後!”
可是再過分的話,她卻是緊咬着嘴唇,不敢罵出聲。
如今皇上對她零星的面子情,也不過就是因為她的這個養子罷了。
楚氏一行人行至坤寧宮外,近禦花園處,楚氏停了下來,她看向有些魂不守舍的洛芙,涼聲道:“二姑娘心浮氣躁,回府後,抄百遍佛卷送到佛堂去。”
洛芙臉色慘白,再沒了旖旎的心思,百遍佛卷?她及笄之前豈不是出不來了?只是她看着楚氏微涼的神色,說不出任何求情的話,眼圈微微發紅地應下:“女兒記下了。”
楚氏沒有一絲憐惜,添了一句:“讓邱氏陪同你一起。”冷淡轉身。
洛芙卻是被吓得連眼淚都不敢掉,萬沒有想到今日之事竟然還連累了姨娘,此時的她哪裏還有早上出府時的興奮。
洛伊兒眉眼淺笑看着,一句求情的話都沒說,甚至眸子裏也泛起絲絲涼意。
洛茜仿若透明人一般,低埋着頭,不管發生了什麽,都是一句話都不說。
天色漸暗,太和殿中的宴會也快要開始,一行人也終于趕到太和殿,不知是她們路上耽誤了些許時間,還是方瑾淩走了近路,她們進來的時候,方瑾淩已經坐在位子上了。
身邊圍着不少人向他敬酒,他兩指捏在酒杯邊緣,玉白的酒杯襯着他修長的指尖,低垂着暗沉的眸子,身邊氣壓微低,似透着些許寒意,身邊敬酒的大臣多數面色嚴肅,隐着幾分敬意。
洛伊兒視線掃了一番,發現那一群大臣中赫然有自己的親大哥,洛齊衡,他端着酒杯正向方瑾淩敬酒,方瑾淩不似對其他人那樣漠然,捏着酒杯抿了一口,已算給足了洛齊衡臉面。
他似乎感覺到什麽,陡然擡眸,卻恰好撞上洛伊兒的視線,洛伊兒微微一愣,他眸色深沉,又似多了一分幽暗,讓人覺得隔着層層迷霧,看不清摸不透,卻是距離幾米之外,依然能感覺到他身邊透着一股子寒意和凜意。
洛伊兒輕抿了抿粉唇,細眉彎了彎,露出一抹溫婉的笑,眼角因着笑意似乎染上一抹嫣紅,她端起桌上的果酒向他舉了舉,然後仰頭飲下,白皙細嫩的脖頸露出來,發髻上的步搖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明灼的燭光下,她白皙的臉頰似乎泛着一層玉潤的光澤。
她沒有看見,她仰頭飲酒的瞬間,方瑾淩眸子中閃過一絲暗色,放于案桌下的手指輕撚了撚,等她将酒杯放下後,方才捏着酒杯一飲而盡,冰涼的酒水滑過喉間,他眸色深深将其咽下。
洛伊兒莫名輕顫了下眼睫,方才移開視線。
這時,聖上也終于到來,身後跟着皇後,聖上如今已經年近五十,也許是因為當年打仗的緣故,他身材依舊高大,容貌也隐隐可見年輕時的俊朗,眼底神色深沉,帝王威壓在他身上盡顯。
随着他的到來,這場宴會也終于開始,大殿中央歌舞升平,有些官臣的視線已經隐隐放在了那些舞女身上,在一片喧鬧中,洛伊兒也隐隐能察覺有幾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着痕跡地擡頭,卻不想撞上溫王方瑾瑜的視線,他見她看過來,也未慌亂,溫和笑着端起酒杯,溫雅之氣盡顯無疑。
洛伊兒輕點頭,抿了一口米酒,淺笑着收回視線,就在剛剛,她察覺到自己身上有一道視線似乎暗沉了些。
将兩人舉動看在眼底的方瑾淩,微眯了眯眸子,他想起在邊關的那次刺殺,又想起回京一路的贈禮,突然覺得應該禮尚往來,回禮才是。
