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醋意籠罩整座府邸, 劍嘯西風,年輕的将軍冷峻着眉眼在演武場盡情揮灑汗水,直到送信的小厮前腳出門,後腳柳府下人就出現在将軍府門外,通報過後被領進來。
姜槐丢開劍轉身問道:“何事?可是阿瓷受了委屈?”
下人哆哆嗦嗦道:“不不不,是小姐有信送給将軍。”
信?
姜槐劈手将信奪過來, 一個人快步往花圃走去。
陽光下, 她珍而重之地展開小姑娘寫給她的信,喜氣從眉梢洩出, 整個人靈動鮮活不少。任誰都看得出, 她很開心, 若有翅膀的話怕是要開心地飛起來。
“……阿兄。今日心緒繁雜總覺不安,思來想去有句話要問阿兄。”
“年少時分,阿娘與阿爹情意連綿約好不相負,然世事捉弄人心思變, 阿爹毀諾, 妾室居于後院,禍起蕭牆,連累稚子。阿娘氣死在雪夜,昔日恩愛夫妻終走不到白頭, 是眷侶?怨侶?”
“初聽當年事, 初聞男兒薄幸,阿兄為男兒,可會相負?雲瓷不信旁人, 只信阿兄,求阿兄釋疑解惑安我心。”
姜槐看過信後想了很久,可會相負?
阿瓷在擔心什麽?擔心她變成那等狼心狗肺的畜生?
怎麽可能!且不說她對阿瓷情真意切,阿瓷因為爹娘當年事對世間男兒産生懷疑,姜槐摸着下巴暗道:她是假兒郎啊。那她的答案會不會是阿瓷想聽的?
轉念又道:是男是女又何妨?總歸阿瓷想在她這找尋安全感。
姜槐命人拿來文房四寶,筆走龍蛇寫下回信,看了眼柳府下人,目光在他那一雙不算修長的腿掠過。
阿木被看得雙腿發顫,這是怎麽了?将軍有何不滿?
姜槐收回視線,轉而将信交給府兵:“快馬加鞭送到柳府,不得延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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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送信的人上馬跑遠,阿木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好吧,将軍這是嫌他腿短,腳程慢!
怪有意思的,将軍府和柳府統共三條街距離,不就是送信,幹嘛要鬧出如此陣仗?他忽然想到坊間有關這對兄妹的傳聞,今日一幕,初初感受到‘愛逾性命’四字的含義。
柳府,距離信送出不過一盞茶功夫,念兒握着一封信激動地走過來:“小姐!公子…公子來信了!”
這麽快?
雲瓷一怔,忽而莞爾,不可能這麽快。那麽只有一個可能——她和阿兄心有靈犀,都沒忍住給對方傳信。
想着這些,她心裏暖融融的,拆開信,故意支開念兒,獨自往窗前閱覽。
信被展開,與她洋洋灑灑滿行字不同,阿兄信上寫了兩字——可好?
這是在擔心她嗎?雲瓷笑了笑,或者是在想她?
阿兄真可愛啊。竟也學會拐彎抹角了,想她為何不直言?
可好?
該怎麽回呢?
說好的話,萬一阿兄就此放心不再挂念她怎麽辦?說不好的話,父兄待她實在挑不出一絲不妥。
阿兄極為護短,知她過得不好,保不齊會直接帶兵來。雖說她很想見阿兄,卻并非在這樣的情景下。
她離府一日阿兄就按捺不住寫信來,那麽,她若多堅持幾天,阿兄會不會主動來尋?再怎麽說,在外面眼裏,她與阿兄也是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兄妹,乍然分別,會想念也在情理之中。
那麽,到底要不要阿兄登門呢?
雲瓷坐在書桌前,提筆回信。
信照常被送出去,一前一後,将軍府的回信也被府兵送上門。
鴻雁傳書自然瞞不過衆人的眼睛,莫非又是什麽兄妹之間了不得的情趣?
柳軒植坐在梅樹下看着這迎來送往的畫面,怎麽看怎麽覺得似曾相識。
阿瓷性子冷淡,看似溫柔,實則心防深重。拜祭祖宗都沒見她有此時歡欣,柳軒植捂着被酸倒的牙,顧自想着:這對兄妹,感情是不是太好了?
柳如岸手裏捧着杯熱茶,徑直從門內走出來,見了一臉牙疼的柳軒植,不禁笑道:“爹,還看呢?”
