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士子樓, 清談雅士頭戴綸巾,嘴裏滿了溢美之詞。
此番風雨大作,諸人聚在一起,所說的正是這兩日風頭正盛的柳家小姐。
十月二十,禹州城暴雨連綿,百姓深受水患之擾, 難民流離失所, 長街之上怨聲載道,罵天罵地, 獨獨到了嘴邊, 談及柳家嫡女便止不住熱淚盈眶。
柳小姐……好人啊!
諾大的禹州城, 醫館、粥鋪、廣屋,銀錢衣物,只要人站到煙柳畫堂開設的慈善莊,就能憑臉獲取一份資助。面色紅潤白白胖胖的可得一鬥米, 面黃肌瘦瘦骨如柴能得三鬥, 有效減少了城中傷亡。
活下來的那些人無不感念柳家功德,直将柳小姐誇上了天。
文壇掀起盛贊柳小姐的清正之風,士子樓文人雅士贊不絕口。
平民百姓一不會寫詩,二不會撰文, 卻将這份感激深深地埋藏在心。柳雲瓷名望之盛, 大街小巷,就連三歲小孩都曉得柳家仁義,出了位慈悲心腸的天仙姐姐。
柳家財大氣粗, 柳軒植順水推舟趁着這次水患推波助瀾将愛女名聲打響。
柳家嫡女,紅妝社才高八鬥的雲先生,延西大将軍昔日捧在掌心的妹妹,且還是書畫雙絕年輕氣盛仁心仁德的槐先生!
不同的身份,随便拎出一個都是令人望其項背的存在。
而今,四重身份成全在一人身上,随着柳家小姐名氣越來越大,關乎她的傳說也越來越玄乎。
傳什麽的都有,有說九天玄女下凡渡劫,有說柳小姐血脈裏凝聚着望門柳家累世積累的大氣運,乃福澤深厚之人。
失蹤多年,不僅沒夭折在大雪天,還能與姜槐兄妹相稱。更有人說,姜槐能有如今成就,皆仰賴柳小姐身上的天生福運。
衆說紛纭,各有各的傳奇,各有各的滑稽。
雲瓷仰卧在軟榻,耳邊聽着念兒繪聲繪色講述着說書先生寫就的話本,眉眼含笑:“那些人說反了啊,我能有如今,不全仰仗阿兄嗎?沒有阿兄,哪有今日的柳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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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兒也跟着笑:“可是即便有公子,那也是小姐努力得來的成果啊,讀書三千卷,這可是實打實的本事,肚子裏的學識,誰也搶不走。況且琴棋書畫,哪樣不是小姐苦熬出來的?當然了,小姐天賦異禀,學什麽都快。”
雲瓷淡笑着搖搖頭,論起天賦異禀,阿兄比她強太多。
她曾見識過阿兄過目成頌,見識過阿兄一劍斬斷風雪。文武雙全,阿兄才是最厲害的。
人人都道她書畫雙絕,可就連書畫,她最初也是學了阿兄的影。人生中寫下的第一個字,是阿兄手把手教她寫的‘槐’,更是阿兄耐心地執了她的手,教她撫琴,教會她一身風雅。
好風憑借力,送我入青雲。阿兄就是那陣風,且那風,溫柔裹挾着她,将她安然無恙體體面面的送上雲端。
阿兄期許她做世間最美好的女孩子,雲瓷愛她的方式,就是努力成為更好的自己。
她再次翻出姜槐昨日送來的信,梅香冷豔,就連信紙都滿了某人的小心思。
雲瓷掀唇:阿兄想要讨好誰,必是十二分用心,滿腔赤誠,幾欲将人融化。
她貪戀地不肯将目光收回,信紙之上,筆走龍蛇,清俊灑脫,一筆一劃,直劃進人心坎,筆鋒輕轉不費吹灰的就勾得人心癢難耐。
明明寫得是再正經不過的日常瑣碎,透過那風流大氣的字跡,好似姜槐就站在她眼前。
字如其人,見字如面。
而這相思,如何平呢?
念兒察言觀色道:“小姐還不肯見公子,公子想小姐想得厲害,每日風雨無阻三封信,小姐舍得不理人麽?”
雲瓷看她一眼,笑吟吟道:“總之新年之前,我不會見她,她要敢明目張膽地出現在我面前,看我還會不會理她?”
“這又是為何?公子到底做了什麽惹得小姐心氣難平?”
雲瓷勾唇,起身往梳妝臺挑選今日要用的口脂,各色各樣精致昂貴的口脂被她拿起又放下:“念兒啊,她沒做錯事我就必須要理她嗎?世間薄幸人,你可知道,太容易得到就懶得去珍惜。”
男兒薄幸,女子就沒薄幸的麽?
她信阿兄不會負她,可她就是愛極了姜槐想她的模樣,知道姜槐白日想她,入夜想她,走路吃飯也想她,一顆心就暖融融的。
戀人之間的情趣,哪怕一個眼神,都趣味無窮。
雲瓷樂此不疲。
她享受思念阿兄的感覺。
阿兄如何想她,她也如何想阿兄,如此,她們之間的愛,兜兜轉轉終于站到同等位置。
而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加深這份情,好教姜槐一輩子離不開她。
越是勾魂攝魄,越要她輾轉難眠。相思不入骨,豈能甘心呢?