方瑾淩對上方瑾瑜的視線,卻見方瑾瑜舉起酒杯對他示意,勾了一抹溫潤的笑,眼底神色卻是不明,方瑾淩淡淡瞥了他一眼,漠然收回視線。
大殿中煩悶,洛伊兒與楚氏說了聲,便帶着玲珑悄然出了大殿,此時天色已暗,晚間亦有些清涼,她呼吸了一下清新的空氣,瞬間覺得眸底都清明些。
她早年常來宮中,對宮中建築極其熟悉,她扶着玲珑的手臂,輕聲說了句:“我們去太幽湖那裏透透氣。”
玲珑自然沒有什麽意見,兩人慢慢朝太幽湖走去,太幽湖白日裏的人很多,可一到晚上,就少見人了,這時的太幽湖自然十分清淨,洛伊兒進了亭子裏,扶着亭邊坐下,不遠處點着燈籠,所以,這裏并不是一片幽暗,隐隐可以看清湖中漂浮的蓮葉。
洛伊兒待了一會兒,就打算回去了,這時卻聽見亭子外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她扭過頭去看,見到來人,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只是心中終究有些驚訝,亂了心緒。
玲珑早已無聲地服下身子,洛伊兒見他身後并無伺候的人,輕抿了抿粉唇,剛要起身行禮,就被他打斷:
“不必行禮。”
他的聲音比白日裏在坤寧宮似乎更淡漠了些,不知是不是暗夜容易釋放些情緒,洛伊兒總覺得自己在其中聽出些許被壓下的情緒,莫名顯得聲音醇厚低啞了些。
方瑾淩視線落在玲珑身上,低沉吩咐:“你先下去。”
玲珑吃了一驚,卻是沒有動,而是去看洛伊兒,等着她的命令,方瑾淩看着她的動作,眸光微暗,卻并無不悅,洛伊兒輕輕一颔首,輕聲說着:
“去外面守着吧。”
玲珑這才咬了咬唇瓣,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無聲退下。
她退下後,亭子中只剩下方瑾淩和洛伊兒兩人,四周一片寂靜,只偶爾會響起幾聲蟬鳴,亭子中氣氛莫名讓人覺得心尖微顫,洛伊兒眸子閃了閃,沒有再等方瑾淩開口,她扶着亭柱站起身,輕撫了撫衣袖邊的褶皺,輕柔笑着問道:
“今日是殿下的接風宴,殿下怎麽出來了?”
方瑾淩眸子放在她身上,她笑得輕柔,讓人分不出真假,卻讓方瑾淩覺得心中一動,他已經三年未見她,當初莫名膽怯,一時逃避,竟三年未回京,他心中說不明悔不悔,若三年前,他不離京,兩人之間,也許就不如這般陌生。
但是,他心知,他有一點從未悔過。
他從不後悔,離京前,向父皇求了那一道聖旨。
從那日起,他與她注定要在一起。
他負手而立,看向不遠處的蓮葉叢,沒有答她的話,反問道:“伊兒又為何出來?”
三年未喚出口的稱呼,陡然出現,即便是方瑾淩,也不禁在無人發現的地方,眸色微暗。
洛伊兒指尖輕顫了下,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喚自己,她想起他剛回京的那天,他攔住自己的馬車,稱她為洛小姐。
她回過神來,淺笑着回答:“在大殿內覺得有些悶,臣女方才偷跑出來透透氣。”
他突然出聲:“不必稱臣女。”
洛伊兒微微一愣,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有些遲疑地:“……殿下?”
