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4
爺爺奶奶的房子是老式的三層小樓,背靠着大山,院子有五十個平方大小。如果說地震來臨的那一刻,縱使他們腿腳利索也來不及逃脫山上滾下來的巨石。地震比我想象的要更具有摧毀力,整個院子好像是被炸成了兩半,一條一米寬的裂縫從門前院後足足二十米長。幾處還未完全倒塌的承重牆,正時不時的零零散散,沸沸揚揚的往下飄水泥土渣子。
未及我有太多反應,餘震再次風雨飄搖起來,就連最後的那批磚牆也随之倒在了廢墟中。
不遠的山上,一陣巨響,破碎的山石,轟隆隆的從山頭向山下這邊急促滾來。也不知道是被吓暈還是怎麽回事,一股神奇的力量,把我推向院子的廢墟破坑裏。腳下來不急吃痛,細密的石頭陸續從頭頂上呼嘯而過。直到,我看不見外面的一絲光亮。
我想這應該是我們祖上顯靈,保佑了我。總之,讓我逃過了一劫。
我靜靜的蜷縮在這個狹小的空間,仰頭看向頭頂上的厚厚石層,外面此刻正是靜悄悄的可怕,沒了先前刨磚掘瓦的聲響。眼眸再次黯然神傷,想來,我們都只是紅塵裏那一粒飄渺的漏沙,去留無意,聚散無常,生死由命。
“喵,喵,喵……”一個細小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我循着貓咪叫喚的聲音,看向距離我不到四米的有些光亮的廢墟裏,碩大的石頭下面緊緊依偎着四個彎曲的有些佝偻僵硬的身影。
悲痛欲絕的心情再次悄然升起。我顧不上手背上血漬斑斑的傷痕,一邊又一邊的擦拭眼淚,我先是撕心裂肺的一遍又一遍的叫喚,直到徹底斯竭,才黯然放棄。
我知道他們再也聽不到我說的任何一句話,哪怕是一聲嘆息。
真主說:人人都要嘗受死的滋味,其目的是提醒人類,有一生就必有一死。
可是這個上帝太叫人失望,總是捉弄我們,愚弄我們,讓我們這般生不如死,萬般接受痛苦和摧殘。
死亡或許并不是生命的毀滅,而是讓靈魂換個地方擱淺。我心裏這樣想着,眼裏還是不停的流淚。
身邊的石子隔得我渾身酸痛,昏昏欲睡中,我又聽到了貓咪微弱的叫喚聲,待我睜開雙眼的時候,貓咪正在舔舐我臉上的傷口,癢癢的,砂礫礫的。這是奶奶的養的胖尼,是一只通體全黑的貓咪,有着閃亮的眼睛,在黑暗裏發出幽藍的綠光。它似乎有着靈性,在這一堆廢墟裏,竟然活了下來,沒有一絲的受傷。
在黑暗空洞的世界裏,我似乎找到了感情的宣洩口,安慰似的将它抱在懷裏,反反複複的撫摸它,它像是找到了主人一般,發出呼嚕嚕的聲音,眯着眼睛,睡着了。以前也不知從哪裏看到,書上說:在埃及黑貓是掌管死亡的神靈,可以趕走惡靈。
我想這只胖尼就是奶奶他們留給我的神靈。
許是這兩天兩夜的未合眼,此刻困倦疲憊貫徹全身,不知覺中,迷糊的睡着了。
這一覺睡的很長很長,長到我以為我就要離開了人世間,靈魂猶如一縷青煙游蕩在空曠的原野之上,不知歸期,不知歸處。微弱的貓咪叫喚聲再次将我吵醒。
此刻,雨水從石頭縫裏細密的滲透了進來,我伸長了雙手,接過雨水,一飲而下,無垠之水,最是醇甜可口。有些了氣力,我看向身邊發呆的胖尼,它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打盹,我好笑的撫摸着它。它喵喵的在我身上蹭了蹭,圈着身子依偎在我的腿上。手到之處,觸及到一絲皮毛,舉着皮毛迎着微弱的光芒,赫然驚吓了一跳,竟是一張老鼠皮。想來胖尼趁我睡覺的間隙,還偷偷飽餐了幾頓。
畜生尚且如此,我又何必輕易放棄生的機會,至少生比死更偉大更有意義。
我不知道我被埋了多久,但是我能感覺到,我被埋在地下至少超過了二十四小時。一絲惡臭伴随着細小的風,飄了過來。我知道那是什麽,是屍體腐敗的味道。曾經我會看到垃圾桶,掩面的落荒而逃。現在面對至親的骨血,卻絲毫不覺得有半點惡心嫌棄。我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救援隊伍能盡快搜到這裏來。
終于,外面有了一絲響動,翻磚搬石的聲音給了生的希望。
“救命,救命……”我用盡了全力,可是呼救的聲音如若蚊蠅,讓我欲哭無淚。
突然胖尼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睜開雙眼,嘶聲力竭的叫喚“喵喵……”
原已經走遠的響動聲,再次折回。
“下面有沒有人,有沒有人……”。
我張大嘴巴,卻發不出聲音,幹澀的喉嚨顫抖了幾下,情急無奈我拿起邊上的碎石,用力敲打邊上的石頭。
上面才突然興奮的大喊一聲:“快,這邊有活口,抓緊時間,過來施救。”
于是頭頂上傳來陣陣躁動聲,約莫一個小時左右,黑暗的空隙裏有了一絲光亮,刺眼奪目。
我閉着眼睛不敢睜開,待我捂着臉,從指縫裏看向身邊的胖尼時,它卻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整個施救過程耗費了三四個小時,原本還清晰的頭腦,越發的混沌。
