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顏昭跟在他身後，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可是那個人始終一言不發的走在前面，讓她有些挫敗，幹笑道：“那個……我太久沒見到人了，所以有點興奮，你不要嫌我啰嗦……”
那人回頭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似乎是在說“不要緊”的意思。
若不是偶爾他還會用點頭、搖頭來反饋，恐怕顏昭真的要以為他聽不懂她的話了。
只是這樣沒有絲毫進展的對話，顯然打探不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實在讓她有些郁悶。
“那個……”顏昭指了指自己，說：“我叫趙妍，你叫什麽名字啊？”
那個人又低下了頭，用沉默來回應她的問題，令她十分無語，總不能老是“喂喂”的來稱呼他吧？
“那……我叫你‘泰山’吧，”顏昭想了想，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人猿泰山的故事，頓時心裏一樂，“就這麽定了，免得稱呼起來不方便。”
那人不置可否，但也沒有拒絕，始終沉默以對，顏昭就當他默認了，便不再多言，繼續跟着他走。
兩人走了好一會兒，他們終于來到了密林深處一處較為幹淨的地方，靠着山坡的位置有一處隐蔽的山洞，山洞前面的草坪上分成三個方向矗立着三棵參天大樹。
泰山帶着顏昭走進山洞裏，她發現裏面被打掃得還算幹淨，洞裏都是幹硬的泥土，地上鋪着一層幹爽的草墊作為簡易的床，至于其它的東西則什麽都沒有，顯然這裏只是他的一個臨時住所。
他伸手一指草墊，顏昭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是讓她待在這裏。
顏昭點頭表示了解，就老老實實的坐在草墊上面，泰山轉身就走了，她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去做什麽，但想來應該不會就這麽丢棄她不管。
果然，沒過一會兒，泰山就折返了回來，這一次他帶回來了一堆紅紅綠綠的野果，顯然是找來給她吃的。
顏昭開心的接過來，道了一聲謝，目測一下，這些果子都是她這幾天吃過的，味道很好，也沒有毒性，于是她放心的一邊吃一邊和他聊天。
“泰山，你是這裏的原住民嗎？我看你在這裏住的也不太好，不如和我一起去找城鎮，那裏住着可舒服了呢！”
顏昭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那人專注的望着她，不知在想什麽，但當他聽到她後面的話時，他的情緒變得有些低落，搖了搖頭，再次低下頭不言不語。
這期間，他一個果子都沒有吃，顏昭遞給他一顆，也被他擺手拒絕，顏昭無法，只好放棄了。
這時候，時間已經臨近夜晚，外面的天色隐隐有些發黑，等到顏昭解決了晚飯，泰山眼神複雜的看了她一眼，反複指了指山洞，又指着外面，雙臂交叉做出一個“NO”的手勢。
顏昭一下就懂了，問：“你是要我一直待在這裏，千萬不要出去嗎？”
泰山點了點頭，又反複做了幾次這個手勢，直到顏昭保證不會出去之後，他才一步一回頭的走了出去。
顏昭有些奇怪他的用意，按道理來說，他是腦蟲，只要有他在，所有的蟲族都不會擅自前來，又怎麽會存在危險呢？可是，他的神情那麽鄭重又認真，實在由不得她不信，只好按捺下來，躺在草墊上一邊假寐一邊暗中觀察。
他沒有再進來山洞裏面，而是走到洞前面的一棵大樹下面觀察了一陣，然後就以很快的速度爬了上去，直到一個較高的位置才停下來，就在顏昭以為他是打算在那裏過夜的時候，突然發現他從樹上拽下來很多蔓藤作為繩子，把自己緊緊的綁在了樹枝上。
顏昭：“……”
這一刻，顏昭很糾結，既然他把自己綁住了，到底要不要趁他睡着的時候動手呢？她決定見機行事，便躺在草墊上，全神戒備的閉上了眼睛。
她耐心的等待了很久，天已經完全黑透了，從洞口往外望去，只見到處影影綽綽，整個山林黑黢黢的，沒有一點光亮，就像一個蘊藏着無數鬼魅魑魉的黑洞。
顏昭謹慎的數着時間，突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的精神立刻戒備起來，精神力的強大使得她的夜視能力也極好，所以即使外面很黑，她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聲音的來源果然是泰山，他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似乎對于自己被綁的狀态有些不滿，他的力氣很大，用力掙了幾次便把捆了好幾層的藤蔓掙得七零八落，緊接着，他身輕如燕的從很高的地方跳了下來，輕輕的落到了地面上。
他的視線涼涼的朝山洞的方向掃過來，顏昭心裏一凜，立刻緊閉上了眼睛。
雖然只有那麽一瞬，但她還是清晰的看到了他猩紅色的獸瞳，這是怎麽回事？
泰山對着山洞的方向勾唇一笑，邪氣十足，但他沒有走進來，而是邁步就向遠處飛奔而去。
等到他跑遠了，顏昭才睜開眼睛，她思考片刻，還是決定冒險跟上去看一看，如果被發現了，她就說半夜醒來發現他不在，太過害怕所以才找過來的。
想罷，她立刻起身，向他離開的方向釋放出精神力，很快就追蹤到了他的位置，她打開防禦罩，隔絕自己的信息素氣息，這才拔腿跟了上去。