她輕蹙着眉尖,含情眸中含着一分不解迷惑,悄然落在方瑾淩身上,那分茫然惹人憐惜,方瑾淩輕瞥了眼,他知她聰慧,自然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淡淡移開視線:“我亦然。”
洛伊兒略一思索,才明白他是在回答自己第一個問題,她心細地注意到他的自稱,心尖微微一晃,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自稱我了,還有一次,便是那日他初回京那日,他問她,是否願嫁給他。
伊兒眸子剛輕閃了閃,就聽他低沉醇厚的聲音:“不必拘謹。”
洛伊兒溫婉地點了點頭,眸子裏似乎帶着些許光亮,她又重新坐下,一手搭在欄杆上,下颚輕輕抵在手背上方,微風拂過臉頰,似乎還帶着白日的溫熱,洛伊兒覺得舒适,微微阖上眸子。
方瑾淩在她背後靜靜地看着她,他站着未動,居高臨下,可以将她徹底看盡眼底,她頭頂斜插着的步搖是玉白色,即使在暗夜裏,也依然明顯,随着微風的輕拂,也随之晃動。
他眸子微動,開了口:“喜歡這步搖?”他在腦海中回想着,府上是否還有其他名貴的玉簪、玉镯,他總覺得,像她這樣的人,只有美玉方才能襯托。
洛伊兒聽到聲音,偏頭過來,仰着白淨的臉蛋看向他,她伸手撫了撫步搖,眸子裏全是淺柔的笑意:“還沒謝過殿下贈禮之恩。”
她突然撞進方瑾淩的眸子,卻恍若看見兩汪幽暗的潭水,深不可測,潛着絲絲暗光,讓人莫名覺得一陣壓迫。
方瑾淩見她頭上步搖似乎有些歪,眸色閃了閃,向她走近兩步,兩人腳尖似乎幾欲要碰到一起,洛伊兒仰頭看着他,微驚地粉唇半啓,方瑾淩低垂下眸子,似乎沒有異樣地擡起手來。
洛伊兒不知他要做什麽,見他的動作,長翹的眼睫不經顫了顫,就在方瑾淩要碰她發絲時,她突然慌張地偏開頭去,青絲晃動間與他指尖一擦而過,餘留淡淡清涼。
方瑾淩動作停在那裏,眸色瞬間暗沉下來,聽着她微有些茫然慌亂的聲音:“殿下?”
他移開視線,将手收回,淡然道:“步搖歪了。”
他餘光見她似乎松了一口氣,擡手扶了扶步搖的模樣,心底一沉,身上似乎愈透些寒意,就見她站起來,嘴角彎着柔和的笑,低服了服身子,世家的女溫婉知禮在她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眸子是不近不遠的溫和:
“殿下,我們該回去了。”
她們自然不能離席太久,尤其是兩人還都不在,兩人又身負婚約,落在有心人眼裏,還不知會編排成什麽樣子。
方瑾淩察覺到她隐隐有些逃避,眸子裏淡淡的情緒也消失地一幹二淨,他漠然應了一聲,又重新看向不遠處的蓮葉叢。
洛伊兒不解地站直了身子,看向他,咬唇道:“殿下?”
方瑾淩淡淡垂下眸子,掃了她一眼:“你先回去。”兩人一起回去,自然對她名聲不好。
洛伊兒不知有沒有理解他的意思,抿了抿粉唇,對着他服身行了一個禮,走到涼亭外時,她頓了頓,有些輕的聲音傳來:
“殿下,娘親告訴我,您是願意這門親事的。”
她聲音裏似乎帶着些許不明的意思,話音落地,才婷婷走遠,不遠處的玲珑見到出來,連忙上前扶住她。
亭子中的方瑾淩,看着她頭也不回地走遠,才轉頭看向湖面,眸子漸漸幽深,就如同湖底深不可測的暗潮,他撚了撚剛剛撫過她青絲的指尖,只覺指尖上還餘些酥|癢,又想起她剛剛不明的話,讓他不經意抿緊了薄唇。
她是覺得……他不願?
