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雲閣發生的事,洛伊兒還不知道,她再見到洛茜時,是半個月後。
時隔半月一次向老夫人請安的日子,洛伊兒跟在楚氏後面,擡眼便看見候在慈榮堂前的洛茜,她一襲青色長裙,布料嶄新,洛伊兒卻是眸光一閃,雖料子是新的,可這款式卻已經是幾年前的了。
洛茜早就知道今日會在這兒遇到洛伊兒,她做了千萬道心理防線,卻依舊忍不住洩了一分情緒,在旁人未察覺時,她低下頭,順勢向楚氏請安:“女兒給母親請安。”
楚氏當家主母向來是做得無可挑剔的,看着洛茜,不鹹不淡地誇獎了一句:“你身子剛好,就來給老夫人請安,是個孝順的。”
只不過這孝順只對着老夫人,而本該向楚氏的請安,她卻拖了半月有餘。
洛茜垂眸,自是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她似有些惶恐地回話:“半月才能見祖母一次,女兒想念得緊,今早覺得頭疼好了許多,便連忙趕來了。”
楚氏笑着又誇了一句:“大姑娘大了,越發懂事了。”
洛茜知道她就是随口客套,且其中留了不少圈套,她自然不會再去回答,裝作一副懦懦的樣子,垂頭退開一步。
洛伊兒身姿優雅地立于楚氏一側,适時地沖洛茜關心道:“大姐病好了,便多出來散散心,莫要再悶在房裏了。”
洛茜袖子中的手捏緊,沖着洛伊兒感激一笑:“謝謝三妹關心。”
楚氏側過頭問慈榮堂門前的嬷嬷:“娘起了嗎?”
那嬷嬷低着頭回話:“今早老夫人起床時,覺得頭有些發疼,便多躺了一會兒,這時應該快起了。”她話音剛落,裏面便有人走出來,是老夫人身邊常伺候的關嬷嬷,她笑着迎出來:
“夫人來了,老夫人已經起了,正在等着呢。”
楚氏頓時自責地說了句:“怎能讓娘等着?”說着,腳步加快了些。
其實,老夫人不過剛起,不過楚氏一直都會做人,她向來是個孝順的好兒媳,在侯爺眼裏,不管是對父母、子嗣還是妾室,都挑不出她一分錯來。
伊兒步步緊跟着楚氏進了屋,随着楚氏行禮請安後,就見楚氏皺着眉頭上前一步,擔憂地念着:“聽嬷嬷說,娘又頭疼了?庫房裏還有一百年人參,兒媳回去後,就讓人給娘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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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受着兒媳的孝順,心中還是滿意的,手裏撚着佛珠,搖頭:“不過一些老毛病,無礙。”
伊兒是小輩,她直接走到老夫人的炕邊,撒嬌似地環着老夫人的手臂,話音裏是遮不住的擔憂關切:“祖母怎麽又頭疼了?是不是夜裏受了寒?”
洛茜一衆庶女請安站起來後,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洛伊兒承歡膝下的模樣,相比較洛櫻她們失落或羨慕的神情,洛茜倒是對眼前一幕習以為常,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早已見慣了洛伊兒得寵的情景。
洛茜極快地收拾好心情,在老夫人看過來的時候,眼中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分羨慕和黯然,又迅速地低下頭,單薄地站在原地,老夫人目光在她身上微頓,瞥見她身上的衣服,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聲音有些淡:
“這是茜姐兒?”
洛茜意外被點名,局促又興奮地擡頭,見老夫人目光緊盯着她,滿屋子的人也都順着老夫人的視線看向她,她瞬時有些緊張不安,怯生生地回話:“祖母,是我。”
楚氏也瞥向她,捧着茶碗抿了一口,嘴角的笑意寡淡了些。
老夫人終究是念着這是自己的親孫女,有心提點,便撚着佛珠,笑着和楚氏聊起府中閑事:“快七月了,府中又要做新衣了。”
楚氏不着痕跡地挑了挑眉梢,順着老夫人的話:“是啊,每季府中都要做上兩套新衣。”
這個話題不過聊了兩句,又就着府中其他事聊了起來。
伊兒坐在老夫人身邊,笑着聽兩人談話,捧着一杯茶水輕抿,時而捂嘴輕笑,含情眸顧盼生姿,一舉一動間皆是大方得體,她除了剛開始與洛茜說的那句話,後來便沒再多看她一眼。
洛茜似乎被遺忘了一般,随着幾位姐妹站到了一旁,一直低垂着頭,散落的碎發遮住旁人的視線,擋住了她微白的臉色,她前世離家久了,倒是忘了,楚氏從不會在這些小事上出錯,她今日所做之事,怕是讨不得一分好。
她雖是府中長女,卻是最不受寵的那個,即使現在腦子多了當皇後那些年的記憶,她也應該小心籌謀才是,可是,乍然換了身份,又哪是那麽容易緩得過來的。
洛茜暗暗舒了一口氣,雖然出師不利,可到底給她提了個醒,這裏是侯府,楚氏的天下,她并不是什麽皇後,只是一個在主母手下讨生活的庶女罷了,而她要對付的是主母碰在手心的嫡女,她必須要多思多謀。
衆人散去後,老夫人嘆了一口氣,關嬷嬷奉上一杯茶:“老夫人在為剛剛的事嘆氣?”
