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阿瓷今天心情很好啊, 有什麽喜事麽?”紅妝社,景陽放下手裏的書院規劃圖,端起茶杯随口問道。
雲瓷笑着擱筆:“人間美好,天色正晴,國泰民安,難道不值得開心嗎?”備好下一堂大課的教案, 她慵懶地伸了伸懶腰。
念兒上前為她輕輕捶背, 雲瓷扭頭道:“不必了,昨夜我睡得很好, 并不覺累。”
景陽料定她開心不止于此, 想到青敖曾說過的‘阿瓷心裏有人’, 她的臉色沉下來,漫不經心道:“何時能見見阿瓷的心上人,阿瓷為他接連拒了不知多少人,怎麽, 那少年郎還不肯露面嗎?”
柳府門前雲瓷親手接過少年遞來的情書, 此事早就傳得路人皆知。身為公主殿下,這消息景陽知道的只能更快,在知道此事後,她在寝宮發了頓不大不小的脾氣。
父皇明令禁止她對姜槐動心, 如今連貌若天仙的雲瓷心裏都有了人, 想她身為殿下,日子過得凄慘,尋常人追求的幸福美好, 于她而言,簡直奢侈。
她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雲瓷淡淡擡眸:“還不是時候,到了那時,殿下不想知道也難了。”
景陽看着她那張明媚溫柔的臉龐,心口一陣發悶,沒再說話,埋首繼續忙改建書院的事。
有些事,旁人幫不了,唯有獨自消化。
她喜歡長相漂亮氣質獨特的美人,她喜歡姜槐的禁欲寡情,喜歡雲瓷的溫柔如水,景陽這輩子喜歡的東西很多,諷刺的是她喜歡的,不管是人還是物,從來沒有真正地握到手心。
天家親情如此,撓心撓肺的戀慕也是。
父皇不止她一個女兒,而在衆多兒女之中,他最愛的不是太子,更不是她這個嫡公主,而是前段時間身染惡疾的十二皇弟。
在父皇心裏,十二是他愛的結晶,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父子情深。
她握不住姜槐,也握不住雲瓷,仔細想想,她連喜歡一個人的權利都沒有。垂眸望着成堆的冊子,她費盡心思要将紅妝社改立書院,不就是為了搏一搏嗎?
搏那聲名,搏父皇的寵愛,搏今後至高無上的權勢,搏一個自由。
情情愛愛,于皇族中人而言,更像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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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此節,她竟不再覺得雲瓷不喜歡她是件多難過的事。或許不夠心動吧?或許……這殿下做久了,她都要忘記如何去愛。
雲瓷起身準備去大學堂授課,路過她時,貼心地為她添了盞熱茶,柔聲道:“景陽,諸事繁雜,別忘記先對自己好,一切,慢慢來。”
望着茶盞裏漸漸升騰起來的熱氣,望着雲瓷直挺妙曼的背影,她的眼眶微熱,有種心弦被觸動的微酸。
青敖說得對,于她們而言,阿瓷或許不是最完美的戀人,卻是最好的友人。做不成戀人不要緊,能當一輩子朋友也是彼此的一樁幸事。
景陽的手慢慢撫上杯壁,溫熱順着指腹傳到心坎,那股潰敗陰郁的心有一瞬間得到緩解,她仰起頭對着虛空笑了笑,寂寞與孤獨從來不同,也許阿瓷說得對,她缺少一個為她圓夢之人。
會有嗎?會有那個人出現嗎?她苦笑一聲,想到宮裏那些糟心事,容色收斂,凝眉沉思。
大學堂授課結束後,在紅妝社用過午飯,忙碌到太陽将要落山,雲瓷方從案牍中擡起頭。
念兒心疼道:“小姐再忙也要顧惜身子,幸虧公子不曉得,若被公子知道了,少不得要埋怨奴婢伺候地不夠精細。”
雲瓷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笑着和西蟬打過招呼,扭頭道:“我自有分寸,阿兄不會怪你。”
卻見西蟬走到門口突然折回來:“阿瓷姐姐,等你有時間來我家用飯可好?我家姐姐想要見你。”
“見我?”
西蟬笑容燦爛:“是啊,姐姐知道你在紅妝社頗為照顧我,已經幾次三番催我邀請你來家做客了。阿瓷姐姐,好不好嘛?”
“好啊。”雲瓷喜歡和這個小姑娘說話,她笑道:“三日後吧,到時就勞煩西蟬費心招待了。”
西蟬開心地咧開嘴:“不勞煩,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風起長街,踏着暈黃的暮光,雲瓷緊了緊衣衫,出了紅妝社便往煙柳畫堂走,近日畫堂事忙,大哥久不回家,她擔心出事。
待到了畫堂,畫童熱情地接待了她:“小姐,請喝茶。”
雲瓷淡聲道:“大哥呢?”