走遠的洛伊兒,想着剛剛亭子中他的舉動,嘴角緩緩勾起一抹輕笑,笑意愈漸變深,姣好的眉眼彎彎。
她回到殿內,與楚氏說上了一番話,又被楚氏帶着向舅母問好後,才見方瑾淩姍姍來遲,他此時的面色又恢複那拒人千裏之外的淡漠神色,身上似乎還透着大殿外刺骨的冷意,便是聖上誇獎,他也是平平淡淡地應着。
就在這時,大殿中央突然上前一襲紅衣身影的女子,她腳腕上系着兩串鈴铛,走路時發出悅耳的聲音,大殿內衆人的視線也都落在她身上,漸漸安靜了下來。
她眼角處有一顆朱砂痣,顯她眼角挑起一抹媚色,紅色的羅衫遮不住她玲珑的身段,隐隐露出不堪一握的腰肢,搖曳着走到大殿中央,盈盈一拜,話音帶笑含媚:
“玉兒欲獻一舞,請陛下恩準。”
她話音一落,殿內起了一些小聲的嘀咕,洛伊兒挽起一縷秀發別到耳後,眸子含笑地看着那女子,論嬌媚之态,侯府中的蘇氏也算一人,不過比起眼前這人,嬌有餘媚不足。
旁邊的楚氏此時淡淡出聲:“此人是西涼國和儀公主,為中宮所出,甚得西涼國聖上喜愛,其貌美之名早已傳遍四國六地。”
楚氏看了她一眼才補充道:“她此次來大明朝,是為和親一事,西涼國這次戰敗,這和儀公主也是他們議和的誠意之一。”
洛伊兒颔首,心下了然,怪不得身為一國公主,要在衆人前獻藝,她的眸子從高臺的聖上開始,輕掃了遍皇室成員,心底好奇,不知這和儀公主看上了哪位皇子,也或者是聖上。
楚氏說話間,聖上已經許了和儀公主的要求,此時她手持琵琶,紅衣輕轉,媚意橫生中一曲出,一舞終,洛伊兒餘光看見洛芙神色已有些驚嘆,便是洛茜面上有些訝然。
楚氏的聲音也傳來:“你覺得如何?”
洛伊兒輕彎起嘴角,輕抿了一口果酒,溫和又有些淡淡道:“尚可。”和儀公主一舞也堪稱一絕,她平淡無奇的聲音裏有些漫不經心。
楚氏聽罷,眼底也浮些許的笑意。
高臺的聖上點頭,低沉的聲音裏帶着些許笑意:“和儀公主此舞甚好。”
“謝過陛下,”和儀公主揚唇一笑:“和儀此番前來大明朝,對京城多有好奇,不知陛下可否讓人領和儀一觀京城繁華?”
她來大明朝所為之事,聖上自然知曉,如今所言也不過是想知道自己和親之人是何人,景帝微眯了眯眼:“和儀公主可有人選?”
大殿內安靜下來,聽着兩人對話,也知道和儀公主接下來的話,很有可能就決定了她和親之人的人選,當下心底有所支持的皇子的臣子不免微皺起眉頭。
畢竟西涼國為戰敗國,此番又被靖王打壓至此,對皇子奪嫡起不了多大的用處,更何況,這些子已經有所支持的大臣,自然也是希望自家女兒嫁進皇室,所以和儀公主對他們來說,算是一個燙手芋頭,一旦娶回去,那可只能是正妃之位,對于心裏有大謀化的王爺來說,娶一個沒有助力的女子,自然是浪費正妃之位。
洛伊兒和楚氏對視一眼,眸子的笑意淡了一些,他們齊侯府在當初嫡女洛伊兒的婚事定下之後,幾乎已經站隊,如今他們齊侯府自然是支持靖王的,更何況齊侯府嫡長子更是在靖王手下為官。
若是這和儀公主選了靖王,不是平妃,至少也是一個側妃之位,又因其地位特殊,較一般側妃而言,更為尊貴一些,齊侯府自然也不願她選擇了靖王。
洛伊兒下意識地看向方瑾淩,卻見他神色淡漠,對大殿內發生的事置若罔聞,似乎對所有事了如指掌的模樣,當下,她眸色閃了閃,就在她心中猜測此番事宜是否與他有關時,和儀公主聲音也落下:
“和儀對貴朝的溫王殿下,心生仰慕已久,此番可否讓溫王殿下領和儀一觀京城?”