“太小家子氣了。”
關嬷嬷失笑,夫人将府中把控得那麽嚴密,從不落人一分口舌,大小姐想和她鬥,太嫩了些,想着,她便說出了口:“大小姐還小。”
老夫人搖頭,不再多說。
回到芳韻堂後,楚氏臉上的笑才淡了下來:“大姑娘既然愛那年前的款式,就多賞些給她。”
張嬷嬷:“夫人和善。”
楚氏撚了一粒棗子放進口中,酸味刺激着口腔,她皺眉咽下,才偏過頭說:“這年前的款式,府中也不多,不過清姨娘那裏應該是有幾匹的。”
張嬷嬷早在看見楚氏皺眉時,就讓人将那盤棗子端下去,此時聽見楚氏的話,連笑着點頭:“清姨娘是大小姐的生母,自然不會舍不得那兩塊料子的。”
楚氏繼續翻看着案上的賬本,嘴角輕勾起一抹幅度,這些姑娘大了,心也跟着大了,只可惜,手段欠缺了些。
隔日下午,洛茜就收到清姨娘送來的幾匹布料,她看着那幾匹新布上印着的舊時的花樣,死咬着唇瓣,身子輕顫,忍着情緒露出一抹笑對來人說:
“代我謝謝母親和姨娘。”
洛伊兒在芳韻堂陪着楚氏看着賬本,因着她的婚事早就定下來了,楚氏便開始着手教導她處理家務,楚氏接待府中管事的時候,也都不曾避開她,她從不覺得将女兒護得嚴嚴實實才是好事,這後宅中的隐晦還是早早明白的好。
楚氏正和洛伊兒說着話,錦素就從外間走了進來,欠了欠身子,恭敬回禀着:
“南苑那邊今日派人出了府。”
楚氏将賬本遞給洛伊兒,頭也沒擡地說:“知道了。”
洛伊兒頓了頓,有些疑惑:“娘親知道那位出府做什麽?”
楚氏擡起頭來,見她好奇,也樂意教導她這些,輕笑着說:“不知道。”
洛伊兒眼中閃過一絲思索,遲疑地問:“娘親就不好奇?”
“沒什麽好奇的,不管她要做什麽,遲早都會露出跡象的,”她頓了頓,對着洛伊兒說:“伊兒,你要記住,這些妾室都不足為慮,她們的賣身契都握着娘手裏,發賣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洛伊兒仔細聆聽着,旁人的經驗之談,不是自己靠想象就可以知道的,她驕傲卻也從不自負。
楚氏見她聽得認真,心裏有些欣慰,她只有這麽一個女兒,自然是掏心窩地對她好,她突然想起洛伊兒的親事,極快地皺了下眉頭:“娘倒是忘了,王府的妾室也是要上玉蝶的,和府中的情形不同。”
洛伊兒見她提到自己那婚事,因着那也算是皇家事,不好說些什麽,當下便抿唇笑了笑,做出一副羞澀狀,不再多話。
楚氏見她這模樣,輕蹙了下眉尖,跳過這個話題,她說道:“今日便到這兒,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洛伊兒一出芳韻堂,就淺了笑意:“去查查南苑那位派人出府做什麽。”
玲珑有些不解:“剛剛夫人不是說……”
洛伊兒淡淡瞥了她一眼,玲珑立刻低頭應下來,洛伊兒這才收回視線,娘親不在意南苑的小手段,可是她卻覺得任何人、哪怕一個小人物都可能會讓你栽跟頭。
晚間的時候,玲珑傳了消息上來,說是南苑的人行事小心,一時還沒有查出來去了哪兒,不過南苑的人卻似乎和落雲閣的人碰過面。
洛伊兒眸光微閃,倒是笑了一聲:“清姨娘久不出來,竟然還能避過旁人給大姐備了人手。”
她常愛對着棋盤自己與自己對弈,只有自己徹底了解自己時,才能不落破綻,她手中持着黑子,不緊不慢地落子,垂眸吩咐了一句:
“先別盯着南苑了,查清楚府中是否還有清姨娘的人。”
玲珑應下,卻也皺眉思索,她們盯着梨園五年了,卻不想還有漏網之魚。
洛伊兒見她一副慎重的模樣,失笑:“也不需要這麽緊張,再衷心的人,這十幾年過去了,也會變的。”
她頓了一下,給玲珑指了一個方向:“清姨娘進梨園後,便不怎麽見外人了,從當初她在芳韻堂當值的時候查起吧。”
玲珑的動靜不小,楚氏自然收到了消息,對着張嬷嬷輕搖了搖頭:“伊兒這孩子,凡事都太過小心了。”
張嬷嬷疑惑:“這不是好事嗎?”
楚氏視線停在銅鏡上,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好,也不好。”便不願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