雲瓷笑得天真爛漫,少女動情,最是青澀,也最為風情萬種。
她腦海驀地冒出個壞主意,淡聲道:“念兒,你先出去。”
念兒躬身退下。
雲瓷細心選了清塵館最為妖冶豔麗的口脂,細細塗抹,攬鏡自觀,滿意的去寫回信。
對,今日,她要給姜槐回信了。
吊足了胃口,她又想到了新花招。
信紙被撫平,雲瓷執筆:“阿兄文采斐然,筆墨可傳情,久不見阿兄,允阿兄以字傳情,如何?”
短短兩行字,紅唇揚起,輕輕在信紙末尾壓上唇印,做好這些,她羞得不忍多看,慌忙将信裝進信封,倚在窗前,任由涼風吹過臉頰,她的心跳得很快。
她又在撩撥阿兄了。
一如那晚。
雲瓷眸光微動,那夜她對阿兄做的事,如今回想起還是禁不住面熱。
阿兄生得太好了,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禁欲和清澈,就如含在舌尖的櫻桃,輕輕咬開,汁水四濺,是甜的。
甜得人靈魂都要為她放聲尖叫。
這麽甜的阿兄,好想再嘗嘗。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雲瓷呼吸一滞,耳根泛紅。
她閉上眼,腦海浮現出那夜姜槐天真美好的睡顏,想到她精致蜿蜒的鎖骨,想到她那修長柔韌美得不像話的手指。
她曾嘗過那指的滋味,混着津液,也曾惹得阿兄亂了呼吸。
所謂戀人,種種情動,委實教人難以抵抗。
雲瓷扶額,折身作畫。
看不到姜槐,總可以畫姜槐吧。所謂心上人,不正是住在心尖的人嗎?
她想看看,她心裏的阿兄有着怎樣動人的眉眼,雲瓷莞爾,迫不及待地捏了筆杆,運筆如飛。
信被火速送往将軍府。
書房,姜槐正忙着寫奏折。
禹州城水患,朝堂不穩,為官者不思安民興國,一個個如鄉間潑婦拉扯,斯文掃地,教她看了好幾日的荒唐大戲。
阿瓷居于閨房尚且憂國憂民,這些人…和她的阿瓷比起來,根本不配為官!
天降水患,不忙着撫民赈災,反急于權勢碾壓。
她想到前段時間禦花園刺殺案,影衛追查到東宮就被皇上叫停。這次又是如此,朝堂起風雲,天家父子之争,太子的心未免過于狠了,眼界也過于淺了。
若安生不動,太子仍舊是太子,一國儲君,國之基石,誰敢動?
然太子急着将皇帝老子拉下馬,愣要借此事給他老子安一個上使天罰的罪名,腦子是好東西,可惜他沒有。
姜槐筆鋒一頓,扯開嘲諷的笑,笑過之後,繼續寫赈災平患良策。
她辛苦一些,阿瓷就能少操心一些。
稍頃,赈災十二策寫好,姜槐從頭到尾看了遍,無一絲不妥,收好奏折,準備用過中飯後往宮裏走一趟。
管家站在書房門口:“将軍,有小姐的信。”
信?阿瓷來信了?!
姜槐箭步沖過去:“給我。”
管家老臉一紅,那天他親眼看到将軍抱着小姐入了小姐以前的閨房,這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的……再看将軍眉梢流露的柔情,啧,保不齊過不久将軍府就有女主子了,沒準再過不了多久,就有小公子了。
乖乖将信交出去,管家倍加貼心地領着小厮踏出書房,走之前還不忘把門掩好。
姜槐根本沒留意他的小動作,拆開信,首先映入眼簾的竟是一抹極為誘人的紅唇印。
印得格外清晰,唇形好看得使人心裏發燙。
這唇印,是阿瓷送給她的嗎?
姜槐心裏軟的一塌糊塗,盯着那紅唇,從記憶裏揪出零散畫面。
她也曾吻過這紅唇。
柔軟,清甜,入口女兒香。
浮想聯翩,她的耳根微熱,眸光也帶了絲絲縷縷的情意連綿。
阿瓷……
這是在勾引她嗎?
姜槐眼裏漫開笑:她好喜歡阿瓷勾引她啊。
克制着心動,方想起要看回信。垂眸,反複咀嚼字裏行間的意味,姜槐舔了舔唇角:阿瓷,這是要她寫情書麽?
情書。她的指節微動。
是了,阿瓷雖不願見她,但她可以把情意說給她聽啊。說些阿瓷愛聽的,小姑娘被哄高興了,指不定就理她了呢!
姜槐興奮地準備将信收好,指腹劃過唇印時,一句話忽然從心海翻騰上來。由不得她多想,執筆的手極為誠實的劃開筆墨……
慕名而來的文士守在柳府門口排起長隊。
大家都想見見久負盛名的‘槐先生’,更想見一見才華橫溢貌若天仙的柳小姐。
這些人裏面,有單純來讨教書畫一道的,有來請雲先生答疑解惑的,更有仰慕柳家小姐相貌才情的單身青年。
烏泱泱的人堵着門口,送信的親兵縱身從馬背躍下:“勞駕,讓讓。”
見他一身戎裝,文人紛紛讓路。
信被遞過幾道門,飛快的回到雲瓷手裏。
她近乎忐忑緊張地拆開信,微怔過後,登時臉頰羞紅,她的頭邁進軟枕,過了好一會擔心自己眼花看錯了,于是提起勇氣又看了一遍。
姜槐的情書很簡單,簡單到直白,直白而火熱。
嬌羞過後,雲瓷被她極好的取悅,心跳如鼓。從未想過,阿兄也會說這樣的話,是那唇印起效果了嗎?
她将信捂在心口:阿兄也想嗎?
白紙黑字,重新展開,姜槐溫柔澄澈的嗓音在她耳畔卷起陣陣熱浪:“想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