此話一出,自然滿殿喧嘩,最為不滿地自然就是溫王生母麗妃,她眼底隐隐有些不悅之色,只是并未表現在臉上,溫王在朝中素來有溫和之名,支持他的朝中人選不在少數,麗妃心底更是已經有了心儀的兒媳人選,自然不願讓這和儀公主嫁入溫王府。
與此同時,溫王面容上笑意不變,卻是直直看向上方的方瑾淩,兩人四目相對,方瑾瑜眼底神色似乎閃過一絲陰霾,卻轉瞬即逝,方瑾淩神色依舊淡漠冷寒,極其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視線。
已經有大臣向皇上表示,此番不妥,言明溫王職務繁忙,不便領和儀公主游玩,更甚至推舉其他人選。
景帝久久沒有說話,任由大殿內一片吵鬧,直到那些大臣發現聖上臉色神色似乎并不好看,漸漸安靜下來,他才轉向一直沒有表态的方瑾瑜,低沉發問:
“瑜兒,你如何想?”
方瑾瑜一身玉白色錦繡長袍,他站起身,溫潤如玉,風度翩翩,他向上拱手,笑得依舊溫和:“兒臣謹遵父皇令。”
不過領人游玩而已,他笑意不變,最後和親人選可未必如此。
景帝一直暗沉的神色,聽他的話後,也有些緩和:“既然如此,那便由你帶和儀公主一觀京城。”
“兒臣遵旨。”
他面色如常領旨後坐下,底下的和儀公主早便一直打量他,見他果如傳聞中溫文儒雅,心底也松了一口氣,她從來和親的路上,便得了命令,她的和親對象是大明朝的溫王殿下,她自然能看出滿殿大臣多有對這旨意不滿,可是,她又有何法?
她不着痕跡地看向那默然不語、垂眸飲酒的男人,他似有所察覺,淡漠瞥來一眼,便刺得她連忙收回視線,待回過神來,心底依舊還剩寒意不散。
底下大臣雖然心裏有所不滿,但是見溫王神色如常的模樣,心底也多少放下心來,事已至此,他們也只能再多謀劃了。
他們卻并不知,他們眼中笑意不變的溫王殿下,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眼底漸漸升起一抹涼意,他身後的安崇似有所察覺,面色早已冷峻下來。
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洛茜臉色慘白,眼底全是狐疑之色,前世,西涼與大明朝和親了嗎?
不可能,若是和儀公主真的嫁給了溫王,她又怎麽會成為溫王正妃?
是和儀公主沒有來?還是前世的自己并不知曉?
一場接風宴,卻一波三折,楚氏等人也心覺疲累,入了侯府,剛跨過門檻,楚氏腳步一頓,看向洛芙,漠聲道:“即日起,你便在院中抄寫佛經,莫要忘記通知邱姨娘。”
洛芙即使再聽見,也不禁臉色一白。
楚氏剛要擡步離開,餘光瞥見低頭不語的洛茜,略微一皺眉,她又看向洛芙,平淡說道:“大姑娘身為你長姐,日後多向她學習,你若能有她一半懂事,邱姨娘也能省心不少。”
洛茜身子一僵,沒想到她将話頭扯到自己身上,當下眼底神色一冷。
洛芙被就訓得難受,此時聽她說自己比不上洛茜,心底有些惱怒,卻不敢朝着楚氏而去,只能狠狠刮了一眼洛茜。
楚氏今日心情不好,冷然一句:“都散了。”便扶着張嬷嬷的手朝芳韻堂而去。
洛伊兒望了她背影一眼,眸子有些笑意,溫柔道:“幾日幾番折騰,妹妹有些累了,兩位姐姐也早些回去吧。”
說完,她扶着玲珑的手轉身離開,徒留兩人在門口。
等洛煜安回來,聽德榮說了今日夫人去宮中,去被皇後叫去的事,原本想去前院的步子一頓,轉道朝芳韻堂走去,果不其然,芳韻堂安靜一片,氣氛極其低壓。
洛煜安眸子一暗,擡手止住德榮的跟随,自己邁進主屋。
楚氏正坐在銅鏡前,屋內只留了張嬷嬷一人伺候,洛煜安進來後,張嬷嬷似乎松了一口氣,低服了服身子,退了出去。
楚氏也看見了他,低斂了斂眉,輕聲道:“侯爺怎麽來了?”