此時，她不再隐藏實力，崎岖的山路，如履平地一般快速的穿行，很快就追到離他不足五十米的地方，由于擔心太過接近會被發現，加之這個距離通過夜視加精神力，已經能夠看得很清楚了，所以她便保持着這個距離，不遠不近的墜在他的身後。
跑了好一會兒，他終于停了下來，顏昭也随即找到一處隐蔽的草叢躲了起來，這時，她注意到泰山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平坦的空地，周圍幾乎沒有多少樹木，視野較為開闊。
這時，他對面的灌木叢嘩啦啦猛的一陣晃動，不大會兒，幾只長着紅色複眼的高大蟲獸便從中走了出來，它們銳利的尖勾上拖着什麽東西，摩擦得地面沙沙作響，很快，它們拖着的東西便顯露出來，是幾具滿是血腥、殘缺不全的人體殘肢，有的是手臂，有的是大腿，有的則是面目全非的軀幹，看得顏昭幾乎要當場吐出來。
她強行忍住生理上的惡心，發現那些殘肢上的布片明顯是飛鷹和華光的軍裝，所以，這是之前那些戰死的、來不及收殓的士兵的屍體！
雖然知道蟲族會蠶食掉人類，但是因為它們的數量太過龐大，所以遇難的人類幾乎很快就會被無數蟲族啃咬得屍骨無存，很難見到它們這樣拖着“食物”的模樣，如今它們把“食物”送過來，是在給上司“進貢”嗎？
一時之間，顏昭只覺得人生觀都要被颠覆了。
泰山站在空地上，望着那些“食物”，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這時，他張開嘴巴，喉嚨裏發出一陣十分古怪的“唧唧吱吱”的聲音，似乎是蟲族的語言，果然，那些蟲獸聽完之後便恭敬的放下了“食物”，轉身離開了。
泰山的眼珠一片猩紅，尖利的爪牙在月光下湛湛發光，臉上的肌肉因為興奮變得扭曲，看起來極其恐怖。
他抓起一塊殘肢，根本不顧上面的污跡和鮮血，利齒用力撕扯下來一塊肉，大口咀嚼，此時，他臉上那種滿足又陶醉的表情，霎時讓顏昭不寒而栗。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低下頭不忍再看，身子更加低矮得躲在草叢裏，一動都不敢動。
時間變得分外難捱，耳邊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不斷傳來，她不知道他的“進食”要持續到什麽時候，但因為動物在進食時警覺性都是非常高的，所以她此時也不敢輕易移動。
過了不知多久，那聲音終于停止了，此時的天色已經隐隐發白，即将天亮了。
可是，又等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沒有其他聲音傳來，顏昭遲疑的擡起頭，向那邊望去。
只見泰山跪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堆鮮血淋漓的骨頭，他臉上的神情呆呆的，眼睛已經恢複成了正常的淺棕色，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他突然仰天發出一聲無比凄厲的嘶吼——
“啊——啊啊啊啊——”
那聲音似哭非哭，仿佛野獸的哀鳴，響徹雲霄，那雙恢複了神志的眼眸，充滿了悲憤的痛楚。
顏昭突然覺得心頭大恸，仿佛能夠深切的感受到他的痛苦、無助和絕望。
她站起身，不再掩飾自己，一步步走過去，雙腿經過草叢，發出窸窣的聲音，可泰山卻似乎恍然未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惶然的慢慢轉過頭，看着走到近前的顏昭，眼中緩緩的流下一行晶瑩的淚光。
“你……你是…來…殺我…的…嗎？”他因為太久沒有說人話，喉嚨發出的聲音嘶啞粗粝，仿佛東西摩擦在砂紙上，那聲音一點兒都不好聽，可是，卻讓人心疼得想哭。
這時候，顏昭一點兒都不想騙他，她壓抑住心頭的酸澀，沉聲道：“……是。”
泰山的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苦笑，但眼中卻又流露出一抹釋然。
兩人相對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泰山才開口道：“我的人類意識…已經…越來越少了，被蟲族本能…支配的我，所有的…欲望都會…放大無數倍，就好像剛才那樣，被洶湧的食欲…所支配，理智全無，現在的我…根本吃不了…人類的食物，這樣的我又怎麽能夠…稱之為人呢？又怎麽有資格…重新回歸…人類社會呢？”
“為什麽……你會變成這樣呢？”顏昭輕聲問道。
泰山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趙妍，不要對別人說…我變成了腦蟲，至少…讓我的親人…以為我是…光榮戰死的……好嗎？”
“好……”顏昭哽咽的應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道無形的精神力劃過，泰山的頭顱滾落到了地上，他毫不反抗的接受了死亡的結局。
或許他也曾期盼過奇跡的出現，或許他只是不想死，或許他有過種種的設想，但都如同美麗的泡沫消失在天地間，只留下一聲無言的哀嘆。
在他死去的時候，到底都傳來蟲獸震天的哀鳴聲，好似為他所唱的一曲離別的悲歌。
顏昭望着泰山的屍體，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