直到,一雙沾滿血泥的手,将我從廢墟裏抱起,我才又有了知覺。
“求你,将他們都挖出來……”這是我清醒時,說的最後一句話。
“姑娘,醒醒,不要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醫生,快,她快不行了……”
“她已經沒氣了,放棄吧,還有更多的生命需要救援,這是那孩子留下的照片,還有學生證。”
“這麽漂亮的姑娘,埋了,可惜了。”
“運到殡儀館是不現實的,還未運到到那裏,估計都有味了。”
“是啊。我們抓緊簡單處理一下,把死者的遺物清理一下,給死者拍遺照,封起來吧。”
“這批數百具屍體,後半夜将會一起轉移到後山荒野地,進行消毒,集中掩埋,以防止災後瘟疫發生…………”
我沒有死,我能聽見你們說話,你們不要把我裝進屍袋裏,不要将我捆紮起來……
耳邊傳來絡繹不絕的腳步聲,我被人輕放在冰冷的空地上。周邊傳來一股消毒水混雜着濃烈嗆鼻的石灰味道。這種味道裏伴随着屍體的惡臭陣陣撲鼻而來。我渾身用不上一絲力氣,我唯一還有的動作就是,拼命的呼吸,盡管呼吸如此微弱……
大地再次劇烈的顫動,我只覺得身子有節奏的跟随地面的坡度紛紛滾動,直到産生一股巨大的慣性力,把我從屍袋裏甩了出去,如驚鴻一般将我抛入江河湖海的汩汩浪潮裏。
………
我的靈魂從生離死別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置之死地而後生。
是的,我又活了下來,并走上了一條不複重來的路。
握着那些年盈盈碎碎的片段,不堪回首相望的往事,沒有歡愉,沒有執念,我艱難茍且的活着。
我被人販子救起來的時候,還帶着一顆虔誠的感恩。在後來的千回百轉,輪流到毒枭手裏的時候,恍然間我變的痛不欲生,追悔莫及。
人販子,說的更貼切一點,就是綁架的土匪強盜。而我,剛好遇上的是一批有組織的大強盜,他們不僅販賣人口,還從事毒品交易。
應該是2008年的仲夏,正是北京奧運會如火如荼的時候,我從長長的傷痛中蘇醒了過來。
這是一處深巷苔痕的獨家小院,牆高宅深,我從整潔的房間裏,步履蹒跚的走到窗前,刺眼奪目的陽光,金光閃閃。伸出十指,舉目瞭望指間細縫裏滲透進來的光陰,恍如隔世的淺笑了起來,我有多久沒有看到陽光了,久到我記不起自己原來的樣子。陽光下,我的雙手恢複的很好,纖細柔長,淺淺的汗毛在陽光下,顧盼生輝,一切恍然如夢。
“你醒了?”一個少數民族打扮的婦人,推門而入。我仔細打量她,皮膚黝黑,個子高挑,眼睛卻很大。
“是你救了我?”因太久未說話的原因,突然聽到自己的聲音,我頗感生疏。
婦人淺笑了一下,将端進來的藥,擱置在我的面前,說:“我只是負責照顧,并不是我救的你。我不知道你打哪來,但是你現在必須吃藥了,而且要留在這裏。”
我接過藥,不畏懼刺鼻的苦,仰頭而飲,将空了的藥碗遞了過去,安靜的說:“我為什麽要走,這裏很安靜,我喜歡這裏的安靜。雖然我不知道這是哪?”
“看來姑娘氣色不錯,不枉費我這兩個月來的沒日沒夜的伺候。這裏滇西,靠近緬甸一帶。”婦人淡淡的說着。
“噢,原來我病了這麽久,距離汶川地震已經兩個多月了。”我明亮的眼睛,忽暗了起來,悠悠的嘆息了一聲。
“我只管收錢,替人辦事,別的什麽也不知道。”婦人随手拿起湯碗,不再多說,匆匆鎖上門,走了出去。
我将目光掃向院子四周,除了茂密的籬笆爬滿了牆頭之外,院子四個角落設有寬大的落地帳篷,帳篷邊上散落着随處可見的鐵籠子,以及粗細不等的繩索。這是拿來何用?難不成是狩獵嘛。這樣想着,我徑直的往房間門外走,赫然發現,竹門外不僅上了一把大鎖,還有兩個兇神惡煞的護衛。
這個婦人說的沒錯,我離不開這裏,我被囚禁了。
白天婦人每隔三個時辰會過來一趟,不僅好吃好喝的伺候,還會時不時的帶些好看的花過來,但是卻不太多話。我知道問不出個所以然了,只好養精蓄銳,不再多問。
過幾日,每每後半夜的時候,院子裏就會有嘶嘶的響動聲,或是女人的低泣,或是嬰兒的哭泣,聲音不大,但是我不會聽錯。因為院子總是漆黑一片,什麽也瞧不清楚,我只能倚着窗戶,豎起耳朵,不放過院子裏一切細小的聲音。
次日,婦人很早就送來了早飯,并告訴我說:“接你的人,晚上會到。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你好生歇着吧。”
我吃完米粥,仔細琢磨這句話,眼下是滇西,中國少數名族盤踞地最多的地帶,也是歹徒最猖狂的地段。每日院子裏都會有不同的人看守把望,半夜還有孩子女人的哭聲,難不成,他們是一群人販子。如果是人販子,為什麽對我特殊照顧,如果是我,我斷然不會用一個泱泱将死之人,拿來掙錢,他們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勾當…………
…………
之後的事情,便是與夏景軒恩怨糾葛的種種癡纏,從故事一開始開始慢慢訴說的到現在的…………當然故事還是要繼續…