洛煜安斂起衣袍,坐在羅玉架子床上,看着她似乎平靜的神色,沉聲道:“聽說你今日去皇後宮中了。”
楚氏手中的動作一頓,眼底平靜的神色似乎有些崩塌,就像是在坤寧宮,王嬷嬷說話時,她氣得眼眶發紅一樣,她緊緊握住雙手,指尖狠狠刺進手心,她才保持一絲清醒,聲音渾然沙得有些不像話:
“侯爺來,就是為了這一事?”
見她這模樣,洛煜安狠狠一皺眉,兩步跨過去,用力握住她的手,一邊輕輕将她擁在懷裏,若有若無的一聲嘆息,他輕聲安慰道:
“沒事了,都過去了。”他聲音裏有些往日不可見的溫柔,此時卻盡顯無疑,他在安慰自己懷裏這個女人,他明知她往日手段多有狠辣,卻依舊忍不住有些心疼。
楚氏雙手拉着他的衣襟,緊緊閉着雙眼,淚珠從眼角溢出,她顫着聲音:“不會過去的,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只要一看見她,我就會想起當年的那件事!”
“我的好姐姐,她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那樣對我!”
她身子似乎癱軟地要從凳子上滑下來,卻被洛煜安一下子摟在懷裏,她睜開泛紅的雙眼,止不住的淚珠流淌,話音中的恨意如何也藏不住。
聽到她提起皇後,洛煜安眼底也滑過一絲涼意,将楚氏摟得緊了些許,輕聲安撫着,等她平靜下來,當年那件事後,楚氏與皇後瞬間決裂,若不是楚鋒言語行事間皆向着楚氏,怕是齊侯府與楚氏一族的關系也早已不如從前。
四年前,那時的楚氏和皇後關系還不像如今這般差,便是洛伊兒也在坤寧宮待了近半年時光。
當年的中秋宴,楚氏同洛伊兒一起入宮,如往年一樣,先去坤寧宮請安,洛伊兒于半路被靖王攔下,只餘楚氏一人前往坤寧宮。
那日,楚氏随着宮人走進坤寧宮,卻發覺坤寧宮氣氛似乎不如往常,便是王嬷嬷,看着她的視線也多有閃躲,唯獨皇後依舊一臉笑容,楚氏心知自己與皇後的隔閡在于那位的心思,坤寧宮的氣氛壓抑,已然不是第一次,所以她也并未多想。
幾杯茶後,皇後臉上的笑意更深,而王嬷嬷頭低得更是即将埋到胸口,楚氏漸漸感覺有幾分悶燥,忍不住扶了扶額,覺得有些昏乏。
皇後似乎看出她有些不舒服,一臉擔憂關切:“阿念,你怎麽了?”
那時的楚氏沒有想到皇後竟然恨她至此,畢竟她為了打消皇後心底懷疑,早早在及笄之時,就嫁人為妻,她自認,對于皇後已然算是仁至義盡。
她擺擺手,甚至還因失态略感歉意:“無事,娘娘不必擔心。”
皇後也只是揚了揚眉,沒有再多說,只是笑着與她聊着天,她卻越來越覺得煩悶,臉色也忍不住變了變,素來是謹慎的人,心底也不禁漸漸升起一絲狐疑。
不久後,她着實覺得難以支撐,皇後此時已經擔憂地站了起來:“阿念,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快進內殿躺下。”
不等她拒絕,就見皇後扭頭朝她一名心腹快聲吩咐:“速去請太醫!”