畫童一臉為難:“堂主和木公子在裏面商讨要事,不準人打擾。”
要事?莫不是……
拉扯凳子的沉鈍聲從房間傳來,一道壓抑怒吼緊接着蹦出來:“荒唐!”
柳如岸深吸一口氣:“阿珣,我就問你一句,你還要不要和我做兄弟?”
“兄弟?”
廂房,木長珣向來溫厚純善的性子此刻也禁不住失控,他眉梢鋒利,眼裏埋有刻骨的怨與癡:“阿岸,誰要和你做兄弟啊?你醒醒吧。”
“到底是誰不夠清醒?是我,還是你?”
柳如岸重重地将木凳砸在原地,他克制着不氣,努力平心靜氣地坐好,聲音難掩疲憊:“該說的我都說了,阿珣,咱們二十多年的兄弟情,你就要這樣丢開嗎?”
“我說過,我不想和你做兄弟,我從來都不想和阿岸做兄弟。你到底聽明白沒有?我在逼你,你到底要不要接受?”
木長珣哽咽道:“阿岸,不說破的話我可以糊裏糊塗陪你一輩子,可情意已經藏不住了,既然說破,就要有個結局,你是要皆大歡喜,還是逼我與你割袍斷義,你自己選。”
“我有得選嗎?”柳如岸面白如紙,氣到指尖發顫:“木長珣,你欺人太甚!”
“是。”木長珣忍着淚意問他:“那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咱們并肩度過風雨,就像以前那些年一樣,不離不棄。阿岸,你說好不好?”
“不好。”柳如岸唇色發白,狠心道:“阿珣,就當我沒遇見你,就當那些年所謂的兄弟情深只是泡影,你要走,我絕不會挽留。”
“不會挽留嗎?”木長珣潰敗地倒退兩步,深深地看他一眼:“阿岸,珍重。”
房門被打開,人去無蹤。
柳如岸急急回頭,只來得及看到那片消失在門口的衣角,他擡手倒了杯酒,酒入愁腸,二十餘年的兄弟情在這一杯烈酒裏被慢慢飲盡。
木長珣紅着眼眶走出去,意外見到了雲瓷,阖首道:“阿瓷妹妹怎麽來了?”
見他狀态極其糟糕,雲瓷擔憂道:“木哥哥和大哥吵架了?”
“嗯。”木長珣點點頭。
木家長子性情溫順,很難想象他會與人争吵。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情深,情淺,緣深,緣淺,向來不講究道理。
大哥無心與之攜手,做妹妹的亦不能強求,推己及人,她理解木長珣的感受,若阿兄拒了她的情意,她根本無法想象那一刻的心痛。
“後悔嗎?”她問。
“什麽?”木長珣擡眸看她,很快明白過來,他強顏歡笑:“哪能呢?心不可控,再來一次,我還會栽得萬劫不複。不怪阿岸,怪我太執着罷了。”
雲瓷不知如何寬慰他,直到木長珣離開畫堂,她愣在那仍然沒回過神。
柳如岸一身酒氣朝她走來:“阿瓷,我心裏難受。”
二十幾年的兄弟一朝沒了,如自斷一臂,不僅疼,心裏還發苦。
雲瓷輕拍他的後背:“大哥,你們都沒錯。”
“阿珣他……說了什麽?”
“他說不怪你,要怪,就怪他太執着。”
柳如岸眼睛一陣酸澀,他別過臉好長時間沒說一句話。
金烏西沉,暮光悄聲藏匿起來,等待下一個輪回。天地蒙了一層晦暗,如人心,如何也做不到撥雲見日般明朗。
柳如岸的眼淚驀地砸在地面:“阿瓷,我沒兄弟了…我和他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雲瓷捏着掌心,感受到他周身彌漫的哀傷,想到木長珣離開時隐忍悵然的笑,她終于切身感受到,單戀一人,得不到回應,是怎樣的如鲠在喉。
她眸光低垂,聲音缥缈,無力安慰道:“大哥,別哭了,所幸歲月還長……”
一日之內,既喜且悲。
從畫堂離開後,雲瓷漫無目的走出去很遠,不知不覺來到藤蘿街将軍府門前,看着熟悉的牌匾,看着熟悉的大門,她很想見見阿兄,哪怕,看不到人,聽聽她的聲音也好。
管家聽說她來了,帶着仆從快速迎出門,一臉歉意,言語之間暗示道:“将軍早在幾天前就搬家了,小姐不知嗎?”
“搬家?”雲瓷微驚:“搬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