柳軒植瞥他一眼:“還當人家兄長呢,有心思品鑒名畫,沒時間陪妹妹?阿瓷初初進府,好多事情你要多上心啊,看看,你再不努力,就被別人搶先了!”
至于這‘別人’是誰,柳如岸心知肚明,他嘆息一聲,頗為苦惱道:“哪用得着別人搶先,爹啊,咱倆加一塊兒,都不見得能抵半個姜槐,您還沒看出來麽?咱們家阿瓷,這心裏……”
話說到一半出于謹慎他閉了嘴,柳如岸輕撫眉心:“哪是我不願陪她,此時我過去,爹,你信不信下一刻我就會被轟出來?”
沒見小姑娘正開心呢,這時候上趕着掃興觸黴頭,誰去誰傻。
柳如岸扭頭道:“爹,您可別害我,我就這一個妹妹,剛認回來,還沒稀罕夠呢。”
“出息!”
柳如岸嘿嘿笑了兩聲:“是啊,兒子就這點出息。咱們晚了十幾年出現,自有人來填補妹妹十幾年來的空缺,如今您也見到了大将軍是如何寵妹妹的,再不警醒點,爹,我怕妹妹留不住啊。”
剛接回來的小棉襖,哪能被狼崽子叼走呢?
柳軒植心口憋悶:“滾滾滾,少來煩我!”
“啧,重女輕男。你以為這樣妹妹就會喜歡爹爹嗎?做夢。在阿瓷心裏,我好歹是親大哥,至于爹你……哼,負心薄幸男!”
“……”
柳如岸揚長而去,留下柳軒植扼腕嘆息。一股緊迫感油然而生,他得想個辦法,讓阿瓷感受到父愛!
書房,雲瓷快速拆開信,就見上面白紙黑字,清晰分明:
“……不說旁的,我不負阿瓷,此心昭日月。”
雲瓷下意識望向窗外明媚日光,一抹笑意浮上眼底,喃喃自語:“此心昭日月麽?日月亦有黯淡時,阿兄的心呢,可會一直念着阿瓷?”
她将信扣下,沒打算回。
想到前來送信的府兵,雲瓷笑意橫生,語氣裏多了調侃:“竟不知,阿兄也是個心急的人啊……”
日頭高升,姜槐心神不定地等在演武場,等小姑娘回信。
信送到她手上,那顆飄忽的心終于得到安穩,指尖紛飛,字如其人,溫柔俊秀:“自是極好,唯一不好大抵是阿兄不在身前。阿兄,我留在書房的木槿花開了嗎?”
花?姜槐抽出別在腰間的純金筆杆,回道:“開了,花很美,要不要我派人送去?”
寫到這她眉頭一皺,将信揉成團。
不能這樣說,真将花送過去,阿瓷沒了牽挂,哪會主動登門?
她重新寫道:“開了……”
而後用滿腹才情來描繪這朵花究竟如何美,寫到最後姜槐再看回信,都快不認識她寫的是朵花了。也太能扯了,這是她寫出來的?
府兵等着送信,姜槐硬着頭皮遞過信,囑咐道:“阿瓷若要回信,你徑直等在柳家拿了信再回。”
府兵應是,翻身上馬,直奔蟬花街柳府。
雲瓷看過信後笑得在床榻打滾,眼角滲出淚意,不過是一朵木槿花,阿兄這是作何?
笑過之後她贊嘆兩聲阿兄文采出衆,再次将信收進小木匣子。
她依舊不打算回信。
她倒要看看,阿兄敢把一朵人間繁花誇得天上有地上無,那他敢不敢登門相見?
敢不敢相思呢……
想着相思二字,雲瓷慢慢紅了臉頰。
府兵等在柳府有一陣子,遲遲不見小姐有信遞出來,念兒推門而出,笑道:“這位大哥且回吧。”
沒回信?
姜槐驚訝地看了看府兵空蕩蕩的手心,的确沒回信。
她眨眨眼,扭頭踏進書房,再出來時手裏抱着一幅畫像。
府兵任勞任怨背着畫筒跑了趟柳府,一來二去,柳家上下都曉得大将軍放心不下妹妹了——這才是第一天啊,分別不過半日,鬧哪樣?
雲瓷怔然地望着畫像上眉眼彎彎的少年郎,指腹從他的眉眼劃過,暗道:阿兄啊阿兄,你可知贈人畫像有何寓意?你是打算,将自己送給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