張嬷嬷在一旁扶着她,擔憂地也沒有察覺到不對的地方,被扶着走進內殿之時,聞着殿內有些甜膩的熏香,她眉尖緊緊蹙在一起,心底的違和感越來越重。
大殿一陣忙亂,似乎前面又有後妃來請安,皇後不得空進內殿,張嬷嬷也被叫了出去幫忙,這時的楚氏已經察覺隐隐不對勁,萬事都很妥當,唯獨一點,皇後對她态度……
自她漸漸年長,皇後又何時對她如此關心過?更何況像近日這般緊張……
不知為何,她心底突然升起一陣不安,她躺在內殿的羅玉床上,就連兩邊的簾子都被放下,內殿竟然沒有一個伺候的人,本就極不符合規矩,更甚至她自己帶來的丫鬟竟都被叫了出去,不同尋常的地方太多,不安的情緒讓她昏昏沉沉的大腦有了一絲清醒。
突然外面有宮女的聲音:“夫人,太醫來了。”那聲音似乎在可刻意壓低。
楚氏聽出那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的聲音,她右眼皮狠狠地一跳,她猛然拔下頭頂的銀簪,狠狠滑過手臂,疼痛讓腦海瞬間清醒過來,她緊緊抿着唇,一點也不敢分神地聽着內殿的動靜,當聽到一人的腳步聲時,她閉了閉眼睛,心倏地下沉。
不管大殿如何忙碌,也沒有讓太醫一人進內殿的規矩,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更何況來人未必就真的是太醫!
此時的楚氏又如何不知道,她的長姐終究還是容不下她,即使她當真對那人并無一絲心思。
她眼底滑過一絲狠厲,長姐不仁,就休怪她無情!
皇後的寝宮自然是極大的,她透過床簾看向那冒着袅袅熏香的香爐,遂又狠狠用銀簪滑過自己的手臂,确認自己還存留清醒的時候,她手握着銀簪,咬牙等着來人。
來人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越發全神貫注,來人的腳步很輕,她心下已經肯定來人并不是什麽太醫,鮮紅的血|液從手臂流下,浸濕了床榻上的被褥,更像是流入她的心中,讓她對皇後僅存的一絲姐妹之情也消失殆盡。
來人小心地掀開床簾,楚氏閉眼躺在床上,因着蓋着被子,來人還未發現不對之處,他似乎松了一口氣,小心地掀開被褥,待看清被褥下的場景時,眼底還未來得及露出驚訝,便覺得脖子一疼,他手上已經沾了被褥的血跡,緊緊捂着被簪子刺入的脖頸,驚恐地看着并未昏迷的楚氏。
他嗚咽着要出聲,可是楚氏又怎會給他這個機會,她發狠地用手堵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用力刺下去,不知她刺到了何處,那人漸漸力不從心,翻着白眼似乎就要倒下,楚氏猛然拔下簪子,随之而出的鮮血濺了她一臉,她眼底已經染上一片紅色,卻依舊不敢放心地一下又一下地紮進那人脖頸。
不知過了多久,楚氏早已看不清別的事物,只覺得眼下一片紅色,屋內發出的些許動靜,外面竟然沒有一人進來查看,楚氏心底荒涼,眼角無意識落下淚珠,确定那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她才似乎突然回過神,整個人無力地倒在床上。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恍惚間聽見外面傳來參見聖上的聲音,似乎嘩啦啦好多人突然湧進大殿內,她甚至還聽見她長姐假惺惺的擔憂聲,她一動未動,直到被一個熟悉的懷抱擁進懷中。
皇後早在看見床榻上的場景,就已經慘白着臉色閉上了嘴,站在她一旁的景帝面色漆黑一片,他自然不是愚昧之人,眼前一幕,他又哪裏還猜不到皇後的心思。
洛煜安緊緊抱着楚氏,看都未看倒在一旁的男人,他面色暗沉,一字一句如同寒冰刺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