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玄明說完這話,便離開了這座華美而冷清的大殿,只剩下尚未反應過來的離枝還伏在地上,頭腦中一片混沌。
宮人們魚貫而入,瞧見離枝赤裸的背影,為首的那人呀了一聲,離枝像受驚的雅雀一般,肩胛骨劇烈抖動了一下,不知該如何是很好。他既不敢看來人,更不敢挪動身體爬到床上去,只能僵硬地跪着,唯有發抖的肩膀出賣了他。
為首的宮人為離枝披上了披風,說:“夫人,地上涼,還是先起來吧。”
離枝聽到這一聲夫人,更加緊張,他恍然想起自己是頂替了人間的公主嫁給河神的人,他現在是個男子,而河神宮中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一點。于是他用披風将自己裹緊,艱難道:“不……不用了,你們出去吧,我自己來。”
宮人們聽話地退了下去,離枝緩慢地爬到床榻上,縮成了一團。
不知是因為河神的宮殿在水底,還是因為他太過懼怕,離枝覺得很冷,織錦的喜被并不足以讓他感到一絲暖意,他裹着被子,從頭到腳,從身到心,都是一陣冰涼。
離枝從記事起就在春滿園。這并不奇怪,多少活不下去的人家都把孩子扔到春滿園,春滿園将人養大了,又将這些人送去接客。離枝就是這其中之一。跟他一起長大的有不少同齡人,他怎麽也想不出自己怎麽會不是十六歲。
渾渾噩噩地睡着,離枝卻睡得并不安穩,倒也不是做夢,只是河水淹沒了自己的窒息感仿佛在夢中也緊緊包裹着他,他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氣。
在水底的河神宮殿并不能靠日頭分辨出時間,但這裏好像也并不需要時間,走到窗邊就能聽到水聲潺潺,漏壺的聲音也比人間的更悅耳。
離枝穿好衣服,推開宮門想四處走走,河神宮殿很大,盡管離枝并不曾見過皇宮是什麽模樣,但他猜皇宮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殿宇巍峨,比之富麗堂皇的春滿園,河神的宮殿顯然要氣派雄偉,離枝站在殿前遙望,只覺得頭暈目眩。
尚未踏出半步,就有人察覺到,依然是先前為離枝披上披風的宮人,她小聲問:“夫人,您在做什麽呢?”
離枝茫然回頭,見是她,道:“睡不着,起來看看。”他有些抱歉地看向那個宮人,為難道:“我還不知……”
那宮人仿佛知道離枝要問什麽似的,笑了一笑,又沖着離枝行了個禮,說:“景炎殿大宮女,木蘿。”她上前一步,對離枝說:“夫人,河神大人有令,夜間不可随意在潤辛宮阖宮走動。”
離枝慌忙擺手,道:“我沒有想要出去。我只是睡不着,想吹吹風。”
木蘿颔首,說:“潤辛宮地處水下,陰寒濕涼,夜間神魂不穩,還是莫要走動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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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神的潤辛宮規矩多,離枝全然不知,更不敢随意觸碰,于是便向木蘿行禮,說:“是我不知,我這就回去。”
木蘿看着他進殿去了,這才放下心來,重新合上了殿門。
離枝熬到時辰,宮人們又再度魚貫而入,為他穿衣打扮。離枝不習慣被人伺候,呆滞地坐在梳妝鏡前,看着宮人為他描眉塗粉。
他原本就是有些女氣的相貌,細眉彎起,眼尾帶勾,巴掌大一張臉,眉頭微微一蹙,就是苦情的西子相。只可惜他自己仿佛并不知道他這樣是什麽勾人的模樣,宮人給他塗了胭脂,似乎是嫌顏色太醒目,他微微皺着眉頭,連帶着唇瓣也張開一點,露出細白如貝的牙齒。
離枝換了一身衣裳,因為是新嫁娘,依然是紅色的,只是比昨天的喜服要簡便許多。可金線勾邊,怎麽看也是一件華貴衣裳。
剛換好衣服,玄明便進來了,瞧見他的模樣,呼吸微微一滞,而後很快回過神來,道:“還不快走?”
離枝提起裙擺慌忙跟上他,尚未走出景炎殿,玄明便說:“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還怎麽去春滿園?你已經不知自己穿男裝是什麽模樣了是嗎?”
他講話刻薄無情,離枝被他說得讷讷不得語,只好局促地抓着衣擺,期望他嘴下留情。玄明見他這副模樣,好像才終于解了方才被他這個可惡的騙子給驚豔到的氣,這才一揮手,給他使了個法術,他便被變成一個男裝打扮的小公子——倒也稱不上變,他原本就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